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幫 誕生 第八章 變臉
    明媚的午後陽光從兩塊窗簾之間的縫隙照進房間,耀眼的光線直直射在屋子中央的榻榻米上。

    榻前地上一隻黑瓷盤,裡面放一塊疊得方正的白色毛巾;旁邊黑瓷杯子裡盛著半杯牛奶;白色的被子一頭露出一片黑色頭髮。白色的陽光將那個人的臉龐一分為二,一半黑,一半白。

    他胸前纏著紗布,雙目微閉,嘴唇偶爾蠕動,儘管臉色略顯蒼白虛弱,但還是擋不住的俊秀。

    移門被人從外面拉開,走進來一個男子。舉起手中的槍對準榻榻米上的人,沒有馬上開槍,似乎在想什麼。

    「嘿!」他用腳撥開被子,踢那個還在昏睡的人。

    幸男醒過來,剛剛恢復一點知覺,就覺得全身散架般酸痛無力,尤其右胸部更是一陣陣劇痛。肺部火燒火燎的痛楚,稍一加重呼吸便揪心的痛楚。他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痙攣;眼睛剛睜開一條縫,黑暗的世界便被白色的陽光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天旋地轉。

    「嘿!醒醒!」

    幸男挪挪腦袋,讓眼睛離開直射光線,好半天視網膜才有了模糊的影像。

    他看見身前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人,上身赤裸,下身僅穿一條色彩鮮艷齊膝的沙灘短褲,黝黑健碩,肌肉發達,全身發散著一股濃烈的煙草和酒精混合的氣味。

    幸男眨眨眼睛,眼前的人又清晰了一些。

    兩條粗長恐怖的傷疤,由左上到右下橫貫了那人結實的胸膛和齊整的腹肌,粗壯的右臂上紋了一個巨大的紅舌蜥蜴,那長長的尾巴纏繞著手臂蜿蜒曲折直到手腕。

    「你怎麼會認識郎中?」那人問,聲音很粗,厚重。

    幸男尋聲看向那人的臉。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兩眉粗壯,鷹鼻精目,大耳厚唇,背梳頭髮直垂後頸,整個人精神貴氣,凜然磊落。

    「郎中?」幸男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腦子裡一下湧進丟失的記憶。

    幸男想起了自己被弩槍擊中,倒在醫院停屍房外的地板上,想起拿手術刀當武器的黑衣郎中浴血搏鬥,又想起一撥又一撥的人來追殺那個死而復活的陸川浩。

    「我……我死了?我沒死!」

    幸男又驚又喜。

    驚喜過後,問題便鋪天蓋地的襲來了。

    「我怎麼會在這?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是誰?郎中呢?我們被救了嗎?……你拿槍幹什麼?噢!我明白了。你不是郎中他們一夥的!你們把郎中怎麼樣了?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他問。

    幸男連珠炮一般的發問,大炮插不進話來,一腳踢在他肚子上。「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怎麼這麼多問題?」大炮立起眉毛說。

    「你怎麼會認識郎中?現在回答問題。」

    幸男被踢中腹部,絞痛不止,一張臉憋得通紅,痙攣氣都吸不上,更別說回答問題了。

    大炮又要再踢,幸男連忙擺手求饒。

    「別……別打……讓我喘口氣……」

    大炮見他不像假裝,盤腿坐下,把冰涼槍管貼在幸男的臉頰上,說:「不想死,就趕緊說。」

    幸男喘息半天,才說:「我不認識郎中……不不,我現在是認識他的,可是我早些時候是不認識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是這樣的,我是東京醫學科的學生,我在新宿醫院做實習醫生。我養了一隻貓,它叫丸子……」

    大炮用槍管撓頭,煩躁地說:「長話短說!」

    「好好好,」幸男忙說,「昨天晚上醫院送來兩具屍體……是昨天晚上嗎?我不知道,我記不得了。」

    「四天前的晚上。」

    「啊?我昏迷了四天!?」

    大炮點頭,說:「你小子命大,沒傷到要害……廢話什麼?快說你是怎麼認識郎中的!再胡扯我一槍崩了你!」

    「……你別拿那東西對著我,我害怕,」幸男說,「我們醫院送來兩具屍體,說是因車禍死亡的,但是一看傷情就知道那肯定不是。警察讓我們先不要動,等他們過來做屍體解剖。我們等警察來的時候,就出事了……」當下把在醫院停屍房發生的事情如實講了一遍。

    「你又不認識郎中和陸川浩,只是一個局外人,你根本就是一個人質。你幹嘛最後要幫他們?」大炮聽到幸男講他在那幫人要殺郎中的時候挺身而出的時候,心裡奇怪。

    幸男心想,這個人不知道是哪一幫的,我得小心說話。假裝咳嗽了幾下,趁機思考後,說:「我……我也不知道。一波又一波的人都來找陸川浩,要交出一個什麼盒子。他們都拿真刀真槍的,我沒有經歷過這些事,兩腿軟的根本站不起來,加上到處是人,跑沒地方跑,躲沒地方躲。直接就嚇傻了。我哪有能力幫別人啊。」

    「我聽見誰喊了一聲『有我在,誰也別想帶走陸川浩』,這話是你喊的嗎?」大炮問。

    幸男心想,這個人聽見了這句話,那麼當時他也在場了。這話是對著那幫拿手槍弩的人說的,他在場,那他們不就是一夥的嗎?是一夥的就說得通了,他們把我打倒,然後抓回來。陸川浩一定也抓回來了,因為他們是奔著他去的,可郎中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這人說聽見,並沒有說看見,他在現場為什麼只聽見沒看見呢?八成是在套我的話。

    幸男腦筋急轉,靈機一動,說:「是我說的。原來你也在場,那你一定也看見了前面的事。郎中和一個叫佐助的日本武士一對一搏鬥的時候,我對著……對著郎中扔了一把刀,我沒有練過這個,又沒有力氣,結果扎中了電梯裡的人。」

    大炮嘴一歪,眼睛精光四射,幸男一直在察言觀色,覺得事態不對,連忙說:「這個真不是我故意的,我不想傷你們的人。」

    大炮牙齒咯咯作響:「你對著郎中扔了把刀?你是想殺他?!」

    幸男心裡一怔:我以為他是生氣傷了他們的人,怎麼這話聽起來又像是介意我對郎中下手呢?好在前面的話說得模稜兩可。

    「是陸川浩讓我扔的。」

    大炮想了想,說:「狗屁!陸川浩怎麼會讓你衝著郎中扔刀,他應該讓你去殺佐助才對!」

    「真是陸川浩讓我扔的。當時郎中身上受了好些傷,陸川浩是想讓我扔中郎中,好讓他解脫,不再被佐助折磨。」

    「狗日的,再胡說八道,我弄死你!」大炮一把揪起幸男,兇惡地問道。

    「我……我……」幸男說哭就哭起來,「我……真的是陸川浩讓我扔的刀,不是我……」

    大炮揚起拳頭眼看就要落下,有人說話:

    「大炮,」移門外站著一個女人,長髮披肩,清秀美麗,她一臉微笑說:「請你過來一下。」

    大炮摔下幸男,起身走到女人身邊。

    「尤美,怎麼了?」

    尤美微笑著拉上大炮身後的移門,說:「我剛在外面都聽到了,這小子年紀不大,腦子可有點狡猾。別問了。問不出什麼的。你先去看看川浩吧。」

    「醒了?」

    「早醒了。」

    「早醒了也不通知我。」

    「他不讓我說。」

    大炮哈哈大笑,說:「這個傢伙到底有幾條命啊。我這就去。你幫我看著裡面這小子,我一會回來收拾他。」

    一個小時後大炮回來,咧著大嘴衝著幸男一個勁笑。

    「你……你……你想怎樣?」

    大炮一拳打在幸男肚子上,這一拳卻是好友間友好的表示,「哈哈,你小子,好樣的。」

    幸男心裡萬分奇怪這個人的變化。

    「川浩都告訴我了。你不是敵人。剛才對不住啊。」

    「你……你和陸川浩是……朋友?」

    「不是朋友,是兄弟!兄弟懂嗎?」

    幸男長吁一口氣,問:「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哈哈……」大炮盤腿在幸男身邊坐下,不知從哪摸出一隻雪茄叼在嘴上,點燃,問也不問就往幸男嘴上塞。

    幸男搖頭:「我不抽煙。」

    「一個大老爺們不抽煙?抽!怕死麼?」

    幸男被煙嗆得直咳嗽,牽連的傷口劇痛。

    大炮見他真不要,就自己抽了。

    「你剛才為什麼胡說八道啊?」

    幸男說:「還不是……還不是被你嚇的。我以為你和那幫人是一夥的。」

    大炮哈哈大笑,說:「洒家和陸川浩是一夥的。洒家也是中國人。我聽說你也有中國人的血統?」

    「嗯。我奶奶是中國人。」

    「哈哈,中日合資啊。」

    「我有點搞不明白。是你救了我們嗎?」

    大炮巴巴抽著煙,得意洋洋的說:「那還能有誰?試問誰還有這個本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你怎麼救的我們?你們到底是誰啊?陸川浩到底是個什麼人,為什麼那麼多人要找他?郎中人呢?他……」

    大炮說:「川浩說的沒錯,你真的是個問題大王啊。你想知道什麼,洒家告訴你。」

    「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大炮抿嘴笑而不答,半晌,俯下身子,小聲問:「你真想知道?」

    「真想。」

    大炮說:「你也算個小英雄,儘管沒起到個什麼作用。哈哈。沒幫上什麼忙吧,但是動作基本是瀟灑和正義的,想法動機基本也是良好的。我現在當你是自家兄弟,告訴你也可以,但是你得保證,不能對任何人講。」

    「嗯,我一定不說。」

    「你保證?」

    「我保證!」

    「打死你也不說?」

    「嗯,打死我也不說。」

    「真想知道?」

    幸男頭有些發暈,沒想到這個人比自己還要囉嗦。「哥哥,我真的想知道,你趕緊告訴我吧。我發誓我一定保守秘密。」

    大炮凝視著幸男,點點頭。起身關上移門,又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打開屋裡的燈,重新坐在幸男旁邊。

    「我告訴你。」臉色忽然凝重起來,語氣也異常的低沉。

    氣氛一下緊張起來,幸男也不禁挪動身體向他靠近,「說吧。」

    大炮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瀰漫的煙霧中,那一張臉更顯得神秘。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確定要知道?我先聲明,如果你知道了這個秘密,你可能從此也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像我,像郎中,像……像我們所有人一樣。從此再沒有安寧的生活。你明白嗎?」

    幸男心跳加速,興奮的不能自制。

    「我想好了!我準備好了!告訴我吧。」

    大炮的眼睛看著不遠處的地面,眼神逐漸抽離,那眼神的焦點彷彿已經到達了地下深層。

    「你剛才問我們到底是什麼人?」

    「嗯,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其實……現在我們已經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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