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做完了。」阿邦開心的大叫,明天不怕被老大刮了。
「都十點多了啊。」言司典伸伸懶腰,聞言敲了一記阿邦的後腦勺。「你以後再這樣漫不經心試試看,有你好看的!」
「我知道了啦,哈哈。」阿邦摸摸後腦,感激的看向陳桂靜,她才是真正的大功臣,若沒有她迅速確實的分類,他們兩個哪有這麼厲害。「靜妹妹,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都是因為我的關係害你留那麼晚。」
「沒關係,你也請我吃晚餐了啊。」她淡淡的微笑拒絕了。
「我送她吧,你還是早一點回去睡覺,明天可有你忙的了。」言司典拍拍他的肩膀,明天的大客戶是阿邦負責的,大意不得。
「那好吧,我先回家睡了,靜妹妹,謝謝你的鼎力相助,來日定當加倍奉還,我先走了喔。」
「臭小子,明天可不要睡過頭了。」
「其實你不用送我。」告別了阿邦後,陳桂靜將桌子整理好,認真又疏離的說。
「好了,我們走吧。」言司典置若罔聞,逕自走到電梯口,他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妹妹那麼晚一個人回去。
雖然她……的外表讓人起不了歹念,但也很難說,現在社會變態這麼多,聽說有連老太婆都不放過的,多讓人擔心啊。
「喂,我可以自己回去,不用擔心。」陳桂靜跟在他後面重申道,「我可以保護自己。」
電梯門一開,言司典讓她先走進去,待門一關,迅速的將她逼入角落。「你的意思是說,現在的你也可以保護自己?」
「你在幹麼,開玩笑要有個限度!」他呼出的熱氣讓她無法不意識到兩人太過於靠近,這讓她感到害怕與不自在。
「只要你可以把我推開,那我就讓你自己回家,是你說你可以保護自己的。」言司典看著被自己包圍的嬌小身軀,其實仔細看,她的臉還長得挺不錯的嘛,若能把那礙眼的大黑框眼鏡拿掉,應該會是個可愛的女孩吧。
「你不要這樣,如果有人看到我們這樣就完了。」陳桂靜用力的想要將他推開,但是她根本比不上一個大男人的力氣,漲紅著臉感到生氣又害羞。
「那你就快點把我推開啊。」她的皮膚看起來滑嫩得像白煮蛋,兩頰因為生氣透著粉嫩嫩的暈紅,她的嘴巴小小的又紅艷艷的,像是可口的櫻桃,只可惜看不清楚眼睛……
「你要幹麼!」看著把她眼鏡拔走的言司典,陳桂靜驚嚇的大叫。
但嚇到的可不只她一人,言司典望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睫毛濃密,又長又捲翹,每一眨眼都像在放電,言司典看呆了,尤其是她漆黑晶亮的瞳眸好似要把他整個人都吸進去般。
「把眼鏡還給我。」又氣又驚的陳桂靜立刻把臉轉開。
「你很漂亮你知道嗎?」言司典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心裡想著若是她能換下這一身可怕的過時阿婆裝,她的美一定會嚇死全公司的人。
雖然她剛進公司的時候已經嚇過大家了……
此時,往地下二樓停車場的電梯門開了,陳桂靜一把搶過眼鏡,用力推開言司典便往安全梯方向跑,那令她傷心的過往則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天啊,這丫頭將來一定跟她媽媽一樣是狐狸精!」大姑姑老是這樣說她。
「長得一副妖媚樣,你看她那雙眼睛跟她媽媽簡直一模一樣嘛!」奶奶每看她一次就叨念一次。
「你最好給我乖一點,少學你媽年紀輕輕就懷孕,還死命要嫁給你那沒出息的爸爸!」外婆老愛用手指著她罵。
「桂靜啊,我腰痛起不來,快來幫我啊……」待她上前扶他,媽媽的男朋友色迷迷的對她伸出手,「桂靜啊,你好漂亮啊……」
「不、不要!」那時僅國中一年級的她害怕得哭喊出來。
陳桂靜拚了命的往安全梯奔去,因為害怕言司典突來的碰觸,因為憶起恐怖又難堪的回憶,更因為身後越來越近的叫喚而不要命的往前狂跑,直到言司典追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陳桂靜!」
「不要!」她紅著眼失控的大叫,她想起媽媽的男朋友,想起那可怕的……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我沒有要對你怎麼樣,對不起、對不起!」言司典被她嚇到了,馬上放開她的手,他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陳桂靜。
害怕?是因為他嗎?
「你聽我說,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請你不要怕我,我不送你回家了,我幫你叫計程車好不好?」
「我……」待陳桂靜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言司典,而不是「那個人」後,才稍微恢復了點理智。「……幫我叫計程車。」
「我不是有意要嚇你的,我只是希望你知道,這麼晚一個女孩子獨自回家很危險,對不起,我為我的行為鄭重向你道歉,原諒我好嗎?」言司典嚴肅的道歉著,他不應該用這麼誇張又沒禮貌的行為讓她瞭解晚歸的危險。
「不要說了,幫我叫計程車。」陳桂靜默默的戴上完全沒有度數的黑框眼鏡。
「好,我幫你叫。」言司典感到羞愧,他一定要求得她的原諒,不然他絕對會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
用手機叫了計程車後,言司典陪著陳桂靜到馬路邊等車,其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陳桂靜上了計程車。
陳桂靜上車後將地址報給司機,就靜靜的坐著,表情看似平靜,緊握的雙手卻透露出她未平復的情緒。等抵達後她下了車,快速走向一棟老舊的公寓,並沒有注意到計程車離開後,有另一輛車緩緩駛來。
言司典從陳桂靜一上計程車就開車一路尾隨到她家樓下,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搭計程車。
看著沒幾戶有燈光的老舊公寓,他心想她應該是一個人在台北租屋吧,他記得桂靜是新竹人,他還為此跟她開過玩笑,說他們說不定有見過面,因為他外婆家也在新竹。
突然五樓的燈亮了,言司典知道陳桂靜到家了,他也可以放心回家了。
陳桂靜洗完澡坐在鏡子前面隨意的吹著頭髮,一邊想著剛剛在電梯裡發生的事,她不懂為什麼言司典會突然這樣捉弄她。
難道她打扮得還不夠難看又可笑嗎?
她知道自己漂亮,但是這卻不能讓她擁有自信,反而讓她厭惡又自卑。
從小到現在她一直是被大人們戲謔的對象,男同學惡作劇的第一人選,女同學拒絕往來的可憐蟲。
上了高中,她以為戴上了大大的黑框眼鏡就能掩蓋這一切,誰知道她發育良好的身材依然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在她高中快畢業之前,當時才三十六歲的媽媽要再嫁了,但是媽媽不願意帶她一起過去……事實上她一次也沒有見過媽媽要再嫁的對象。
媽媽跟爸爸離婚之後,一起同居過的某一任男朋友曾經幾次趁媽媽不在的時候對她毛手毛腳、意圖猥褻,直到有一天事情又發生,她的哭喊聲引來了已經外出卻因為忘了帶某樣東西而返家的媽媽注意,後來在還沒發生更大的傷害之前,媽媽便把她送回外婆家住。
然而媽媽事後仍跟那個人在一起一小段時間,因為對媽媽來說,所有的男友都是她的提款機,直到她再找到下一個金主才會分手。
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媽媽一直避免讓她認識交往的對象。
只是住回外婆家,日子也沒有比較好過,因為從她有記憶開始,外婆和媽媽從來沒有好好的說過話,每次都用吵的。
所以對外婆來說,她只是不孝女兒年紀輕輕就搞出來的拖油瓶,怎麼可能疼得入心。
還記得當時她告訴媽媽,她不會破壞媽媽的新幸福,所以不會跟著一起過去,她知道媽媽的表情是鬆了一大口氣。
外婆也總說女孩子不用念那麼多書,要她畢業後就出去工作,但是大舅舅的女兒卻在準備研究所的考試。
雖然她的成績好到老師們都說一定考得上國立大學,她還是直接告訴外婆,她一畢業就會去找工作,然後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外婆開心的笑臉。
她終於清楚明白,對所謂的家人來說,自己確實是多餘的,當時爸媽離婚搶著要她的事,彷彿只是一場夢。
吹乾了頭髮,思緒煩亂的她根本睡不著,因為她不知道明天要怎麼面對言司典,被看過真實樣貌的她還可以在這間公司待多久?
「桂靜……」言司典帶著無比的歉意想跟陳桂靜示好,卻不得其門而入。
「阿邦,你要的數據我歸納好了。」陳桂靜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座位走向阿邦—— 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尷尬的局面。
「天啊,靜妹妹,你真是我的天使。」阿邦難得穿著西裝筆挺,不過說話的方式依然充滿戲劇性。
「桂靜……」言司典不死心的再叫一次。
「客戶快來了吧,需要我準備什麼嗎?」她置若罔聞的把注意力放在阿邦身上。
「把會議室整理一下,再泡些咖啡吧。」阿邦看了眼呆站在他身邊的言司典。「司典你幹麼?」
「桂靜,幫我重新整理客戶資料和報價單好嗎?」小齊捧著一大堆的資料文件走過來。
「好啊……」陳桂靜話還沒講完,言司典就飆過來了。
「小齊,那是業務自己的工作,幹麼叫桂靜做?而且她又不會日文要怎麼幫你整理分類?」因為一直不被理睬,言司典惱羞成怒的遷怒。
「啊!那個……哈哈……」小齊搔搔頭,不好意思的看看陳桂靜又看看言司典。
「沒關係,我可以幫忙,你只要告訴我該怎麼分類……」陳桂靜認為助理本來就是要幫忙分擔業務人員的工作量,雖然她一直以來做的都是內部雜事與繁雜的總務流程申請。
「哪有這麼簡單,客戶資料是中文難不倒你,但是報價單呢?全是日文耶,那可是公司與客戶之間的機密文件,要是你一個不小心看錯一個單字而歸類錯了,讓小齊報錯,你知不知道後果會有多嚴重啊!」言司典不自覺的音量漸漸大了起來。
「小齊教我就好了,若真遇到不懂的再問也可以,我是助理不幫你們做事,那我要做什麼?」她淡淡的說著。
「所以這樣要花更多的時間,小齊自己整理不是更快又不會出錯?」
「司典你幹麼啊?小齊要靜妹妹做是過分了點啦,但你也不用這麼凶吧。」阿邦輕輕的拍一下言司典的肩膀,完全不懂一向幽默風趣也不曾在公司發飆的他是怎麼了。
「桂靜,我自己做就好了。」小齊見越來越多人往他們這邊看,有人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狀況,也有人一臉鄙夷,他只好摸摸鼻子把資料又抱回自己位置上。
「小齊,我真的可以幫忙。」陳桂靜追上去,才發現辦公室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這邊了。
「到時候若出錯了你要怎麼辦?不會有人幫你說話的,傻丫頭。」方思婷好意的提醒她。
報價單是客戶與公司暫時協定的製程與簽訂金額,若是一個弄混而讓業務出包,無法進一步簽訂合約可不是小事。
「……」陳桂靜看著方思婷又看看其他人,頓時感到有些無奈,低著頭往外走。「我去整理會議室,順便泡咖啡。」
「司典你是吃錯藥喔!」阿邦看看臉已經黑一半的小齊。
「……對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跟我說有屁用啊,去跟小齊說。」阿邦翻了翻白眼。「雖然小齊是不應該把這麼重要的事讓靜妹妹做,但你好好說就好了,幹麼傷感情,一點也不像你。」
言司典只覺得若不快一點消除心中的罪惡感,他才會真的越來越不像他自己!
「小齊,不好意思,是我太衝動了。」言司典站了起來,用全辦公室都聽得到的音量說,至少要做到這樣才算得上是有誠意的道歉。
「算了,我應該自己整理的。」小齊就算不甘心言司典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但畢竟自己也有疏失,再加上為了同事之間的和平共處,他也只好摸摸鼻子算了。
「阿邦,走了!」此時,渾然不知這一場小騷動的業務副總,中氣十足的叫著。
阿邦拍拍言司典的肩膀,隨後整理身上一年都穿不到十次的西裝。
迎神……啊!不是……是接客嘍!
言司典已經站在陳桂靜家樓下一個多小時了,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所以只能傻傻的呆站著。
這時一輛小貨車停到他身邊,司機下車後按響了電鈴—— 他很清楚的看到對方按的是陳桂靜家的。
「收貨。」司機向對講機說。
「好,馬上下來。」屬於她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了出來。
收什麼貨?言司典好奇的看看司機又看看已經被打開後車門的貨車。
「劉叔,你吃飽了嗎?」沒一會抱著一大箱做完的手工品下樓,陳桂靜甜笑著問候。
「早吃飽了,丫頭,你又沒吃飯在趕貨了吧?」劉叔快手接過不算輕的箱子。
「沒關係,順便減肥啊。」陳桂靜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瘦巴巴的減什麼啊!快去吃飯,我後天一樣要一箱啊。」劉叔一邊叮嚀一邊放好貨關上後車門,返回前頭坐上駕駛座,他還必須趕去別的地方收貨。
「好,劉叔再見。」陳桂靜笑咪咪的揮手道別,正轉身要上樓,卻看到言司典站在一旁騎樓下看著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找你的。」言司典此時心想業務助理的薪水一定少得可憐,不然為什麼她還要兼差做家庭手工?
「有事嗎?」她躲他躲了一整天,沒想到會在自家樓下被他堵到。
「在台北生活很辛苦吧?」他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
「還好,你找我有事嗎?」她原本感到尷尬,卻因為他莫名其妙的問題而覺得好笑。
「我還沒吃飯,一起吃吧?」言司典莫名的湧起一股疼惜之情。「我請客。」
一個年輕女孩在陌生環境辛苦的生存打拚,白天努力工作,累了一天不但不能休息,回家還要繼續做手工,現在的社會已經很難找到這麼勤勞刻苦的女孩子了,明天一定要去跟老大爭取幫她加薪。
「不用了,我煮好面了。」她謝絕他的好意,自己煮比較衛生也省錢。
「這樣啊,我是想說我也還沒吃,所以想找你一塊吃……其實我是來跟你道歉的。」言司典非常認真的看著陳桂靜,希望可以傳達他心中的歉意。
陳桂靜早就不生他的氣了,只是對於昨天晚上的失態感到丟臉,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所以才躲他的。
「咕嚕咕嚕—— 」
忽然一陣怪響,兩人不約而同看向言司典的肚子,頓時都笑開了。
「不好意思。」言司典摸摸自己的肚子,露出陽光又率性的笑容。
「如果不嫌棄,要不要到我家吃我煮的面?」或許坦然一點就什麼難事都沒有了吧,看著他那陽光的笑容,陳桂靜忽然這麼想著。
「可以嗎?那當然好啊。」他知道她願意接受他的道歉了。
隨著陳桂靜上樓,一進客廳,言司典從來沒看過這麼簡單的家。
客廳裡有一台直接放在地上的電視,一張小和式桌,還有一張有些破損的雙人座沙發,地板上滿是五顏六色的包裝紙袋,有一箱一箱的,也有散亂在地上的。
客廳過去就是餐廳和廚房,那兒就比較正常一點了,有餐桌椅和冰箱,小櫃子內擺放了些調味品和罐頭、泡麵,最上面則是一個電鍋,雖然一樣簡簡單單的,但是看得出來廚房有常常在使用。
「這一碗給你。」陳桂靜將自己的那一份先給言司典,很明顯的他餓翻了。
「那你呢?」他沒看到瓦斯爐上有任何的鍋具,這表示她只煮了一份。
「再煮就好了,很快的。」她從餐桌旁拿起熱水瓶,將熱開水倒入小鍋子裡。「你快吃啊,不是很餓了嗎?」然後再從冰箱出青菜和雞蛋,俐落的料理著。
不一會工夫,她就捧著一碗熱呼呼的面出來坐到他身旁了。
「沒什麼料,真不好意思。」她有些尷尬的笑著。
「你都吃這樣嗎?」言司典吃了一大口,面都糊了,而且也太清淡了吧,份量對一個男人來說也少了點。
「差不多。」
「這樣哪有營養啊?」言司典看著根本沒什麼東西的清湯麵。
「中午在公司吃得很好又營養,晚上本來就應該吃清淡一點。」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言司典指著客廳那些箱子。「但你是想省錢吧?」
「都有。」陳桂靜輕輕的點點頭。「我在做手工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出去?」
「不要覺得丟臉,我認為你很努力。」他認真的看著陳桂靜,雖然現在的她依然戴著大黑框眼鏡,但他腦中浮現的卻是她那雙美麗又吸引人的眼睛。
「公司不准我們兼差不是嗎?」陳桂靜搖搖頭,她一點也不覺得丟臉,她只是怕做家庭手工的事傳開,不只會讓她丟了工作,還會讓幫她介紹這份工作又很照顧她的高中導師擔心。
「喔,也對,你放心,我不會說的。」言司典右手握拳捶捶自己的左胸。「我挺你。」
「謝謝。」陳桂靜被他的舉動給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