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唐老鴨去了S市。在為他餞行的酒桌上，我見到了鄭淑華。她比結婚前多了一些滄桑，不過更加的豐滿漂亮了，渾身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魅力。自去年秋她那個上司張主任因作風和經濟問題鋃鐺入獄，她便成了扶貧辦的代理主任。或許因為接觸到的多是一些高級官員和知名人士，出入多是高檔賓館和酒樓，她的談吐風趣而文雅，舉止禮貌而端莊，顯得素養極高，氣質極佳，與我們這些同學在一起，宛如鳳凰站在了雞群裡。她的酒量鍛煉的很好了，喝了約莫有小半斤酒了，仍然談笑自如。可是她卻又三番五次的回憶起大學時代的美好時光，似乎喝暈乎了，才說罷，隨機就忘掉了的樣子。她一如往常同學聚會時那樣喊唐老鴨為「鴨子」，只不過前面加了一個定語「俺家的」，顯得既親切又隨和，根本就看不出她和唐老鴨之間有什麼矛盾隔閡。
美目顧盼之間，她笑語嫣然道：「記得不久之前，有一個人，大概是凌晨兩點多，打電話給我，問我為什麼不要個孩子。」說到這，她停住不說了，拿眼光掃視大家。當她的目光經過我的臉時，那目光中善意的嘲諷和悠悠的蔑視，讓我窘態畢露，如芒背刺，忙點煙掩飾。王小波衝我伸出一隻手說：「拿來，雖說行雲不在這兒，但她的話我可是記得的，你害己可以，但不能害我們，更不能害我，還有菲菲、小芳肚子裡的寶寶。」我只好把煙掐滅。柳黎明說：「行雲是誰呀？」
許曉起身去洗手間。小芳說：「別打岔，淑華你咋回答他的？」鄭淑華說：「看著你們一個個的都腆著肚子，孕育著小生命，我很是羨慕呢。」接著話語一轉，說：「治國，咱們在座的，除了黎明，就你和許曉還是單身了吧，你不結婚，其中的原因我們都清楚，然而我聽二姐說，巧兒可是快要結婚了呢，那男的是濱海遠洋集團的總經理，未來的董事長，身家過億，比你如何？許曉不結婚的原因，我想你是知道的，不要再讓人家苦等了吧。今天正好同學好友都在，我就當回月老，你就從了吧，如此一來我們也都安心了，某個人也不會再雞蛋裡面挑骨頭了。」
唐老鴨看看我，沒言語，顯然他自認為她所說的「某個人」是指他。小芳說：「我看這樣最好，治國你要是點頭了，我就把債務給你豁免了，可不是為你，而是為了許曉。」許曉從洗手間裡回來，聽了這話，一邊坐下一邊說：「所謂夫妻，就是風雨同舟，榮辱與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欠下的在座各位的錢，我會跟他一起償還，只是拜託各位不要做黃世仁，容我們慢慢償還。」王小波說：「你倒是先許下願了，他都還沒點頭答應哩。」
於燕南說：「治國你還猶豫啥呀，這麼好的姑娘，你往哪裡去找呀，趕緊起來向許曉求婚，我們幾個做個見證。」唐老鴨說：「我說治國啊，你就從了吧，不為別的，為了我走得安心踏實，你也得答應了。你不結婚，我總是感覺到陰暗的角落裡藏著一隻虎視眈眈的病貓。」鄭淑華說：「不然我為什麼不願意要孩子呢，你心裡存在著一個死結，總想用孩子來拴住我，卻不想辦法把那死結打開。我既然嫁給了你，就會一心對你，只要你不在外面胡作非為，二奶小三兒一大群，我是不會拿婚姻家庭開玩笑的。你卻總是對我不信任，我跟你過著還有什麼勁兒呢，要一個孩子，將來散伙的時候就多一個累贅，還是不要的好。那晚我就回答他說，你結婚吧。」
唐老鴨說：「可不是還是你有外心麼，他不結婚，你心裡就一直惦記著他，跟我睡在一張床上，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標準的同床異夢，我跟你過著還有啥勁兒呢。」關菲菲說：「我總算聽明白了，你倆之間的矛盾，癥結都在那個人身上，可是那個人是誰呀？」眾人都把目光看著我。我卻在他們面前失聲痛哭了。為什麼哭，是痛惜失去淑華的悔恨，還是還是為了她的難忘舊情的感動，是為了同學朋友的一片真誠，還是為了許曉的癡情厚愛，總之我是哭了，毫不做作的哭了，雙眼裡留下來的不是眼淚，而是內心真情的泉水。此時此刻，我的內心的情感是複雜的，卻又是空泛無物的，沒有任何想法，沒有任何力量的唆使，就那麼坐在那兒，任由情感的源泉汩汩的向外流淌。
柳黎明見我哭得悲切，忍不住抹起眼淚，嘟嘟囔囔的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巧兒害的。」王小波說：「好了，你就別再哭了，他一個人哭，我們心裡就已經夠不好受的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來他是真的傷心了啊！」小芳說：「又怪得了誰呢，是他自作自受吧。」鄭淑華說：「咱們在座的幾個女人，有一個算一個，誰沒有為他動過心？」柳黎明哭著說：「我沒有。」鄭淑華說：「你得了吧，別墅中，一夜春夢，風流幾回羞——」柳黎明忙打斷她的話說：「淑華姐，你不要老是欺負我。」鄭淑華說：「好好好，遠的咱不說了，咱就說近的，眼下的，我問你，你為啥哭呀？」柳黎明說：「不為啥，看他哭，我也就跟著哭了。」鄭淑華說：「可不是還是為他動心了麼。」柳黎明說：「這個也算啊！」王小波她們都說：「算的！」一直沒說話的陳向東忽然說：「還是社會主義好啊，要是擱在過去，恐怕就沒有我、老鴨、燕南俺們幾個大男人的事兒了。」小芳說：「你說的還真對，不過我現在是你的老婆了，你高不高興。」
便在此時，我猛地站起來，拿了煙和半瓶酒出去了。眾人都是一愣。許曉忙站起身，意欲跟隨我出去。鄭淑華出言阻攔說：「就讓他一個人靜靜吧。」許曉便又坐下了，心卻跑到了外面。我在酒店門外的台階上坐了，點燃一支煙，吸了兩口，又喝了一口酒，目光穿過稀疏瘦弱的樹枝，恍惚中似乎看見了荷塘小亭，耳畔彷彿聽到了仙樂聲聲。美酒甘醇，煙花易冷。蓮藕結蓬，雙蝶頓生。君兮遠離瑤池仙境，盼兮終日撫琴小亭。偶來兮烹茶侍奉，急去兮忘奴於滄桑空冥。無處不在的神啊，請帶去我溫言軟語的問候。子夜花開啊，只為君一人嬌媚玲瓏剔透。冬的寒冷還在徘徊逗留，卻阻擋不住輕柔的春風吹綠沙洲。早春的花兒早已吐露了嬌艷的芬芳，枯瘦的枝頭正等待穿上翠綠的衣裳。是誰在地下伸著懶腰，是誰在閃動著收斂已久的翅膀，是誰在盼望著那一聲響徹寰宇的驚雷，是誰探出頭來窺探春日的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