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壇採花道   勒緊你的腰帶 第六章 城市,離我們很近(一)
    整整一個星期,雪蓮沒有見龐順行來班裡復課。週末,聽說他連學校都沒有來。她自責起來:也許因為自己,龐順行才羞於見到槐樹園的老師和學生。他即使不參加中考,但老師還是要當吧。她想見面告訴他,她走到渡口,希望能看到他的到來。

    太陽掛在大槐樹樹梢的時候,龐順行繞過大槐樹到了雪蓮的家,一會兒說要找何仙舟,一會兒又說找雪蓮。天哪!你龐順行也太不要臉了吧,竟然跑到家裡來!雪蓮非常生氣,龍大河卻讓著他坐下,喊:「準備幾個菜,我和龐老師喝一杯。」

    「不用!不用!」龐順行一邊說,一邊看著雪蓮。

    「何媽媽在學校還沒有回來。」雪蓮低著頭說。

    「我有一個事說了就走。」龐順行從身邊抓過暖水瓶,給自己和龍大河各自倒了一大碗水,瞇縫著小眼睛,笑嘻嘻地說:「我,何仙舟出頭的日子到了。我找過她,但她對我有成見,所以求你幫忙。」

    「何老師對你成見,你應該理解——」龍大河想到了那個年代去北京的一個月夜:

    涼風輕輕地搖動著高粱的葉子,遠處皎潔的圓月在古槐樹上晃動,小龍河水潺潺地流著,他的手也一陣顫抖——將她從小溝里拉向高粱地的時候,鬼使神差般往上攀升……何仙舟突然感到身邊一條想吞噬自己嫩肉的毒蛇,直接攀上柔軟的處女聖地,就趕緊跑了出來,「我可要喊人啦!」

    「你要幹什麼?」高粱地裡響起一聲炸雷,龍大河疾步串過來……唰唰,牲口鞭子像刀削一樣削去一大片高粱葉子。

    20年前,龐順行就是這樣一個畜生。如今想回到城市還要何仙舟出面為他作證,虧她想得出來。她自然不肯,但龍大河為了她不會拒絕吧。他說:「我真的不明白,去年就有人平反昭雪了,你對何仙舟還無動於衷。幫別人也許是幫自己,說不定她和我一起轉正進城呢。我是她的同學,曾救過她的命!女人不像我們男人看大事。你勸勸她。」

    「你救過何仙舟的命?」龍大河裝作非常驚訝的樣子。

    「你忘了何仙舟為了救黃靜槐嫂子的晚上?」龐順行問。

    時光再一次回到冰凍大地的歲月,龐海鳴的房子裡:

    那時不過十七八歲的何仙舟,終於擺脫了開墾處女地的那條毒蛇,想離開龐海鳴的懷抱去開門。

    「你走?那你嫂子死定了!你如果不走,這座美麗的城市歡迎你留下!」何仙舟一下子處於死亡和留城的抉擇路口,望著茫茫的黑夜。

    「你不想留在這兒?這樣的黑夜很令人擔心——」龐海鳴看著她羞紅的臉和掉了扣子半露著的胸,終於無法控制理智,一把將她拽回那罪惡的沙發床,他撕去了胸上的衣服,然後去開拓那條毒蛇多次衝擊未開墾的河流……突然「噠噠噠——噠噠噠噠」的機槍聲衝擊著門,「龐海鳴!你佔有了我愛的女人,我草你閨女……」

    龐海鳴還沒有明白過來,龐順行端著槍站在床前。龐海鳴那罪惡的身軀倒在親侄子的槍口下:眼睛睜得老大,那曾禍害多少純情少女和丰韻少婦的根,像被鷹撕裂的毒蛇一樣埋沒在鮮紅模糊的褲襠裡。

    何仙舟走出去,雙手攥住掉扣子的衣服,關上那個差點兒被奪去童貞的胸膛。她走了,就像一片槐葉瓢在茫茫的小龍河畔……

    昔日,龐順行從叔父的胯下救回來的美女卻成了龍大河的女人。龍大河和龐海燕分道揚鑣,和何仙舟像戰友一樣地相聚相守,龐順行慢慢地死了這個心。然而,隨著雪蓮的一天比一天長大,他那飢渴欲亡的罪惡的心花在了雪蓮的身上。

    這一切,他們對他竟然毫無察覺。龍大河走進伙房幫著何仙舟做菜,把雪蓮一個人留在了龐順行的身邊。

    「龐老師,聽說你打算回城?想讓養父養母證明?」雪蓮見龐順行看著她,不好意思打破尷尬的局面。

    「是!是!」龐順行有些激動地答應著,接過她端來的一杯槐角香茶,繼續說,「只可惜,你養父養母都不願意出面為我作證。」

    「一個人違背自己的良心去做事,就可能一輩子不安。你既然過去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人民的事情,就應該好好地教書,將功補過,而不是想方設法地投機取巧。」她像一個老師一樣去教育他。她是多麼得幼稚啊!

    「雪蓮,我是冤枉的。如果,你養母願意幫我,我可以想辦法讓她回城。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夏有空調冬有暖,住在裡面的女人春如桃花秋似月;在外工作的男人有錢、有車、有樓、有女人。如果,你養母有了機會,你就成了吃國庫糧的人,你可以接班,以工代干,除了身份和公辦教師不一樣外,其他完全一模一樣。」

    「不是天方夜譚吧?就算是能接班,還有龍天翔哥、龍山香姐和龍山會弟等六個姐妹,也輪不到我一個養女啊!」雪蓮說著,然後提起水壺去取水。

    「他們最疼愛的是你!除了你誰也不會!」龐順行站起來跟她到了院子裡。接著,向她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龍大河來到大槐樹下,藉著清冷的月光,發現蜷伏在樹根上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像是睡著了。小女孩的臉蛋上掛著幾滴淚水。他幫她擦去,他知道她在做夢,在夢裡哭。怎麼辦呢?先讓她暖和一下再說。他脫下黃大衣輕輕地給她蓋好。那個小女孩不再哭泣,像睡在媽媽懷裡的孩子一樣安詳而美麗。她不想回家,一刻也不想。她害怕那個家,冰冷的如寒夜裡的月光照著睡屋裡的窗,凍得像石頭一樣的紅薯面做成的窩頭,還有多年沒有拆洗的補丁落補丁的被子浸透著骨子裡的寒冷;更害怕看到那父親嚴厲冷峻的目光,看到母親飽經風霜但帶著苦笑的面容……

    「你家裡一定會擔心的。我送你回家。」只要她告訴他一點線索,今夜就送她回家。

    「不要送我回家!不要啊!叔叔!」

    「你的家人會想你想瘋的。」他用迷惑的目光望著小女孩,希望她冷靜下來想想。

    「我想留下來,叔!不要回家!」小女孩的情緒非常激動,那夾帶哭聲的話從嘴裡說出來,細細的,柔柔的,帶著一絲苦味。那眸子裡煽動著晶瑩的淚花。

    龍大河看著小女孩淚眼裡水晶般的光芒,心窩裡頓時泛起絲絲酸楚,不知道怎樣幫她。然而直覺告訴他這個無助的小女孩家裡並不富裕,而且並不溫暖,她的家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幸。他唯一能夠做的是讓她留下來,留在身邊。「那行!暫時留下。」龍大河說話的時候沒有考慮他有沒有這個能力撫養她。他只是想以後每一天上學、放學能夠看到她不再驚慌的漂亮眼神,看著她每天見他歸來臉上露出的輕鬆無邪的笑容。

    「真的?!叔!」小女孩驚奇地問。

    「老師怎能騙你一個孩子?」龍大河堅定地回答。

    「那我們拉鉤。」小女孩站了起來,那大衣拖到地上。

    龍大河彎下腰勾過了小女孩的右手,他笑著看著這個天真純潔的小女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覺小女孩遙遠而又熟悉,把小女孩抱回宿舍,點亮油燈,發現小女孩小鵝蛋臉凍得通紅,焦急而心疼地說:「現在你應該相信叔叔了吧。告訴你家在哪?」

    「我家在大槐樹下,大槐樹是我的家。」女孩說著,又想哭。

    「名字呢?」

    「我……」女孩說著就哭,慢慢地被桌子上的那幅畫吸引了,她不再哭,而是微笑,那笑容就如同冰雪山上盛開的雪蓮。龍大河突然來了靈感,對小女孩說:「雪蓮是上帝的花,傳說上帝下到人間巡視走出雪線時,一路上都開滿了雪蓮。蒼鷹在空中盤旋,雪蓮像純白美麗的精靈笑傲於雪山之巔,岩石縫裡。誰看到了雪蓮誰就看到的好遠的徵兆,看到了幸福和吉祥。那就叫雪蓮吧。」

    「叔,你怎麼知道我叫雪蓮啊?」那女孩問。

    龍大河給他講些雪蓮的傳說故事,哄著她入睡。

    天剛放亮龍大河就到處尋找小女孩的家,中午,杳無音信;傍晚的時候,沒有消息。第二天,第三天……每逢星期天,龍大河就想盡一切辦法到各村子去打聽。找遍了好多村子,尋找了成百棵大槐樹,仍沒有找到她的家。

    龐順行講著講著,陪雪蓮回到屋子裡。這時候龍大河端著兩盤子菜也回來了,龍大河微笑著說:「讓何老師去證明還需要等一段時間,畢竟她的傷害最大。明天我的課,也太緊!」

    「我不過是複習,可以晚上來補,你就讓我陪龐順行老師去縣城打聽打聽吧。」雪蓮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她不想讓養父操心。

    龐順行一聽心中暗喜,便起身告辭,朝雪蓮一笑,說:「明天早上,大槐樹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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