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錯姻緣 第3卷 第七十一章    第2節
    三年後,夏至,清淮河畔。

    碧波蕩漾的水中倒映著兩個白衣身影。那二人皆是清姿卓麗,氣度不凡,堪稱是一對璧人。美中不足的是,其中女子腿部有疾,一直坐在輪椅之上。

    「緣修,你不用總來看我,小心被師父知道了又要罰你。」說話的女子正是緣君。自從她被貶下凡之後就回到了清淮。一是因為她在碧水寒潭浸了三日,雙腿患上寒疾,不能走路不說,每到降溫天氣,還會異常疼痛。而清淮的氣候溫熱,可以減輕她不少痛苦。還有個原因則是因為這裡是她和何少炎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我曉得的。這不是因為師父他又收了個新徒弟麼,我就趁機偷會兒懶,下來看看你。」緣修沒說,其實師父他也在惦記你。

    「別是借口來看我,卻偷著去找酒吃。」緣君輕笑,覺得自己一定說中了他的心思。

    緣修跟著笑了笑,也不辯解。他推動輪椅沿著河邊緩緩走著,過了好久,他突然說:「我打聽過,你們原來住的那處房子現在住著的是觀止書院的一個教書先生,他……」

    「我知道的。月娘跟我說起過。也許是少炎離開清淮之前賣的吧。」緣君打斷了緣修的話。她垂下的雙眸一黯,感覺沒能回到以前住的地方多少有些遺憾。不過她現在住的地方也很好,在城西的緣繡坊旁邊。剛回來的時候想著做些繡品賣掉維持生活,卻不想一下子被繡坊的老闆月娘看中,還讓她一躍成為了緣繡坊最高品級的繡工。為了照顧她的腿疾,月娘總是親自到她家裡來送取物品,這樣就省了她不少麻煩。有時候兩人也會一起聊聊家常或是說一些閒文趣事。城南那處房子的事,也是從月娘口中聽說的。

    「其實那個地方除了安靜,也沒什麼好的。出門還要下一個陡坡,想買什麼東西離的又遠,又沒有人照顧你。而且住久了難免觸景傷情。」緣修知道她的心思,於是找著各種理由安慰她。

    緣君又是一笑。她低頭撫了撫腰間那半隻相思扣,沉默不語。其實她已經想開了不少,有些事情是求不來的,何況情之一字,只有兩人知曉,說多少他人也是不會理解的。

    「你送我回去吧,我還有繡活沒做完呢。」緣君抬頭對緣修說。

    剛進門不一會兒,月娘便急匆匆來了。她見到緣修的時候先是一愣,轉而笑問:「不知這位公子是?」

    「他是我兄長。路過清淮順便來看看我。」緣君回道。

    「怪不得長得如此俊俏。」月娘笑著誇讚道。

    「月娘,你前些日子讓我繡的那個『花開富貴』我還沒繡完呢,再過幾天我給你送去吧。」緣君邊說邊要去趕工。

    「哎呀呀,不急不急,我可不是來催你的。我今兒個來是想問問,上次跟你說起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剛巧你家兄長也在,讓他幫你拿個主意也好!」月娘邊說邊把緣君從繡架旁推了開來。

    「什麼事情還要我幫著拿主意?」緣修突然覺得很有趣。

    「就是啊,我先前跟她提過一個教我兒子畫畫的先生,人家人長得好,畫也畫的好,人品更是沒得說。我瞧著他和緣姑娘倆人一個未娶,一個未嫁,挺般配的,便有心要撮合撮合,可是你這妹子還沒見過人家呢,就給一口回絕了。我說讓她再考慮兩天,這不,今天得空了,我就過來看看。」月娘邊說邊努了努嘴,意思是讓緣修幫忙勸勸。

    緣修聽完「撲哧」一下樂了。想著這個月娘真有意思,居然來給月老的徒弟牽線說媒,而且理由居然是她瞧著般配。

    緣君猜到了緣修的想法,便狠狠瞪了他一眼,結果緣修卻笑得更厲害了。他邊笑邊說:「我看這事挺好。難為月娘她有心,你好歹也去瞧一眼,萬一看對眼了,以後也多個人照顧你,我們也都能省點心。你要是覺得難為情,那為兄我就勉為其難替你走一趟。」

    緣君覺得自己真快被他給氣死了。原想著讓他幫著說幾句話把這事給推了的,誰想到他居然……

    「好好,這樣也好。若是你家兄長看好了,我就去跟那先生說。」月娘聽了緣修那番話,樂得直拍巴掌。

    「原來你還沒跟人家提呢?」緣修一臉黑線,心裡納罕著,一般媒婆都是這麼說媒的嗎?

    「我這不是怕緣姑娘她不樂意麼?一般哪家婚姻嫁娶之前不是光靠著媒婆的一張嘴啊?可是你這妹子就自己一個人生活,腿腳又不利索,所以我就想著先找個機會讓他們見上一面,若是看中了,我就去說和他來提親,成與不成的就只有咱們姐妹知道,誰也不能笑話你什麼。當然能成最好,若是不中意,也不打緊,姐姐以後再幫你物色。」

    「你看,月娘她替你把後路都鋪墊好了,你怎麼能忍心拂了她一片好意呢?」緣修強忍笑意,裝出一副疼愛妹妹的兄長模樣。

    「……」緣君深吸了一口氣,強忍怒意。有外人在她不好罵人。

    「那就這麼定了。我這就先回去了。」月娘說完,笑著走了。

    「天也不早了,我也得快點兒回去了,不然要被師父罵的!」緣修說完轉身就溜了。他可不想留下來被罵。

    莫名其妙地就被這兩個人給敲定一樁事,緣君有些窩火。她雖然嘴上沒說,心裡卻在盤算著怎麼應付。從那之後的第二天起,緣君便綰起了婦人髻,似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們唱反調。

    可是也不知道月娘是因為生意忙還是有意躲著她,從那天走後便一直沒再來過。緣君也沒心思出門,於是就整日在家埋頭做活計。

    這天,天陰如晦,眼看著就要下雨了。屋子裡光線有些暗了,可是緣君不願掌燈。繡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睛酸痛。她放下針線,用手指輕揉著眼眶周圍的穴位。

    突然聽到門響,她猜可能是月娘來了。於是頭也沒回地道:「晴天的時候沒見你過來,要下雨了你倒是跑來了。你先等一等吧,我把這點兒繡完,你一道都拿回去。」

    身後忽然沒了動靜。緣君也沒在意,只是又道:「月娘,幫我把燈點上吧。」

    還是沒有人應聲。

    緣君奇怪地回頭看去,發現門口確是站著一個人,可是並不是月娘。因為屋子暗,又是逆光,緣君看不清那人的臉,卻隱隱猜到他可能是月娘先前提起的那個先生。一時間,緣君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阿緣……」那人突然輕聲低喃了一聲。他抬起一隻手似是想要觸碰,卻又怕眼前不過是他的幻覺。

    「少炎……」緣君聽到這個聲音,雖然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她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就是何少炎。

    曾相識,君未簪花,卻惹落紅染飛霞,再相逢,君顏未變,猶見相思醉繾綣。雲霄台,君走遠,淚碎朱顏誰人憐,今再見,卻道是,魂易飛散,情難擱淺,念君又三年。

    姻緣這種東西一般人看不見。誰曾想到,就在一刻鐘前,何少炎送月娘的兒子回家,然後月娘便突然拜託他幫她取繡品。誰又能預料到,同樣,在這一刻鐘前,承凰山上月老新收的小徒弟,照著鴛鴦簿上的名字,為何少炎和緣君牽出了兩條紅線。因為他還不熟練,所以在系的時候十分小心,直到確定那結不會開了,他才雙手合十。再打開,兩線化成一線,便結成了這段姻緣。

    半年後,何少炎隻身一人來到吳山。此時,他的師父,無名居士已經不在了,但是現在吳山上卻住著另一位「神醫」,那個人就是淳子嫿。自從淳子卿嬛禪位之後,她們一家人便搬來了這裡。而何少炎這次來也是想請淳子嫿隨他去一趟清淮,為緣君醫治腿疾。

    先前被天光傳入天庭,後又墜下霰元台這件事,淳子嫿曾經在信裡問起過,可是何少炎沒有說。後來緣君也頗感奇怪地問過他為什麼跳下了霰元台還能活著,他只說跳下去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等到再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在承凰山上了。

    其實,有一件事何少炎沒有說。就是在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鳳凰接住了他。後來很奇怪的是,那鳳凰忽然喚了一聲:「小煜兒」,然後他就覺得有什麼從身體裡被硬生生分離了出去。他猜想,那可能是何煜的元神。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何煜替自己魂飛魄散了,所以他才能活下來。這是他心裡的一個結,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當然,他也是怕緣君知道了會難過。

    在吳山腳下等了不多時,何少炎便看見傲月從山上跑了下來。快至跟前時,它忽然躍起,險些將何少炎撲個跟頭。何少炎笑著摸了摸傲月的頭:「幾年不見,居然轉性了。是不是當了娘,性子也變得溫柔了?」

    傲月仰頭用鼻子將他的手撥開,順便還給了何少炎一個白眼。何少炎還欲去按它的頭,忽然感覺袖子被扯住了。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袖子正被一匹小雪狼咬在嘴裡。它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似是在警告何少炎離它娘親遠點兒。

    何少炎略用力抬了下胳膊,拽得那小雪狼跟著抻起了脖子。他笑著對傲月說:「這可真看出是你親生的了,跟你以前一樣喜歡咬我衣服。誒,話說回來,你們一家子怎麼就那麼不待見我呢?」

    或許傲月覺得自己的孩子這麼做有些恩將仇報,又或許它覺得被何少炎那樣一說挺丟臉,它突然抬起爪子將那匹小雪狼撥到一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帶路了。

    走了有好一會兒,何少炎才遠遠看見「百草棲」的影子,他還看到在那後面又新蓋了兩間新房。何少炎猜想那可能是淳子嫿的父母住的地方。

    還沒走到門口,便聞到裡面傳出一股濃濃的草藥味。

    「唔,好燙!」淳子聿被煎藥的石鍋燙了一下,他趕忙把手貼在耳朵上降溫。

    「聿兒,你小心點兒。我看看燙壞了沒?」淳子嫿扯過淳子聿的手,發現他指尖有些紅了,她輕輕為他吹了兩下:「你放著吧,一會兒我給他們端去。」

    「呵呵,要不要我幫忙啊?」何少炎笑著打了聲招呼。眼前的兩人還是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淳子聿比起淳子嫿的英麗之氣,更顯柔和。所以要區分他們並不困難。

    「啊,少炎,你來了?」淳子嫿見到何少炎臉上一喜,轉而又道:「來的正好,幫我把藥端到後面那屋去。」

    何少炎有些無奈。他本是說句客套話,沒想到淳子嫿還真讓他幫忙了。還真是沒把他當客人看待。

    何少炎小心翼翼地將藥倒進碗裡,然後就端著朝後面屋子走去。他邊走邊想,嫿兒她不會像師父那麼變態,拿自己人試藥吧?

    屋裡人大概是聽到了他踏雪而來的腳步聲,所以在何少炎剛到門口的時候便從裡面開了門。門一開,兩人皆是一愣。

    「洛先生?」何少炎先開口招呼道。他原來還以為是淳子卿嬛或者是姜若初病了,沒想到住在這裡的人居然是洛王。

    「外面冷,先進來再說。」洛斌一笑,閃身給何少炎讓了條路。

    何少炎將藥碗放到桌上,轉頭看見床上坐著一個女人。她長得很美,只是瞧著臉色不太好,像是久病在床的林妹妹一般孱弱。

    「這是庚兒他娘。」洛斌見何少炎在看凌笑言,便解釋道。他沒說她是自己的夫人,因為她現在依舊是洛國的太后。雖然現在的大皇對他們的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是他也只是對外宣稱太后病弱,在外靜養,並沒有宣佈死訊。不過,這也沒什麼,她能在自己身邊,這樣就很好了。

    「見過洛夫人。」何少炎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禮。他抬頭時,正瞧見那女人朝他微笑著點頭回禮。

    「先趁熱把藥喝了吧。」洛斌端起藥碗遞給凌笑言。

    凌笑言皺了皺眉頭,表情極不願意,卻還是接過去一口氣喝了。

    這時,淳子嫿進來了。她走到床邊替凌笑言診了會兒脈,然後起身道:「基本沒什麼大礙了,再接著喝幾服藥,體內的毒便可以清除了。之後再多加調理,注意膳食,過個半載左右就能康復了。」

    洛斌聽了淳子嫿的話,和凌笑言相視一笑。

    淳子嫿繼續說:「王爺,夫人,我要隨少炎他下山一趟,大概要去個十天半月。之後的方子我已經寫好交給聿兒了,他會每天按時送藥來的。只是王爺你要多費些心思,幫忙照顧一下。」

    「好,好。」洛斌連聲答應,一點兒看不出有王爺的架子。

    待淳子嫿和何少炎走後,洛斌歎道:「多好的孩子啊,若是能嫁給庚兒……」

    「你又來了。你看好,我看好,庚兒不喜歡就不算好!嫿兒這孩子性子沉穩,定是受不了庚兒那頑劣的性子的,何況她也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你就別跟那兒惦記了。」凌笑言嗔怪地看了洛斌一眼。

    「是是是,我錯了。」洛斌連忙乖乖認錯。現在他這夫人啊,脾氣大的很,也許是被人慣出來的。雖然現在還覺得有些吃味,可是仔細想想,換做是自己,也一樣會把她寵上天的吧。

    淳子嫿將要辦的事情跟淳子聿交待好了,便隨何少炎下山了。路上,何少炎問起洛王為什麼會在她那兒的時候,淳子嫿笑道:「你還記得當初我答應洛庚陽說許給他一個願望嗎?他曾經在戰時想要瑯嬛借兵幫他們擊退虞越的,雖然後來我們是出兵了,卻也不能作數。三個月前,他來找我,希望我能幫忙醫好他娘。我見那毒還不是很深,便答應了。剛好我娘她帶著我爹爹遊山玩水去了,我就讓他們二人在那裡住下了。這也算是了卻了我一樁心事,不然因為聿兒的事,我總覺得欠了他什麼。」

    「你呀,想太多了。洛庚陽那個人,心思沒那麼重。他才不會天天想著誰欠了他什麼,要找機會討回來呢!」何少炎忽然覺得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其實挺微妙的。

    「嗯,我知道的,我……」淳子嫿話沒說完便突然乾嘔了起來。

    「嫿兒,你怎麼了?是不是暈車了?我叫車伕停下……」何少炎見淳子嫿身體不適,有些擔心。

    淳子嫿擺了擺手,她又噁心了好一陣,才道:「我沒事。大概是害喜了。」

    「啊?你,你是說,你有身孕了?」何少炎又驚又喜。他雖然記得淳子家的詛咒已經解了,可是卻忘了,那樣的話,就不再是男子受孕生產了。他忽然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折騰你了。」

    「才三個多月而已,不打緊的。再說了,我是大夫,自己當然最清楚自己的身體。」淳子嫿對自己的醫術倒是很有自信。

    「你沒聽過一句話叫『能醫不自醫』嗎?還是小心點兒好。」

    「哎呀,我知道了。你怎麼這麼囉嗦?」

    「……」何少炎不語。他暗想,你是孕婦,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後來,淳子嫿為緣君診了脈,還施了針,開了內服外用的方子,又叮囑何少炎多幫緣君活動雙腿,忙活了好幾日,才告辭離開。離開時,她想告訴何少炎說緣君體內寒氣太重,雖然能醫得好雙腿,不過以後怕是都不能生孩子了。她猶豫了很久,最後也沒說出口。她想,也許他們兩個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了,畢竟當初師父臨別前說的話他們也都聽到了。莫不如不說,免得惹人傷心。

    唉,其實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最終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幸福就好了,又何必去想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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