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第四章 第一米
    鄭朗想到的是宋四家中另一人,米芾。

    後世說蘇米蔡黃,是因為蘇東坡在文壇上的地位,故將他排在第一位。

    還有一種說法,是蔡黃蘇米,最有力的一個人,朱熹說了一句話,字被蘇黃胡亂寫壞了,近見蔡君謨一貼,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士,方是字。到明朝,都是老朱家,這種言論更熾。

    這個蔡是蔡襄還是蔡京呢,或者稱二者,還沒有弄清楚呢。

    黃庭堅悲催了,無論怎麼排,他都沒有排到第一位。

    到了明朝中期後,蔡襄體漸漸淡化,蘇米黃成為主流,越往後,因為米體字在四大家中是糅合傳統與創新做得最好的,也越受歡迎。所以董其昌直接說:「吾嘗評米字,以為宋朝第一,畢竟出於東坡之上。即米顛書自率更得之,晚年一變,有冰寒於水之奇。」

    米芾所走的道路,與鄭朗這一番思考也很類似。不過他的道路走得很苦,少年米芾即以書法成名,但名不顯。中間受了五位唐人的影響,顏真卿、歐陽詢、褚遂良、沈傳師、段季展。到了三十歲後,為了尋找書法突破口,聽從蘇東坡的建議,遍訪晉人法貼。一年後得到了王獻之《中秋貼》,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讓他覺得王羲之的字被誇大了,實際不如其子。可很快不滿足王獻之的字,重新回過頭來,在二王的基礎上,吸收了顏體轉鉤一些特殊手法,歐體的辣削體勢,大字學習段季展,他的「獨有四面」、「刷字」就是來源於此。特別是褚遂良富有變化的用筆,結構生動,合了米芾的口胃。直到五十歲後,才完成了這一吸收融合的過程,書法始大成。

    性格上他與米芾性格很相似。

    字體更加能讓鄭朗看中。米體總的來說追求變化但不露斧劈鑿痕,恣肆放縱卻不流於肥鈍癡敗或者薄峭尖刻險峻。因此,有人說北宋的米體與薛紹彭體是兩大貴字。兩者又有所不同,米體是豪門子弟風範,仗劍縱馬,衝突當衢,然而細加尋繹,卻不失進退之道,動靜擴張無寒酸之氣。薛體是貴族王孫,漫步輕吟,慈母照拂,賢妻護持,多了一份雅氣,卻少了一份陰剛之色。高下立分。

    而這種充滿意趣,卻又穩而不俗、險而不怪、老而不枯、潤而不肥,也容易為這時代的人接受。

    時代更靠後,鄭朗內心沒有負罪感。

    鄭朗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微笑,其實鄭朗長得不算很好看,只能說模樣中等,不是太醜。否則長得像冰雕玉琢一般,那天晚上婁煙看了一個洋娃娃來了,也會喜歡,不會讓高衙內狠揍他。

    但一刻,因為這微微張揚的笑容,居然讓崔有節感到有些動容。

    「我,寫,了。」

    看了一眼未來的岳父大人,兩道劍眉揚於天海之下,目光炯炯有神,膚色白暫,一縷美髯掛於唇下,鼻直口方,雖清瘦不失沉穩,雖不壯碩但不失其俊逸,年漸老,可也能看到昔日年青時的一絲風采。

    一個中老年美男,從記憶裡翻了翻,似乎那個岳母大人,長相也不錯。

    不知道這兩人養出的女兒如何?

    甚至這一刻,他居然將三個年長的大舅哥,兩個小大姨長相也翻了出來,有長得好的,也有長得差的。

    龍生九子,未必每一子都優質的接受了父母最好的遺傳基因。

    胡思亂想了一下,用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天聖四年冬,予與數子游於少室。

    僅劈頭一句,崔有節漂亮的小劍眉又斂了起來。非是這個頭開得不好,這是一個標準新文體的開頭。新文體講究復古,追求文以實用,之前在唐朝時就有韓柳兩大家的努力,反對六朝駢體的浮華,宋朝的柳紹先也說了,文章為道之筌,王禹偁在古文上成就更高,被人稱為古雅簡淡,真宗以前,未有及者。

    已經許多學子,包括他的兒子,在嘗試著用古文書寫。

    但寫的內容讓他反感了,天聖四年,也就是去年,你那時才九歲,與什麼數子游於少室山!自從至友死後,這個敗家子,讓屋內幾個女人寵成了什麼樣子!

    並且這個字也讓他產生了反感。

    鄭朗腦海裡是浮現出大量的知識,可這些知識要慢慢去理解,最後才去熟練的運用。將《孫子兵法》倒背如流,也未必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事家。將經義讀得如滾瓜爛熟,也未必能寫出傳世文章。

    腦海裡有米體字,不是馬上就能寫出來的。

    原來的鄭朗功底淺,學的還是飛白體,至於鄭朗本人,毛筆拿過的,但那個字寫得也只能說,讓人能看出來,能放穩,不像隨時會倒下來,或者七歪八扭,也就是鄭朗的水平了。

    怎麼可能一下子寫出米體字的真味?

    胳膊肘兒還帶著傷,也用了桌子上的秘閣。對這種物事後世許多人很陌生,它是在書寫時支撐腕臂,不至於為桌面掣肘所用的文房雜項。這份秘閣是用烏木做的,上面刻著幾隻小蟋蟀,三兩叢小竹子,刻得十分傳神,然而是鄭父所用之物,不大合適。

    所以第一行字寫得目不忍睹。

    鄭朗都放得開,字寫得不好,可以慢慢練,自己才十歲,怕什麼。

    秘閣用得不舒服,索性將秘閣拿了下去,繼續寫道:

    石徑徐上,積雪滿山,天低雲昏,偶出一鳩於群嶺盤旋,鳴苦音悲。行數十階,少林寺未至,道旁生四五株參天老松,華蓋遮日,針葉陰森。松下坐兩耆對奕,一著白衣,鶴髮童顏,衣帶飄飄,一著褐衣,和藹可親,春意拂面。

    予見其奇,擁數子往。近前,兩耆方奕罷,落子於壇。白耆撫青松曰:「吾最愛青松,冬日到來,天地慘淡,蒙霏雲斂,天昏日垂,礪風呼嘯,冰人磯骨,草拂之枯骨,木侵之葉脫,偶爾雪降,天地寂寥,萬物死寂,唯有青松者,寒風催之不凋,冰雪壓之不倒,越壓越明,青色錚錚。」

    「嗯,這一段寫得好。」崔有節道。

    剛才恐怕是緊張了,字寫得慘不忍睹,寫到此時,字跡漸漸有了一些小模樣,以他敏銳的眼光,似乎看到是一種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字體。還沒有在意,鄭朗那怕將米體字寫出來一半味道,也會讓崔有節驚訝萬分。但沒有寫出來,也看不到這種字體的可貴之處。宋朝開明的政治文化氣氛,又使得文人喜歡創新。

    比如儒學,在宋朝是一個巔峰,先後出現了以蘇東坡代表的蘇學,又叫蜀學,以王安石代表的王學,又叫新學,還有程頤代表的心學,發展到南宋,被朱熹等人吸收,發展為理學。再比如詞,文章,字,在宋朝都完成了一個脫胎換骨的轉變。

    有許多人想納古創新,這讓崔有節以為此子向某一個人學了什麼新體字,因此疏忽了。

    但是文章寫得還是不錯的,四平八穩,有理有據,十分有序,雖然幼嫩,畢竟才是十歲的孩子嗎。

    寫得好與不好,鄭朗沒有在意,我是說道理,得將這個道理寫出來。

    難度似乎還是不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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