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四百八十九章 人類慾望史
    富弼腦袋也不笨,想了想,轉過頭,看著鄭朗。

    鄭朗垂著眼睛,就像沒有看到,神遊天外。

    富弼不囉嗦,其他人還說什麼,晏殊幾首小令還沒有作好呢,國家事太多,能者多勞,范仲淹要勞,交給范仲淹勞去。似乎運氣真的很好,前有呂夷夷能者多勞,後有范仲淹與鄭朗,這個宰相做得安逸啊。

    章得像看得很清楚,范仲淹這次變法,十分迂闊,不會成功,但他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明哲保身,但求無過,讓你們跳去。杜衍一世的英名,可惜因為太信任范仲淹,這次一頭鑽進迷霧中。可他也是一個穩重的人,幹嘛得罪呂夷簡。賈昌朝就差熱淚盈眶,歸來吧,歸來哦,浪跡天涯的遊子,中書才是你的雲,呂夷簡。范仲淹嚴格來說,去西北受了呂夷簡一些小恩惠,也不會作聲。

    富弼還能說什麼?

    若是歐陽修帶著一群小小弟,這次呂夷簡也休想說話了,能捋起拳頭開戰。

    趙禎疑惑地問道:「恐有爭議。」

    「陛下,你發起的新政,那一項沒有爭議,此時國家病入膏肓,不用虎狼之劑,如何救治?」

    富弼又要撲倒,這是那個保守的呂夷簡麼?

    這樣想錯了,包括後世的專家亂彈琴,說呂夷簡是保守派,慶歷新政就是呂夷簡搞壞的,胡說八道。他不保守,但讓茶法嚇壞了,天聖二年,與李諮、劉筠用貼射法,也就是通商法代替舊茶法,應當來說,茶法在國家收入是僅佔一個小頭,動盪不大,結果呢,各個豪強怨謗蜂起,不僅是豪強,包括趙禎的老師孫爽都替這些豪強們出面。甚至為了平息爭執,朝廷不得不將嚴司一些屬吏流放刺配到涉門島。呂夷簡還是不甘心,在景裕三年再次與李諮恢復貼射法,豪賈們想反對,那時呂夷簡地位已固,於是靈機一動,用四說法代替原先的三說法,向朝廷表示讓步,其實換湯不換藥。結果在他們步步進攻下,茶法宣告第二次失敗。這兩次失敗讓他記憶猶新,自此以後,與張說、姚崇他們一樣,只能進行碎步式的改革,也就是鄭朗嘴中的微調。

    直到為了免役法,鄭朗上門與呂夷簡促膝談心,呂夷簡才茅塞頓開。

    呂夷簡茶法失敗,以及馬上的慶歷新政失敗,王安石的熙寧變法失敗,說倒底,也就是鄭朗在宮中與趙禎所談的中庸。那樣說,是冠以儒家大義。說白一點,一旦變法,一部分豪強權貴利益會受到傷害,最好不要觸動他們的利益,真避免不了,給他們一些新的利益做補償,安撫他們的情緒,沒辦法,如鄭朗的中庸裡面所寫,所謂的天下便是這些精英的天下,至於老百姓,見鬼去吧,一萬年老百姓也不可能當家作主。

    真沒有辦法補償,拉攏一批新的權貴,讓他們受益,有權貴在反對,但有權貴在支持,相互衝解,法便落實下去,只要執行幾年,或十幾年成為習慣,也就不會再吵。

    但鄭朗冠以一個好葬的名字,仁。

    僅這一點還是不夠的,仁是恩,還需要威,用法令來制裁與震攝。

    這兩條慶歷新政什麼地方看到了?

    再加去一群亂七八糟,不知深重的小弟上蹦下跳,轟能不失敗?

    鄭朗將想法說出來,呂夷簡黯然,然後天天將鄭朗的中庸捧著,當語錄看。又對呂公著說出以事論事與因人論事中間種種區別,這樣高深的哲學話題。

    趙禎想了想,說道:「准。」

    呂夷簡又說道:「陛下,但到下面,不是整塊田地,大田者十幾畝,小田者僅幾分,各不相連,有的主戶田地分散在幾十處,幾百處,測量不易。故臣以為還要下一份詔書,各地耆戶長丈量管轄內的田畝,立木植樹為界,標洲田主、土色、田畝大小,良瘡,然後交給各縣令備案,以後若因為災害、拓荒、易主、水利、道路等原因變動,必須重新請耆戶長測量,再向各縣衙備案。官員下去測量田畝時,按各縣衙10冊測量,不在10冊範圍內,或者與10冊範圍內田畝不實者,皆悉數充公。耆戶長不執行者,沒耆戶長地以罰之。否則即便有官員下去清量,也是兩眼茫茫。陛下請三思。」

    富弼再次瞪目結舌。

    但呂夷簡與鄭朗用意並不是在此。

    並田與隱田的歷史十分複雜,唐朝先以丁納稅,一丁交多少糧與布,擔負多少力役。於是有的官員不讓百姓流動,堵塞州縣通向外界的道路,甚至將揚州與開封這樣的繁華商業城市商業進行封閉,讓市民返回農村種田。這肯定是不對的,後來有了楊炎的兩稅法。執行得也不大好,引起很大爭議。但使宋朝受益,宋朝人們熟悉,於是繼續使用兩稅法。

    百姓用所出產的谷、帛、金鐵與桑麻分夏秋兩季上交,徵稅額是取其民田按上中下三等納稅,若是中田取其一季所產一石的十分之一,也就是一斗向朝廷納稅。

    實際不止,否則鄭朗不會在太平州收其十分之三,百姓還喜笑顏開。因為除了這一稅外,還有支移,從調動費到起綱錢、僱船錢等等,名目繁多,便民反成苛民的折變,加耗,最厲害的官員能讓一斗糧加耗到四斗,觸面,這個從唐朝就開了,官吏往上踢啊,踢下來的便是自己的,最厲害的兩斗半能踢出僅剩下一鬥。

    這才是真正的兩散

    兩稅各種物資折合下來所得,一般在三千幾百萬到四千幾百萬貫,僅兩稅也比唐朝所有稅務高,不過百姓反而沒有唐朝百姓負擔沉重。因為唐朝存在大量免役戶,包括曾經龐大的五姓七家,所征的範圍面很小,雖不及宋朝多,但真正被徵稅戶負擔遠比宋朝繁重。

    宋朝除了職田外,只要是民田必須要交兩稅的。

    出發點好,可是宋朝的弊端也是一部人類**史,貧困老百姓沒有辦法了,大戶與豪強有辦法,與並田關係不大,宋朝從未禁止過並田,那怕你有十萬畝地,只要交稅不管。

    怎麼樣才能逃出這個稅務呢,於是匿田,包括逃避口役的匿丁。匿丁多是貧困百姓做的,匿田卻多是豪強做的。

    這肯定是一個不好的兆頭。

    為了斂財,范仲淹不讓趙禎減少科配,不讓趙禎對茶鹽酒礬放鬆,要賣官謀財,怎能坐視這麼多大戶人家匿田逃避兩稅?

    做法與慶歷新政是一個味道,只知道查,查出來必須交稅,查完一縣再查下一縣,查完一州再查下一州,沒有具體的懲罰措施,又想針對全國。結果一個上蔡縣查出兩百多萬畝匿田,觸目驚心啊,可不得不中止。

    但造成一個更惡劣的後果,看到鬧一鬧朝廷服軟,於是匿田更嚴重,最後逼得無奈,蔡挺又均聊城、高唐田,看似成功,再次被推翻,再到包拯,不能當真,他很聰明,沒開始查,直接就被嚇跑回來,俺沒法子查了。

    一次次推翻,反而造成匿田現象更嚴重,整個宋朝近七億畝的耕地,被匿成兩億兩千萬畝,少了七成!

    後世歸於豪強的力量,這是主要原因,但忽視另一個原因,方法不當!

    呂夷簡所說的是他與鄭朗協商的結果,脫胎於方田均稅法,但不是,甚至根本就不想去查全國的匿田,僅是為了一個震懾,並且將詔令頒發,為以後進一步革除這一弊端的作為依據,主要目標還是阻滯匿田規模的擴大。

    得分清主次,稀里糊塗去丈量全國性的隱田,看看王安石吧,也不過將全國的田畝從二百二十萬頃恢復到二百八十萬頃。這也是中庸裡所說的一條理論,調劑也要力量的,就像揉面,力量大的揉十幾斤面,小的幾斤面,但能不能揉動幾百斤的面,純浪費表情,與君子們現在所做的事差不多。通俗一點,就是量力而行。

    這種冷靜、清醒、老成熱血小青年肯定不喜,但作為呂夷簡卻很喜歡。

    做大事就得這樣,不是上戰場廝殺,俺拼了吧,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中書一舉一動,甚至隨便寫上一個字,最少就會有幾百家利益受到波及。能像歐陽修那樣玩麼?

    為什麼非借呂夷簡的口說出來,因為君子黨變法,得罪許多豪強,全部將呂夷簡當成保守派的代表。但天知道呂夷簡會不會保守?他一出面,會拉動一些反對的大臣表示支持。

    雙方都在查這個匿田,遭辮的阻力就會小。

    而且還不止,呂夷簡又說道:「陛下,臣以為四州當中汝蔡離京城最近,又受兵盜之苦,此時應當安撫,不能騷擾。亳州有大運河,想要解救北方災情,大運河是重心所在,臣也以為不能騷擾。國家戶冊田數從先帝時五百多萬頃下降到三百來萬頃,而各地新開墾田、圩山、山田不知凡幾,老臣有失啊。」

    「呂卿不必自責……」,趙禎看著呂夷簡揉眼淚,動感情地說。

    果然是老宰相,一下子就將事情輕重說出來。

    呂夷簡又徐徐說道:「陛下,可見隱田會有多少,這往哪裡一捅便是一個馬蜂窩。所以今年先下詔令,將法令與標準確立起來,再派使臣下去清量壽州隱田,借鑒成功得失,到明年秋後進行商議,看國家收成如何,財政如何,隱田發展趨勢如何,再做決定。一會更穩妥,二有先例可借,三可以先行震懾,容隱田戶一個改過自新的緩衝時間,減少糾紛,此乃救國之策也。」

    說得多好啊,趙禎道:「呂卿,准奏。」

    「臣這就向陛下告辭……」,不能再呆下去,說不定馬上皇宮外面就能被言臣圍上來堵住,倉惶的讓呂公著推輪椅出去。

    趙禎注視著他的背影,對范仲淹說道:「呂卿老矣,諸卿以後就不必追究呂卿。」

    但怎麼可能,歐陽修等人聽說後瘋狂了,第二天無數彈劾向宮中發出。

    陛下,你這是要做什麼?不是說好讓呂夷簡致仕,從此這個奸邪不再過問政務,怎麼讓他過問測量田畝事宜,還讓他居然進宮了。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兆頭,得立即打壓下去。

    至於呂夷簡此次出手實際是對他們丈量田畝的配合,歐陽修根本就不管。

    看著無數言語惡毒的奏折,鄭朗心中慼慼,感到挺對不起呂夷簡的。鄭朗心中想到一句話,想要一個人滅亡,先讓此人瘋狂。歐陽修讓自己說了一通後,剛老實沒幾天,又再次歇斯底里。

    於是這個文壇宗師在鄭朗心中地位越來越輕。事實這次呂夷簡與自己的出手,拿捏得頗是得當,特別是選擇壽州這個地方,大有用意!居然沒有一個人想出來,奇怪來哉。

    這點都想不出來,還革個層!

    天平再次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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