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冬 下 第十章
    「你確定嗎?」看賬本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太難的我可能不懂,可如果只是確認數目和加總錢數,我想應該還行。」她瞧著他,開口建議:「要不,你同我說要做哪些,我先做過一次,你瞧瞧成不成?」

    易遠一聽,這倒行,便拿了本賬給她,道:「那你幫我把這些明細和數目對一下,這些帳執事們都已經做好了,只是有時忙中有錯,我得再複查過。你若看見數目對不上,有問題的,就拿紅墨在那條的下頭點一下。」

    「好。」鼕鼕接過賬本,照著他所說比對數目和明細,將那頁看過一遍,挑出有誤的地方,再給他瞧。

    易遠照樣看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便將一些數目沒有那麼大的進料成本給她對賬。兩個人一起,在桌案前後,一塊兒對起帳來。

    對完了帳,她又照他的意思,幫他書寫了幾封與其他書商來往的信件。

    有時候看見賬上她從沒見過的材料,鼕鼕也會好奇的問上一兩句,他便會同她解釋起來,連圖畫帶說明的。

    恍惚間,好似兩人又回到當年他教她寫字唸書那時一般。

    有了她的幫忙,他桌上成堆待對賬的賬本很快的慢慢消失。

    外頭的明月,悄悄升起。

    他與她都沒有注意,只有輕言笑語淡淡浮游在空氣中。

    日昇,日又落;日落,日又升。

    打從娶了鼕鼕之後,易遠就搬回了大宅裡住,每天出門到工坊去工作,太陽下山才回家,若是以往,他總是會找事拖著不回,可如今,每每一過午,日頭才打斜,他就已經心心唸唸要趕回家去看她。

    對於那個家,他從來就沒這麼歸心似箭過。

    可是,有了她,就連那教他生厭的大宅子,感覺起來都不一樣了。

    每天早上,她總比他早起,為他燒水,幫他修面洗臉。每天晚上,他才入門,她已備好茶水與半滿的浴桶,替他洗腳洗頭兼刷背。

    成親這二旬,他天天都回家,日日都歸門,可岳州那兒的書樓不能不顧,他還是得去那兒瞧瞧。

    本來他想乾脆帶她一塊兒上岳州城,可鼕鼕卻做了豆腐要去鬼島給宋應天,他怕舟車勞頓讓她太累,最後只好作罷。

    他這一去,便得需時三天。

    鼕鼕待在易遠的屋院裡,第一日白天還好,平常他白日就不在,她早習慣了,可入了夜,她躺在被窩裡,翻來覆去了一整晚,卻怎樣也無法入睡。

    每每昏昏沉沉的才剛要入眠,一翻身沒碰著他,又醒了過來。

    她嫁進門,這才多少天?怎麼會就這樣習慣了呢?

    鼕鼕輕輕撫著身旁冷涼的被,心頭莫名的有些空。

    他不在,這屋在夜裡像是變大了許多,就連被窩裡也冷。

    剛開始,夜夜同他共寢,他老愛抱著她睡,她還覺得羞呢,怎知他一不在,她卻想念起他心跳規律的震動,與他肌膚相親的觸感,和蜷縮在他懷抱裡時,感覺到的心安與溫暖。

    那一夜,好似連透窗而進的月華,也變得那般淒冷,沒了平常的柔美。

    第二日,思念爬上了心,鑽入了魂,她待在屋裡,怎樣也定不下心來,替他收折冬衣時,想起他紙坊那兒的小屋那般亂,那些夏衣秋衣也不知收了沒,不禁拿包袱包了幾件冬衣,打算送過去給他弄髒時方便替換。

    她是走路去的,那被派來伺候她的丫鬟朱朱不敢讓她一人,忙跟了上來,搶著要拿她手裡的包袱。

    鼕鼕本想讓她回去,她自個兒去就行,丫鬟朱朱卻白了臉直道,她若讓少夫人一個人出門,必會遭李總管和夫人責罵。

    鼕鼕一愣,不想為難她,便把包袱給她,帶著她一起了。

    結果幸好朱朱同她一塊兒,因為李總管不在紙坊裡,紙坊前頭店舖這兒,還真沒人認得她這剛入門的少夫人,所幸朱朱機靈,也識得其中幾位執事,才讓她順利的進了紙坊,到了後頭她認出幾位在裡面工作的師傅與工匠、姑娘與大嬸,他們都是常去她那兒買豆腐的客人。

    見著了她,他們個個都瞪大了眼。

    她本想上前招呼,又覺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就在這時,一位大嬸笑著快步迎上前來,打破了沉默。

    「鼕鼕,啊,不對,現在該叫你少夫人了。少夫人,好久不見,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

    「王大娘,好久不見,我那些衣物,給……易遠替換。」

    提及他的名,她還有些羞,還遲疑了一下,可那大嬸沒注意,只笑著道:「少爺果真好福氣,娶了你這麼個心細的媳婦,他後頭那兒亂著呢,丫頭們還沒空去整理,你一會兒進去可別被嚇著了。」

    鼕鼕差點脫口說她知道,幸好及時將那話吞回去。

    這王大娘一過來,其他人也陸續圍了過來。

    「少夫人,你那豆腐店真不開了嗎?我娘直問著呢。」

    「是啊,雷姑娘,啊,不對,是少夫人,你以後就不再做豆腐了嗎?那豆漿呢?豆漿也不賣了?」

    「少爺真有口福,打從雷家豆腐店收攤後,我爹就直嘮叨我,買回來的豆腐要不太水,要不就太干,一點也不好吃。」

    「對啊,我姥姥也說,她最愛吃雷家的豆腐了,可惜從今以後再也吃不著了,現在一看到豆腐,她老人家就直歎氣呢。咱們家可是從雷大叔剛開舖子的那一天,就開始買雷家的豆腐了。」

    「沒錯沒錯,我家那口子最愛下田時帶著你的五香豆乾去下飯,少夫人,你既然不做了,能不能把那五香豆乾的配方給了我,讓我自個兒試著鹵鹵看?」

    鼕鼕沒想到自己竟然在紙坊後頭的工坊這兒,竟會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一時間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無論原本認不認識她的人,全都看熱鬧似的擠了過來。

    認識她的,那是擠到了前頭,同她招呼;不認識她的,那也是在後頭踮起了腳尖直瞧著。

    她保持著微笑,可也有些許的慌,就連朱朱都被這陣仗嚇著,膽小的躲在了她身後,幸好王大娘在這時看不下去,抬起了手揮趕著那些人。

    「去去去,安靜、安靜,你們這些傢伙,擠得這兒都要沒氣了,讓開些、讓開些!瞧瞧你們個個這樣七嘴八舌的直嚷嚷,是教鼕鼕——不是,是教少夫人怎麼來得及看你們說了啥啊?」

    她這一喊,終於教那些人退開了點,可還有人不甘心的想再搶著說話,就在這時,一位老師傅走了過來,斥道。

    「都圍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回去工作。」

    瞧見那嚴肅的老師傅,姑娘小伙子們嚇了一跳,忙作鳥獸散。

    人以散開,她才見到那老師傅,看見這之前天天都會上她那兒吃早點的熟悉面孔,鼕鼕鬆了一口氣,露出微笑。

    「歐陽師傅,好久不見。」

    「少夫人。」歐陽師傅朝她一點頭,嚴肅的面容和緩許多,只溫聲道:「少爺昨日就去岳州城了,不在這兒。」

    「我知道,他同我說過,我只是來給他送換洗的衣服的。」

    「那我找人領你到後頭去。」

    鼕鼕聞言,忙揮著手道:「不用了,大夥兒都忙,我和朱朱自個兒過去就行了,易遠同我說過地方的。」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招呼你了。」他說完,本欲轉身,頓了一下,方道:「少夫人嫁給易少,太出人意料,坊裡的人都好奇,可沒啥惡意,你別往心裡去。」

    「鼕鼕不會的。」她噙著笑說。

    他見了,再提醒她:「你往後頭走,腳下別停,沒人會敢直接叫住你的。」

    聞言,她忙再道:「謝謝歐陽師傅。」

    「對了,少爺屋裡挺亂,你別嚇著。要有什麼需要,你讓丫鬟到前頭來說一聲就行。」說完,他方轉身回他自個兒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看來,他屋裡亂,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鼕鼕領悟過來,只覺好笑,方帶著朱朱一塊兒快步往後頭去。

    一路上,她是不敢再亂停下腳步,等到了他那小屋小院,方鬆了口氣。

    而他屋子裡,果然還是如上回一般的亂,可這兒比大宅那裡,更有他個人生活的氣息,充滿了屬於他的味道。

    不知怎,心安了下來。

    她環顧一室髒亂,捲起了衣袖,要朱朱擱下包袱,去前頭要桶清水與乾淨的布巾,就自個兒親力親為的開始替他整理打掃起來。

    朱朱回來看到嚇了一跳,試圖要阻止她整理,卻又不知該如何說。

    「少夫人,這我來就好,你不需要自個兒來,糟糕,你聽得懂我說什麼嗎?」

    鼕鼕見她臉色發白、有些語無倫次,她裝沒看懂,只將幾件衣服拾起塞到她手中,「我剛把包袱打開了,取出了冬衣,你把這些衣物放到包袱裡,一會兒咱們帶回去洗。」

    朱朱匆匆照做,回身看見她在收被褥,忙又衝上前。

    「少夫人,等等,你放著我來——」

    鼕鼕把枕頭塞給她,只微笑交代:「把這枕套拆了,一塊兒帶回去洗,順便燒些熱水過來,泡些熱茶。」

    朱朱忙又照做,等忙回來,只見少夫人已收好了被褥,竟將衣裙撩到了腳邊綁好,拿著布巾跪在地上擦地板,她看了簡直快哭出來了,真怕被人瞧見後,到李總管和夫人那兒告上一狀,非得讓她回去挨板子不可。

    「少夫人,我拜託你——」

    「我知道,放著你來是吧?」鼕鼕大老遠瞧見她那欲哭無淚的小臉,輕笑出聲,把布巾給了她。「這兒我擦過一遍了,你再擦一遍就行了,我去整理書架。」

    朱朱聞言一愣,這才慢了半拍的發現,這少夫人好像真的知道她在說什麼。

    她有些傻眼,又有點困惑,想再問少夫人是不是知道她在說啥,可那耳朵聽不見的少夫人已經轉過身去,開始撿拾整理起倒得亂七八糟的書堆了。

    無論如何,至少她不是在擦地板了。

    朱朱鬆了口氣,忙勤奮的跪在地上擦起地板來。

    這之中,她就見那少夫人一本一本的將那些傾倒的書,分類歸架,還將那些散落在各處的紙樣整理起來,把沾了墨都乾硬掉的好幾枝筆,拿去泡溫水,再倒了筆洗裡的髒水,清洗了那髒污的白玉筆洗,讓它恢復了原就該有的白淨。

    原本堆滿東西的小屋,在她的巧手之下,迅速恢復了應有的潔淨與整齊,看起來就像完全不同的兩間房似的。

    當朱朱去將污水倒掉,再進門時,只見那少夫人已坐在桌案前,書寫信函。

    打從被派來服侍這少夫人,她就在暗地裡叫苦連天,雖然她從原本的打掃丫頭,被升做貼身丫鬟,看起來好像挺不錯的,可人人都知道這少夫人就是傻,空有張臉蛋兒好看,耳朵還聽不見聲音,說起話來語調又有些怪,當她的貼身丫鬟根本是個人見人丟的燙手山芋,是個苦差,她若不是因為貼身丫鬟的錢比較多些,她也是不願來的。

    誰知到,這少夫人好像是識字的耶。

    瞧她方才將書分類歸架時,半點也沒有遲疑,而今寫在紙上的字,更是端正秀氣,完全不像胡亂書寫的鬼畫符。

    說真的,就連她也識不得大字幾個,少夫人若真識字,那定是聰明的啊,至少也比她聰明。

    該不會,打從一開始,大家就誤會了她吧?

    朱朱呆呆的站在桌案前看著少夫人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拎起那紙,張嘴輕輕的把那紙上的墨跡吹乾。

    她好奇的看著,忍不住開口問:「少夫人,你這上頭寫些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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