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三百九十一章 守護
    趙禎不悅地說:「將她拖走。」

    現在談正事,重臣全部在場,你後宮的妃子跑來做什麼?也失了風化禮教。

    鄭朗說道:「陛下,能不能讓臣見公主殿下?」

    苗貴妃心情鄭朗懂的,不知道什麼原因,契丹兩個使者僵持這麼久,契丹三個條件,割地,和親,自己出使,實際上是想將自己扣押在契丹,為他們所用。

    若是平時,估計真有大臣將自己出賣,關健西北似乎又離不開自己,兩難之下,若讓某些人選,會將趙禎的女兒賣給契丹人。只是不好意思開口,苗貴妃擔心,聽到自己進宮,於是匆匆忙忙求見。

    福康公主歲數很小,沒有必須避諱,趙禎說道:「將福康公主帶進來,貴妃拖下去。」

    苗貴妃一聽鄭朗要見她女兒,也安靜下來。只見過鄭朗一面,但能感到鄭朗的善意。略有些忐忑不安的退下。

    福康公主帶了進來,又長大一點,如今不再要人抱,能站著自己走路,用大眼睛盯著大家看。

    鄭朗走過去施了一個大禮,說道:「參見公主殿下。」

    福康公主奶聲奶氣地說道:「平身。」

    鄭朗笑了笑,說道:「公主殿下,我在西北遇到胡人,說西方有一種職業,叫騎士。做為騎士必須有一種信念,忠誠、信仰、榮耀與勇氣。榮耀即吾命,為了榮譽而戰,不惜犧牲。騎士中還有一種特殊的騎士,叫守護騎士,終其一生的生命去守護某一個人安全、幸福,像保護國家一樣來保護你。這叫守護騎士。公主殿下,能不能允許臣做你的守護騎士?」

    說著施一個騎士禮。

    君臣全部動容。

    若是在平時,鄭朗這麼做,彈劾的奏子能鋪到洛陽去。

    但眼下不同,怎麼樣才能打發契丹人,滿京城都在風雨飄搖中,宗室女子都捨得了,逼到最後,說不定就能將福康公主嫁到契丹。

    鄭朗這番話不是說給福康公主聽的,福康公主也聽不懂,這是說給諸位大佬聽的。鄭朗用生命守護公主的幸福安全,誰敢再提用公主和親。如今鄭朗在西北數次大捷,讓全國百姓看到光明與希望、信心,而且低調的推卸功勞,拒絕授官授爵,若是盯著某一個人窮追猛打,為了平衡,就是呂夷簡也能被鄭朗鬧得下台。

    趙禎感激地說道:「鄭卿,過了。」

    「不過」,鄭朗道:「陛下,諸位相公,我朝億兆百姓,自古以來從未有過,我朝稅賦收入也接近億兆緡,自古以來未曾有過。我朝一年給官員發的薪酬,各種福祉,達到兩千多萬貫,超過唐朝一年的總收入,這種福祉自古以來又是從未有過。我朝養甲士一百多萬,更是自古以來未嘗有過。如今國家略略有難,便用宗室女子,甚至用陛下唯一的公主犧牲。我們還是大宋的子民嗎?還能對得起朝廷一年發給我們幾萬貫的薪酬嗎?」

    不但公主不能和親,宗室女子都不能動!

    論調與富弼是一致的。

    又說道:「若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恥辱的活著,臣寧肯去死,也不會答應!」

    鄭朗劈開說出這番話,不僅是因為尊嚴。趙禎活著的時候,不是很幸福,他死了妃子與幾個女兒也沒有得到善待,宋英宗將這些人全部攆出皇宮,做法很過份的。特別是這個公主,是趙禎活著的四個女兒中最有靈氣的人,然而趙禎選婿錯誤,造成此女一生比趙禎更悲情。

    鄭朗想到時干涉。

    與這個喊他平身的小公主無關,是為了趙禎,非是君臣之情,而是友情。

    晏殊歎了一口氣說:「鄭朗,你對陛下忠心耿耿,豪情滿懷是不錯,可契丹使者拚命耍賴,終是國家之福。」

    王貽永也在歎氣。

    晏殊說鄭朗豪情滿懷是褒義的說法,貶義的說法便是義氣用事。

    「陛下,臣懇請將富弼召到宮中,詢問事情經過。」鄭朗說道。本來不會發生這件事的,鄭朗也不知道哪裡出錯,富弼一路相伴,應當聽到什麼風聲。

    問題不是出在半路上,那麼情況就有些複雜了。不好說的,他此時隱隱想到太平州的命案。

    趙禎讓太監傳富弼進宮,又問道:「鄭卿,你先坐下說話。」

    鄭朗坐下。

    趙禎沖女兒招了招手,福康公主小,不懂事,讓鄭朗一本正經嚇得嘴扁啊扁的,要哭。趙禎將她攬在懷中,問道:「鄭卿,你奏折上說的阿干城是怎麼回事?」

    鄭朗詳細的解釋一遍。

    呂夷簡眼睛睜開,說道:「你是想……整個河西……」

    打仗不懂,但呂夷簡也是一個高智商的人,馬上看出鄭朗許多用意。

    「呂相公,也能說是,但現在我不想染指河西,甚至不去碰它。河西諸族構成混亂,難以管理。有一些部族忠於吐蕃,一旦得到,問題多多。戰線拉得越長,需駐紮的將士會越多。河西便是沙漠與戈壁,我朝將士於此難以生存,西夏人卻可以從沙漠與戈壁對河西多處進行攻擊。」

    趙禎額首。

    因為鄭朗的奏折,君臣也關注了以前西夏與六谷部、甘州回鶻、沙州歸義軍曹家、沙州回鶻的情況,知道西夏一部分出擊甘州回鶻的道路。

    「我只是想讓各部對西夏不滿,暗中再做一些煽動,整個河西會發生多起暴動,動搖西夏在河西的根本。比如下棋,著一子,根據情況再去動。現在不問。」

    吃下整個河西,鄭朗牙齒可沒有那麼好。想辦法削弱西夏的實力,才是鄭朗期盼的。

    「鄭卿,你有文武才也。」趙禎說道。

    「陛下,臣不敢受。論才華,西北范仲淹、龐籍、韓琦才華皆在臣之上。韓琦進取,但輕視武將。范龐愛護武將,卻少了銳意進取精神。臣僥倖用平衡之道處之,多聽從一些有軍事天賦將領的建議,如種師衡、狄青、趙珣,後來的張岊、王吉等人建議,或者有什麼想法,說出來,讓他們參考,補漏拾遺,才取得一些軍功。不敢當文武才也。」

    趙禎笑了笑,沒有當真,問道:「你看昊賊可破乎?」

    「昊賊勢已大,想立即殲滅他不可能了,只能做長遠打算,至少鏖戰十年以上的時間,西夏才能真正瓦解,西北得安矣。」

    呂夷簡抬起頭說:「鄭朗,你有沒有想過國家的財政?」

    「想過,呂相公,就是與西夏議和,試問一下,財帛不重,元昊會不會同意議和?」

    「他已經數戰不利。」

    「雖數戰不利,我朝大軍敢不敢揚長而入?在我境交戰已是很吃力,深入敵境,天時地利人和皆利於敵人,能不能獲勝?為什麼我借元昊主力在麟府路而入韋州,隨即撤回?我軍不敢深入,他可以隨時發起進攻。存不存在戰不利逼得他要和解的情況?」

    關健問題在於元昊想不想,宋朝不能控制主動權。

    呂夷簡無言。

    「呂相公,與契丹人議和,贈送歲幣買安,契丹疆域比我朝更廣大,士兵勇敢,買安不丟什麼國恥。西夏人以前是我朝的臣子,疆域僅是我朝一路之面積,也要買安,不知道以後後人與史書怎麼看待陛下,看待我們這些大臣?」

    呂夷簡又不能回答。

    「呂相公,就算我們不顧泱泱大國的尊嚴,花錢買安,得多少錢帛才能讓元昊滿足?我朝時運不濟,兩個鄰居又窮又狠又無賴。契丹人開國時久,失去進取之心,是一頭懶虎,有的吃就不想動。西夏人卻是一群餵不飽的狼,看看這幾十年他們的擴張。每一次議和,只是為了獲得喘息機會,甚至還會利用我朝給予他們的厚報,更迅速的恢復,壯大自己實力。休息好了,又來侵犯,一點一滴的蠶食。我們花了無數錢帛,能不能保證他們以後不會再侵犯我朝?」

    這才是關健!

    「算他們滿足,以後不會侵犯我朝,可諸位放不放心?想要西北安全,和平了,也要派駐二十多萬軍隊,緣邊出一半兵力,那麼剩下來一半,就會使中原百姓妻離子散。贍養近三十萬軍隊,加上河北的駐軍,會達到五十多萬。薪餉,遙遠路途物資運送的損耗,兩邊就會支出四五千萬貫的費用。再看國內,兼併嚴重,官員冗雜,國政瑣碎拖沓。我朝沒有大臣有蕭何曹參房杜姚宋的能力,僥倖幾代人君英明,大臣也算是盡心盡職,兢兢業業,勉強渡過。兩邊弊端一生,就是陛下仁愛,各位齊心盡責,也比如用一繩纖細的繩索拖著萬斤車子在崎嶇山路裡穿行。以陛下的英明與各位的賢能,小心翼翼,肯定會安然渡過。但能不能保證每一代人君都能做到陛下這樣?只要有一代人君才幹稍遜一籌,用這根小繩子拖著沉重的馬車魯莽行駛在山路上,能不能拖得,拖得動繩子能不能吃住?一旦國家困窘,百姓怨憤,兩個鄰居一北一西,競相入侵。我朝還能不能保住。諸位,也許我們那時早就離開人世,但我們的子孫們能不能安全。傾巢之下,豈有完卵。想一想五胡亂華,還剩下多少漢人子民吧。」

    鄭朗說完,垂目不語。

    別苟和哪,想一想後果。

    說得大家都有些沉重。

    章得像小聲地問道:「如今財政,你有沒有好的解決辦法?」

    鄭朗想翻眼睛,我已經給你們想出許多辦法,這些年替國家斂了多少錢?但你們生生將國家支出變成若大的黑窟窿,叫我怎麼辦?答道:「不管怎麼說,先打發好契丹人。」

    王貽永鬱悶地說:「契丹人同樣不講信用。」

    「王相公,唐太宗有沒有向突厥人講過信用?」

    與敵人講信用?傻不成!

    國家弱小,便來欺負你,這個弱小不是富裕,與富裕沒有關係,是指軍事力量,是指領導人的自信。上面無能,說不定連南方蛋大的小國家也經常打一打臉。

    但反過來,國家強大,領導人銳意進取,照樣可以虐別的國家。

    富弼到來。

    參見諸人後,對鄭朗慚愧地說道:「我想此次契丹人突然改變主意,多與我有關?」

    「為何?」

    富弼將經過說了一遍,為嚇唬契丹,還請王德用做了一個配合。又誇大西北大捷,與鄭朗的本事,這才導致契丹人改口要鄭朗出使契丹的。

    鄭朗搖頭,苦笑道:「錯也,非是我之能。乃是陛下之功,若陛下不英明,不聽臣的建議,對臣子不信任,休要說我,張良蕭何在世,也無能為力。難道契丹還要將陛下也想請到契丹去?」

    這個比喻雖過,但諸人皆莞爾一笑。

    弄清楚來龍去脈,鄭朗心定了。說道:「無妨,陛下可以宣那兩個使者來見陛下議事。」

    諸人忽信忽疑,但總得要談的,於是趙禎傳蕭特默與劉六符進宮。

    二使到來,見趙禎也跪下了,但神情十分倨傲。

    趙禎苦惱地讓他們坐下,介紹道:「這位便是我朝樞密副使鄭朗。」

    劉六符一拱手說道:「見過鄭知州。」

    不說相公,此時鄭朗是使相,非是真正的宰相,再說道:「鄭知州,你替宋朝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為什麼僅是一個小小的知州?」

    挑釁,**裸的挑撥離間。

    但休要怪他們囂張,每次契丹使者來宋朝時,那怕是在京城的鬧市區,也揚馬奔騰,根本不顧會不會踩到百姓。

    鄭朗神情很平淡,問:「你們契丹真做好攻打我們宋朝的準備嗎?」

    「談不成便開戰?」

    「能戰勝我朝嗎?」

    「鄭知州,你說呢?」

    「你說澶淵之盟吧,那一次不是我朝先帝憐憫兩國百姓,與你國約和,若聽寇准建議,在澶淵城將你們契丹人拖住,後方我軍包抄,你們契丹太后與聖宗皇帝能不能回去?或者聽楊延昭的建議,出軍攻打幽雲十六州,逼你們軍隊撤退,等你們軍隊長途跋涉之後,半路伏擊,又能有多少將士安全回國?不過這段歷史你們契丹多遺忘了,我在路上將前後整理一遍,給你們看一看。」

    扔過一個小冊子。繼續說道:「西北邊事陡起,我朝沒有防備,即便如此,劉平將軍僅一千餘部,卻與元昊十萬大軍鏖戰了數天。好水川一役,僅一萬餘人,與元昊十萬軍隊激戰一天一夜,全軍覆沒,無一人投降。府麟路張岊王凱將軍僅九百人,大敗元昊一萬騎兵。隨後兔毛川與王吉僅五六千押糧軍隊,再破元昊三萬軍隊。接著張亢與張岊將軍建寧寨以三千萬破一萬,再破元昊親率的三萬多鐵騎。高繼宣以數千百姓組成的邊軍,大敗三萬多西夏騎兵。在涇原路,又讓我軍將士擊斃四萬多士兵,俘獲兩萬五千名俘虜。動用的人馬僅是陝西三分之一兵馬。不知道以我朝軍隊這樣的戰鬥力,你們契丹有幾份勝利把握?」

    「鄭知州,我朝軍隊非是西夏弱兵。」

    鄭朗冷笑:「拭目以待之。我再問你,我朝對李德明父子十分恩寵,每年給其賞賜,以及各種優惠政策,使其獲利近十萬貫財富,都不能讓其誠服。你們契丹僅嫁了一個公主,每年還要試圖從西夏勒索一番。就如你們契丹得償心願,大軍南下,得到關南十縣。我朝困弊,西夏藉機得到陝西許多地區,包括府麟,一旦他們勢大,會不會反咬你們契丹一口呢?二位使者,不要打誑語,我能否聽一聽你們真心的回答?」

    「小小的西夏,我們契丹豈會怕他,只要他敢忘恩負義,我朝鐵蹄一定會將他們西夏踩平。」

    「真的嗎?那麼我能不能再問你們,昔日你們契丹阻止西夏吞併甘州回鶻,最後結果呢?為什麼他們不聽你們契丹的話?為什麼你們契丹始終沒將甘州回鶻徹底拿下,一攤到西夏,便將它們奪下。這真是弱兵嗎?」

    蕭特默臉漲紅了。

    也不是西夏人厲害,西夏人運氣好,契丹大破肅州,讓甘州回鶻衰落,於是讓西夏人撿了便宜。這是契丹政策的失誤,蕭特默怎能說出口。

    「我再問兩位貴使,興平公主是怎麼死在西夏的?若大的契丹,兵強馬壯,泱泱大國,給李元昊天大面子,將你們尊貴的公主下嫁給了李元昊。居然莫名其妙被李元昊害死,對於你們契丹人不是一件羞侮的事嗎?怎麼不見你們一騎去踩一踩李元昊?」

    妙啊。

    君臣全部色霽。

    這是另開蹊徑的談判方式,不提宋朝與契丹的關係,提也擰不清,俺要麼帶回你們的公主,要麼賠款加上鄭朗,要麼關南十縣,其他的俺不談。怎的!

    但鄭朗不提,專門講西夏與契丹的恩怨。

    然後一起看著蕭特默與劉六符,看他們是怎麼回答的。

    劉六符說道:「興平公主之死,非是你想像,她是病死,我國已經派使者察問過。」

    「當真?」

    「鄭知州有什麼證據,證明公主殿下是李元昊害死?」

    做為使者,劉六符並不是一無是處,反過來將鄭朗一軍。

    「公道自在人心,你們契丹若不顧臉面,偏偏替自己改說,就當興平公主是病死的。契丹啊契丹,怎麼墮落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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