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凶 夜叉碎 夜叉碎-3
    她如處子樣靜坐,亦不失傾城的詩般景致……

    不妙的是,女子左肩頭部位,似乎正有縷縷滲出的熱血逐漸被低溫凝固。

    「你怎麼了,沒事吧?」蕭飛快從自行車上翻將下來,蹲身附到對方跟前,「要不要現在送你上醫院?」

    湊近看,更美。

    黑衣女子左右略略顫頭,並不說話,用眼神示意驅車人無須太過介意。

    那種感覺,簡直令人惶惑與驚歎。

    儘管當時對方嘴裡沒有出聲,事實上竟卻依然幻聽到某種由她傳來的話語:「感謝你的好意,不過什麼都別問。我不是壞人,你放心。」

    她試圖站起來,而雙手似乎不太使得上勁。

    蕭預備從旁撫她一把,卻被對方扒拉開去,勁兒還挺大。

    「不必。」以心傳心遞過來的意思,大致是這個。

    女子終於艱難地站起來,然後向前踉蹌了兩步,最終雙腳相互牽絆,便一頭栽倒在雪地裡,娟秀的髮絲隨之散落一地,有如黑雪孕育之荷蓮。

    那股溫暖的感覺,即使年代久遠,也全不覺得隔閡。

    醒時。

    女子發現自己此時竟躺在一張陌生卻整潔的單床上。旁邊擺了個四四方方與床齊高的混黃色獨凳,上面定一盆冒著稀薄血腥味的濁水。

    額頭上,敷著的是冷卻淺綠濕毛巾一塊。

    回顧自己身上,連靴子和紗巾也不曾被人挪動過,完封地呆在它們先前的位置。唯獨出血的地方,多出一道紮緊的白紗布,儘管已經沒有熱血汩汩流淌。

    等再次見到房子主人時,才發現,偷偷帶她回家的男孩子,不過高中生大小。進時雙手端一碗熱氣騰騰的黃紅色渣開水,正朝床前踱來。

    見狀,她將濕毛巾輕置床頭後坐起。

    這是薑湯,趁熱喝下去的話,可能感覺會好些。」蕭對她說。

    女子遲疑,並未立即接過去。

    「喝吧。」蕭颯沓的眼睛瞇起來,憨厚微笑著,「你的肩頭,不再流血了。但我還不放心,害怕傷口撐破掉,於是拿紗布把那裡包紮起來了。」

    女子撫了撫固定妥當的傷口,仍舊什麼都不說。

    美得出奇的眼睛放出妖艷的光芒,卻不像是純黑色。

    「你真是個神奇的人。感覺你的傷口,像是在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呢!」蕭某人笑笑,但並不極以為奇,體現出司空見慣的姿態,「什麼都不用說,我不會多問,等喝完碗裡的東西,你可以決定繼續留在這裡,或者立刻回家。不過天色這麼晚了,如果你感到不便利獨身外出的話,這個地方倒十分安靜,你可以放心地一直休息到天亮,想必沒人會打攪到你。」

    說完,蕭某人見對方仍未作出明確反應,便將那碗湯送到自己嘴邊,然後咕嚕嚕喝掉三分之一,意欲消除女孩兒的戒心。

    鬼∼鬼∼鬼啊!

    不想,此刻從隔壁祖母的房間,正傳來痛苦呻吟的囈語。

    那是一種夢魘般的低吟聲。匯聚了記憶裡所有不好的東西,不願再度被懷舊之往事,或者對於未來不確定的無知,渾然在夢境中猛烈爆發出來。

    蕭險些噎著,連忙將餘下三分之二碗薑湯擱佈置床頭櫃上,如往常般快步奔至旁屋,開始耐心安慰他世上唯一留存的親戚。

    祖母噩夢稍作停息,不料平靜不足五分鐘,同樣的驚厥狀況又重新反覆:

    鬼∼鬼∼鬼來了∼

    鬼∼別過來∼

    那其實是蕭自父母離開以來的心頭病:祖母夜裡,彷彿不斷會受到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骯髒之物的糾纏,總是揮之不去,身體並隨之越發虛弱起來了。

    突然之間,整個兩居小屋裡,環繞起一股奇異的樂章。

    但見那年輕女子先是從前胸夾層口袋中,取出一枝大約十個公分的銀色小管,用嘴對著管上密密小孔輕輕柔柔地吹奏著。於是從小管子裡,傳出男孩子迄今為止從未聽到過的悠揚曲調,而且音律極不單純,教人禁不住生疑:一根外表不甚特別的樂器,竟能傳出如此多階的複式旋律,怪哉!

    聽著聽著,極自然的隨同調子闔上眼睛,腦海裡立刻出現成片水墨山水間,一葉扁舟翩翩而至的流暢畫面。無數銀色的黃桷蘭型花瓣自小舟體內升騰起來,圍繞在祖母炕鋪周圍,形成氣旋的架勢。甚至連蕭封閉的內心,也一併融入到這片寂靜無聲的場景中去了。

    祖母此時則已悠然側身熟睡,臉上浮現出久違了的安然入夢的神情。

    等到一曲吹完,女子將銀笛收好,起身便要離開。

    從陶醉中清醒過來的蕭,滿懷感激地回到女子的房間,正好撞見對方即將離開的行色。

    「你這就要走?」蕭颯沓問年輕女子。

    女子點點頭。

    正準備說點什麼道別的話,蕭忽然心頭發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又來了……那種東西……難道,難道,就要出事了!

    汗毛豎起。

    怪聲兒!再仔細聽!有物呼嘯而至,來勢洶洶!

    未想到,蕭一個箭步,順勢將女子攬入懷中,掉頭護在胸前。

    幾道黑光閃過,後背登時感到一陣撕扯般鑽心疼痛,待失去知覺那剎時,耳廓裡飄入一個陌生聲調:「傻……」

    再度甦醒時,已是三天後的午夜。

    「你差點死了。怎麼那麼傻。」女子心語道,「那種東西,我雖然可以不放在眼裡,不過險些取了你的性命!」

    「皮外傷,不妨事!」躺著的蕭乖乖回答。

    幸而用藥及時,傷口已無需過分堪憂。」女子心語道。

    「好奇妙啊。就像這樣,雖然閉著眼睛,但這些天來你用心傳達過來的話,我句句都聽得很清楚。全聽見了。你真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哦,姑娘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形容此時此刻激動的心情。還有,謝謝你這些天來為我祖母所做的一切。」

    女子臉上第一次給出細細的甜美,似乎笑了。

    「你聽好了。下一次,如果還有下次的話,絕對不可以自作主張出手!那種東西,明顯是衝著我一個人來的,我可以全都不放眼裡……而你卻不行,傻子,憑空為我受傷。」

    蕭很男人地搖頭,示意對方沒有必要太過介意,背上的大口子不足掛齒。

    黑衣女子則繼續用心語將信息傳達給他:「只需躺過今夜,你背上的傷差不多就該痊癒了。至於這些天來無故曠課的損失,也都替你打點好了,放心吧,到時候保準學校不會有人為了你沒去學校的事情刁難你……

    「謝謝……」蕭颯沓對女子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迷迷糊糊之間,似乎有人在自己耳邊哼起了悠揚動聽的曲子:

    「成為一棵草吧

    甘願被人踐踏

    被人蹂躪

    被人踩在腳底

    偶爾

    獲得雨露的潤澤

    擦乾眼淚

    得意忘形地與泥土交融

    碰到命中的人

    真想咬他一口呢……」

    婉轉的音色把陷入漫長回憶中的蕭颯沓重新拉回五月三日的傍晚。

    不知何時,眼前閃爍的黃琥珀和赤水晶早已不見蹤跡,空地上獨留下漸漸緩過神來的蕭某人,看著四處被孩子們踢爛的食材和日用品,完全喪失了在家裡自己開火做飯的興致,索性回家略作整理後,又直接趕到方舟去了。

    「當時連那女孩的名字都忘了問,我還真是個呆瓜!」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蕭自言自語道,一副很不划算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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