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四百六十五章 大計劃(七)
    滿殿靜然,連歐陽修都不發一言。

    鄭朗揭露出來的問題太沉重,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趙禎過了半天,才沙啞著聲音問道:「鄭卿,有何良策?」

    「良策有之,不是臣想的,而是太祖皇帝教臣的。」

    這句來得很突然,趙禎問:「何解?」

    「太祖立國之初京城十萬禁軍,諸道十萬餘,使京師之兵足以制諸道,則無外亂,合諸道之兵以當京城,則無內變,內外相制,無偏重之患。而負擔二十餘萬兵士,民負擔亦不苦,國家開支也有節度。直到太祖橫掃八荒,一統宙宇,才陸續增加一些禁兵。混一中國時,太祖手中兵力亦不過三十七萬八千人。太宗想收復幽雲十六州,這才將軍隊增加到了六十六萬六千人,然效果反而下降。王禹偶就曾上書說,乾德、開寶以來,所蓄之兵銳而不眾,所用之將專而不疑,然太宗時兵威不振,國用轉急,其義安在?所在蓄兵冗而不盡銳,所用之將眾而不自專故也。一語中的。兵多,朝廷用度有限,不能盡其力供養,再加上一些將校貪苛,所以才出現兵士讓妻子淪落為軍妓養家餬口,作戰時更不能為朝廷竭力死戰。

    兵多,就不能擇其悍士,否則數量永遠不能滿足,有諸多老弱病殘充數,兵就無法銳。軍多,擇將廣,但那來那麼多良將,於是用庸將充雜其間,更有將校不法,上下失心,加劇軍隊**。可惜太宗未聽從,然後到先帝真宗,受困於契丹,又用兵於西方,一度使軍隊膨脹到了九十一萬餘人,兵將更加冗雜懦弱。章獻太后後逐步淘汰冗兵,使禁兵計裁減為七十餘萬國家財政情況也隨之轉好。但自西北用兵以來,朝廷禁軍數量再度膨脹,漸漸接近先帝時之數。先帝時未出現亂子,是先帝前期治政賢明後期雖差一點,但國家風調雨順,國庫節餘。然自陛下即位以來,多災多難,如何支持這龐大的軍隊?況且幾位先帝,內政各有秋色,皆是賢明帝王,但論武功無論太宗與先帝皆不及太祖陛下。那麼用兵之道是學習太宗與先帝還是學習太祖?」

    就像找老師一樣,是找一個有學問的人為老師好呢,還是找一個普通平庸的老師為妙呢?

    鄭朗繼續用事實說話,絕不空談,每一件事都用事實來引證。

    但是趙禎遲疑地說:「北方駐軍,西方需防,一旦裁減,恐兵力不足也。」

    不懂軍事啊以為打仗拼人數的。

    也不能怪趙禎,每一個人都有時代的局限性,趙禎成長的環境注意他人格上很溫和就是剛即位一些英氣也讓范仲淹、孔道輔等君子黨們弄沒了,所以性格略有些烙弱,缺乏安全感

    為此,鄭朗苦思冥想了很久。

    他說道:「去年冬天涇原路一戰,范仲淹出兵四萬,韓琦出兵一萬五,龐籍出兵一萬,臣出兵不足六萬,外加從瞎氈處以訓練為名借來的三千騎兵,總兵力不足十三萬。但於決戰之時,實際兵力達到十六萬多人,這才大獲全勝。這三萬多兵力從何而來,從涇原路調來的弓箭手,以及涇原路與環慶路自發參加戰鬥的各地百姓。不僅決戰之時,渭州保衛戰,又有數萬百姓自發參戰,這才將西夏四萬軍隊拖於渭州城外,減少了元昊於定川寨的兵力,最終讓臣實現以多勝寡。實際參戰百姓與弓箭手,有可能達到七萬之數。」

    「朕也知道」,趙禎說道。打到最後,連渭州崆峒山法淳都率著一大群徒弟與前來入侵掃蕩的西夏人浴血奮戰,守衛了御書院,保衛崆峒山冉近漢老孳畜數萬計,趙禎特地賜院主慧明、法渙、法深、法汾紫衣,法淳賜號志護大師。

    這一戰勝得固然光彩,可也太過慘烈,常令趙禎在宮中嗟歎不止。

    然而鄭朗不是說的這個,他說道:「故臣想到L法,保甲法。」

    後來全兵皆兵是瑞士,二戰時德國都不敢招惹。但宋朝實施了保甲法,卻沒有看到什麼作用。鄭朗也沒有指望它在戰爭來臨時會有什麼作用,用此來寬慰趙禎的心,因此進一步對原來的保甲法改良。

    「保甲法?」

    其實募兵法代替徵兵制是歷史的一大進步,但由於宋朝防端防止武人,將軍營變成關押罪犯與武功之人,以及豢養老病的場所,還有退伍時間晚,等弊端,於是國家費之十之七八的龐大財政,最終養的卻是一群不中用的禁兵。

    說到底是重文輕武的產物。

    王安石沒有看到這一點,認為募兵制是歷史的倒退,想逐步從保甲法做起,恢復古代兵農合一的制度。因此保甲法有著濃烈的籌兵性質。具體有四條做法,相鄰十家為一保,選主戶中有才幹心力的人為保長,十小保為一大保。後來改為五戶為一小保,五小保為一大保,五大保為一都保。

    無論主客戶,只要家有二丁,年滿十五歲選一丁為保丁,單丁、老幼、病患、女戶(家無男丁以婦女為主的人家)雖不編排保丁,亦附排在鄰近保內,為了湊集保丁數,一些年富力強單丁者亦編為保丁。除禁用武器外,可以使用其他武器,例如普通的刀槍棍棒弓箭,以便教習武藝。

    每夜由每大保派五保丁巡查,遇有盜賊擊鼓報警,同都保人前來救應,鄰保人相互策應,捉到盜賊,按章行賞,以犯事人的家產專為賞錢。

    實行連坐法,如保內有罪犯知情不報,則以伍保連坐法科罪,鄰居不知情,也加上科罰。

    不能說它一點作用也沒有,因為推行保甲法,盜賊減少,小股的農民起義被迅速扼殺。但它的意義完全是為了服務統治者的,看不到對老百姓有什麼幫助,平時忙都忙不過來,還要免費的練軍,甚至一些地方強行要求百姓掏錢自備武器,又要巡夜,戰戰說說的查盜上番,教閱,嚴重的耽擱了生產,影響日常生活。結果百姓怨聲載道又因為沒有積極性,導致百姓訓練不力,統治者看到保丁戰鬥力低下,也不敢使用保丁上戰場。

    它在王安石諸多法令當中,算是一條比較惡劣的法令。

    但也由王安石變法最終目標所決的,利國,而不是利民。其實民就是國,國就是民,只有一個個老百姓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國家,王安石沒有想透這一點,於是一個接著一個有無數弊端,困惑騷擾百姓的法令推出,給了保守黨最大的借口。結果沒有實現他的目標,反而造成黨爭,禍害整個宋朝。

    鄭朗進行改良,一字一句的說道「一選農民,農民淳樸可用,又有冬閒時間,家中必有二丁,單丁、老幼、病患、女戶絕不能收容,務必選擇貧困人家,自願參加,不得任何地方官員強迫百姓入保,年齡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身體必須強壯有力,沒有任何殘疾。不符合條件者一律不得入保。二一旦入保,全家免其任何稅役徭役,朝廷發放一些禁制外的武器,以便教習。三教習時間選在冬月到臘月個農閒之月,但三個月內准其一半時間有假,以備農耕農活或者其他雜活,若是大教閱,需提前通知,以便保丁能安排家中事務。四冬閒由武藝高強的兵士授其引馬武藝,十人一小保,一百人為大保,一千人為一都保,除了練習武藝外,也協助地方官府緝拿盜賊,但每次出值之時,按風險給一百文到一貫輕重不等的值錢,時間不得超過十天,以免耽擱生產,超過時間另外給錢補償。若是遇到象王倫這次的悍匪,戰死或戰傷,享受禁兵死傷待遇。若是國家用兵,從中挑選武藝高強者進入軍中,立即與禁兵享有一樣的待遇,但戰事消減後,重新務農為保,除給少量遣散費,除收納禁軍之中外,一律重新按原先待遇。五若有新的職業,使冬閒時不能參加訓練,可以提出來,酌情准許,任何人不得以任何不當理由阻攔保丁退保。」

    這便是改良型的保丁法,它某種意義也帶著籌兵性質,但與王安石保甲法有很大的不同之處,免去所有稅務與徭役,訓練時間短,有很大的自由度,沒有強制連坐法與巡夜法,明確獎勵與出值補貼,待遇也更厚,與其是湊兵,不如是也是一種變相的照顧。許多貧苦百姓生活艱難,僅是一項免去所有徭賦,就會吸納大批貧困百姓加入。

    當然,這需要朝廷撥出一筆財政的。

    但所有人眼睛都亮起來。

    趙禎眼中閃過興奮的神情。

    再怎麼補貼,也比養禁兵強啊。況且吸納的僅是貧困戶,就是沒有保甲法,國家掏出一些財政出來補貼,不是合乎情理嗎?並且百姓不怨,要來就來,要去就去。看似懶散,但本來就是備兵用的,讓他們務農才是本職,懶散一點,自由一點,百姓不會埋怨,國家才會安定。這才是仁政之舉。

    況且剛剛看到禁兵的種種,已經爛透了,還存在什麼懶散可言?

    韓琦已經激動地站了起來,說道:「陛下,臣認為這是良法,國家僅需付出少量支出,就可以得到幾十萬備兵,也能協助地方官員緝拿盜賊,以保四方太平。」

    章得像擔心地說:「恐怕費用不會少,若是吸納幾十萬保丁備軍,國家便會減少幾十萬戶稅務所得。」

    趙禎揮手道:「無妨,無妨,鄭卿的保甲法本是在貧困戶中挑選,即便納稅,又能納幾何,縱然一百萬保丁,也不過兩三百萬貫,這些貧困戶少納稅,也是給他們一份生機。」

    「萬一有富戶參與怎麼辦?」續陽修遲疑地說。

    「可以發下詔書,保丁只限五等戶以下。」趙禎繼續興奮地說道:「鄭卿,此乃奇思妙想也。」

    萬一需要兵源,這些保丁就能派上用場,再差些,也比剛才看到禁軍中的老弱病殘強。

    鄭朗心中感到好笑,未必會起多大作用,之所以提出來,正是想讓趙禎心安,沒有這麼多保丁湊人數,想要趙禎裁減軍隊,那怕磨破嘴皮子,也未必會起作用。但真推廣了,對捕拿盜賊,擁重四方安寧會產生一起意義。雖然到了下面,官員胡來,就這麼一點兒獎勵,也會剋扣,可宋朝也沒有這麼多盜賊可剿,總體它的賑濟意義大於弊端。

    趙禎又說道:「可於京畿附近推廣,以觀成效。」

    「陛下,此言有理,這僅是臣的一個想法,是益是弊,未經檢驗,先行在京畿處推廣,看看實效,再向全國推廣。」鄭朗說道。其實不是在京畿推廣,而是趙禎缺少安全感的一種表現,不管它是保是兵,總有一定戰鬥力,京畿力量增強,才能調動統管四方,干強枝弱,利於國家安全。

    晏殊等人在皺眉沉思,這個新法對他們的刺激很大的,終於賈昌朝又說道:「雖益,但國家財政虛弱,立即推行未免不妥。」

    不管它是什麼性質,花的錢少,總得要花錢,首先配備引箭、刀槍棍棒就得一筆財帛,一把引價七八文錢,一隻箭矢五十文錢,一把提刀二貫多錢,這是簡單的配置。若是軍隊配置費用更高,一副全甲四十多貫錢,一個應鼓五貫多錢,一個行兵帳蓬五十多貫,所以一場戰役打下來,亂箭似雨,殺傷力有了,可不知道多少錢飛了出去。也因此不管敵我那一方,只要控制了戰場,戰後全部派人打掃戰場,那怕是犧牲的戰友,也要將盔甲從死人身上扒下來。這都是錢帛!

    不知道最終會得到多少保丁,一百萬那是不可能的,這種自由度很高的保甲法,休想得到一百萬,五十萬就算推廣得當。但就是五十萬,費用不會少,稅務最少減少一百萬貫以上,捉賊戰爭那不能算,調動正規軍隊用費更高。但再給其武器,還有一些虧損也不能指望這些保丁用他們貧寒的收入倒貼,最少又有三貫錢的支出。還有,派出兵士指導訓練,也有一定的出差費用,一大保派出一兵士指導,又需要五千兵士出差費,又不會低於五萬貫。這樣雜七雜八下來,一年需開支近三百萬貫錢。不是小數字。

    鄭朗微微一笑,這確實是增加支出,但接下來才是鄭朗真正想要實現的大計劃。

    保甲法有沒有效果,無所謂,浪費也不過浪費在貧因百姓身上,權當救濟賑災的,下面才是真正的節流。之所以推出面目皆非的保甲法,正是為下面改革服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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