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當那陣痛襲來的時候,木蘿幾次都差點昏厥過去,全身彷彿被人撕開了一般,微微一動,似乎都能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之後便陷入了濃濃的黑暗中。
聽著產房裡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裴明哲不停的走過來走過去,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如果可以,他真想裡面躺著的那個人是他,可是人生沒有如果,有些事情是她所必須承受的,比如說,生孩子。
「你能不能坐下啊?晃得我頭暈。」
看著他,風司峻沒好氣的說道,直到現在為止,他看的都是一個妻奴的形象,假以時日,或者說今天之後,看到的形象肯定就多了一個,孩子奴。
「閉嘴,不是你老婆,你當然不心疼。」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裴明哲又踮起腳尖往裡面看了看,雖然也明知道什麼都看不到。
「你再說一句試試?」
說話間,風司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不知道這是他的軟肋嗎?
「好了,峻,你是怎麼搞的?他愛走就走唄,你要是覺得眼暈就閉上眼睛。」看著這兩個男人,樂曉婉是徹底無語了。
「老婆,對不起。」
轉身握住她的手,風司峻喃喃的說了一句,眼底的歉疚更深。
「你到底是怎麼了?幹嘛沒事總是對我說『對不起』,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真的。」
靜靜的凝視著他,樂曉婉淡淡的笑了,他能夠醒來,已是老天爺對她最大的恩賜,她不會再強求別的,只是這樣就已經很好。
「我愛你」
他低低的說道,每時每刻都想對她說這三個字,天知道他都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沒有了她,他要怎麼活下去。
「我知道」
……
在他們低聲的交談中,產房裡突然傳來了一陣嘹亮的孩啼聲。
「生了生了……」裴明哲一迭聲的說道,眼眶裡隱隱的閃現著淚花。
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一股怒氣突然從心底油然而生,站起身,風司峻對著他的屁股就是重重的一腳。
「你神經病啊,幹嘛踢我?」裴明哲哇啦哇啦的大叫著,該死的,踢就踢唄,幹嘛還要用那麼大的勁啊。
「你的笑太礙眼了。」風司峻甕聲甕氣的說道,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的。
「神經病,我今天高興不和你計較。」彈了彈身上的土,裴明哲一臉得意的說道。
就在這時,產房的門打開了,護士抱著一個粉嫩的小人兒走了出來。
「恭喜你們,是個男孩。」
「兒子,峻,聽見沒有?我有兒子了。」
裴明哲一臉興奮的說著,顫巍巍的將那個小人兒接到懷中,一滴淚竟然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了下來。
「沒出息」風司峻一臉不屑的說道,別開視線看向了別處,臉上卻分明有著一絲落寞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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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等你出院後,我絕對送一件你想不到的禮物給你。」一邊逗著孩子,裴明哲笑呵呵的說道,臉上的表情甜蜜的想讓人一巴掌拍死他。
「不用了,你和孩子就是老天爺給我最好的禮物。」看著他們,木蘿一臉滿足的笑了。
「來,看看我們的寶貝兒子,多帥啊,以後長大了,肯定又是一個禍國殃民的主。」
將孩子放到她的身側,裴明哲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嘴巴咧到兩邊,露出了兩排整整齊齊的大白牙。
「我只要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手指輕觸著那張粉嫩的臉頰,木蘿輕聲說道。
以前設想過無數次,如果以後有了孩子,要讓他做什麼?一個成功的商人,一個學有專長的學者,甚至於還想像過有一天自己能不能坐上兒子設計的飛機,可是這一刻,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健康快樂就好。
「那個……老婆,有一個人特別想見見你和孩子,你說我們要不要讓他們來啊。」看著她高興,裴明哲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讓他們來吧,如果這是他們希望的。」嘴角漾起一抹恬淡的笑,木蘿淡淡的笑了,突然不想計較這些了。
「你不問問是誰?」裴明哲一下子愣住了,她的回答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天知道,他還想好了一大堆的說辭來準備回答她。
「來了不就知道是誰了嘛」看了他一眼,木蘿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唇角始終蕩漾著一抹恬淡的笑意。
「那好,我馬上給他們打電話。」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木蘿輕觸著孩子的臉,嘴裡喃喃的說了一句:「寶貝,一會外公和外婆要來看你哦,高不高興?」
三分鐘不到,病房的門又一次被推開了,在裴明哲的身後,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跟著走了進來,看見木蘿的那一刻,眸子裡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淚花。
「你們好,謝謝你們能來看我。」
在裴明哲的攙扶下坐起來,木蘿輕聲說道,臉上的表情很平靜。
「孩子,我……我們……」
話還沒開口,婦人猛的摀住了嘴,眼角的淚簌簌簌~~~的落了下來。
「好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哭什麼啊?」
將買來的一大堆滋補的東西放在桌上,男人柔聲的安慰著,可是看著木蘿的時候,眼角分明也帶著一絲濕意。
「不哭,誰說我哭的,我只是高興。」說著說著,婦人臉上的淚又一次落了下來。
「爸媽,不是,叔叔阿姨,你們先坐吧,我去給你們倒杯水。」
輕輕的握了握木蘿的手,裴明哲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他走開,婦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走上前一把握住了木蘿的手。
「孩子,是媽媽對不起你啊,都是媽媽不好,是媽媽該死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也成功的逼出了男人的淚。
一瞬間,木蘿只覺得心臟彷彿被人狠狠的重擊了一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彷彿那裡被一塊大石緊緊的壓住了。
「這些年,媽媽一直都在找你,可是怎麼也找不到?媽媽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啊。」
一邊喃喃的說著,婦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床前。
「你……你先起來」
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木蘿深深的吸進了一口氣,感覺到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像針扎一樣的難受。
「快起來吧,你這樣孩子看了也難受。」
男人柔聲說著,伸手將婦人扶了起來,一邊還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肩膀,「孩子,這些年,是爸爸媽媽對不住你啊。」
「別說了」
木蘿哽咽的說了一句,將視線轉向了窗外,「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而且我現在過得很好,你們也看到了,我老公很疼我。」
「那就好那就好」
男人一迭聲的說道,目光轉向孩子的時候,眸子裡有著明顯的欣慰,「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走丟的那年才三歲,三十多年了,你媽日日以淚洗面,沒想到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別說了」
木蘿喃喃的說道,即使她如何克制,可是這一刻,仍是有一滴晶瑩的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好好好,不說了,以後有的時間。」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婦人的手一直緊緊的握著木蘿的手,說好了不哭,可是眼角的淚卻始終都沒有斷過。
看著這一幕,裴明哲淡淡的笑了,一直都知道的,木蘿比誰都善良,可是這些年恨讓她忘了一切。深深的吸進一口氣,他端著水走了進來。
「喝口水吧」
將水杯放在他們面前的桌上,他主動抱起正在酣睡的孩子放在了婦人的懷裡,「媽,看看吧,別人都說,孩子很像木蘿,您說呢?」
使勁的抹了兩把眼睛,婦人顫巍巍的將孩子接了過去,端詳了半天後,然後頻頻的點著頭。
「像,像,真像,和木蘿小時候長的一模一樣。」
孩子的滿月酒宴上可謂是高朋滿座,賓客盈門,抱著孩子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木蘿的臉上有著一抹恬靜安詳的笑意。
前廳,裴明哲正熱絡的招呼著,嘴上的笑意絲毫就沒減過,彷彿他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也是,這一刻,他的確是幸福了。
「姐姐」
在木蘿正不停的逗弄著孩子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道嬌叱聲,隨後便看見一群人呼啦啦的全湧了進來,一張張笑容滿面的臉,和木蘿大致相仿的年紀。
「你們是——」
木蘿一下子愣住了,這些人印象裡從來都沒有見過。
「呃?」為首的身形高挑的女子一下子愣住了,「媽媽沒給你說嗎?」
轉過身,她衝著尾隨在身後的一男一女吆喝了起來,「爸、媽,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和姐姐說我們的存在啊?口口聲聲的說把我們當做親生孩子看待,可到頭來還是把我們當成了外人。」
「行了,那麼久不回來,一回來就聽見你的大嗓門,當心把孩子嚇著。」
木蘿的媽媽從他們身後走了出來,看見木蘿那一臉狐疑的神情,不由得笑了。
就在這時,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一把扯開她走了出來。
「姐,還是你說吧,估計等媽說出這句話,太陽也就下山了,我還要趕晚上的飛機回去呢,別大老遠的跑一趟,最後卻連口飯都吃不上。」
「好吧,我做代表全權發言。」
說完,高挑的女子走到木蘿身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姐,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大姐了,謝謝你,讓我們這群無家可歸的孤兒嘗到了家的感覺,非常感謝。」
「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雲裡霧裡的一番話讓木蘿更加不解起來。
「還是我說吧」
剛剛說話的年輕男子一臉微笑的走到了木蘿的身邊,「你走丟之後,我們都是媽媽從福利院領回來的,她常常說,她對我們好,那樣的話,撿到你的人家也就會對你好,所以,我們都要感謝你。」
「你是——」
看看媽媽那張笑容滿面卻又略帶欣慰的臉,木蘿的臉上也蕩起了一抹恬淡的笑。
「這是二姐,也就是小二,我呢,是小三,這是小四、小五、小六,不過,這麼多年,老大的位置一直都給你留著呢,因為爸媽都堅信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回來的。」
看著他們,不知為什麼,木蘿的眸子裡像是被突然蒙上了一層薄霧一樣,裡面隱隱有著淚光在閃動。
「行了,你們這些壞傢伙,說話就好好的說,幹嘛撿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提啊,看看又惹你姐難過了,早知道你們這麼愛說,我才不帶你們回來呢。」
駱母一臉嗔怒的說道,可臉上明顯的全是欣慰的笑。
「不帶我們回來?」
小二一臉驚詫的看著她,「媽,沒有我這麼善解人意的女兒,你能天天笑的那麼開心嗎?你這樣說,我們可是會造反的,這叫差別待遇,知道嗎?大姐是你的女兒,可我們不也是你的兒女嗎?」
「行了行了,吵死了,不是早就嚷嚷著要抱孩子嗎?小點聲,要是把孩子給吵醒了,看我怎麼收拾你,怎麼那麼好說啊,也不知道到底隨了誰。」
「還能隨誰啊,當然是隨你唄。有其母必有其女,知道嗎?」
摟著她的肩膀,在她的臉頰上印下重重的一個吻,小二興高采烈的跑到了木蘿的身邊,「大姐,我可以抱抱他吧,好可愛哦,讓人想咬一口。」
「看著孩子可愛,自己不幹嘛找個人嫁了,再這樣下去都成老姑婆了,看到時候誰要你。」駱母一臉無奈的說道。
「這是兩碼事」
將孩子小心翼翼的接過去,登時一大群人嘩啦啦的全轉移陣地了,偌大的房間裡只剩下了她們母女二人。
「謝謝你」
看著她,木蘿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孩子,到現在還是不願意叫我一聲『媽』嗎?」
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駱母的眸子裡有著一道難言的酸楚。
看著她,木蘿張了張嘴,可最後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只是微微的笑了笑,然後反握住了她的手。
「不急,媽媽還有時間,總有一天,媽媽會聽你心甘情願的喊我一聲『媽』的。」
「對不起」
木蘿小聲的說道,看向遠處那群嬉鬧成一團的所謂弟妹,她突然羨慕起他們臉上的笑容,如果她一直呆在媽媽的身邊,她也會那樣幸福吧。
「他們都是可憐的孩子,很小就被父母拋棄了,每次看到他們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你,每天每天都在祈禱,但願也有人對你這麼好,看到你現在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就算現在死,也能瞑目了。」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駱母喃喃的說道,一道無聲的歎息就這樣逸出唇間。
「不會的,你不會死,因為我還想讓你看到我更幸福的樣子,你要把你欠我的所有的愛都還給我,我們都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