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軒轅恩失去了記憶，腦子變得遲鈍，可某方面的知覺似乎還是很靈敏，她能感覺出赤犬對水明月的心意，也感覺到千姑娘因此頗為傷心。
千姑娘暗戀赤犬，赤犬卻鍾情水明月——真有趣。這複雜的情感關係，真真有趣呵！
她淡淡勾唇，忽地推開房門，驚擾一對在花前月下絮語的男女。
「你是來教我讀書的吧？赤犬。」她仰起嬌顏，笑容甜美得近乎詭譎。「我準備好了哦。」
赤犬告訴她，目前天水國是由四大族的後裔水勤蘭攝政，而他懷疑她消失兩個月最後還跌落山澗被他們找到正是由那位野心勃勃的攝政王所主導，為了保護她，也為了讓她半年後能順利登基，她絕不能讓其他人發現她失卻記憶。
於是一行人在趕回王城水都的途中，赤犬隻要一逮著機會便會教她讀書寫字，也會跟她講些皇女的身世背景以及王宮中的情況，講完了還要查問，以確認她是否牢牢記住。
這一晚，講完課後，赤犬照例又考她——
「天水國的四大氏族是？」
「風、花、雪、月。」她回答，「因為六百年前這四大氏族幫助天琴茗推翻暴政有功，各自封得領地，享有與王室平起平坐的地位。」
「目前我國處境如何？」
「先王去世前，考量皇女年幼，冊封水勤蘭為攝政王，代為治理國事。六年來，天水在水勤蘭的治理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鄰近的龍國和月國兩大強國雖一直對我國虎視眈眈，卻也在水勤蘭的周旋下，不敢輕舉妄動。」
「我們跟你的關係？」
「你跟白犬、平夢還有水勤蘭，都是出身於四大氏族。在皇女……呃，在我七歲那年，母王怕我孤單寂寞，特地把你們送進宮裡陪我。你跟白犬與我交情又更好一些，幾乎時時玩在一起；平夢因為身為護國巫女，性子比較冷淡些，我跟她很少來往；至於水勤蘭——」軒轅恩猶豫地頓了頓。
對於水勤蘭和水明月的關係，赤犬解釋得很曖昧，只說表面上水勤蘭待水明月十分親切和善，就似尋常大哥對表妹那樣，但水明月彷彿有些怕他，也特別聽他的話。
「他私底下會欺負水……我嗎？」她不禁問。
「欺負你？」赤犬驚駭得睜大眼，彷彿從未思量過這個可能性。他沉吟半晌，搖了搖頭，「我想不會吧。水勤蘭是有野心，但並非那種欺負弱質女流的小人。」
「他真的……不會欺負人嗎？」
「你怕嗎？」赤犬直視她，「放心吧，若是水勤蘭曾經膽敢對你不敬，你肯定早就向我跟白犬告狀了，我們也絕不可能放過他。」
軒轅恩惘然，「水……呃，我是那麼強悍的女子嗎？」
「不能說強悍，只是既然身為皇女，就該捍衛王室的尊嚴，不許任何人踐踏。」
「即使那人是攝政王？」她懷疑地問。
「你可是天水未來的女王啊，明月。」赤犬笑了，笑聲清朗如泉，可聽入她耳底，卻好似一根刺，扎痛她心窩。
聽他說得多理所當然啊，她是天水的皇女，未來的女王，理當擁有身為王室的自尊與驕傲。他不信她會受人欺負，也不信她會逆來順受。
若真如此，她背上的鞭痕又從何而來？
「我不是皇女。」她喃喃，胸口沉悶得幾乎無法呼吸，「我不是水明月……」
「你又來了！明月。」赤犬無奈地歎氣，「你明明就是皇女哎。」
「我是軒轅恩——」
「你是水明月！別再說了！」赤犬喝斥她，橫臂攫住她輕顫的肩，「別再說你是軒轅恩了，你不是，你是水明月，天水的皇女，懂嗎？」黑瞳點燃烈雪，咄咄逼人。
她面色發白，「你真的確定？」
「我當然確定！」赤犬懊惱地擰眉，「你長得和明月一模一樣，這世上會有兩個外貌如此相似的女子嗎？你只是因為撞傷了腦子，一時失去記憶，你要相信自己是個皇女哎。」
「若我……真不是呢？」她顫聲問。
「你寧願我們任由你孤身在外飄零嗎？」赤犬板起臉孔，「你若不是明月，我們就不能帶你回宮，只能把你留在民間了。」
他們要拋下她？！莫名的恐慌倏地攫住軒轅恩。
「別拋下我！別丟下我一個。」她仰起蒼白的容顏，玉手緊緊揪住赤犬衣襟，「我不要一個人，我不曉得能去哪兒，別拋下我，求求你，求求你！」她急切地、傷痛地懇求，心窩像被刀割過，抽搐發疼。
她害怕。不知何故，一思及自己將被孤零零地拋下，她便感到難以形容的驚懼。
她不要被拋下，不願像只被穿破了的舊鞋，任人丟棄，若是只有當個皇女，她才能得到存在的價值，那她就當！
皇女也好，貧女也罷，她都能扮演，都能演得維妙維肖。
「我、我懂了，我是水明月，我是皇女。」她顫著手鬆開赤犬，顫著手觸碰桌上那一迭赤犬在旅途中特意趕繪的人物丹青。
「你來……你來考我，這些人我都記住了，你考我，我都、都知道的。」
「明月？」赤犬失神地望她，好似很為她的反應感到震驚，俊眉揪成一團。
「我真的都知道，赤犬，你快考我。」她含淚催促。
「明月，你怎麼了？你怎麼……會成了這樣？」赤犬伸手碰觸她的頰，心疼又不忍地看她，「我從不曾見你哭過，從來不曾。」
「嗄？」軒轅恩一怔，淚眼雖迷濛，卻清清楚楚在赤犬眼底看到了心慌與動搖。
這個男人同情她，他受不了她的眼淚，淚水能夠動搖他，能作為折服他的武器……
她眨眨眼，讓剔透的淚珠盈於眼睫，她咬住唇，在柔軟的唇瓣刻下印痕，將雙手環住自己纖瘦的肩，輕輕地發顫。
身前並無銅鏡，可她能夠在腦海中描繪出自己此刻的形影。她會是嬌弱的、楚楚可憐的，像朵受盡淒風苦雨的小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