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妃棄後 寧負天下不負卿【下卷】 168
    日暮黃昏,晚霞瑰麗。

    百里塵一人縱馬來到山谷,望著這滿山翠綠,幽幽碧草,還有染了些許秋意的銀杏,他的眼眸,不自覺地染上秋的哀涼,染上歷盡滄海桑田的塵霜。

    曾經他以為遇上落凡,是他命中的幸,亦是他命中的劫,他以為歷經滄桑後,相愛之人終於可以走到一起;可是,在真的經歷如此之多的劫難之後,他才發現,不是他們不愛,而是他們都愛得太絕望……他才發現,遇上他,才是落凡一生中所有劫難與傷心的根源!

    如此絕望的愛,他們還如何能走到一起?

    他漆黑如墨的眼眸裡,染著塵埃,透著經歷滄海桑田的淡漠,看透世事紅塵!那個曾經倨傲,那個曾經如俯瞰人間神祇的青年,已蛻變成淡靜的滄桑之人,紅塵種種,早已煙消雲散……

    只唯有落凡,仍是他心中最痛。

    百里塵下了馬,走到那棵銀杏樹下,他看到從草被撥開,那個小土坑裡,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了……

    他心中一慌,蹲下身撥出更深的一個坑,可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落凡她,她拿走了那塊石頭……她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塵哥哥。」緹絡清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卻不復初見時的明快活潑,帶著一絲絲哀涼。她輕輕地,慢慢地說,「下個月,落姐姐就要和我二哥成親了。」

    百里塵終於停止了手上動作,他呆呆地看著空落落的土坑,好半天,才「哦」了一聲。

    「塵哥哥……」緹絡難過地看著他。塵哥哥傷心,她也傷心。

    「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緹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哦」了一聲,三步一回頭地慢慢走遠。

    百里塵終於忍不住心中劇痛,沖天大吼一聲,那一聲,似震動了天地,烏雲蔽日,天地變色,狂風大作,整個山谷都在搖晃,水花四濺,亂石翻飛,銀杏樹幾乎被狂風刮得要拔根而起,銀杏葉子在谷中亂飛,遮了人的視線,遠處的緹絡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久久不能爬起來。

    一個泛著幽幽綠光的東西從瀑布下的水池飛出,落在百里塵前面。百里塵心中一痛,走了過去……

    烏雲移開,太陽重現人間。

    剛剛那一刻的天地變色似只是一個幻覺,然而山谷的坡度已經改變,那瀑布,卻明顯地一分為二,那小山已參差分開;谷內銀杏樹全部歪歪扭扭,光禿禿的,只餘三兩片葉子搖搖欲墜地掛在枝頭,那片綠油油的草地上,零零散散的散落著奇形怪石。

    緹絡趴在草地上,看著一光景時間內的變化,久久不能合上長大的嘴。

    百里塵撿起地上那塊通體碧綠的石頭,看到上面刻著的「窈窕凡女,公子塵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看到那個「子」上,似凝結了一滴化不開的水珠……

    她竟對他這麼絕望了?

    他將石頭緊握在掌心,所有的痛都凝聚在掌心的石頭中!

    他望著那兩行字,好像要等到地老天荒……

    *

    半個月後,落凡隨子卿到了戎國帝都。只是,與她所想不同,她以為這裡的居民或者王庭都該是氈帳,可這裡仍是固定建築,只不過和中原略不一樣,這裡以巨石為基,砌成屋舍。

    路上,子卿問她,「喜歡這裡嗎?」

    落凡微微一笑,「看起來,這裡民風淳樸,百姓們熱情好客,挺好的。」

    「你喜歡就好。」

    到了王宮,子卿帶她去了住處,有一身著鮮色侍女服的女子恭敬地站在門口迎接,「王子殿下。」

    子卿指著她對落凡說,「知道你不喜人多,就只派了娜木扎一個人來伺候,娜木扎,見過你的女主人。」

    「見過王妃。」娜木扎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落凡笑了笑,說,「叫得未免太早了些,我有些不習慣,你還是叫我落姑娘好了。」

    娜木扎看了眼子卿,不知該怎麼辦。

    「都依你。」子卿包容地說,「這一路累壞你了,用了晚膳後早些歇息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陪你用晚膳了。」

    「你忙你的,不必擔心我。」

    「娜木扎,照顧好王妃。」

    「是,王子殿下。」

    「凡兒,我先走了,有什麼事,你就找娜木扎。」

    「嗯。你去吧。」落凡乖巧地點頭。

    「落姑娘,您這邊請。」

    「多謝。」

    ……

    在這裡呆了兩三日,子卿倒是每日都會陪她一起用膳,並且吃的都是中原的菜式。不過,子卿大概很忙,每天陪不了她多久;娜木扎雖然確實是個好侍女,很細心,想得也很周全,可就是話太少,以至於落凡偶爾會覺得有些悶。

    而且來這裡這幾天,落凡只知道了一件事,子卿是這裡的太子——難怪這麼忙!

    這天,子卿陪她用午膳的時候告訴她,他們的婚事已經發了國書,昭告天下了,半個月後,即九月二十那天,他們成親,那天,亦是子卿登基的日子,聽他的意思,也是在那天,落凡就將成為戎國的王后。

    落凡有些猶豫,「那一天是你登基的大日子,還要辦我們的婚事,會不會不妥?」

    子卿溫柔地說,「我這一生,只有三個女人對我很重要,一個是我母親,一個是我的妹妹,還有一個,就是你……在我,我不希望你是我的王后,而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最重要的事,我都希望與你一起分享、參與,你我之間所有的事,我都不會覺得不妥。」

    這話,換做任何一個女人聽了,都會感動不已,落凡也不例外。只是,她仍有些為難地說,「可是有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

    「你說。」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宮廷生活。」

    「我知道,」子卿溫柔的眼波深深地望著她,「所以這裡,於你,於我,不是王庭,只是你我的家……即使你飛得再遠再高,只要記住,家在這裡,就夠了。」

    落凡眼波一震,凝視著他,好半天,才緩緩出聲,「你的意思是?」

    子卿輕柔地說,「你喜歡哪裡,就去哪裡,我絕不阻攔,我一直都在家等你,除此外,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

    「任何你開心,或者難過的時候,我都希望我能在你身邊,即使你真的趕不回來,也希望你能寫封信給我,告訴我你的心情,讓我和你一起分享分擔。」

    「子卿……」落凡的眼睛裡,有淚珠閃動,這大概,是她這輩子聽過最動人的情話了。她不想再禁錮自己的心,死守著一個人不忘懷,她想要依靠這個男人的肩膀,她想要靠在他的懷裡,聽他的心跳。

    事實上,她也這麼做了!

    *

    午睡醒來後,落凡突然起意想要出去逛逛,還特地問娜木扎可不可以,娜木扎自然說:「只要是落姑娘想做的,都可以做!」

    「那,我要不要換一件你們衣服?」落凡高興地問著。

    娜木扎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說,「只要姑娘喜歡,自然可以。王子殿下早就為您準備好您的衣服了。」

    「真的?」子卿還這麼細心的。

    「是啊,殿下說我們這兒的氣候不比南方,很多變,所以姑娘一年四季各種款式各種場合穿的衣服都備好了。」

    「真的?」除了這兩個字,落凡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的臉上洋溢著開心,還有幸福之色。

    「姑娘可真幸福,奴婢跟著殿下這麼多年,頭一次見殿下這麼細心地為一個女子做一件事,公主殿下可都沒這個福氣呢。」娜木扎難得的多講了幾句話。

    落凡看著滿室亮眼的民族服飾,不禁「哇」出聲了,她在室內轉了個圈,直呼,「我太幸福了!——呵呵,呵呵——」

    見落凡這麼開心,娜木扎臉上的笑終於不那麼招牌了——殿下的一番心思得到認可,她這個做下人的,也替殿下開心。她走過去指著件淡綠色的衣服,「落姑娘,您看這件如何?奴婢覺得挺適合您的。」

    看到這個顏色,不免想起某人,落凡的笑容微微滯了一瞬,然後笑著說,「子卿喜歡什麼顏色的?」

    雖然落凡拒絕了自己的提議,但聽她的意思是要穿殿下喜歡的,她還是很安慰,只可惜的是——「殿下和您一樣,喜歡白色。」

    呃……「這樣啊……這麼喜慶的日子,我還是得換換顏色吧,」落凡微微嘟著嘴說,「子卿的腰帶好像是淡藍色的,不如我就穿這個顏色吧……」她自言自語著,在室內找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一件以銀線繡上雲紋的天藍色束腰裙式長袍,換好之後,又外罩一件粉藍色無領對襟坎肩,釘有直排閃光鈕扣,腰間繫上一條峨黃色的綢緞腰帶,上掛一個繡著杏花的荷包,腳蹬一雙戎國特有的皮靴。穿完衣服之後又央求娜木扎幫她重新梳了她們的髮式。

    娜木扎把落凡的頭髮從前方中間分開,扎上兩個髮根,髮根上面帶兩個大圓珠,發稍下垂,髮髻上綴著穿有瑪瑙的鏈墜。

    落凡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讚道:「娜木扎,你的手真巧。」

    「多謝姑娘誇讚。」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花園吧,那個花園跟你們漢人宮廷裡的花園是一樣的。」娜木扎說。

    「咦,這裡怎麼會有這樣的花園呢?」落凡有些疑惑。

    「因為王后娘娘是貴國的公主,當年陛下為了迎娶王后,特意修建的。」

    「這樣啊……」公主?如果是這樣,那公主豈不是龍澤康的姐妹?那子卿和舒翰豈不是表兄弟?真有趣!「那我們走吧。」

    在北國這個季節,已有秋意,正是百花凋謝,唯有菊花獨自笑傲。

    到了花園,她發現不止有她自己來遊園,還有她不認識的女子——自然,在戎國宮廷中,她現在也只認識兩個人而已。

    那一行夫人小姐正說笑著,還有幾個年輕姑娘看著她悄悄說著話,奈何落凡聽力極好,即是不想聽,也只能聽著。

    「那個漂亮姑娘是誰啊?怎麼不認識的?」

    「你瞧見她身邊的侍女沒有?就是王子殿下身邊的娜木扎,所以那個人啊,就是未來的王后。」

    「王后?就她啊……」一個紅衣女子一臉的鄙視,「切,那才不一定呢。你還不知道啊,聽說就是因為那個狐媚子要嫁給殿下了,那大秦的楚王為了她,竟將他們的皇帝和太上皇都軟禁,掌控了皇宮,還詔告天下,說殿下若是敢娶她,他就發動戰爭,要滅了我戎國呢。」

    「啊?真的假的?那可怎麼辦?」粉衣女子好似有些恐慌,又被紅衣女子鄙視一番,「殿下是多麼英明的人,豈會為了一個女人誤國?指不定哪日就將她遣送回去了呢!」說完,她又往落凡這邊瞧了一眼,頗是鄙夷又嫉妒的眼神,「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有什麼好,長得如此一般,竟也能將咱們殿下的魂給勾去!」

    粉衣女子諾諾地嗯了幾聲,心道:剛剛你還說人家漂亮來著!

    這邊,落凡聽了這一番悄悄話之後,心中很不是滋味。

    龍澤禹他,竟然,竟然真的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就為了她,他竟要挑起兩國戰爭,打破數百年的邊境和平嗎?他,他也太衝動了吧!也不知龍舒翰現在情況如何了……

    娜木扎大概知道落凡會武功,也知道她可能聽見了這番話,瞧著她如此不安與擔憂的神色,說道,「落姑娘,不如奴婢先陪您回去吧,您若是有什麼疑問還是問殿下的好,總比這些閒言碎語可信。」

    落凡覺著,也是這個道理,況且現在她也無心遊園了,所以還是乖乖地回去,等子卿了。

    ……

    夜幕剛剛降臨時,子卿回來了,當他一走進去,看到一身戎國服飾的落凡坐在案幾前看著羊皮卷髮著呆,微微皺眉嘟嘴的模樣,他的眼底,閃過一絲他自己也未察覺的驚艷。

    「凡兒,你這樣穿著,很好看。」子卿在落凡身旁坐下,讚道。

    落凡在王庭呆著的這幾天,什麼都不想,彷彿回到無憂無慮,純真的少女時代,恍然一聽到子卿這樣讚她,也如少女般紅了容顏。

    「謝謝。」她略略羞澀地說。

    子卿笑了笑,依然柔和地說,「今天的事,我都聽娜木扎說了,別人口中的閒言,你不必太過介懷。」

    「那,事實到底是怎樣?」這才是她關心的。

    「事實?」子卿略略低了眼眸,「事實的確如此,楚王逼宮,軟禁了太上皇與皇上,並且已經向我國發了戰書。」

    「真,真的?」落凡既是震驚,又是難過,「這,這可如何是好?他怎的,如此衝動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該是你夫君來操心的事,你不要太憂心了。」

    夫君?落凡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子卿指的是他自己,剛剛才恢復過來的臉色又染上了夕陽的顏色。她低著眼眸,不敢再看子卿深邃又溫柔的眸子,她輕聲說,「這說來,到底我引起的,我怎能不擔心呢?因為我一個小女子而引起兩國戰火,我豈不是罪孽深重?子卿……」她忽然抬起臉龐,認真地看著子卿,「不如,我們取消婚事吧……」

    聽她說著對他甚是無情的話,子卿也只是包容一笑,沒有任何氣惱的意思,「凡兒,婚姻大事,豈同兒戲?何況我已詔告天下,若是現在取消,豈不讓天下人笑我,甚至嘲笑我戎國子民膽小如鼠?」

    這……落凡不是沒想過,只是和百姓安危比起來,這些,應該都不太重要吧?

    子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又道,「數百年來,我國和大秦之間的邊境糾紛,大小戰役從未停止過,又豈會多這一次?再者說,楚王挑起戰爭,失理在先,我戎國子民為保家園妻兒,自是同仇敵愾,奮力為國,焉有退縮之理?難道凡兒是不信我能保護我的子民?」

    最後一個問句簡直如銀針戳中了落凡的心,可她仍是猶豫,「若是能化干戈為玉帛,總是好事吧……」她希冀地看著子卿。

    子卿溫和地笑了笑,微微一聲歎息讓落凡覺得自己簡直說了什麼罪該萬死的話。「凡兒,我問你一句,你覺得龍澤禹對你的愛慕,到了這種傾天下之力也要得到你的程度嗎?」

    「沒有。」落凡毫不猶豫地否認,她忽然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雲都的短暫相處,我雖與他們相交不深,卻能看出龍澤禹雖然多情,卻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對於皇家權力,他會盡力守護,卻絕沒有奪權的念頭……這樣一個人,他怎會逼宮呢?」

    落凡好像想到了什麼,卻又不敢想下去,她遲疑著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據我所知,龍舒翰雖然性格溫和,卻極有野心,他對我戎國,早已虎視眈眈。早前因著只是太子,有太多的限制讓他束手束腳而無作為,如今他已登基,自是要幹出一番大作為以威懾天下,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戎國俯首稱臣,只不過師出無名罷了,所以,才會有了逼宮一事。」

    子卿說的很是通透,落凡仔細一想,就可清楚其中緣由。龍澤禹和龍舒翰一向交情深厚,他倆能夠合演這一出,也不是沒有可能。

    落凡的擔憂瞬間化為頹然,失落地看著前方——她仍是被利用了,還擔了個禍水紅顏之名。還委屈了她夾在中間難做人!

    她是不是該高興?她竟這麼有利用價值!

    「所以,這場戰爭,是避免不了的了?」落凡失落地問。

    子卿點點頭,說道,「無論他們的緣由是什麼,也無論這場戰爭會怎樣收場,我都希望你知道,我會盡全國之力守護你,只要你不離開,寧可失了這天下,我也絕不放手。」

    落凡心中一震,定定地看著他,看進他的眼眸深處……似乎在這雙有魔力的眼睛裡,她看到一幅畫面,一個男人曾認真地對她說:「我百里塵發誓,即便負了這天下,也絕不負你落凡。」只是,那個男人果然沒有為天下負了她,而是從頭至尾就只當她是一個笑話。

    沒想到,經年後,又有一個男人這樣說,卻不知結局又如何。

    見落凡有些出神地在想些什麼,子卿擔心地輕喊了聲,「凡兒,你在想什麼?你是不信我麼?」

    落凡回神,微微笑著看他,認真地說,「我不敢將自己和天下作比,只願你記住今日的話就好。」

    「那就是不信我了?」子卿淡淡一笑,好似有些失落。

    「我信你。」落凡輕聲地、卻堅定地說道。

    子卿似放了心,轉開話題,道,「王庭裡,你誰都不識,沒個朋友,到舉行大典時,我怕你會覺得孤單,不如請伊娃姑娘過來住些日子陪陪你,可好。」

    落凡搖搖頭說,「現在是非常時機,她一個公主跑到王庭裡,難免惹出非議,恐影響戰事……我也有些時候沒見到她了,不如我去雲都一趟,大典之前我一定趕回來,如何?」

    「我說過,你要做的事,我絕不阻攔。不過這樣也好,大典之前,就讓伊娃送你至邊境,我帶著迎親隊伍在邊境迎接你,正好隨了你們漢人的習俗,讓你從娘家出嫁。」

    落凡笑讚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若不能十分體貼地照顧妻子,我又如何治理好這個國家?」子卿笑著說。

    落凡面上一紅,突然想起他的母親,岔開了話題,問道,「聽娜木扎講,你的母親是大秦的公主,那你豈不是和舒翰是表兄弟?」

    子卿搖搖頭,「我母親本只是郡主,為了和親才被封為公主,她和大秦的太上皇已經隔了好幾代,不過是族親罷了。」

    「哦,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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