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醒了。」
洛海蓉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洛雯熙，慢慢扯開一個虛弱的笑，聲音有些沙啞，「你怎麼回來了？」
「媽……」
洛雯熙才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哽咽著說：「媽，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洛海蓉抽出手，無力得蹭掉她臉上的淚珠，說：「查出來就已經晚期了，跟你說不說都沒區別，你又不是大夫，說了有什麼用。」
「可是……至少……」至少我可以陪著你，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可以多一點。
「媽，要喝水嗎？還是……我先去叫醫生來看一下。」
洛雯熙剛想站起身，被洛海蓉攔了下來。
「小熙……」
「什麼事，媽？」
「你一個人回來的？許哲沒陪你嗎？」
洛海蓉知道自己肝癌晚期的時候，腦海裡第一個念頭，就是，我的小熙怎麼辦？以後誰來照顧？所以她逼著洛雯熙找男朋友。
見到許哲以後，她心裡的石頭就放下了。特別是臨走時，她跟許哲說了那些話以後，許哲鄭重其事的點頭，答應會好好照顧洛雯熙。
她知道即使沒有自己，女兒也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生活下去，心裡就踏實了。
現在洛雯熙回來，顯然是知道了自己生病的事，可……許哲就這樣讓她一個人回來了？
洛雯熙猛然間想起，在洛海蓉心裡，是把許哲當女婿看的。
「媽，我是從D市過來的，剛好在那邊出差，接到周阿姨的電話就直接過來了，許哲……我還沒告訴他。」
「哦，這樣啊。」
「媽，我先去叫醫生來，你好好躺著。」
「嗯，去吧。」洛海蓉點點頭。
醫生來檢查過後，拉著洛雯熙說了情況，直言目前的治療，意義已經不大，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洛雯熙死死抓著大夫的袖口，眼中流露出一絲期盼的神色。
「你媽媽目前的情況很糟糕，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現在就算是採用化療也不過是拖延時間，沒有實質性的效果，而且……這一類藥物的費用是很高的。」
「沒關係，不管多少錢。」只要能讓母親活著，哪怕多一天。
「那麼……好吧。」
再回到病房，洛海蓉已經又沉沉睡去，洛雯熙坐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母親已經爬上皺紋，卻依舊美麗的臉龐。
洛雯熙看過母親年輕時候的老照片，是個精緻優雅的女人，正如她一貫認為的上海女人那樣。
小的時候，記憶中的洛海蓉總是溫和的笑，不高興的時候就會輕皺著眉頭，卻依舊目光如水。
和父親離婚以後，洛海蓉的性情在不知不覺中有了些轉變，變得強悍，這應該和生活的改變有很大關係。
從前她是不需要在外面和人爭鬥拼搶的，做了十二年的家庭主婦，忽而又要面對一個異常殘酷的社會。
最重要的是，一直以來的信仰和依賴，被自己全心愛著的人，親手敲碎。
那麼多年，洛雯熙看過洛海蓉站在講台上時的嚴厲，保護自己時的強硬，獨自一人時的落寞，但無疑，她在洛雯熙心裡是強大的。
八年前，洛雯熙執意報考的S市的大學，畢業後，倔強的留在了S市，直到今天。
洛雯熙靜靜的看著，慢慢伸出手，拂上洛海蓉鬢邊的銀絲，眼淚便撲撲簌簌落下。
怕吵醒洛海蓉，讓她看到自己這樣傷心得樣子，洛雯熙輕輕站起來，走到了病房外面，才捂著嘴，背靠著牆慢慢滑下去。
第二天，醫生開始對洛海蓉進行積極的治療。
可是，洛海蓉卻不願意配合，尤其不願接受化療。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經無可挽回，不想白白浪費錢，更不能接受化療帶來的副作用。
「小熙，媽媽已經是這樣了，只要你能陪著我，我就高興，沒必要再花那些冤枉錢的。再說……我不想做化療。」
「媽，醫生說了，化療還是有效果的。只要能讓你活著，花多少錢都不冤枉。」
「做化療……會掉頭髮的，我不願意自己離開的時候變成一個光頭。」洛海蓉望著女兒的眼睛，平靜地說出原因。
洛雯熙怔了怔，想起昨晚，洛海蓉曾經無意識的輕輕呢喃出一個名字。
恍惚有些能理解，母親向來是個端莊的女人，她的儀容已經變成尊嚴的一部分。
過了這麼多年，是不是……她還在期待有一天，能再見見他？
「媽……你……想見見……爸爸嗎？」洛雯熙有些遲疑，還是問了出來。
雖然不能理解，母親在怨恨了這麼多年後究竟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惦念父親的，但是，她不願母親有遺憾。
洛海蓉垂下了眼眸，漸漸地，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若有似無。
「小熙，我不恨你爸爸……從前恨過，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恨，早就沒有了。」
「不管怎麼說，他是我這一輩子最愛的一個男人，也是唯一一個，而且，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有你這個女兒。」
「孩子，你是他留給我最最珍貴的禮物。」
洛雯熙說不清心裡是種什麼樣的感覺，有些唏噓的感慨。
「小熙，有件事，我應該告訴你。其實……你爸爸回來找過你，但那個時候，我真的沒法原諒他的背叛，我沒讓他見你，也沒告訴你。」
「後來你到S市上大學，其實不是我不想讓你離開我身邊，是因為我知道他在那裡，我怕……」
「媽！」洛雯熙握住洛海蓉冰涼的手。
「從前我跟你一樣，我恨爸爸，但不是因為他沒回來找過我，是因為他背叛了你，背叛了我們這個家。」
「我是不是原諒他不重要，在我心裡已經沒有父親這個人了，我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但是……別因為我……」
或許……是不是……該找父親來，只是看看，讓媽媽再見一見這個在她心裡纏繞了幾十年的人。
「你們……見一面吧，我去找他。」洛雯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很鄭重的看著母親。
洛海蓉卻仍舊是那淡漠的笑，搖搖頭，說：「這不重要，已經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