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1卷 第五十一章 皮鞋店
    今天晚上只有一個看客,鄰居胡大娘,別看她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還保留著年輕時的習慣,總是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的,所以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她正在和娘說話。二姐坐在沙發的裡頭,側著身子,一隻胳膊放在沙發寬寬的把手上,一隻手裡拿著遙控器,一面不停地調台,一面埋怨電視裡無休無止的廣告。「都是些啥東西啊,淨廣告,連個中央台也看不成,真是煩死人了!」二姐嘟囔道。

    二姐雖說是個女流之輩,卻喜歡關心國家大事,並且對某些事情發表的看法還有獨到之處,這一點讓我非常佩服。我常常說:「二姐,你要是生長在美國,肯定能當選為總統。」每逢此時,二姐總是把頭一揚,充滿自豪的說:「那是,你二姐我是誰啊!」那神情即高傲又嚴肅,既認真又滑稽,彷彿她真是當美國總統的料似的。父親便忍不住的說:「就你啊,我看當淚桶還差不多。」二姐愛哭是出了名的,動不動就哭,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的往下流,好像天底下就她一個人委屈。娘說我們姐弟幾個的眼淚都給了她一個人了,因為我們流的眼淚加到一塊也沒有她的萬分之一多。聽到這話,二姐就說:「誰讓俺投錯了胎啊,生長在這個家裡,沒人疼沒人愛的,在不讓俺多哭兩聲,還讓俺活不活啦。」

    二姐說的是實情。大姐是這個家裡的第一個孩子,雖說是個女孩,但是包括奶奶在內的大人對她仍然十分疼愛。到了她就不一樣了,其他人不說,奶奶對她的疼愛就減少了十分,因為她讓她抱孫子的願望落空了,甚至對她的到來還懷著不滿和敵視。緊接著便是我了,我是這個家的獨門長子,我不說,大家也能想像得到大人們對我的疼愛了。

    對於這話,父親的反應是嘿嘿的笑,而娘則說:「你看這個死沒良心的,誰不疼你啦,從小到大,是缺了你吃的還是少了你穿的啦!」在娘的意識裡, 「疼愛」和「吃穿」之間畫的是等號。她不知道,「疼愛」來自於情感,來自於內心深處的潛意識,是內在的,而「吃穿」則來自於物質,來自於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有形實體,是外在的,物質上的滿足永遠代替不了情感上的需求,它們之間根本就不具備等價性。

    可是,大人們看到的總是那些有形的、表面的東西,而忽略了那些彌足珍貴的無形的、內在的東西。譬如說,一對夫婦,住在豪華別墅裡,凡是作為人所需要的物質東西他們都用之不盡,於是人們就會說他們過的是多麼多麼的幸福;一個流浪漢,成天價流落街頭,除了一身爛衣之外什麼都沒有,於是人們就會說他是多麼多麼的可憐,而實際情況,可能是恰恰相反。人們之所以盲目的得出「幸福」和「可憐」的結論,是因為他們只是看到了外在的物質,而忽略的內在的情感。我不是說物質不重要,人類從未停歇過的追求就是物質,我只是想說,和情感相比,物質永遠居於第二位,如果沒有情感,那麼物質只能成為埋葬我們的肉體的雜物。

    對於小孩幼小的心靈來說,物質上的滿足帶給他們的只是虛榮和傲慢,而情感上滿足帶給他們的確是活潑、開朗和自信,二者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當然,二者同時並存,是再好不過的了,可以說我們這個家庭就是這樣的,儘管物質並不是十分的豐富。所以,在二姐的身上,同時具有傲慢和自信就不足為奇了。

    娘說:「廣告之後不就挨著了嘛。你來回換,還讓你大娘看不看了。」胡大娘說:「我主要是一個人無趣,又睡不著,人一上了歲數覺就少了,來跟你說說話,打發時間罷了,看電視倒是次要的。」二姐說:「胡大娘你看吧,我不看了,不夠急人的。」站起來走出堂屋,卻見申梅走進院子,十分詫異,問道:「你這會子咋摸來了,有事啊?」申梅說:「也沒啥事,咱到葡萄架下去說吧。」二姐便隨申梅走到葡萄架下。兩人對面坐了,二姐說:「說吧。」申梅說:「八月十六你有事兒沒?」二姐說:「今個兒是十幾啊?」申梅說:「今兒個是十二。」二姐說:「不還有三四天哩嘛,咋想起來問十六的事兒啦?」申梅說:「我十六辦手續,想叫你陪我去。怕你十六那天有事兒,提前跟你打個招呼。」

    二姐說:「不會吧,這也太快了點吧。你和他八月初一認識的,到今兒個滿打滿算也就是十二天。你著啥急啊,嫁不出去了是咋地。」申梅說:「反正也不挑了,就他了,早晚不都是這事兒。早一天定下來,早一天踏實了。」二姐說:「你倒是想得開,他巴不得這樣哩。你跟我說句實話,你跟他是不是那個了,不得已才趕這麼緊的?」申梅說:「還沒到你說的那地步。」二姐說:「那你慌啥啊,再拖他幾天,讓他著急著急。」申梅說:「我不想拖了,拖來拖去,到最後還不定是個啥哩。俺大和俺娘也是這個意思,說既然就是他了,晚不如早。」二姐說:「你要是這麼說,何必還要等到十六啊。」申梅說:「十六這個日子不是好麼。」二姐說:「中,我答應你。不過我去幹啥啊?」申梅說:「我沒姐也沒妹,你就是我姐,去幫我長長眼。」二姐說:「到時候你別埋怨我就中了。」申梅說:「咋會埋怨你哩。咱就這麼說定了。我該回去了。」二姐說:「我去送送你。」申梅說:「不用了。我能自個來,就能自個回去,還沒有哪個妖魔鬼怪敢對我怎麼樣哩。」二姐說:「那是,申梅是誰呀,哪個敢惹啊!」說著,送她到大門外,目送他走遠,關了大門,回到堂屋跟娘和胡大娘說申梅這事兒。

    娘說:「是有點太倉促了。才認識十來天,還不是太瞭解,就這麼定了,讓人心裡不踏實。」胡大娘說:「能不是被逼無奈了。聽說那孩子見天的來,給她家掰棒子割豆子,申有財兩口子一個不注意,那孩子有多少事兒做不完啊。十六辦手續,年頭裡還出門子哩。」娘說:「人家的事兒,咱也說不了。她叫你去你就去吧,到那兒多聽多看少說話,別一句話說的不得勁了,讓人家厭煩,畢竟不是親姊妹,沒有擔待。」二姐說:「我知道。她問啥我就說啥,不問我就當啞巴。」胡大娘說:「蓮花也該打扮打扮了,出門不比在家裡,還穿著一身,讓人家笑話哩。家裡也不是沒有錢,咋就不捨得穿哩!」娘說:「也是。明天去集上買身衣裳穿吧。」二姐說:「我終於等到買身新衣裳的時候了。」娘說:「你看這閨女,好像我多刻薄她似的。別自個一個人去,找個人跟你一塊兒去,也好給你參謀參謀。」二姐說:「我找治國去。」娘說:「也中,帶他出去玩玩,別老是悶在家裡了。」

    二姐便來西屋找我,要我明天陪她去集上買衣裳。我說:「我又不會挑挑揀揀的,也不會討價還價,你還是去找趙菊她們吧。」二姐說:「我就叫你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明兒個不准再睡懶覺了。」又說:「你是我的好弟弟嘛,陪姐姐一塊出去,不丟臉。」我無奈何,只得答應了二姐。到了第二天,我們卻為沒有代步的工具犯起愁來。父親說:「從河北搭車去縣城,買輛摩托車回來。」二姐說:「不買摩托車,要買就買小轎車,這樣咱一家人都管坐裡面了。」娘說:「你會開呀!」二姐說:「我不會開,但治國會開呀!」我說:「我也不會開。」二姐說:「你真夠笨的,咋連車都不會開呀,你上學學的都是啥,沒一點用!」父親說:「就先買輛摩托車吧,治國上班走了,就是你的了,你來回上哪兒也方便了。」娘催促道:「別再意思了,再意思就晌午了。順便去看看鄭淑華。」

    我和二姐這才離開家,坐船到了河北公路上,搭車去縣城。我因在船中想起與巧兒的美好重逢,而如今事事皆休,當真是物是人非了,一路上都悶悶不樂。二姐也因車上人多,不便勸說我,呆呆發愣。不一時到了縣城,我和二姐下了車,來到衣裳街,只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二姐說:「沒想到這裡會這麼多人,難道說都是來買衣裳的嗎?」我說:「這是衣裳街,不買衣裳來這兒幹啥,湊熱鬧啊!」二姐說:「說不定還真有來湊熱鬧的哩!」瞥見一個高個黑瘦男子用一個黑皮包作掩護偷人錢財,便悄悄指給我看說:「那不是湊熱鬧的麼,可得小心了!」我說:「哪人多咱不往哪兒去,專揀人少的地兒走。」

    二姐說:「要是哪兒的人都多呢?」我說:「那咱就站著等一會兒,等人散開了再走。」二姐說:「怪不得咱大總是說你缺少男子漢的氣魄了。你總是採取這樣的逃避策略,有時候不一定就是好事,既沒有逃脫,也誤了事。」話音未了,一大群人蜂擁而至。又說:「看見了沒,你不動,人家可以來嘛。看上去那個地方熱鬧,可能當你走到跟前時,就冷清了。你不要小心過了頭,縮手縮腳的,這樣就不好了,成不了大事。既要小心細緻,又要果敢勇猛。就像你跟巧兒,開始的時候如果你夠大膽,我相信巧兒一定會屬於你的,畢竟你和她有真感情。如今情況變了,你再擠著眼硬往上闖,只能招來她的反感。你要學會放手,要學會大度,要學會拿得起放得下。雖然你們分手了,但畢竟還有美好的回憶存在啊。沒事的時候想想以前的好,也是一種幸福吧。」

    二姐的話語重心長,既淺顯易懂,又道理深刻。我不明白,我上了十幾年學,讀了不少聖賢書籍,可到了現實生活中,卻顯得是如此的愚鈍。我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些,陪著二姐逛了幾家服裝店,看著二姐在試衣鏡前扭轉腰肢,聽著二姐問我好看不好看,只覺得二姐是那麼的嫵媚動人。經過討價還價,二姐買了兩身衣裳,又給我買了兩身春秋服裝,帶著我去鞋店挑選皮鞋,問我是平跟的好還是高跟的好。我說:「就買高跟的吧,你穿上高跟皮鞋,一定更加的英姿颯爽氣質超群了!」二姐瞟我一眼說:「你倒學會誇人了,你要是這樣誇我一輩子,我都成神仙了。」說著,來到一家皮鞋店,卻發現巧兒也在。

    巧兒正坐在凳子上試穿一雙黑色高跟皮鞋,身旁站著她娘、她大娘、她小姨、灰白頭髮、東方炎兩口子和司馬宇飛。二姐遲疑了一下,小聲說:「既然遇上了,就過去跟她打聲招呼吧。不要拘束,不要尷尬,不要膽怯,不要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跟她說聲好,也算是給她的祝福吧。」我聽了二姐的話,過去同巧兒她們打招呼。二姐也笑著說:「真是巧了,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巧兒娘訕訕地說:「是啊。」巧兒高興的站起來說:「二姐都買了啥衣裳,讓我瞧瞧。」從二姐手裡接過裝衣裳的袋子,又說:「二姐你也太心疼治國哥了,不是心疼了,是溺愛了。這點衣裳,雖說不重,但也該他掂著才對啊!」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紅到了耳根。二姐說:「你可說屈他了。我才從他手裡接過來,叫他試鞋哩。」巧兒說:「是這樣啊,是我不瞭解情況,胡亂說話了,治國哥你別生氣啊!」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返身走出鞋店。二姐也隨後出來了,陪我默默走了一段路,買了皮鞋和踏板摩托車,順大堤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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