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翼雙飛 上 第十二章
    她那可笑的舉動害得狄嘯風嗆咳了下,若非現下情勢不適合張嘴大笑,他真會被對面那個杏眼圓瞠完全不具威脅性的女人給笑到肚子疼。

    與老者交手一陣子,宮熙禛心下明白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但老者三番四次退讓,使他感到訝異,不懂對方在打什麼主意。

    宮熙禛施展快攻,削破鐵萬山右臂衣袖後,手中長劍迅速一翻,精準架在鐵萬山脖子上,危險的半瞇著眼。「看來你真想將腦袋瓜送給我。」

    狄嘯風等人見狀連忙圍上,舉劍對準宮熙禛。

    「別!」鐵萬山抬手制止狄嘯風等人的行動。

    瑤光怕他們會突然出手襲擊,立即跑上前站在宮熙禛身後。

    鐵萬山不理會架在脖子上的鋒利長劍,任由劍鋒劃破皮膚,流下一道血痕,屈膝跪下請安問候。「屬下鐵萬山得罪少主,請少主降罪。」

    狄嘯風等人見鐵萬山跪下,頓時也一致單膝跪下請罪。「請少主降罪!」

    突來的轉變使瑤光看傻眼,她以為這群人是來殺宮熙禛,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會稱宮熙禛為少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面對天壤之別的轉變,宮熙禛並未馬上卸下心防,手中的長劍仍直指鐵萬山咽喉,深沉的黑眸帶著審視,看著一干跪在身前的人。

    「鐵萬山?我從未聽過你的名字,更沒見過你。」

    「丞相大人確實不曾將屬下引見給少主認識,但屬下的確聽命於丞相大人,今後亦當任少主差遣。」鐵萬山不卑不亢地說明。

    「要殺我的人多到數不清,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

    「屬下手中擁有丞相親筆書函一封,請少主過目。」鐵萬山自懷中取出一封陳舊書信,恭敬呈上。

    宮熙禛緊盯著那封信好半晌,琢磨是否要接下,鐵萬山可會在信裡使詐?信上可有毒?

    瑤光湊到他身旁,緊張的看著他,非常好奇信上所書寫的內容。

    看出宮熙禛的疑慮,鐵萬山鄭重說明。「屬下寧死也斷然不可能危害少主性命,我等誓死效忠少主。」

    「我等誓死效忠少主。」狄嘯風等人跟隨鐵萬山立誓。

    宮熙禛冷哼了聲。「好聽話人人都會說。」

    身為宮家人的驕傲不許他示弱,反正橫豎不是生就是死,他豁出去了,一把抽過鐵萬山手中的信函,展信閱讀。

    瑤光忍住不伸長脖子看信上內容,她偷偷觀察宮熙禛的表情,並無任何不對勁之處,心想這封信應當是真的,並非造假。

    宮熙禛細讀完信上內容,面色凝重地收起長劍道:「超來吧。」

    「謝少主!」

    鐵萬山等人依序起身,對他始終恭敬,謹遵尊卑分際。

    「鐵萬山,你隨我進屋。」

    他率先轉身進屋。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封信確實為父親親筆所書,上頭還蓋有父親專用的印鑒,他絕不會錯認。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父親表明當他看到這封信時,便表示父親與娘親皆已不在人世,他可以放心信任鐵萬山,甚至還鄭重說明,在這世間除了家人外,唯有鐵萬山最可信,關於他的身世與任何疑問都可以問鐵萬山。

    身世二字使宮熙禛如遭雷擊,腦門轟轟作響。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非他不姓宮?假如他真不姓宮,那他又姓什麼?為何爹娘從不曾告訴過他有關身世的一切?而且爹娘對他視如己出,甚至可說明顯偏愛,他的身世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

    滿腹疑問,唯有眼前的鐵萬山才能解答。

    「是。」

    鐵萬山示意狄嘯風等人留在原地,尾隨於宮熙禛身後進屋。

    被留下來的瑤光與狄嘯風等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地留在外頭。

    「我說,姑娘,妳手中的斧頭壓根兒不濟事,妳一直拿著手不酸嗎?」狄嘯風好心地勸她快快放下。

    「……」瑤光原想振振有詞地說明她手中的斧頭大有用處,不過事實如何大家都看得出來,還是算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將斧頭放到一旁,與狄嘯風等人站在雪中等待。

    進到小木屋,門扉立即被掩上。

    屋內柴薪燒得正旺,驅除冬日裡的寒意,而在火堆裡燜烤的蕃薯已飄出香甜氣味,但屋內的兩人皆無食慾。

    照理說屋內遠比屋外暖得多,可宮熙禛卻遍體生寒,任再多的柴火都無法消退體內的寒凍。

    他緊繃著臉,鎮定地旋身看向兩步之隔的鐵萬山,漫長的歲月與經年風霜在鐵萬山臉上留下痕跡,給他的感覺與鎮國大將軍君震霄十分雷同,但在鐵萬山身上,他看見了君震霄所沒有的,那種被逼到絕境、不惜一切與敵玉石俱焚的決心。

    宮熙禛揚了揚下巴,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什麼來歷?」

    「屬下曾被先皇封為驃騎大將軍,為先皇前後四次北征契丹,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第三次成功征討契丹後,蒙先皇恩賜將軍府一座,位於青龍大街上。」講到先皇賞賜,鐵萬山態度恭敬,雙手抱拳感謝先皇恩澤。

    「既然你如此驍勇善戰,為何我從未聽過你的名號?」宮熙禛雙手盤胸,語帶質疑。前後四次出征強悍的契丹部族,且立下耀眼戰功,鐵萬山應該是人人稱頌的大英雄,可他從小到大卻不曾聽過,而他口中所說位於青龍大街上的將軍府,他約略知曉指的是何處,那是一座荒廢數十年,門庭斑駁頹圮,早已無人居住的大宅院,由外觀可以猜出當年榮景,想不到那竟曾是威名遠播的驃騎大將軍府。

    「屬下正值壯年時,深受先皇恩寵,出入宮廷,與朝中權貴官員素有往來,因此結識前丞相宮啟先宮大人,當年啟先僅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小官員,但他聰穎機智,時常有與眾不同的看法,幾次交談下,我倆成了無話不談的知交好友,並且一同得到當時的十六皇子玄騰揚所賞識。」鐵萬山意味深長地看著宮熙禛。

    鐵萬山的眼神使宮熙禛心頭一擰,想起皇太后對他的寵愛,常若有所思盯著他感歎,說道他與十六皇子長得有多神似,當今聖上也曾有意無意地說他不僅外貌與已逝的十六皇弟相似,甚至連一些小脾性也雷同,從前他並不把皇太后及聖上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可今日想來,那些話似乎隱藏著什麼秘密。

    依照常理判斷,父兄犯下謀逆大罪,他理當問斬,皇太后沒必要替他求情,何以皇太后願意出面代他求情?事實的真相幾乎就要浮出水面……

    一顆心,因可能到來的真相失速躍動,焦急、難解、恐懼、不願,所有情緒皆翻湧而上。

    宮熙禛痛苦地閉上眼,極力保持語氣平穩。「繼續說下去。」

    「十六皇子為人豪爽不拘小節,禮遇各方賢能之士,當年先皇尚未立下儲君,但是非常喜愛才情出眾且深受眾人愛戴的十六皇子,眾人紛紛猜測先皇有意將皇位傳給十六皇子,屬下也是這麼認為,畢竟論才論德,十六皇子皆出類拔萃,捨他其誰?」回想當年十六皇子府邸賓客絡繹不絕的光景,再對照今日人已亡故,榮光不再,鐵萬山百感交集,不勝唏噓。

    宮熙禛睜開眼,冰寒的目光盯著燃燒的柴薪,通紅的火光在焚燒,他的理智、他的心也正灼燒中,可他的表情仍舊平靜無波。

    「十六皇子為人瀟灑坦蕩,但卻無法預防野心者的暗算,事情發生得教人措手不及,我永遠都無法忘記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天寒地凍,冷得讓人直打哆嗦,宮裡卻突然走水,當時我甫接到消息,旋即又得知先皇突染急症,急忙要趕進宮,不料宮門已被皇家親軍嚴密把守,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明明事有蹊蹺,但進不了宮我也無計可施,唯有掉頭回府,靜觀其變。」精銳的眼瞳回想起驚心動魄的那一夜,變得深遠迷濛充滿憎恨。

    宮熙禛的心隨著鐵萬山重憶往事而揪擰再揪擰,原以為先前的家破人亡已夠讓他痛徹心腑,直到現在才赫然發現,原來痛可以更痛。

    「後來,我決定前往十六皇子府邸與十六皇子商討如何應對,但黎明破曉時刻,啟先匆匆趕來攔下正要出門的我,啟先向來行事鎮定,不過那天他臉色鐵青,我一看便知出大事了。」他離京那些年與宮啟先一直有書信往來,他也暗中回過幾次京城,遠遠看過少主幾回,縱然表面上少主是個成天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但他知道他其實並不愚蠢,只是還沒有長大罷了。

    宮熙禛清了清喉嚨,聲音沙啞地問:「十六皇子……出了什麼事?」

    鐵萬山一再暗示十六皇子才是他的親生父親,但宮熙禛尚無法敞開胸懷平靜接受事實。

    他的父親,再熟悉不過的父親,對他寵愛有加、有求必應的父親,原來,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以前甚少有人在他面前談起英年早逝的十六皇子,他對十六皇子的事從不感興趣,沒想到那個男人卻是他的親生父親,陌生中偏又帶了點熟悉。

    「五皇子誣陷十六皇子為了取得皇位毒殺先皇,在十六皇子尚未來得及反應時,已派出五大軍營的精銳人馬將十六皇子府邸團團包圍,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逃出去。」鐵萬山苦澀著聲談及當年所發生的事。

    「五皇子早就布好局,身為驃騎大將軍的我被蒙在鼓裡,根本來不及調動兵馬回京與五軍營的人相抗,只能眼睜睜看著十六皇子、王妃,及他們未滿週歲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擒。」一說到這兒,自認護主無力的鐵萬山不由濕了眼眶。

    宮熙禛眼神迷濛,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企圖平復激盪不已的胸臆,唯有緊握青筋畢露的雙拳方能顯現這段慘烈的宮廷爭鬥對他造成多大的痛苦。

    老天爺待他如此不公,先是奪去生他的爹娘,等他長大成人,自以為人生一路風平浪靜、富貴榮華享用不盡時,又殘忍奪去養大他的爹娘與兄長,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打擊,這一筆筆比海還要深的血債,皆指向要同一個人償還,五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

    「那天清晨,我與啟先在書房中密談,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走,我和十六皇子友好人盡皆知,為了救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啟先有不同的想法,他說來不及了,十六皇子與王妃已落入五皇子手中,更被捏造了不實罪證,讓十六皇子百口莫辯,難以洗脫罪名。」

    宮熙禛沉默不語,已領悟了五皇子所玩的手段,興許五皇子也在等鐵萬山興兵,以便羅織罪名將所有十六皇子的人馬一網打盡,他若輕舉妄動,正好落入對方的陷阱中。

    「事已至此,我們當下只能痛下決定,我稱病詐死瞞過五皇子的人,帶著能信任的人遠離京城伺機而動,尚未成氣候的啟先則留下來,想方設法取信於五皇子。啟先素來聰明,順利得到五皇子的信任,甚至後來還受到重用,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鐵萬山十分佩服能屈能伸的宮啟先,換成是他,絕對無法對犯下人倫大罪、弒父殺弟的五皇子俯首稱臣。

    「十六皇子與王妃則死於非命?」

    「是。」鐵萬山沉痛頷首。

    「玄、騰、敬!」

    宮熙禛狂怒低吼,他要玄騰敬付出代價,絕對!

    鐵萬山頷首,同樣帶著強烈恨意,恨不得親手摘下那人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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