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房間若安就四處翻找，好在抽屜裡還有藥，這突如其來的病痛讓他每一分鐘都在承受煎熬，然而最煎熬的還是剛才見到暮雪的剎那，連一個眼神都無法給她。
他熟練的倒出幾顆藥，婉婷迅速遞上一杯水，他沒理她，直接將藥放進嘴裡吞下，忍不住一陣咳嗽。
「這樣不行，喝點水吧。」
「不需要。」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咳嗽，婉婷不知所措的站在旁邊，想要開口問，又擔心他拒絕，於是他先開口了：「看不下去就出去……反正你在……也幫不上什麼忙……」
這麼一說，反而給了她站下去的勇氣，她賭氣似的問：「那叫暮雪來，就能幫上你了？」
他不說話，一手捂著嘴，一手拿起一支筆，然後開始在本子上記著什麼，卻因為忍不住的咳嗽幾次停下筆。
「別這樣，看我一眼，真的比忍受病痛還難嗎？」婉婷細聲細氣的說，「我真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愛我，真的那麼難嗎？我不需要你像愛暮雪一樣愛我，但至少你在我面前演一下也好啊，如果你還對我如此牴觸，也許明天我就會跟你母親說結婚的事。」
若安索性放下筆，雙眼銳利的看向心意已決的婉婷，說真的，最近家裡的事已經讓他難以負荷，現在這個丫頭又來跟她胡攪蠻纏，要不是顧及面子，否則他才懶得理她。
「是你逼我的，你也知道你逼人的本事有多厲害，你差點就把老管家給逼瘋，不過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會瘋，我只會越來越愛你……」
「我看你已經瘋了……」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們已有了婚約，你必須履行你的諾言，明天我會跟你母親說，除非你在這之前帶著你的心上人私奔，否則你娶得人只能是我。」
她扔下這句話，便提著彩裙跑出門。
若安緊咬著牙關，難道非要走到這一步嗎？他要娶的人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此生還是來世，都只有暮雪一個，為什麼偏偏不能在一起？想到這裡，他不禁閉雙眼，這個時候——如果這個時候暮雪在他身邊，那該多好。
隔天早上若安出門前，大太太果然說起了那件事，她是支開了丫鬟們才悄悄對他說的，無非也就是勸她早日把婉婷娶進門。
「你整天就知道打理鹽莊的生意，自己的終身大事也該考慮考慮，就算你不想，你也該顧及一下婉婷啊，人家一個女孩子千里迢迢跟你到咱們家，你卻遲遲不與她完婚，人家也是有想法的。」
見若安依然無動於衷，大太太歎了口氣問：「你到底想不想娶婉婷？」
「不是想不想，是我現在必須娶她。」
「你是不是心裡有別人？」大太太當然是聽到一些風聲才這麼問的，就看兒子會不會老實回答。若安不想瞞她，就算知道說出來不會有好結果，他也不想隱瞞自己真正的感情。
因此他毫不掩飾的說：
「媽，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愛暮雪，我想娶得人，也只有暮雪。」
果然如此。大太太似乎早有防備，在得到若安的回答後，微微點頭，道：「和我想的一樣，真的是暮雪。」
「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放心，我不會讓婉婷難堪，你想要怎麼安排婚禮，就去安排吧。」
「若安，婚姻不是一紙契約，你得在今後的生活中履行你的承諾，你心裡想著暮雪卻和婉婷成婚，這對婉婷是多大的傷害？」
「如果我不娶她，她會受傷；但是我娶了她，暮雪就會受傷，不管我怎麼選擇都是一種傷害，所以我寧願跟暮雪一起承擔。」
「你告訴我……」大太太語重心長的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暮雪的？」
「在我去上海之前。」
「九年前？」
他輕輕頷首，母親顯得有些吃驚，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對她始終情有獨鍾。
「你這是……那婉婷怎麼辦？她對你死心塌地的，你怎麼能辜負她一片癡心？她知道你和暮雪的事嗎？」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
大太太略有所悟的點頭道：「原來是這樣……若安，大道理我也不需要講了，我相信你都懂，不過，有時候必須做出一些犧牲，這是為了顧全大局。我勸你最好還是早點和暮雪分開，你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好了，你去鹽莊吧，我會先安排你們訂婚。」
若安不置可否的拿起外套出門了，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大太太知道其實他內心也十分難過，不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難道對他來說，不是一種傷害嗎？
但是正如她所說，有些事，為了顧全大局必須事與願違。
她和楊世豪，幾乎也是如此。
＊＊＊
自從和若安的母親談論婚事以來，婉婷每天都在等待結果，她以為會等待很久，不料第二天大太太便來給答案了，在她說近期安排她和若安訂婚之前她的心幾乎跳到了喉嚨口，因此當大太太報告完這個好消息，她內心澎湃不已。
「這幾天讓你受委屈了，再等幾天，等你做了我的兒媳婦之後，我們楊家會好好補償你的。」
她哪在乎什麼補償，她此刻激動的連聲音都在顫抖。「不不，一點也不委屈，能嫁給若安是我一生的心願，怎麼會委屈呢。」
大太太勉強笑開：「總之我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這樣好了，我看今天天氣不錯，要不咱們去街上挑些布料，我讓人給你做幾套新衣服，訂婚儀式上穿的。」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正想做件新旗袍，那些衣服都穿舊了。」說完，她含蓄一笑。
「舊衣服可不行。婉婷，你先準備下，我去安排車子，你好了直接到門口來。」
「知道了，阿姨……等等，若安去嗎？」
「他去鹽莊了，這幾天鹽莊大量換人，他走不開。」
「沒關係，我可以幫他選衣服。」她心滿意足的展開笑容，溫婉的如同盛開的月季，帶著一股清新的喜悅。可在大太太看來她多少有些強顏歡笑，明知道自己心愛的人愛著別人，她卻執迷不悟的想要嫁給他，她內心必定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她卻可以把這一切都隱藏，情願做人家表面上的妻子。今天成婚了，明天怎麼辦？她有辦法在今後的婚姻生活中讓若安回心轉意嗎？若安是何等倔強的人，恐怕不會那麼容易改變。
想到這裡，大太太不禁唉聲歎氣。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除了婚姻大事，若安還承受著更大的痛苦，那些他無法啟齒的事，才是他最大的致命傷。
＊＊＊
過完年沒幾天便是暮雪的生日，巧的是，大太太選的訂婚日也在那天。
暮雪是那之前三天得知大少爺即將訂婚的事，不能說她從此以後心事重重，可多少情緒受到影響，她只是盡量不讓大家看出來，盡量做到波瀾不驚。然而，有的事她不去找人家，人家也會找上她。
這天她剛到帳房，後腳婉婷便跟了進來，她略顯嬌羞的輕聲對暮雪說，她有件事需要暮雪的幫忙。
「暮雪，我想了很久，這件事我只放心讓你做。」
暮雪合上賬本，雲淡風清的答應了：「鄭小姐有什麼事儘管說。」
「是這樣的……」婉婷柔聲說道，「我希望在我和若安訂婚那天，你可以陪在我身邊。」
這個要求讓暮雪心裡起了不小漣漪，她分明知道她對大少爺的感情，卻還讓她伺候她左右，她存的什麼心暮雪清清楚楚。
「好的，鄭小姐需要我做什麼，我肯定會照做。」她目不斜視的望著婉婷，眼中沒有絲毫情感，這反而令婉婷有些挫敗。
「你真的願意？太棒了，暮雪，沒想到你真的願意。」
「這是喜事啊，為什麼不呢。」
「我以為你會拒絕，我知道你心裡愛著若安，其實……」
「其實我愛楊家每一個人，沒有對誰有特別的感情，希望鄭小姐不要誤會。」
暮雪堅定不移的眼神讓婉婷有些無地自容，但她不能在這裡就認輸，她換了個坐姿，躬身到暮雪耳邊，悄悄的說：「暮雪你要是出身好一點，若安就能娶你過門了，只可惜命運有時候就是不盡人意……不過你放心，我一點也沒有看不起你，為了訂婚儀式我還特意讓裁縫給你做了件旗袍呢，你穿過旗袍嗎？」
「我哪有資格穿。」她撒了謊，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想讓人家知道她的秘密。
「我會讓你穿的漂漂亮亮的，站在我身邊的丫頭絕對不能遜色。」
「多謝鄭小姐的賞識。如果沒什麼事的話……」
「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一會我還要出去買幾副首飾。」她說著愉悅的站起身，彷彿在自言自語，「今天好開心哦。」邊說邊離開了帳房，暮雪再也沒有心思做帳了，心裡彷彿有十幾個機器在同時攪動，剛才面對婉婷的時候她可以冷靜的像個獵人，但是她一走，只剩下她一個，她的防線不再牢固了。
真想離開這裡，一個人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