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回到家，一身汗水，臉上厚厚一層灰塵，腳上的涼鞋上也滿是的，裸露在外的腳背讓灰塵染得黑黑的，脫下涼鞋，腳背上就留下一個涼鞋的框架。父母已經簡單地吃過午飯，做好的菜擺在桌上，用一個斗笠樣的東西蓋著。我是低垂著頭跨進家門的，我不知道怎樣面對忙碌了幾天的父母，更擔心他們會因此而擔心。但是父母顯得比我灑脫，他們只是寬慰我：「或許她是什麼事耽擱了。先吃飯，看你臉都曬紅了。」這更加令我不安，我在心中默默地發誓：梅，下次見到你，不給我一個足夠的理由，哼哼！
我吃午飯，父母在一旁看電視，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這種沉默是最令人心悸的，因為這不僅是我的失望，還是我們一家人的失望，而這種失望將讓我萬劫不復。一向愛討論電視劇情的父母出奇地安靜，或者是他們表面在看電視，其實電視裡播放什麼根本就沒有在意。門外邊的太陽光依舊白得刺眼，空空的曬壩上印著些竹子的影子，也安靜著，這世界彷彿沒有一絲生氣存在。
母親懶懶地餵過豬，又懶懶地端些玉米撒到竹林裡，雞們雀躍著爭食，它們的世界裡沒有希望也就不存在失望，所以它們即使改變不了注定被人宰殺的命運也能因為爭到一頓飽食而「喔喔」歡啼。父親悶悶地在家看電視，他換了幾個台也沒有發現中意的，乾脆把電視遙控板丟給我去睡覺，其實他從沒有午睡過。
我跑到河裡洗了個冷水澡，回家換身衣服，倒在床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腦子裡縱有一百個疑問，卻也無從找到答案。只是不斷地找借口說服自己，也是在為梅開脫：是她家裡來客人了，走不開；是她病了，來不了；是她……可是每一個理由最後都讓我一一否定，我還心存著最後的希望，我希望梅突然就出現在我眼前，哪怕是半夜到來，我也絕不會責怪她遲到。
時間過得好快，太陽轉眼就到了山頂。竹林裡的雞，田里放養的鴨，都「咕咕咕」「呱呱呱」地叫著到曬壩上來了。雞們還不放過覓食的機會，在曬壩上追逐著偶爾從草間跳到曬壩的蚱蜢；鴨們開始休整了，它們搖擺著身子，扇扇翅膀，伸長脖子，然後蹲下把脖子伸到翅膀下啄理著羽毛。我拿根竹竿，先把雞趕進雞欄，然後再把鴨趕到鴨棚，曬壩上就只剩下一灘雞鴨的糞便。
我用楠竹枝綁成的掃帚把曬壩先掃一遍，再提水沖洗。沖完一桶水，準備去提第二桶的時候，梅「登登登」地從鋪著鵝卵石的小路上氣喘吁吁地跑來，見到曬壩上的我，一手拉著我膀子，一手摀住胸口，彎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偉，我爸、我媽，還有五爸一起來了。」這話不亞於晴天霹靂，讓我怔在原地動彈不得。小路上還未見人，卻已從近處傳來付支書的喊聲：「偉！來貴客了。」
我這才慌亂起來，趕緊將手中的水桶扔到一邊，順手把倒在地上的楠竹枝掃帚立起來靠牆放著，沖屋裡的父母喊一聲：「爸媽。梅她們來了。」然後拉一把梅，跑到進曬壩的小路上，迎著付支書一行人，恭敬地招呼道：「付書記、陳局長、叔、嬸，你們來了。」
陳局長顯得很有興致，不斷地和付支書說著：「你們這地方，可真是人傑地靈呵。」然後又對我說：「小伙子，難怪梅常誇你才華出眾，這麼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出個人才才是怪事。」我連忙謙虛著說：「陳局長你過獎了。」
父親搬了幾張竹椅子放到曬壩上。我招呼著陳局長、梅爸爸、梅媽媽、付支書以及同他們一道的一個中年人坐下，再到廚房裡把茶杯細細地洗了一遍給他們倒茶。陳局長給我介紹了她的司機——那個和她一道來的中年人，我把父母介紹給他們，也給父母一一介紹了他們。梅爸爸不一會兒就和我父親聊上了，他們在說著今年農村收成的事。陳局長站在曬壩邊上看了會兒風景，提出要到河裡踩踩水，並問梅媽媽要不要一同去。梅媽媽說她不去了，在家跟我母親說說話就好。梅爸爸好像和我父親說到河裡有魚的事，也說到河裡去看看。
付支書就起身對大家說：「我得回去了。我家二叔今天過生呢，我得去吃晚飯，路我就帶到這裡，下次再陪陳局長。」父親留付支書一起吃晚飯，付支書不肯，母親也開口留：「付書記，就在我們這裡吃了晚飯再回去嘛。前天晚上，偉他們在河裡捉到好大一隻團魚呢。」付支書拿手搔搔腦袋，突然用力一拍自己的腦門說：「你看我這記性，我二叔明明是明天生的嘛，咋個就記成今天了呢？也好也好也好，我就留下來陪陳局長他們。」一向嚴肅的陳局長這時也不禁莞爾，忍著笑沖付支書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