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遲疑了一下，開始彎腰往下爬。她像只疲乏的猴子，笨拙地往下爬著。身子瑟瑟發抖，搖搖晃晃，隨時都有摔下來的危險。
下面的人都看得膽顫心驚。
警察接過喇叭不停地喊：「要抓緊，不要往下看－－要小心，腳踩穩－－」
小胡一下來，就差點癱倒在地上。她被凍得臉色發青，嘴唇發黑，渾身哆嗦。食堂裡兩個女工要扶她走。她不肯，對剛才喊話的人說：「我的工錢，總共八千元，平時拿過一千二，還有六千八。」
李錦軒從別人的嘴裡知道，剛才喊話的人，就是鎮城建辦主任，姓施。他叫包工頭范華和項目部裡的人作證簽字後，把工錢付給了小胡。
小胡拿到錢，臉立刻明朗起來。她帶著勝利的微笑，轉身朝宿舍走去。
這時，工地上發出一片叫嚷聲：「那我們的工錢呢？」
民工們個個急紅了眼，把城建辦的人圍得水洩不通。城建辦施主任大聲說：「你們不要吵，三天之內，我保證把你們的秦老闆和總包方找回來，發清你們的工錢。」
老張高聲叫道：「不行，今天不發工錢，就不能走。」
民工們聽到喊聲，都行動起來，有的圍住城建辦的人，有的看住車子，有的堵住路口。有的則圍著警察訴苦：「我們都上有老下有小，家裡都在盼我們拿了錢回去，派用場，過新年……可我們直到現在連一分錢都沒有拿到，叫我們怎麼不急啊？」
施主任為難地低著頭，皺眉想著什麼。想了一會，他對一個警察說：「這陣我們一直在找他們，可開發商，上海洪興投資發展有限公司逃了，總包方也躲了，分包的秦老闆連鬼影子也看不到，真是急死人！」
警察說：「別的一個人也不要找，只要找到總包方就行了。總包方是什麼單位？」
施主任說，是上海天豐建築公司。「
警察說：「先到市建管辦，找這個公司的法人代表，再找到總包老闆，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李錦軒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吃了一驚。這工程原來就是孫洪興的？天哪，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他以前看到這個工地，也想到過孫洪興搞的那個項目，可他沒有重視，也懶得去問。不是冤家不聚頭，沒想到這工地真是他的。
他當時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而且是他親身經歷，親眼看到的。底下的事情就複雜了，最倒霉的恐怕是總包方了。
這服裝城要是搞不起來，像滬太路上的東方國貿，路西邊的那個區域早已滿目瘡痍，虧損慘重。空手搗的孫洪興要是被抓到，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最多吃官司。
而總包方就慘了，材料商和包工頭都要打他官司，弄不好，他就要被搞得傾家蕩產，身敗名裂，不知這個冤大頭是誰？
施主任跟警察商量了一會，就扯開嗓子對民工們說：「請大家相信我們，相信政府，我們保證你們在三天之內，拿到工錢。如果拿不到工錢，你們就到鎮城建辦來找我們。」
警察也作了相應的說明，民工們才肯放他們走。
李錦軒隨著人群散去，經過食堂時，他特意拐進去看小胡。小胡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這時，她已經像沒事一般，在整理回去的行李。
她穿了乾淨整潔的衣服，更加可愛了。李錦軒站在門口看著她說：「小胡，你好勇敢啊。」
小胡見是他，嫵媚地笑著說：「沒辦法，不這樣，就拿不到工錢。」
李錦軒迎著小胡發亮的目光說：「但你這樣做，是很危險和，你知道嗎？要是拿不到錢，你真的跳下來？ 」
小胡說：「我，我其實不想跳，只想嚇唬嚇唬他們。」
李錦軒說：「可萬一他們都不睬你呢？」
小胡說：「到了上面，我開始有些害怕，也有些後悔。可後來，看到那麼多人來看我，我就不怕了，也來了決心，沒人理我，我就真的跳下去。要是不跳，像什麼？演戲？我沒這個臉。」
李錦軒說：「你的膽子真大。」
小胡說：「都是被逼出來的。我男人今年沒掙到錢，我父母身體又不好，都等著我回去給他們看病，家裡還有許多事等著要用錢，我都快急死了。拿不到錢，我怎麼回去？」
李錦軒說：「你也幫了大家的忙。這次，如果大家都能及時拿到工錢，不會忘記你的。」
說著，佩服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第三天，真的有人來通知，各包清工組包工頭帶兩到三名代表去鎮城建辦領民工工錢。工地上有三個包清工組，范華是其中的一個。他一得到通知，就叫了泥工頭小朱和李錦軒一起去。
他們乘車來到鎮政府，已是下午兩點半。往城建辦小樓走的時候，范華不解地說：「真搞不懂，發民工工資，為什麼不到工地上來發？而要到鎮政府來領。」
李錦軒說：「肯定只發一部分，怕民工鬧事唄。」
范華說：「不發清工錢，我就叫民工來吵，怕他個鳥！」
走進城建辦的小樓，有人把他們引到一個會議室裡。其它兩個組的人都到了，大家靜靜地坐在會議桌邊等著。
一會兒，城建辦施主任帶了一群人走進會議室，在那張橢圓形的會議桌邊坐下來。李錦軒抬頭一看，驚呆了。
他的心上人倪麗紅正走在人群的最後面，手裡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她穿著一件白式的呢大衣，紫色的高幫皮暖鞋，烏黑的長髮被一個精緻的髮夾攏在腦後，顯得格外的高貴靚麗，光彩奪目。
她把大包往桌上一放，就坐下來，目光平靜地在會議室裡掃視一圈。當她的目光掃到李錦軒臉上時，眼睛突然瞪大，臉刷地變色。然後趕緊掉開目光，垂下頭，極力鎮靜著自己。
李錦軒一眼不眨地盯著她，心裡非常驚訝和好奇。
真是無巧不成書！她怎麼會到這裡來呢？她是什麼身份？她在總包方的公司裡工作？當財會？李錦軒百思不得其解。
而倪麗紅的神情更是驚慌不安，垂著眼皮，不敢抬起來看會場，更不敢看他。
施主任咳了一聲，說：「呃，各位，今天，把大家叫到這裡來，是解決服裝城工地的民工工錢問題。真的很不幸，我們大家碰到了一個不負責任的開發商，說不好聽，是碰到了一個大騙子。現在總包方已經報了案，公安機關正在偵緝這個大騙子。」
李錦軒的心揪緊了。
施主任繼續說：「據初步查明，上海洪興投資發展有限公司法人孫洪興，在這一年多時間裡，預收了十五個聯建老闆共計856萬元錢，搞好這個項目的土地使用證和相關批文後，就發包給上海天豐建築公司，讓他們帶資做。而後來總包方又分包給了浙江華偉建築公司的秦老闆進行施工。施工隊進場後，孫洪興就開始預售。但預售情況很糟糕，將近一年中，他只訂掉了十五份預售合同，收了十三個個體老闆的130萬元定金，其它的一套都沒有銷售出去。他先後收了人家近千萬元錢，卻一分工程款也沒有支付給總包方，還收了總包方50萬元定金。在總包方的再三追討下，他於上個月10號突然失蹤了……」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李錦軒聽得心驚肉跳。他屏住呼吸，偷乜著倪麗紅，看她是不是想起來。他曾在她面前提起過孫洪興的名字。
可倪麗紅好像一點反映也沒有，她始終偏著頭，垂著眼皮，迴避著他的目光，彷彿他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她為什麼忽然對我這樣冷漠？李錦軒心裡緊張地猜測著，
施主任呷了一口茶，又說：「好在總包方還是負責任的，也有實力。經過我們反覆地做思想工作，他們願意先拿出150萬元，支付所欠民工工資的一半。
「那還有一半呢？「范華忍不住問。
施主任朝一個臉色紫紅的中年人看看：「總包方的項目經理，你給包工頭們說說吧。」
項目經理擼了擼黑亮亮的頭髮，有些激動地說：「還有一半，我們老總說了，打欠條，保證明年春節前付清。他說，不管是找到孫洪興，還是找不到孫洪興，他只要付不出工程款，這個工程就要轉給我們公司來開發。所以，我在這裡負責任地跟你們說，不管以後出現什麼情況，我們公司保證不會少你們一分錢。只是年底前，我們公司還有好幾個工地也要發工資，資金有點緊張，所以請大家原諒，也請大家回去做做其它民工的思想工作。」
這樣一說，大家就沒話說了。
李錦軒覺得這個總包方公司老闆還不錯，起碼比孫洪興好多了。他真為自己培養了這樣一個學生而感到內疚和難過，好在現場沒有一個人知道，倪麗紅好像也沒有想起來。
可倪麗紅究竟是總包方公司的財會，還是這個項目經理的什麼人呢？這個總包的老闆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