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風望了望桌子上的酒杯，忽然搖了搖頭。
他淡淡道：「這酒不能喝。」
左青恆笑了，他問道：「這酒難道有毒？就算是有毒，我們已經喝過了能解天下萬毒的玉龍涎，又怎麼能毒的倒我們？」
「這酒當然不會有毒。」水鬼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門外出現：「只是這酒喝下去之後，就會道法盡失，成了別人任意宰割的對象。」木鬼出現的時候，手中正持著一道符菉。
「天師教的符水威名遠播，天下盡知，但卻很少有人見過這種符。」土鬼得意洋洋的從門外走進，指著木鬼手中的符菉道：「因為天師教的符水通常都是用來救人，但像這種以陰靈入體的符菉卻很少見。」
「所以能制這種符的人，不但要精通天師教的道法，而且還要對驅靈之術很瞭解。」火鬼忽然從虛空中遁出，向左青恆眨了眨眼睛。
左青恆點了點頭，忽然笑了起來。
「看來你們知道的已經不少。」他緩緩的將杯中的酒飲下：「為什麼不說下去？」
江雲風歎道：「你不否認？」
左青恆還在笑：「你若是我，會不會否認？」
江雲風想了想，頷首道：「不錯，我若是你，只怕也不會否認的。因為所有的事情都像你安排的一樣，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
左青恆滿意的點了點頭：「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嗎？」
江雲風定定的望著他，問道：「我若是問你，你難道會告訴我？」
「你說的一點也不錯，事情一直在按照我的安排進行。現在，這件事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左青恆緩緩的將酒杯斟滿。
江雲風望著他手中的酒杯，緩緩問道：「差不多是差多少？」
左青恆輕輕綴了一口，笑道：「也許，你喝下了這杯酒之後，就已經結束了。」
江雲風搖頭道：「可惜我並沒有喝下去。」
「所以，我難免要替你難過。」左青恆望著手中的杯子，眼神中忽然透露出惋惜的味道。
江雲風歎道：「我知道你現在心中一定很得意。」
左青恆並沒有掩飾他的得意，他笑道：「也許，你實在應該聽聽這個故事，若是你聽完了之後覺得我不應該得意，到時候再勸我也不吃遲。」
江雲風點了點頭，靜靜的等著他說下去。
「這個故事並不很長。」左青恆喃喃道：「不過是用了四十三年零九天而已。」
他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四鬼，江雲風淡淡一笑，揮手道：「這個故事也許你們聽起來並不會有趣，你們為什麼不去做些有趣的事？」
四鬼很快的走了出去，緩緩的將門關了起來。
「你說的的確不錯，這故事對他們來說，並不會覺得有趣。這世上的陰謀詭計、鬼蜮伎倆他們豈非早已經看的麻木了？」左青恆像是自嘲自諷般，將酒杯重新斟滿。
江雲風笑道：「他們雖然來自地獄，但若是和陽世上的勾心鬥角、口蜜腹劍比較起來，他們只怕還相差的很遠。」
左青恆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淡淡道：「四十三年前，我不過是一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小乞丐。那年的冬天十分的冷，我蜷在窯洞中的一個角落裡，穿著單薄的衣衫，靜靜的等著天亮，等著太陽的出現。」
他望了望江雲風，笑道：「我說這些並不是要你覺得我當年有多可憐。」
江雲風歎道：「我明白，你告訴我這些，不過是在炫耀自己。」
一個人若是出生在十分貧苦的環境，當他得到一些成就之後，往往就會萌生出一個念頭：「這一切都是我憑著自己的奮鬥得來的。」
所以每當他對人講起自己當年如何貧瘠的時候，總會有一種炫耀的意思。
左青恆顯然明白江雲風的意思，他笑道：「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在那種環境下沒有被凍死、餓死，總是件值得誇耀的事，是嗎？」
江雲風問道：「有些事雖然在別人看來是壞事，但對他自己來說，卻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左青恆立即表示同意，他點頭道：「不錯，所以我在機緣巧合之下，被師傅收入門下後，心中實在感到就像再世為人一樣。我不但十分刻苦的習練道法，而且常常會下山幫助附近的窮人、乞丐。」
江雲風歎道：「吃過苦的孩子，總是要比那些嬌生慣養的強上一點的。」
左青恆搖頭道：「起初我也是這麼想，因為大家不但都誇我道法精進，善功也在小小年紀就開始積存。所以那段時間，我不但生活的很愉快，而且就連學起道法來，也總是能舉一反三、破舊創新。我在心裡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作下一任的天師，揚眉吐氣，再也不用受苦。」
江雲風道：「但你後來卻變成了一個終日沉迷酒鄉，再也不求在道法上精進的酒鬼。」
「一個人若是忽然發現，他千辛萬苦換來的努力，卻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時候，大多都會喜歡上酒的。」左青恆笑道：「當我忽然發現，無論我如何勤奮，如何努力，都很難比的上一個人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這一任的天師一定會是他。你也該猜到，這個人就是你的師父。」
江雲風淡淡道：「你自覺比不上他？」
「他不但天資比我高，就連出身也比我好的多。他本應該是個濁世中的翩翩佳公子，卻偏偏要來這道門中和我爭一席之地。」左青恆忽然瞇起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麼：「我記得剛入門的時候，所有的築基道法都是他代師傳授，所以我所學的東西，倒有許多都是他所教的。」
「於是你漸漸開始妒忌他，開始討厭他？」江雲風輕聲道。
「你應該知道，我是個吃過苦的孩子，所以我要達到一個目標的時候，不但會比別人堅定的多，而且要有辦法的多。」左青恆笑了起來。
他繼續道：「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十餘年的日子，這十餘年我每一天都和他生活在一起，所以對他的一切自然也瞭如指掌。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告訴我，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
江雲風點頭道：「桃花聖母？」
「她那時候並沒有女兒，所以她還不叫聖母，叫做桃花宮主。」左青恆笑道：「你為什麼不猜猜，接下去的事是怎麼樣的？」
江雲風淡淡道：「我只知道，一個人如果滿腹的怨氣無處發洩，還要每天和他怨恨的人朝夕相對，那是一種十分難耐的煎熬。」
「不錯，這種滋味不但難受，簡直就是一種煎熬。當我在得知這件事之後，我知道這種煎熬很快就會過去。」左青恆緩緩道：「我先是裝作無意間在師父面前說起桃花宮主的種種邪魔行事，然後在一次他們偷偷相會的時候，將師父帶到了那裡。」
江雲風歎道：「你將師公帶去的時候，一定也是裝作偶然的了？」
左青恆笑道：「不錯，你若是見到你師傅當時的樣子，一定覺得精彩極了。」
江雲風道：「就是因為那一次之後，我師傅就和桃花聖母沒有了糾葛？」
左青恆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笑道：「他當時見到我和你師公碰到時，先是一臉愕然，然後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師傅他不要為難桃花宮主。」
江雲風道：「若不是你先前在師公面前替桃花宮主編造出那些邪魔行徑，只怕他也不會如此害怕被師公撞見。」
「只可惜你師公實在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左青恆歎道：「他非但沒有處罰你師傅，而且在回到天師教之後，立時將天師之位傳給了他。你說，他這麼做，是不是太糊塗？」
江雲風笑了起來：「你現在當然已經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只是你當時未必想得通而已。」
左青恆望了他一眼，頷首道：「不錯，人的年紀越大，想的就難免越多，好在這件事在昨天我終於想通了。」
他繼續道：「你在為你的好朋友送行時，你師傅已經差人將掌門信物傳給我，其中有一件東西叫做天地鏡。傳說這件寶物不但可以鑒照天地萬物，若是仙人用起來，甚至可以查閱千百年前後的事。」
江雲風點頭道：「所以當時師公一定是用天地鏡照出了桃花聖母與師傅的事，所以他當時非但知道桃花聖母並不是你口中的邪魔外道，而且知道這些事的背後都是你的陰謀。」
左青恆笑道：「他雖然沒有難為桃花聖母，但總算是沒有忘記我們是玄門正宗。他帶我們回到龍虎山之後，就迫你師傅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不得與桃花聖母往來。否則，就會永墜凡塵，輪迴不絕。」
江雲風歎道：「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我做了這件事雖然有些後悔，但當師傅即時將掌教之位傳給師兄時，我卻還是生氣的很。」左青恆也歎息了起來：「他不但將掌教之位傳給師兄，而且還對我一番斥責，言明要將我逐出天師教。」
江雲風又長歎了一聲，淡淡道：「想必是師父為你求情，你才能在這裡留到今天。」
左青恆笑道：「你以為他這樣做，我就會感激他？」
江雲風搖頭道：「你當然不會，因為在你眼中，他已經是一根刺，一根在你心裡的刺。所以他無論做什麼，你都會覺得他不過是在故作姿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