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紅顏就那樣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她甚至連看霍君燿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步伐與其說是沉穩，不如說是沉重。
快回到落鳶苑的時候，晚晴在她身後低語：「要是知道她懷了孕，剛剛我就應該狠狠撞倒她，讓她也嘗嘗小產的滋味。」
水紅顏腳步一滯，心中五味雜陳，低斥道：「胡說什麼！還嫌嘴巴不夠疼麼？」
晚晴不滿地哼了一聲，卻再不敢多說。她不怕黎夢夕，她心裡，只怕水紅顏一人。其實那也算不得怕，她敬重水紅顏。
夜裡，水紅顏輾轉反側，始終是睡不著。起身披了件單衣走到屋外，天上不知何時竟飄起了雪花，一片一片，如落英繽紛。
晚晴睡的淺，聽到屋裡有了動靜，忙從旁邊的廂房出來，見到水紅顏只著了兩件薄薄的衣服，努嘴道：「公主您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也不多穿兩件。」
水紅顏聽到她的聲音，轉頭淺淺一笑：「你不也是，要不這臉能腫的跟個小豬頭似的？」
晚晴兩側的臉頰都又紅又腫，雖然已經外敷了田七鯊膽散，不日就可消腫，但口腔內的黏膜全都被打破了，沒有十天半個月都癒合不了。
「哼，公主您就喜歡挖苦奴婢，叫您穿衣服，跟奴婢的臉有什麼關係。」
水紅顏原想回答『我不冷』，卻驚覺手腳冰涼。出嫁前遇襲的那天，她記得也是這樣一個雪夜，她穿的不比現在多多少，卻一點都不畏寒……她的身子，何時變得如此柔弱不堪了……
可是此刻，她的心只怕更冷。她忽然嫣然一笑，對晚晴說道：「取我的琴來，我想唱歌。」
晚晴古怪地看了她幾眼，小聲嘀咕道：「又是那首《雲水禪心》嗎？這幾個月來您每次彈的都是這支曲子，再聽下去，奴婢都想去做尼姑了。」
水紅顏不禁掩唇而笑：「有那麼誇張嗎？既然晴兒都聽怕了，那麼不彈那支曲子，今天彈一支新曲子。」
晚晴一聽是新曲子，歡呼著跑進屋裡取琴，公主的曲子總是好聽又新奇。在她轉身的剎那，水紅顏閉上了眼睛，笑容越綻放越蒼白。
不大會的工夫，晚晴抱了琴出來，還體貼地拿出一件狐毛裘襖，不容分說地先為水紅顏穿上才作罷。
水紅顏坐在屋前的廊上，將琴置於膝上，素手調弦，叮叮咚咚的幾聲調音過後，朱唇輕啟，一支哀傷的曲子幽幽響起。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
一陣風，一場夢，愛如（是）生命般（的）莫測，你的心，到底被什麼蠱惑。
你的輪廓在黑夜之中淹沒，看桃花，開出怎樣的結果。
看著你抱著我，目光似（比）月色寂寞，就讓你，在別人懷裡快樂。」
從前，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是遇到你之後，霍君燿，我愛上你了。
與你相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比常人難以琢磨。你目光如千年古潭般深邃，明明是個無盡的深淵，卻還吸引著我義無反顧地往裡面跳。
大婚那天，我穿著火紅的禮服，看著同樣火紅的你，我在想，火紅的顏色象徵著我的愛。從此我要交給你的，不僅僅是我的身子，還有我的心、我的全部……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愛的火焰才會熄滅。
我曾以為，你是愛我的，可是在見到黎夢夕之後，見到你對她的溫柔、對她的體貼、對她的包容，我才知，那三日與你的恩愛全部都是浮雲。
「愛著你，像心跳難觸摸。
畫著你，畫不出你的骨骼。
記著你的臉色，是我等你的執著，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我不否認我愛你，因為愛著你，所以怨著你；因為愛著你，所以想逃離。而我用我的命、用我的孩子做賭注，換來的只是一個讓我心碎的結果——你愛她。
你愛她，就算她是紆質的探子，你仍舊愛她。你不要否認，因為換成了其他人，早就用酷刑逼得她招出實話來，而不是像你那樣，暗中小心翼翼地調查她。
除了今夜，你的笑意從未到達過眼底。而今天，我看清楚了，你是在對我笑，笑的是那麼真實，我閉上眼還能看到你眼裡的笑容。你想表達什麼？你，是對我有一點點動心嗎？還是，你需要我為你破解機關、需要我為你去救曾太妃，才會這樣對我笑？
我總覺得你應該和我一樣，是孤單的，也渴望著愛。你的笑容裡藏著孤單，就算有黎夢夕相伴，你依然笑得孤單。我又想，也許我再等等，你就會明白……
可是，她有了你們的孩子，是你們的孩子——與我沒有任何干係的孩子。都說丈夫是風箏，孩子妻子手中的風箏線，從此，你無論飛的有多遠，只要她需要你，只要你們的孩子需要你，你就會回到她們的身邊——不是在我的身邊。
她的孩子是幸福的，你愛她，孩子是你們愛情的結晶，你會好好疼你們的孩子，不是麼？就算她有些事情上對不住你，可是到目前為止，她也沒有給你造成實質上的傷害——她為思幽閣而來，思幽閣的機關一直破解不了，她就一直留在你身邊。幾年了，就算剛開始是做戲，她也應該愛上你了。
我應該很痛快地將你送到黎夢夕的手中，畢竟，你和她在一起才是開心幸福的不是麼？
可是我的心會痛。今晚，當我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聽到了心碎的聲音。聲音很美，很殘忍，就像笑到哭泣的那種感覺。我忽然發現我的愛很卑微、很脆弱，當你想見我時，我才能接近你；當她傷害你時，我才能稍稍靠近你；而當你們之間的裂隙癒合，我就被摒棄在千里之外。
雪，紛紛揚揚地飄了一地，水紅顏低低地吟唱。空靈的琴音在院子上方幽靈般地遊蕩，誰也沒有發現，院外，東西兩處小徑上，各立著一個人，若有所思。
*介個，標題弄早了幾章，可以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