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四百四十五章 地獄之門(上)
    鄭朗沉默不言。

    呂夷簡話說到這份上,他也明白呂夷用許多做法,孫沔彈劾,呂夷簡說我恨不能早十年聽到這番話。不是呂夷簡不想爭,他的身體拖累了他,沒有這份精力爭了,爭到最後,連他的幾個兒子都會被拖上海去。因此果然地退一步海闊天空。

    向自己說了這番話,一是為了國家,呂夷簡貪戀權位,但絕不是李林甫那樣的大臣,他一生的確為宋朝做了許多有益的事。二是為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四個兒子協助自己,那麼自己同樣必須會器重他幾個兒子,只要自己上去,他四個兒子也必然上位,呂家仍可以屹立不倒。

    但鑒於呂夷簡一慣品,鄭朗還是不能完全相信。

    天知道他有沒有什麼後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越是呂夷簡,越是要防範

    呂夷簡看著他的表情,也沒有什麼不悅,繼續說:「行知,朝廷想將范仲淹與韓琦召回重用,陛下問我,老夫說,可以,二人也是大才也。

    僅是一句,便說明許多東西。

    俺確實不想爭了,鄭朗,你不要胡思亂想。

    鄭朗有些茫然的從呂府出來,對呂公著說道:「你回去吧,以後我二人皆在朝堂之上,祖宗家法不喜大臣敘述師生情誼,以免結幫成派,架空君王。」

    「喏。」

    回到家後,崔嫻問道:「富弼幾人喊你過去說了什麼?」

    「彈劾夏球。」

    「官人,不可」,杏兒說。

    夏球對鄭朗不惡,昔日鄭朗下獄,夏球還幫了忙,鄭朗去渭州,或者崔嫻幾人後行去渭州,夏竦也是盛情款待,雖是德操稍稍欠缺,但也是一個能吏。別人能彈劾夏球,鄭朗卻不行。

    「杏兒,你不用擔心,我拒絕了。」

    「拒絕也未必好……」崔嫻說。

    「因此我這次來廟堂之上,如履薄冰。我持中立的態度,陛下器重信任,雙方會對我拉攏,以圖壯大聲勢。但不為,難免會成第二個和鼓張士遜。一為,對雙方做法進行彈劾,兩者都會對我痛恨。雙方擠壓之下,就是陛下也難以保全我的仕途。」

    「這麼難……」杏兒一呆。

    「很難,我又去呂家,拜訪了呂夷簡。」鄭朗將事情經過一說。

    「呂夷簡才是講道理的人。」

    「杏兒,你不懂,所以君子與小人的區別就在這裡。小人以利服人,君子以德化人。」

    「呂夷簡做錯了?」

    「難說對錯,但這二者走向極致,都是一種錯誤。范仲淹還好一點,以德化人,對自己要求更嚴格。可有的君子寬於待己,嚴於律人,誰個誠服。這個先不管,我會採納呂夷簡的大部分建議。嫻兒,你準備三千貫銀子,送到樊樓。」

    三千貫錢,足足一千五百兩,近一百斤。這就是這一頓飯的代價。

    「安麼花費這麼多?」

    「樊家是好心,我點的菜一律廢去,端來無數山珍海味,還有一個特大號縷金香藥,另外又請來十幾名妙麗的行首歌舞……—……」鄭朗還有些肉痛,說話時直咧牙。

    「樊家確實是好心。」

    「可他們好心略有些過頭,再對他們說,以後不要請人在樊樓說唱我的一些故事……—……」

    「又怎麼啦?」

    「那些故事太邪,我快成了一個妖怪。」

    「也不是樊樓一處在說,也不是僅說你,還說了狄青、范仲淹與韓琦。」

    「也不能說,算了,隨他們去……」鄭朗提到這個樊家,很有些頭痛。樊家小娘子雖然可愛,但他真的不想納妾。夫妻之間絮叨一會,崔嫻說道:「官人,休息吧,明天還要上早朝呢。」

    大朝會朝路在內城南壁,從宣德樓進去,沿著中央軸線,向北便是大慶門,再到大慶殿,然後折向文德殿,侍從台諫於第一橫門下馬,宰執於第二橫門下馬,然後步行早朝。千萬不能逾界,否則就像王安石那樣,變得很悲催。

    天光漸亮,太監傳旨,諸臣從待漏院魚貫而出。

    要按班次站列的。

    東府率領文臣站於東廂,西府率領武臣站於西廂。

    大傢伙眼光再次集中到鄭朗身上。在他前面只有章得像、王舉正、賈昌朝,章得像六十五歲,王舉正快六十歲,賈昌朝好一點,四十六歲。往後數,一大排大臣多是一群老者,最年輕的也在四十開化。直到後面,才看到幾個二十來歲的臣子,但都居於末席。西側那邊同樣是如此。經歷了西北一行後,時過兩年,鄭朗站在哪裡還是很刺眼。

    但現在沒有人管他,因為一件大事即將發生。

    趙禎宣旨,讓韓琦與范仲淹並為樞密劃使。

    旨書下,群臣議論紛紛,忽然富弼站了出來,說道:「陛下,臣以為不可。」

    趙禎很奇怪,你們都是君子黨,為什麼反對,問!」有何不可?」

    「臣以為陛下著韓琦、范仲淹並受樞密副使,仰認聖意,只從公論,不聽讒毀,擢用孤遠,天下之人會皆言朝廷進用大臣,常如此日,則太平不難致也。」

    僅是一句,趙禎就蹙起眉頭,但他依然繼續聽下去。

    「臣認為雖美,可西寇未平,亦需要重臣駐守,先是鄭朗,後是韓范,若二人俱來,臣擔心邊事。臣以為召一人來,使處於內,一名就授樞密副使之命,且令在邊,表裡響應,事無不集。」

    「臣以為不妥」,賈昌朝說道。

    「賈卿,你說說看為什麼不妥。」

    「陛下一朝以樞密副使出任邊關重臣,乃是自鄭朗開始。當日邊關危急,事急從權。可今西夏罷兵休和,繼續以樞密副使帶職外任,是恐日後有變。鄭韓范皆是文臣,然朝廷立國以來,樞密副使不乏武將任之。此倒破格開之是謂不妥,再二開之,臣擔心國家有變。」

    賈昌朝兩次提到自己,鄭朗老神在在,只是用眼睛瞅了一眼富弼。

    富弼是好心,邊境重臣當中,只有自己三人表現出色,龐籍雖不錯,可稍遜之。一起召回朝廷,邊關就無良臣駐守。但富弼並沒有想過,兩人皆是君子黨,又在邊境駐守很長時間,比自己時間還長,深得將士喜歡。一個在朝堂,一個在西北掌控著無數軍隊,遙相呼應……—……想幹嘛呢?

    富弼沒有氣妥,舉著牙笏說道:「賈相公言之似乎有理,然而此乃橫生所見,巧為其說,沮陛下獨斷之明,害天下之至公之論。以韓琦與范仲淹德操,鄭朗又東來京師,西事方急,會堅辭此職,不肯從命而來,然賈相公又不令帶出外任,是欲惑君聽,抑賢才,奸邪用心,一至於此。況且先朝累曾有大臣帶兩府職任,應急出外,事畢還朝,不聞後來有武臣援此為倒。臣願陛下無信異說,專采公論,一名召來,使處於內,一名就授樞副之職,且令在邊。或二人一歲一更,均其勞逸,亦甚穩便。內個協助,無善於此。」

    賈昌朝氣得想跳腳,老子就事論事,怎麼也成了奸邪?

    但他老謀深算,此時不能爭吵,一吵這個富弼無所謂官職,多次拒授朝廷任命,但自己有失朝儀,兩人必然皆罷,富弼下去,自己也下去。忍著怒氣說道:「很早以前就聽到鄭朗說過戾氣,果然戾氣凌人。」

    冷笑一聲,退回班列。富弼你小子,想學王曾火拚呂夷簡,同歸於盡,做夢!

    趙禎也頭痛,怕的就是這個,坐在龍椅上看了看大家,無奈說道:「此事可於散朝後都堂商議。」

    都堂就在中書省邊上,乃是諸相公散朝後議事的所在,地位相當於唐朝的政事堂。民間也有老百姓,甚至大臣依喚之為政事堂。

    要吵到哪裡吵去,也不失朝廷禮儀。

    富弼沒有吭聲。

    趙禎又問道:「諸卿還有何事務?」

    有事早奏,無事散朝。

    王拱辰走了出來,說道:「臣彈劾夏竦。妹在陝西,畏懦苟且偷安,不肯為朝廷盡力,每論邊事,但列眾之言,直到陛派使臨督,始陣十策。每當巡邊,置侍婢於中軍帳下,荒淫無度,敗壞軍紀。故元昊發榜塞下,得竦首者僅予錢三千,為敵所輕如此。於是復有好水川之敗,今天朝廷用此人為相,則邊將之志怠矣。而且此人挾詐任數,奸邪傾險,連呂夷簡都不能與之協同,不肯引為同列。陛下方孜孜政事,首用懷詐不盡忠之臣,何以求治?」

    陛下,你可是一個老好人哪,呂夷簡這個大奸臣都不敢用的奸臣,奸到什麼地步,你怎麼用他?

    又出來一個奸邪!

    趙禎急迫地說:「王卿,此言過矣。」

    你說得太重了。

    其實那有王拱辰所說的那麼嚴重,真論起來,比起大多數大臣,夏妹在戰爭之初說了許多有遠見的話。雖然那個買腦袋的事,讓李元昊涮了一把,總有來說,比起其他大臣,夏妹算是不錯了。

    其實很少發言,怪誰!

    若是沒有楊偕,夏妹會變得小心謹慎。

    他也想做事啊,可一做事,不論好壞,就立即被扣上一頂頂大帽子,怎麼做?

    但不急,又有一人站出來,侍御史沈邈持著牙笏說道:「臣彈劾夏妹內交內侍劉從願。」

    這個帽子更重!

    王拱辰所說的還能爭議一番,但結交內侍,此乃朝廷的大忌!

    鄭朗有些茫然,真交了還是假交了,要知道夏竦可是很多年沒有在京師任職了。不管是真交還是假交,這些人是想今天將夏竦拍死,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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