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更好玩 人間卷2 小鎮3
    說著,女人把坐墊放在欄杆旁,讓liu毛毛吃夏橘和其他水果及點心等等。裡間那兒擺著準備好的酒和酒菜,女人把這些東西搬了過來,然後和夏牟面對面地坐了下來。夏牟擺副平時不曾見過的嚴肅面孔,把女人替他斟的酒一飲而盡,然後雙目逼視那女人問道:「究竟定在哪一天啦?」那女人大約十九或二十,蒼白無力的神態,甚至使劉毛毛懷疑她有病。

    「明天,後天,大後天……」那女人扳著手指回答說,「定在大後天了;可是,我現在又有點猶豫了。」

    說著就耷拉著腦袋,好像偷偷用袖子抹淚。這時,夏牟正在自酌自飲,咕嘟咕嘟地喝酒。他說:「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話雖這麼說——想起來,也許還不如死了清靜。」

    「哈,哈,哈……少爺,這位大姐說她要死哪,你說該怎麼辦?——喂,喂,我把同你說好了的那位少爺領來啦,你好好看看吧!」

    「我已經端詳半天了,真是一模一樣,我算是服啦。」

    女人說完,含著笑,目不轉睛地看劉毛毛。

    「說我像誰?」劉毛毛驚愕地問道。

    「像我弟弟耶!說少爺像我弟弟,實在不好意思,可是,您瞧這個!」那女人從衣袋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看。

    「少爺,這位大姐曾經給德看過這張照片,我一看就說和我家少爺像極了。聽我這麼一說,她求我非把您帶來不可,於是,今晚就把少爺帶來了。因此,您不多吃些菜可不行啊。」

    夏牟邊說邊呷酒不止。

    「您想吃什麼好吃的我都可以請客,少爺,您想吃什麼?」那女人向劉毛毛湊了湊,親暱地說,然後莞爾一笑。

    「什麼都不想吃!」說著,劉毛毛就把臉轉了過去。

    「那麼,坐船好吧,咱們一塊兒坐船去,好,就這麼著。」

    說著,她站起來先走了,劉毛毛順從地跟在她後面下了樓梯;夏牟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我們。來到先前那個石階,年輕女人讓我先上船,然後解開纜繩,躍身一跳,輕巧靈敏地劃起漿。劉毛毛雖是個孩子,對她的動作也不勝驚訝。駛離河岸,抬頭一看,夏牟在那裡倚欄俯瞰。室內的燈光和室外的月光,把他的輪廓映照得分外清晰。德二郎在上面提高嗓音喊道:「粗心大意可危險啊!」

    「不要緊!」女人在下面答道,「馬上就回來,你可得等著啊。」

    小船穿過六、七艘大小不等的船隻的間隙,霎時駛進寬敞的海面。月兒愈加清朗,令人覺得似秋夜一般。女人不再划船了,她坐到我身旁。她仰望著明月,又向四下打量了一下,問劉毛毛:「少爺,您今年多大了?」

    「十二。」

    「我弟弟那張照片也是在十二歲那年照的,現在應當十六……是的,十六歲。自從他十二歲那年我們分開後,就始終沒有再見過面。我總覺得他就像您現在這個樣子。」

    說著,她就直盯盯地看著劉毛毛,眼裡噙滿了淚水。月光下,她的面孔格外蒼白。

    「死啦?」

    「死了,倒也讓我死了這條心。離開後,沒有一點音信,也不知他怎麼樣,下落不明啊。爹媽很早就死去,只剩下我們姐弟兩人,相依為命,如今七零八散,也不知是死是活。而且,很快我就要讓人家帶到朝鮮去,這輩子也許再也見不到啦。」

    眼淚順著她的腮邊流下來,她也不去擦一下,只顧專注地看著我啜泣。我望著遠方的陸地,默不作聲地聽著。萬家燈火輝映水面,搖曳不定。大舢板上的男子,緩慢地搖著雙槳,用清脆的歌喉唱著搖船曲。這時,在劉毛毛幼小的心靈上也湧起了一般不可名狀的悲哀。驀地,一艘小船飛馳過來,是夏牟。

    「我把酒帶來啦!」夏牟在遠離二、三里的地方銳聲喊道。

    「太好啦。我正向少爺說弟弟的事哭起來了。」

    女人正在說話的當兒,夏牟那隻小船已經劃過來了。

    「哈,哈,哈,我估計就是這麼回事,所以,把酒帶來了。喝吧,喝吧,我來唱歌!」看樣子,夏牟已經醉了。女人接過德二郎遞給她的大酒杯,把酒斟得滿滿的,一口氣就干了。

    「再來一杯!」這回,女人又把夏牟替她斟滿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對著月光喟然長歎,酒氣熏人。

    「這才夠意思哩!我這就唱歌給你們聽啦。」

    「不,德先生,我想盡情地哭一場。這裡既沒人看見,也沒有人聽見,就讓我哭吧,讓我痛痛快快地哭個夠!」

    「哈,哈,哈,那麼,你就哭吧,我和少爺聽著。」

    德二郎笑著看我。女人伏著就大哭特哭起來。她雙肩顫抖,吞聲飲泣,痛苦萬端。德二郎頓時一本正經起來,兩眼看著這副情景,霍地別轉身子,不聲不響地向山那邊望去。

    「夏牟,咱們回去吧。」

    過了一會兒,我對夏牟說道。那女人迅急抬起頭來,說:「對不起,少爺盡看我哭,太沒意思了……我因為看到少爺,竟以為看到了弟弟。祝少爺身體健康,快些長大成人,做一位偉大的人物。」

    女人顫巍巍地說,「夏先生,回去太晚,是對不起府上的,陪著少爺早些回去吧。我剛才已經哭過了,打昨天起就憋在心裡的那股煩悶,已經煙消雲散了,心情好像舒暢啦。」

    那女人划船送我們三四里遠,就被夏牟呵斥住,把船停了下來,兩隻小船逐漸分開。在行將分手時,她久久地一再叮嚀我:「不要忘記我!」十七年後的今天,那天夜晚的情景歷歷如昨,劉毛毛永遠不能忘懷。時至今日,她那張可憐的面龐還在眼前。而那天夜晚有如淡淡薄霧籠罩在劉毛毛心頭的一抹哀愁,與日俱增,如今,即使回想起當年的心情,依然泛起難以忍受的、深沉的、寂靜的,鬱悶不樂的悲哀。其後,夏牟經我父親幫助,成了一名很好的武著,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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