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的墳墓 家破人亡 慢慢長夜
    記小鳳的的出現對於我來說好似於一顆定時炸彈,一旦我在中腰站的臭味漫延到臥虎灘,就會引爆這顆定時炸彈,結果不堪設想。俗話說:談虎色變,對於嚇破了膽子的我來說這個「虎」就是十多歲左右的少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看到了花容月貌的記小鳳之後,我就意識到了記叔家已非久留之地?來到臥虎灘「避難」,不過是尿窩挪了個屎窩,如果想徹底擺脫臭名聲的糾纏,自己必須走得遠遠的,逃到一個大都市,或跑到天涯海角去。一滴污臭掉入飯盒裡,這頓飯就無法吃了,一瓢濁水倒入大海連影兒也不見了。我來到了臥虎灘才明白這個道理。

     為了給我接風洗塵,記嬸在廚房忙忙活活準備了好幾道菜,有燉有炒,其中一盤燉狗魚,一盤醬泥鰍。嫩江江裡生長著一種大狗魚遠近聞名,個大的有一米多長,外形細長的猶如頭號的烏梢海蛇。就是一般中等的狗魚放入鍋裡,放好了作料,扔幾個紅辣椒,頓上一個多鐘頭,出鍋後往盤子裡一盛,端到餐桌上,滿屋子魚香四益,滴酒未沾人就醉了。狗魚是山裡人待客下酒的上等美味兒佳餚,也是嫩江裡久負盛名的特產。記叔多年來就是個不喜歡誤正業的人,上山採伐干重活他不行,但是論打獵他的槍法百發百中,槍響就見物;上山下套,哪次從山上回來不是拎幾個兔子,就是扛著個大狍子,時常還能弄一兩頭野豬。不僅如此,他還特別愛好打魚模蝦,在嫩江划船下網,他算一把好手,因而他們家裡常年不斷魚吃。在記叔家招待客人的晚宴上,記叔強逼著我喝了幾杯60度老白干。看得出來,今晚象見到了久別的故人似的,記叔異常的開心,邊吃邊不住地介紹著他捕上來的大狗魚,只要一說到嫩江裡的魚,記叔馬上就會眉飛色舞起來。「野小子……你還沒見過記叔是怎麼打魚的吧?野小子你相不相信,記叔打魚不用網,單憑一把魚叉,弄好了三五天就能叉上來一汽車的大狗魚。過些日子記叔讓你開開眼界,記叔教你幾手,如果你愛好的話,記叔就收你做徒弟,接我的班打魚,在這個地方只要有魚就是大爺了,哪個人都想方設法和你套近乎。你猜猜臥虎灘人都叫我什麼嗎?狗魚,哈哈哈,你記叔的外號叫狗魚,好玩吧?反正他媽的當我的面沒人敢他娘的喊我狗魚……你吃呀,孩子,吃吧!記叔家沒啥好吃的,狗魚管夠吃,吃不了白送人了,看,這魚脊上的窟窿眼兒,就是我用魚叉叉上來的,每個魚脊上都有這個標記……。」

     「記叔,大江的水流得那麼湍急,不用網咋能用魚叉叉住魚呢?」

     「野小子,這你就不懂了,大江有寬也有窄的地方呀,最窄的江岔子也只有三、四十米寬,只要在江中心釘上木樁子,在別上樹條子把大江攔住。只許流水不許過魚,大狗魚順著急流江水而下,衝到這裡撞在了攔江的樹杖子牆,馬上就撞暈了,這個時候人就站在船上端著大魚叉,看準了魚一叉一個,唉!那才叫過癮呢。活蹦亂跳的大狗魚、鯉魚、鯰魚,一個個被叉住摔扔到船上,唉——別提多開心了,打魚這玩意有癮,一天不打魚,手腳就癢癢,可我偏偏不喜歡吃魚,打魚的人一般不吃魚……。」

     「快和孩子吃飯喝酒吧,吃著飯也堵不住你的嘴巴。整天不管碰到誰說不上三句話就開始吹噓打魚的那一套,打個破魚能有啥出息?還想讓野小子給你當徒弟,咋想的,你自己窩囊一輩子,還想讓孩子一輩子跟你窩囊呀?」記嬸坐在飯桌前,邊吃著飯,邊不滿地白楞了丈夫幾眼。

     記小鳳像個乖巧的小貓咪似的趴在桌上悶聲不響的吃著飯,兩隻嘰裡咕嚕的大眼睛時不時地偷窺我幾眼。家裡來個不速之客,少女的話兒都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每天家裡的飯桌上都是小鳳唱主角,今晚她成了啞巴。

     記叔家今晚做的是高梁米飯,香噴噴的,盛在碗裡在澆上兩勺美味鮮嫩的魚湯,別提多誘人的食慾了。再說我坐了一天的車,在臥都河只吃了個半飽,到了晚上的確飢腸轆轆,忍不住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若不是礙於面子,估計再吃一兩碗飯肯定沒問題。自從出院後,我突然發現自己的飯量陡然大增,總好像肚子填不滿似的,好像一下子成了餓死鬼托生的了。在記叔記嬸跟前,我並不時分覺得拘束。小時候我常在記叔家吃飯,就像記叔家的一個兒子似的。只是與記小鳳同桌吃飯,我心裡發怵,吃飯的時候我盡可量地垂著眼簾,目光似賊般躲躲閃閃,生怕不小心掃到小鳳的臉上。記嬸第一個吃完了飯,將碗筷一推,用手摩挲兩把嘴巴上的油漬,就把臀部一扭挪到了炕裡,習慣地拿過煙笸籮,撕一條小鳳寫過的作業本,捏了一撮煙葉,熟練地捲上了支旱煙,劃火點著吸了一口,從兩個鼻孔噴出兩股細細的煙柱,煙抽起來了火苗,被一口吹滅了。之後她試探著問道:「野小子,記嬸問你一句,你可別多心。」

     聞聽此言,我心裡「咯登」一下,像血液滯流,動脈阻塞一般,臉都嚇白了。我以為記嬸早已知曉了自己在中腰站的醜事,虛汗快冒出來了,心裡暗暗叫苦:這下可壞菜了。沒想到記嬸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野小子,記嬸是看你帶著行李和棉衣,估計你這次來臥虎灘,除了看望你記叔記嬸之外,可能也是打算長住臥虎灘吧?」

     「我……我」我臉憋得紫紅,吞吞吐吐的舌頭都不聽使喚了,像是被記嬸一下窺視到了心裡的隱秘。「我是想……想在臥虎灘找點活兒干,聽說這個地方條件不錯。」我說的理由自己也覺得過於牽強。

     「野小子,你轉正工人了嗎?拿沒拿到調令?」記叔問。

     「記叔,我……我還是待業青年,中腰站待業青年太多了,想換個地方,再找機會轉正……。」我想編個瞎話,可一時又不知怎麼編了。

     「傻孩子,你可想錯了呀。臥虎灘林場的待業青年也有四、五十個呀。五、七隊的人整月整年地在家閒呆著,哪有啥活幹呀,現在這年頭呀人比江裡的魚還多,魚多了是好事叉上來燉著吃,扛餓解饞。人若多了可不是啥好事,東院老蔣家哥們四個全他媽的待業,那老蔣頭愁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記叔說著自己呷了一杯酒,脖子一伸「咕咚」一聲咽進肚去。之後馬上挾了一口菜扔進嘴裡,腮幫子一鼓一鼓咀嚼起來。

     「可我……我爸……。」我語無倫次,突然口吃起來。「我爸他……非要讓我來這個地方,說人挪活,樹挪死。讓我來找記叔……。」

     記嬸眉頭一皺,不無擔憂地說道:「孩子,只怕這疙瘩的場領導不接受待業青年呀」。

     「記嬸,不怕的,我……我有介紹信,是林業局刁局長寫給馮書記的……。」我說著從懷裡掏出個牛皮紙信封,像奉承著聖旨一般,恭敬地平放到飯桌的一個角上。記叔是個睜眼瞎,目不識丁,把介紹信拿起來扔給了炕裡坐著的記嬸。

     「野小子,你是托的什麼門路才能求動刁局長寫了介紹信呀?」記叔好奇地問。

     「啊……,是我姐。刁局長的兒子在中腰站當副場長,要和我姐處對像……刁局長就是我姐未來的公爹。是我姐讓我來臥虎灘找記叔的。」一提到刁局長,我腰板硬點了。

     記嬸很快將介紹信瀏覽一遍,又放回到飯桌上,仍然顧慮重重地說道:「這封信能好使,可是這的五七隊人也沒啥活幹呀,很多正式的職工有時候還放假呢。除非到了採伐的季節能多掙點錢。孩子,我看你這個體格,上山採伐恐怕幹不了吧?」記嬸不像記叔是個直腸子,她的頭腦可不空,一聽說這小子要常住沙家濱,就預料到以後的麻煩事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家願意多管閒事呀。

     「唉,有刁局長的信咱怕什麼?沒準兒馮書記會給野小子安排個好活幹呢。他姓馮的敢拿刁局長的令箭當雞毛,書記還想不想幹了?天上啥時候颳風下雨不知道,誰的官大官小還不知道嗎?」記叔頭腦簡單,心直口快。

     「馮書記這人可非同一般呀,別看那傢伙才三十來歲,城府很深,貪得無厭……」記嬸又說話了。「臥虎灘林場職工沒幾個背地裡不罵他的。」

     「唉,他們願意咋罵就咋罵,頂個屁用,人家還不照樣還當一把手。姓鮑的那小子把他的辦公室一把火點著了又能咋樣?放火犯蹲了笆籬子,人家照樣把辦公室整修一新,公家有的是錢,聽說維修辦公室馮書記還大摟了一把呢。這年頭官官相護……老百姓就是牆頭的草,風往哪個方向刮,你就得往哪個方向倒,不倒就得斷……。」記叔又拍了拍我的肩頭,滿不在乎地笑道:「野小子,沒啥了不起的,明天一早記叔就帶你去辦公室去找馮書記,拿上局長的信給他看看。我就不相信他敢抗旨不遵?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膽了?五七隊找不到活幹,就跟著記叔下江打魚……。」

     「就你把什麼事情都想得那麼簡單。」記嬸心有餘悸的嘟噥著。「只怕馮書記這個人不好對付。不相信,老記,你明天就領著野小子找他試一試……。」

    

     吃過了晚飯,記嬸就將一個小黑屋收拾出來,記叔抱進一捆木柈子在灶坑裡升著了火,不一會小黑屋的土炕就被燒熱了。記嬸給小黑屋點上了盞小油燈,又把我的行李卷兒打開,鋪好了被褥。

     臥虎灘與中腰站林場職工住房的格式有所不同,這裡的住房進門是一條狹小的走廊,直通後牆一扇小窗戶,在走廊兩面的牆壁上分別開兩個門,一家就被隔成四個屋子。記叔家就是這樣的房屋佈局,東屋的前屋是記叔記嬸居住,後屋是廚房;西面前屋原來是小偉的臥室,現由記小鳳居住。西後屋是幾年前記叔的老父親活著的時候居住過的,老頭死後它又成了堆雜物的地方。

     記叔本來是想讓我先住在西屋,可是小鳳抹著眼淚死活不同意,氣得記叔罵了孩子一頓。記小偉走後,西屋一直是鄰居家的麗麗和小鳳同住,小女伴家住房擁擠,小鳳捨不得和麗麗分開,兩個小姑娘好的形影不離。無奈之下,我就只能屈尊下榻老記頭生前的小黑屋了。

     記嬸藉著小油燈昏暗的光亮,將小屋炕上雜七雜八的東西挪到屋地的旮旯裡,騰出房間讓我暫住。也知道我在這住不了幾天,站住了腳就要搬進青年宿舍,站不住腳就得走人了。記嬸心裡也有自己的算盤,老死頭子住過的小黑屋裡臭哄哄的,見不了多少陽光,比蹲監獄還難受,諒這小子住不了三天受不了就得走人了。

     「野小子,你先將就著在這屋委屈幾天吧。別看這屋又黑又狹窄可暖和著呢,這是為小偉爺爺專門維修的,沒想到老爺子住了不到兩年就斷了氣。幸虧你記叔手懶了沒把炕拆了,要不你今晚可真沒地方住了。」記嬸的嘴巴像喜鵲似的,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這間小黑屋估計有幾十年都沒有粉刷過牆壁了,黑咕隆咚,像個地窖。我一走進這間小黑屋,心裡就涼了半截,頓覺一股酸臭的氣息迅速包圍了自己,胃裡一陣陣發脹。我咬咬牙盡可量地克制住了自己,在心裡對自己發出了指責:田野呀,你有什麼資格嫌棄屋子的髒臭呀?你應該清楚自己是什麼人?什麼樣的處境?討飯花子還閒飯餿巴?有個地方睡覺就算不錯了,外面沒有臭味兒,空氣清爽,住一夜明天成凍屍了。如此一想,屋子裡濃烈的酸臭味卻奇跡般淡化了,人呀,活著什麼的苦都能吃才行呢。

     「野小子,坐了一天的車了,一定是累了吧,快休息睡覺吧……。」記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嘿嘿一笑,就退了出去,小黑屋的小黑門被記叔在外面輕輕掩上了。我感覺到自己像一下子被人推入墳墓,隨後該上了棺蓋,把我與世界完全隔開了。我彷彿成了世界的棄嬰。

    

     這一夜可讓我品嚐到了煎熬的苦頭,雖沒有蹲過監獄,但我猜想在這樣的一間又黑又臭又恐怖的小屋子裡過夜,滋味兒一定比蹲監號好受不了多少。酸臭腐屍般的氣味兒彷彿發自小黑屋的各個角落,彷彿小炕上住人,地上就是糞坑,我估計老死頭子生前一定是窩裡吃窩里拉,我猶如置身於毒臭氣之中,很快就暈眩了。火炕簷上放著的那盞小油燈的火苗猶如鬼火一般搖搖曳曳,我疲憊得連吹燈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和衣躺在熱烘烘的被窩裡,大瞪著眼睛恐慌地凝視著黑洞洞的泥棚發呆。我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混到這個地步,比做場惡夢更可怕。人呀,若幹過一次蠢事或錯事,就有可能斷送自己寶貴的一生呀!自出院以後,我奇怪地發現自己下身的命根兒,除了負責每天正常小便之外,再沒有其它任何反映,蔫了吧唧的像被抽去了筋骨。整日搭拉著腦袋,連一點動靜也沒有了。有關於女人及性幻想在大腦中也蕩然無存,連點影兒也不見了。一場塌天橫禍會將一個色狼變為喪失了性功能的太監嗎?

     我由於害怕鬼,無論如何不敢吹滅小油燈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煤油的刺鼻氣味,熏得我直迷糊。油燈就放在我頭邊的炕簷上,猶如死屍頭前供案上的長命燈。油燈的火苗一蹦一跳的,真像有小鬼兒圍著油燈做遊戲。估計老記頭子的陰魂兒一定沒有離開過這間小黑屋,嚇的我渾身直發抖。儘管我根本就沒見過老死鬼,就是因為害怕,我的眼前卻偏偏浮現出無數付老記頭子千奇百怪的猙獰可怕的面孔,彷彿老死頭的鬼魂就隱覓在屋棚裡,躲藏在某個角落,只等著小油燈熄滅,立刻就會撲出來。鬼魂怕的是亮光,黑暗才是他們用武之地。一想到這些,我生怕油燈自動熄滅了。此時我想起來了安徒生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因為不知道明天早晨自己會不會正常地醒過來。對我來說每天晚上躺下去,都有可能成為生命的最後一個夜晚……

     夜色像幽黑的深水湖,冷漠無情地包圍了臥虎灘,裹住了老記家的小黑屋,天似乎陰沉了下來,冷風像流浪的惡鬼邊跑邊發著瘆人的嚎哭聲;夜黑得出奇,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星月也像怕鬼似的,躲到厚重的濃雲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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