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憶可以雕塑 第二卷 六十五、怎麼都要走了
    她不願意承認那個答案,不是不自信,而是更害怕它是現實。難道,從一開始,她就是他的絆腳石?

    她陷入恍惚的神思,眼裡又升起迷離的光,但唇舌卻仍盡職地發揮作用:「那這次,他媽媽來了?要帶他去治手?」

    「是,那天看完醫生,我把消息告訴了她媽媽——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了。可是,咱們都不能眼睜眼看著他的手廢掉,是不是?你知道,雕塑相當於他的生命,他是要成為雕塑家的。」

    可是,他說過,現在他生命裡有比雕塑更重要的東西。蘇浣兒張張嘴,想告訴楊芊芊,從唇中逸出的卻是一個苦笑。重要有什麼用?他說重要,她就心安理得地看著他沒了右手,然後牽起他另一隻手,告訴他:我們可以幸福一輩子?不,如果需要,她寧可離開他,也要換回他的右手。

    她抬起頭,向楊芊芊展開一個笑容:「我明白了,我會勸他。我向你保證,他會去治手。」

    「真的?謝謝你。蘇浣兒,謝謝你!」溫文爾雅的楊芊芊、波瀾不驚的楊芊芊、清高如天鵝的楊芊芊,一把抓住蘇浣兒的手,那明媚到晃眼的笑容讓蘇浣兒怎麼也擠不出一絲笑意。

    她點點頭,鄭重地說:「是真的。而且我要謝謝你今天來找我,還有,謝謝你對肖清寒的關心。今天不說,恐怕以後我就沒了這個資格。」

    她已經站了起來,一口喝乾已經變得溫吞的奶惜,向對面驚訝地看著她的楊芊芊笑:「說了半天,真渴了。那我走了,有消息會給你電話。」

    快走到服務台時,她忽然站住,回頭沖楊芊芊笑:「楊芊芊,其實,你才是肖清寒的橡樹。以後,他會知道的。」

    那樣一個笑容,楊芊芊這輩子都沒再忘記。那一刻的蘇浣兒,是她所不認識的,她甚至覺得,自己以往對這個女孩的種種瞭解都錯得離譜。她的沒心沒肺,她的粗枝大葉,都只是表象,而在大咧咧的表象下,隱藏著一顆細膩而堅強的心。

    楊芊芊有些迷茫了。不能不承認,她存了私心,肖清寒去了法國,跟蘇浣兒在一起的機會少了,感情自然會淡下來。那她是不是還有機會?她想,她是會追到法國去的,儘管很瘋狂,她知道她做得出來,就像當初追來C大一樣。可是,她忽然不忍了,那樣一個純粹的愛著的女孩,不是她應該利用和傷害的。

    蘇浣兒一個人坐在公交車上,風從大敞的窗子灌進來,她感覺自己的心也破了個大洞,空落落的任由冷風四竄。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要離開肖清寒;她更沒想到,自己可以這樣冷靜地放他走,儘管心疼得滴血,可每一滴血都透著堅定。是的,她可以向他討一個承諾,讓他許她一個等他的理由。可是,她不打算要,和翌哥哥六年的分別已告訴她,再堅定的承諾也抵不過歲月的清洗打磨。何況,他身邊還有個楊芊芊,那個卑微地愛著的女孩,跟她比,她覺得自己更沒資格談永遠。肖清寒給她愛太美好,她一直覺得她得到的是一種極致,可是不是。真正的愛,首先應該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只願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創口,安心地享受他的撫慰,把自己遭遇的難題分給他,讓他和自己一起扛。

    可是肖清寒從沒有這樣過,他只是一直當她的山,把她護在他的臂彎裡,從沒讓她為他分擔任何煩惱。他的事,她不問,他從來不說;即使她問了,他不想說的,也仍是不會說。這樣不對等的愛,貌似她佔了便宜,其實,是他沒有像她一樣交付全部,至少此刻,她是這樣認為的。

    一路胡思亂想著,她竟然坐過了站,等再折回醫院,蘇爸爸和李老師都已吃完了午飯。見她一副被曬脫水的樣子,蘇爸爸嚇了一跳,不由分說,看著她喝下了一大杯蜂蜜水,又要拉她去吃飯,她好不容易才讓他們相信她已經吃過了。

    李老師示意蘇浣兒靠過去,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滿滿的疼惜。蘇浣兒摸摸自己的下巴,揪出一副痛苦的樣子,轉頭對蘇爸爸說:「爸,都怪你,天天看著我吃。今天回學校,同學們都說我胖了,再這樣下去,我都得考慮減肥了。李老師,你說是不是?」她又把頭轉回來,臉上一副急巴巴等待求證的神態。

    李老師衝她眨眨眼睛表示認同,蘇浣兒更來勁了,揪著自己的臉蛋沖蘇爸爸嚷嚷:「看吧看吧,剛才還讓我吃呢!爸,我正式宣佈,從今天開始,我要節食,堅決捍衛我的完美身材,你必須配合我,不許再弄美食來誘惑我啊!」

    蘇爸爸呵呵地笑,然後看看李老師,慢慢地開口:「浣兒,我和你媽商量了,這兩天就回去,你願意捍衛你的身材就捍衛吧,爸媽離得遠了,想攔也攔不住。」

    「什麼?幹嗎突然要回去?我媽還沒好呢,怎麼能就這麼走呢?」蘇浣兒驚得張大了嘴,急急地晃著李老師的胳膊,「媽,我不讓你回去,咱不回去,不聽我爸的。」

    李老師只是看著她,眼裡憐惜更濃。蘇爸爸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笑著說:「傻孩子,知道你得急。這是你媽的意思,她在這兒呆不住,想回去慢慢養。你也知道,這病不是一天兩天能恢復的,回到家裡她舒心些,興許好得會快點兒。」

    「可是家裡的醫療條件怎麼能跟這比?你們是不是心疼錢了?我說了,錢算借翌哥哥的,我以後會還他。」

    「錢的確是一個方面。浣兒,你也不小了,別說孩子話。醫生都說了,你媽現在病情穩定,剩下的就是康復訓練,這個爸可以學,爸相信不會比那些護士做得差。秦翌對咱們是不錯,但咱不能厚著臉皮老讓人家幫忙,你媽有醫保,回去看病報銷得更多一些,你媽也少上點火,不是挺好嗎?」

    「那也不能說走就走啊,你們走了,我怎麼辦?」蘇浣兒急得掉下了眼淚。先是肖清寒,後又是蘇爸爸和李老師,她感覺自己要被遺棄,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隨著這淚洶湧而下。

    眼見李老師的眼角也開始發濕,蘇爸爸忙去抹蘇浣兒的眼淚:「行了,都多大人了,動不動就哭鼻子。什麼叫我們走了你怎麼辦?這大半年你不都是自己在這邊嗎?況且還有小寒,我和你媽都放心把你交給他了,你還不偷著樂,在這抹什麼眼淚?」

    最後一句話,更是戳中了蘇浣兒的心事,她撲到李老師懷裡,哭得越發起勁,薄薄的肩膀不停地顫動,淚水把李老師的病號服都打濕了一大片。

    蘇爸爸沒料到她反應會這麼激烈,深深歎了口氣,從後面攬住她們娘倆,母親軟軟的懷抱、父親溫熱的胸膛,及時地給蘇浣兒注入了勇氣,她終於在李老師身上蹭干了眼淚,嗡聲嗡氣地說:「要走也得讓醫生給我媽做個全面檢查,確定沒事了再出院。還有,是你們狠心不要我,暑假我不回去看你們,你們可別怪我。」

    孩子氣的話把蘇爸爸和李老師都逗笑了,蘇浣兒也跟著笑起來。只是,三個人的笑中都各懷著心事。            

    蘇浣兒正跟李老師擠在一張床上,回憶著她小時候的光榮事跡,肖清寒打來電話,問晚餐想吃什麼。

    見蘇爸爸和李老師都饒有興味地看著她,蘇浣兒果斷地報出了幾樣清粥小菜,堅決實施她捍衛身材的宏偉計劃。

    肖清寒上來得很快,左手中是大大小小的食盒和袋子,四個人吃得其樂融融,蘇浣兒尤其活躍,恨不能把所有的快樂都抖出來。其餘三人並不知道她的心事,尤其是肖清寒,見她竄得厲害,幾次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惹來蘇爸爸和李老師笑意濃濃的目光。

    晚上,蘇浣兒堅決留在醫院,送肖清寒出門時,蘇爸爸塞給他一張卡,說裡面是肖清寒墊付的五萬元手術費,讓她還給他。

    要是在一天前,蘇浣兒一定不會接過來,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欠了肖清寒的等於沒欠,反正她會拿一輩子來還,再說,他的也早晚都是她的。可是現在,她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那張卡,對即將發生的事,她完全失去了推測的能力,她只知道,她的小寒,必須離開。欠他的愛,她捨不得還,要留著給自己慢慢回味,幫她捱過離別後那不可預知的苦痛寂寞;但這錢,還是還回去為好,她不能給自己留下一個等待他的理由。

    當初翌哥哥離開,她篤定會再找到他;可是現在,要送走小寒,她卻不敢奢望未來。她也說不清自己這種近似絕望的惶恐來自什麼,只是覺得自己這七個月透支了愛情,不會再有這般美好的事在她生命的拐彎處等她。

    她把那張卡握得緊緊的,硬硬的邊沿在她手上勒出兩道深深的痕跡。蘇爸爸告訴她,卡的秘碼是她的生日,她決定明天去改一下,變成肖清寒的生日,這樣,她才能狠得下心來把它交給他。既然要退,就退得徹底,千萬不能像今天坐公交車一樣,過了站,還要走回去,都是一樣的結果,只是給自己延長了痛苦的時間。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