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夙珩對我父母果真不薄，深宅大院，高高的門樓上寫著『右丞府』三個大字，左右石獅子威風凜凜，卻沒有半個守衛。
車伕上前敲門，丁嬤嬤笑呵呵的扶我下車，即將見到父母，我心裡又高興又害怕，分別了這麼久，我尋她們來到了帝都，他們可會怪我，可會不理解我的做法，我又該怎麼說服他們，讓我們一家人以後永遠在一起。
開門的是個中年管家，他看了我們一眼，又接過車伕遞上去的拜帖匆匆進了府中。
我的拜帖上什麼也沒寫，只因這簪花小箋是我在家中的時候慣常用的，家中寵我，這些個小玩意我要自己做，故意要做的獨一無二，母親也都是知道的。
不一會兒就見一棕衣華服，兩鬢微白的婦人快步走了出來，正是我那年邁的母親，想到方才皇后一身縞素去給母親弔唁，我竟鼻子一酸猛的哭了出來。
她們母女貴不可言，相隔不過一座城門，這十幾年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天人永隔，想要盡孝也不過是對著一口冰冷的棺材。
「娘！」
「綰卿！綰卿！」母親跑到我面前，用力將我抱在懷中，一巴掌一巴掌的拍著我的背，似乎生怕我突然消失。
我環住母親的身體，她越發纖瘦，我還記得往常碧螺的母親總喜歡奚落母親比她肥胖，現在看來，兩個母親都比不過以前的她了，眼淚滴在她的肩上，怎麼也無法克制住。
半晌過後，還是丁嬤嬤勸開了我們，「快別哭了，這大街上，人眼多雜，傳到有心人耳朵裡也不好的，老夫人還不請公主進去？」
「哦，對對對，你們都快進來。」
母親一邊倉皇擦著眼淚一邊點頭，拉著我的的手眼睛一刻也沒從我的身上離開，嘴角彎彎帶著笑意，而那雙眸子裡早已經淚水盈盈，嘴唇顫抖，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我趕緊低頭，生怕自己現在就控制不住，卻看到了她的那雙粗糙不滿皺紋的手，握著我的纖纖五指，紅酥柔荑與她的粗糙蒼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歲月刻下的痕跡，她把她的美，她的年輕，她的驕傲都給了我，自己徒剩蒼老的皮囊。
這座皇上所賜的府邸並不華麗但卻非常氣派，行了一路沒有見到過多的家丁僕從，倒是很多格局與我在黎國的家有幾分相似，可見爹娘還是想家的，而那個家我已經三年不曾回去，每每記起還恍如昨日。
「爹爹沒有在家？」
「沒有，皇上找他，進宮了。」說著進了前廳，母親笑瞇瞇的將我按在椅子上坐下「你在這等著，娘去給你泡壺好茶。」
我欲要伸手拉她「我來吧，這本就該底下人做的事。」
母親神神秘秘的搖頭，不一會端來一盞清茶，茶湯清亮，倒影著她兩鬢霜華。
「你嘗嘗。」
我淺酌一口，味香回甘「這是大壅的茶，沒想到你們來大壅不久，倒是喜歡上這裡的茶了。」
母親又搖頭「這是你父親初入宮時皇上所賜，皇上說，這是太子妃以前愛喝的茶，讓我們二老嘗嘗，你父親喝了一回之後就再也不肯喝了，我呢，就收了起來，等著哪天也許有機會回黎國去，帶給你。」
我離開大壅三年，沒想到端木夙珩還記得我常喝的茶，於我於他，都是莫大的諷刺。
我看門前冷落，落葉零散，知道這裡並沒有多少僕從，忍不住問道「在這裡也沒有下人嗎？」
母親歎了一口氣「本是有的，都被我給遣散了，也只有你二姨娘那邊留了三四個丫鬟照應著，這其他地方就兩個粗使的僕婦，外加兩個小廝，一個廚子，也不過五個人。」
二姨娘是碧螺的母親，照理也一起來了大壅，我有些奇怪「母親和父親的身體本就不好，緣何不在身邊多留幾個人？」
母親笑道「正因為身子骨不好才要多多活動活動，我就說你爹呢，別什麼事都指望著下人去做，自己親自動動手，修理修理傢俱什麼的，也好練練他的老骨頭，還有我，你看娘現在瘦了吧，這多活動活動，好處多著呢。」
我但笑不語，明眸善睞中寫滿的憂慮她不會看不出來。
母親往我身邊靠了靠，雙手握著我的手說道「還有啊，我不能閒著，我這一閒下來就老想著你，想著我的綰卿在黎國怎麼樣了，受苦了沒有，想不想娘啊，怎麼連個信都沒有．．．是不是把娘給忘了．．．」
我知道母親心思細膩，看的多，想的多，那密密麻麻的掌紋是俗稱的操心紋，事事操心，我反握住她的手「女兒這不是來了嗎？現在來了，就再也不會與你們分開。」
母親笑著搖頭「傻孩子，你是偷偷跑了來的吧？太子多次向皇上請求接你回來皇上都沒答應，不過想想也是，與其讓你深陷這樣的牢籠，還不如就呆在黎國呢，天高皇帝遠，起碼還沒有性命之憂。」
我點頭，略微思索之後問道「父親什麼時候回來？」
「你有急事找你父親？」
既然在京城停留這麼些天了，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眼見天色不早了，我怕太子忽然心血來潮去找我，或者又派人給我送什麼東西，知道我偷偷出了府邸又會生不必要的麻煩。
「倒是沒有什麼急事，我改天再來，母親若是為我好就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裡。」
母親一臉急色，一把攥住我的手，眼巴巴的問道「你怎麼要走呢，去哪啊，不住家裡啊。」
這裡不是我的家，也不會是他們的家，我總要想辦法帶他們離開「娘，你不要擔心，我暫時住在城郊太子殿下的一座宅邸內，那邊比較安全，也免得給你們添麻煩，畢竟城中人多口雜，不太方便。」
母親慌忙搖頭「說是哪裡話，女兒住在家裡怎麼會不方便呢，再說了，我們這兒平時是沒人過來的，也不似在黎國有官家的夫人來往，你爹閒著了也閉門不見客，沒什麼雜七雜八的人過來。」
我還是搖搖頭，縱是不會有人前來住在城中也太危險了，而且今天皇后應該看到我了，她在為我回到大壅焦灼的同時肯定也在四處打探我的消息，說不定會找到我父母這裡。
「不了，我還是回去吧，過幾天再來看你們，娘．．．你放心，女兒永遠與你們同在。」
母親眼角含淚，慢慢點點頭「好．．．你能自保，為娘明白，只要你自己個兒好好的，就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