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憶可以雕塑 第一卷 五、不見不散
    清晨,校園一片靜謐,薄霧籠罩著一棟棟鉛灰的大樓,朦朧了它們冷硬的線條。甬道兩邊的梧桐樹靜靜佇立,有些葉片已經泛黃,透露著瑟瑟的秋意。偶爾有早起的鳥兒飛離枝頭,撲愣愣拍動翅膀的聲音都格外地清晰。

    在這寂靜中,空蕩蕩的運動場顯得更大了,而奔跑在上面的那道瘦削身影,連影子都沒有,更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寂寥之感。

    蘇浣兒坐在地上,等著那奔跑的人停下來。她想了好幾天,這是她惟一可以找到肖清寒的地方。儘管很丟臉,但她覺得有必要當面對他說聲謝謝。還有他那件外套,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把上面的血跡洗乾淨,卻又覺得不能還給他,那上面沾過自己的經血,他一定會嫌髒。所以,她決定再買一件類似的還給他,儘管在衡量價位時,那扎眼的鉤鉤商標讓她心疼得咋舌。

    終於,那人停了下來,但彷彿沒有看到站在一邊的蘇浣兒,擦著汗往回走去。蘇浣兒再也顧不上害羞,忙追上去:「同學,等一下!」

    「喂,我叫你呢……」

    「肖清寒!」

    這三個字果然讓前面的人停下了腳步,扭頭淡淡地看著她。

    「我……我是感謝你那天送我去醫務室。嗯……還有你的衣服,被我弄髒了。不過,我會還你一件新的,這個週末我們去買好不好?我怕我挑的款式你不喜歡。」

    「不用。」拋下兩個字,那人就又大步向前走去。

    終於,蘇浣兒急了:「你給我站住!」說著,彷彿怕對方逃跑,一把抓住了那覆著薄汗的大手。

    肖清寒挑眉回頭,目光落在被抓住的手上,眉宇間明顯的不耐。

    蘇浣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彷彿發現自己捧了燙手的山芋,猛地甩開了手,但馬上又覺得自己的反應顯得心虛氣短,立即挺了挺腰板,揚起尖尖的下巴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你幫了我是不錯,可是,人家誠心誠意地道謝,你怎麼能面無表情轉身就走?話說,人類有靈活的面部肌肉,是用來活動的;你這樣板著一張撲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石頭刻的呢!」

    肖清寒訝異地看著眼前理直氣壯的人兒,那仰起的下巴剛及他胸口,卻一副凌人的氣勢,這陣仗哪像來道歉,分明是來挑釁!他從沒見過這樣在他面前伶牙利齒的女孩子,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

    蘇浣兒把肖清寒的沉默自動理解為認錯,於是擺了擺手,露出一口白牙說:「嘿嘿,我知道你難為情,其實我更難為情的。但不能因為難為情,我就視你的幫助於不顧,那不是我蘇浣兒的風格。好啦,好啦,總之謝謝你,還有,這個時期六上午九點,我在學校正門口等你,不見不散哦!」說完,也不等對方反應,捧著一張紅透的小臉兒,一陣風地跑了。

    肖清寒看著那旋風般消失在視線中的身影,第一次有了挫敗感。他平時很少接觸女生,即使偶爾有接觸,她們都是溫婉嫻靜,言談舉止如二月春風般輕柔,哪有這樣風風火火還扯著大嗓門教訓人的?回想跟這個女生三次打交道,他發現她還真是善於為自己製造狀況,而狀況中的狀況是,他發現自己的心裡有什麼地方亂了。

    搖搖頭,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再次邁開步子時,肖清寒已經把蘇浣兒的「不見不散」扔到了腳步後面。

    週六上午九點,C大東門口,一個嬌俏的女孩格外引人注目。她白色的底衫外面套了條牛仔背帶短裙,過膝的彩色棉襪,純白運動鞋,渾身上下張揚著青春的氣息。不過,最惹眼的還是那遮住了半張臉的太陽鏡,以及頭上壓得很低的運動帽,生出些欲蓋彌彰的味道。轉眼半個小時過去,女孩由站到蹲,由蹲到站,一隻腳的腳尖劃拉著地上的方磚,不時伸長脖子往校園內張望。

    十點,男生宿舍2號樓下,一個尖細的嗓音陡地響起:「肖清寒,肖清寒——」

    此音一出,立即引得樓上無數窗口各探出一至四個腦袋,目光齊刷刷地射向樓下的纖細身影。一時間,吹口哨者有之,高聲應答者有之,呼喚室友觀摩者有之,搖頭歎息者亦有之。

    當然,咬牙切齒欲將一人嘴巴捂上或將千萬人耳朵堵上者亦有之。此人就是肖清寒。他實在沒想到,這女孩竟用如此方式與他「不見不散」,心裡著實氣惱,索性依舊捧著書本不理她。可樓下尖細的嗓音無休無止,他又哪看得進去一個字?只好把書一扔,快步衝下樓,抓起罪魁禍首的胳膊就往前跑,先離開是非之地再說。

    蘇浣兒瞪大眼睛看著抓在自己胳膊上的大手,踉蹌著腳步被拖出老遠,才掙脫出來:「喂,你抓那麼緊幹嗎,有人看著呢!」

    「你還知道有人看著,在宿舍樓下叫那麼大聲,別人想不看都難。」

    「誰讓你不出來的。呶,約好了九點,現在已經十點一刻了,誠實守信是一個人的基本素質你懂不懂!」蘇浣兒理直氣壯地把手錶舉到肖清寒眼前,又揚起了下巴,清亮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她。

    不知怎麼,肖清寒竟不敢迎視她,心虛地別開頭,「那是你自作主張,我並沒答應。現在我再鄭重地通知你一遍:我不去。衣服也不用還了,就當我接受了你的謝意,再見。」

    說完轉身就走,而蘇浣兒比她更快,已旋身攔在他前面:「不行,我說過,誠實守信是一個人的基本素質,既然我說要重新給你買一件,就必須兌現。今天你必須跟我走,買回來以後愛穿穿愛扔扔是你的事,我絕不再干涉。」說著,不由分說,拉起肖清寒的衣袖就往校門方向走。

    聰明如肖清寒,已清楚地認識到,甩開自己衣袖上這幾根手指容易,可要真甩脫這個大膽倔強的女生,的確很難。不想讓自己再供人參觀,只好認命地由她拉著,跳上了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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