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涯和欣欣走進屋子的時候,冷殘月還在屋子中,他仰面躺在地毯上,雙手用力的捂在自己的胸前。他的呼吸很急促,口中也不時的叫著一些奇怪囈語。段天涯慌忙拉開他的手,欣欣也從自己的懷中取出絲巾來,要為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不要碰他!」妙行的聲音已經在身旁響起。
「他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欣欣急聲問道。
「因為他正在和一個人爭鬥。」妙行歎道。
段天涯已經放開了冷殘月的手,欣欣也將絲巾收了回去。他們知道,冷殘月的爭鬥,不但來自於夢境,更來自於他身上的魔氣。他究竟夢到了什麼?
冷殘月的手正在發抖,當他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這是一條根本沒有道路的地方。這裡有的,只是荊棘,紅色的荊棘。無論你要到哪裡去,都只會掛的滿身傷痕。
他的手抖的很厲害,他慣用執劍的右手,已經沒有了劍,他的身上也在冒著冷汗,眼神中的恐懼使得他的面頰不時的抽動著。是不是因為他失去了劍,就已經沒有了勇氣?還是因為這裡的一切太過詭異,使他的勇氣已經消失?
冷殘月已經低下了頭來,他不想看這些荊棘,荊棘上的紅色血光不但令他討厭,也使他畏懼。紅色,不但往往象徵著艷麗,也往往象徵著死亡。他的腿也已經開始發抖,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腳下正緩緩的長出一株荊棘。
他後退了兩步,喃喃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這裡本是你出生的地方。」一道詭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冷殘月望向聲音的來處,一道黑色的影子已經緩緩而來。
「你是誰?」冷殘月望著影子,心中的寒意已經使得額頭上的汗水停止流動。
「我就是你!」影子冷冷道。
冷殘月望著他冷峻的面頰,忽然覺得十分的熟悉。
他顫聲道:「你是······你就是魔······」
影子忽然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笑道:「不錯,我就是你的魔氣。」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冷殘月嘎聲道。
「因為這本就是我住的地方,自從你出世以後,我就已經住在這裡。」影子還在笑。
「我為什麼會來這裡?」冷殘月喃喃道。
影子冷笑道:「因為那個叫妙行的老道,他以為將你送到這裡來,借助忘情毯的功效,就能把我驅出你的體內。」
冷殘月問道:「忘情毯?那是什麼東西?」
「若是你有命活著出去,以後自然會知道。」影子一面冷笑著,一面緩緩走向了他。
「你要殺我?」冷殘月已經向後退去。
影子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他所經過的荊棘忽然長了起來,片刻的功夫之後,已經紛紛化作了參天大樹。
大樹本來不會動,但此刻化作所有的巨大的荊棘,卻已經向冷殘月緩緩移動而來。
冷殘月已經開始轉身,他用力的向一旁奔去。他經過的地方,所有的荊棘已經開始向他移動而來,他的腿上,腳上已經劃出了無數血痕。
紅色的荊棘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傷痕,他的全身也開始變的艷紅。他很快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本不該在這個時候想起的事。
他想起和江雲風他們一起在樹林中,他們同樣遇到了會動的樹,但那個時候他根本沒有怕。現在到了這裡,他不但怕的要逃,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已失去。
難道是因為失去了身中的魔氣,自己本就是個膽小鬼?難道從自己出世以來,所依靠的冷靜、堅毅、勇氣都是來自於身上的魔氣?
他用力的搖了搖頭,繼續向前奔去。他不願再想起這些,他只知道,他要用力的跑出去,離開這個地方。但他很快失望了,他的心中不但不時的浮起這些念頭,江雲風、段天涯、欣欣他們的笑容也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
欣欣還是在笑,但她笑顏如花的臉,在看到冷殘月亡命奔逃的樣子之後,卻忽然皺起了眉頭:「你在做什麼?他不過是個影子,你難道會怕一個影子?」
段天涯沒有笑,他拍著自己的胸膛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男子漢,想不到你現在的樣子,不但是個懦弱的膽小鬼,簡直就是條走投無路的喪家犬。」
江雲風的聲音很溫柔,他的眼神中也充滿了鼓勵:「世上本沒有什麼事可以令人害怕,能嚇倒他們的,除非是他們自己。」
冷殘月已經停了下來,他望著眼前的三個人,呆呆的將頭低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放佛在忽然間停頓了下來。冷殘月忽然動了,他已經回頭望著緩緩而來的影子。
影子一直沒有動,他笑吟吟的望著冷殘月:「你為什麼不跑下去?」
冷殘月望了望身上的血跡,忽然笑了起來,他在笑什麼?影子很想問問他,但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問。
冷殘月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劍,他的手明明是空的,卻偏偏憑空多出了一柄劍,一柄閃耀著光芒,象徵著勇氣的長劍。
劍已疾風般刺向影子,影子像疾風般向一旁閃去,長劍很快的再次向他追去,兩旁的荊棘忽然阻住了冷殘月的道路。
荊棘已經將他的全身刺破,他的長劍就像是條蛟龍般上下飛舞,不斷的將眼前阻擋住的荊棘劈開。荊棘無數,劍只有一柄,但這柄象徵著勇氣的長劍,是不是真的可以將所有的荊棘斬斷?
所有的荊棘已經消失,因為冷殘月手中的劍就像是化作了千萬把鐮刀,瞬息間已經將荊棘收割。影子還在笑,他笑的很無奈!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影子歎道。
「或許你只是高估了你的魔性。」冷殘月望著手中的長劍:「你不但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人性。」
人性是什麼?也許影子並不知道,但當他望著冷殘月手中寒光閃耀的長劍時,他還是點了點頭。
「什麼是人性?」影子望著他的長劍問道。
冷殘月緩緩伸出了一個手指,淡淡道:「活!」
人性也許很複雜,但無論它如何複雜,它一定是活著的人才有。一個死了的人,根本不會有人性。
影子已經聽懂了他的話,但他還是不懂。他不懂冷殘月手中為什麼會有長劍,為什麼他會忽然間不再膽怯。
冷殘月已經看的出他的疑惑,他將手中的長劍揚起:「你一定想問我,這把長劍是怎麼回事,是不是?」
影子歎道:「不錯!」
冷殘月接著道:「這把劍本是人人都有的東西。」
影子皺眉道:「人人都有?」
冷殘月頷首道:「不錯,不但人人都有,就算是世上所有的動物都會有。因為這本就是活著的生靈才有的劍,活,就是生命。生命,本就是柄鋒利的寶劍。」
影子又明白了,但他很快的又不明白:「但你剛才明明怕的要死,怕的像狗一樣的奔逃······」
冷殘月笑了,他望了望四周的黑暗,笑道:「因為我剛剛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影子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冷殘月一定會說下去。
冷殘月已經說了出來:「這世上不但是只有自己在活,還有許多人也在活。這些人之中······」
他回頭望了望正在對他微笑的江雲風、段天涯、欣欣三個人,笑道:「有我的朋友!」
朋友,本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你若是活著沒有朋友,那簡直比活著沒有配偶更加可悲。朋友,不但是你在困境中,最容易想起的人,也是你心中最鋒利的長劍。冷殘月呢?他是不是因為朋友,而忽然間產生了勇氣?產生了對活的渴望?他的劍是不是就從朋友的關懷中產生?
影子已經沒有辦法想這些問題,因為他已經漸漸的消失。當 長劍貫穿他的胸膛時,他已經和荊棘一起消失在長劍的光芒中。
一切都已經消失,冷殘月已經睜開了眼睛。他望著一旁的段天涯和欣欣,他們正在一臉緊張的望著自己。
妙行已經緩緩走了進來,他笑吟吟的望著冷殘月:「你是不是覺得很輕鬆?」
冷殘月點了點頭,望著已經展露笑容的欣欣和段天涯,他忽然開起了玩笑:「不但輕鬆,簡直是輕鬆的要命。」
妙行又道:「不錯,這魔氣伴隨著你出生、成長,現在忽然離你而去······」
「所以我簡直就像是個新生的嬰兒。」冷殘月很快的接了上去。
欣欣和段天涯目瞪口呆的望著冷殘月,這是他們以前眼中的孤傲,冷峻的他嗎?他的臉上雖然滿是汗水,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像是秋風般清涼舒爽。他的神態雖然很疲憊,但眼中的神采卻像是個重生後的嬰兒,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忘情居很快的空空蕩蕩,就連一絲聲響都沒有留下。或許,他們根本沒有將情忘卻,沒有將情留在這裡。但他們的笑聲,卻很快的在屋外響起,響徹了雲霄,蕩滿了谷中。
「我們接下去要到哪裡?」欣欣走出了屋子以後,很快的向妙行問道。
「我們已經做完了夢,做完了夢的人,當然要先去吃一點東西。」這是段天涯的回答。
冷殘月很快的接著道:「不錯,一個人若是辛辛苦苦做完了一場夢之後,首先要做的就是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妙行笑道:「你們已經各自做完了自己的夢,當然要去一個不用再做夢的地方。」
人已經緩緩的遠去,風中忽然傳來欣欣銀鈴般的笑語:「不知道江雲風現在是不是也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