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是良人 第一章
    「欸,宮本來了。」

    「不要看她啦,快走……」

    一色不是聽不見這些聲音,但她仍面無表情,渾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殺氣。

    自從那次發飆,狠狠的將那個「臭胖虎」推倒在地,然後重重地捶他幾拳,打到他哭著回家找媽媽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了。

    也許是她的改變逆轉了命運,爺爺並沒有如大家以為的那樣離開人世,在她升上國中時,爺爺終於病癒出院了。

    痛扁臭胖虎的事情讓她有了深刻的領悟,那就是—她絕對不當一輩子的大雄!

    她不是弱者,她要武裝自己,讓那些曾經或想要欺負她,甚至可能欺負她的人,在還未出手之前,便先被她制伏。

    當然,人不犯她,她不犯人,除非是對方先對她出言不遜,否則她絕不惹事。

    在她國一的某天,幾個太妹學姊向她挑釁,反遭她修理一頓後,便奠定了她大姊頭的地位。雖然她並有這個意思及野心,可在不知不覺中,這個封號便跟著她。

    這天放學途中,她在附近的公車站看見兩個外校的學生正在欺負和她同校的學生—

    「喂,眼鏡仔,借張諭吉(萬元鈔)來花花吧。」

    說話的是一個染著金髮的男生,瘦瘦的,個子不高,但氣焰高張。

    「你家應該很有錢吧?」一旁同樣染著金髮的女生拍拍那眼鏡男孩的臉,「借張諭吉花花應該沒困難啊?」

    「我……我沒有那麼多錢……」眼鏡男孩低著頭囁嚅。

    「怎麼可能?」金髮男不悅地皺起眉頭,「別逼我動手喔。」

    「是啊是啊,我們可是很講道理的耶。」金髮女嘻嘻哈哈的說。

    「我真的沒……噢!」

    眼鏡男孩話還沒說完,金髮男已經揍了他一拳,力道雖然不算大,他卻仍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嘛。」金髮男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

    這時,金髮女趁機搶走他的書包,開始翻找起來。

    一色再也看不下去了,儘管她並不想招惹是非。

    「喂,你們兩個—」她聲線一沉,大聲吼道。

    金髮男跟金髮女同時一怔,訝異的看著她。

    「同校的喔?」金髮男咧嘴一笑,「沒你的事,最好走開。」

    一色神情冷峻,「把書包還他。」

    「什……」金髮女冷哼嗤笑,「你這個臭婆娘是想找死嗎?」說著,她衝上前,伸手就想拉一色的頭髮。

    一色靈巧地閃避,接著一記直拳揮出,直接命中對方的鼻樑。

    「啊!」金髮女痛得丟掉書包,蹲地不起,摀著鮮血直流的鼻子,哇哇鬼叫,「可、可惡,好痛……」

    見狀,金髮男鬆開了眼鏡男孩,上前想替女友報仇。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強而努力學習格鬥技的一色。

    商店街的鄰居裡,有個年長她三歲的哥哥—米岡仁司,拳擊社社員的他教了她不少自衛及攻擊的招數。

    沒三兩下,金髮男已成了她的手下敗將,帶著金髮女落荒而逃。

    「謝、謝謝你,宮本同學。」眼鏡男孩撿起書包,怯怯地來到她面前向她致謝。

    她愣了一下。他認識她?哈,她宮本一色在學校裡還真是個風雲人物。

    不過眼前這只弱不禁風、瘦瘦小小的「飼料雞」還真是礙眼,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來欺負我吧」的氣息,簡直是主動引人找碴。

    她秀眉一擰,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強迫他看著自己—

    「喂,飼料雞,你給我搞清楚,我不是為了幫你才修理他們的,我只是看不慣有人在我的地盤胡鬧。」她故意耍狠,說一些江湖味十足的話。

    眼鏡男孩怯懦的看著她,不敢說話。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想被吃掉,就給我勇敢一點!」她放開他的鼻子,並在他胸口重捶了一下。

    眼鏡男孩悶哼一聲,像是很痛的樣子,他的樣子讓一色想起從前只能任人欺負的自己。

    「再這麼孬,你就當一輩子的大雄吧!」她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這時,她身後傳來眼鏡男孩虛弱的聲音—

    「宮本同學,我是丸谷,是你的同班同學……」

    一色從沒發現跟她同班那麼的久丸谷。

    原因無他,因為他總是縮在角落裡,安靜又內向。

    他個子不高,又是個大近視,簡直像是真人版的大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腦袋很好,功課一級棒。

    當一色注意到他,也才慢慢的發現他在班上是怎麼樣的存在。

    他常被要求代當值日生,雖然大家都是用禮貌的語氣拜託他,但根本是吃定他不會拒絕。

    他常幫固定的幾個男同學跑腿到販賣部買午餐。

    他總是負責別人不想做的工作,例如班級佈置或是幫老師準備教材。

    他總是笑著接受一切、忍受一切,努力的當個「好人」。

    而這一切看在一色眼裡,真的是礙眼到爆。

    「丸谷,我昨天頭痛得不得了,所以沒寫歷史作業……」

    下課時間,一個女同學嗲聲嗲氣的走到他桌旁,拜託道:「你可以幫我寫一下嗎?」說著的同時,已經將作業簿擱在他桌上。

    「呃……那個……好吧。」他雖有點為難,但還是答應了。

    「謝謝!」女同學一臉感激的笑著對他道謝,轉身卻跟另一個女生交換了一個「看吧,笨蛋答應了」的得意眼神。

    那個女同學昨天明明跟幾個朋友在逛商店街,說什麼頭痛,分明是想占那只飼料雞的便宜。不知怎的,這令一色感到生氣。

    是看不慣那欺負人的女生,還是惱火拚命當濫好人的他?

    她不知道,也沒那個美國時間去探究自己生氣的原因。

    她站了起來,走向丸谷,一把搶走他已經在抄寫的歷史作業。

    「咦?」他嚇了一跳,驚疑的看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她。

    「你是笨蛋嗎?」說完,她轉頭喚住那個佔他便宜的女同學,「喂,給我回來!」

    那個女同學轉過身,驚惶不安的看著她。

    她把作業簿一丟,「拿去,少在那邊給我裝可愛、扮無辜!」

    那女同學害怕的撿起作業簿,連一聲都不敢吭的就走開。

    「宮本同學,沒關係啦……」丸谷笑得像是動物園裡可愛動物區的兔子般無辜又溫馴,「這只是小事。」

    「你……」不知為何,越是看著他的笑臉,她就越是火大。

    終於,她忍無可忍的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邊大吼,「你白癡啊」

    自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使喚丸谷跑腿,或是利用他不擅拒絕而佔他便宜。

    大家都在謠傳丸谷交了保護費,從此由一色罩他。這雖不是事實,一色卻不想解釋。

    至於丸谷,不管他怎麼拚命解釋,也沒人相信他。

    就這樣一天過了一天,轉眼間,他們已是國三應屆畢業生了—

    「班長,畢業旅行的回條都收好了嗎?」

    班導在台上說話,但一色卻看著窗外那只在矮樹叢裡玩耍的小貓。

    班長將全班的回條收齊,班導看了一下,訝異的看著一色。

    「宮本,只有你不參加啊?」

    一色轉過頭看著他,「嗯。」

    爺爺賺錢那麼辛苦,她哪捨得花他的錢去玩?

    「為什麼?」

    「沒為什麼。」她酷酷地回答。

    班導無可奈何,「好吧,那費用從下星期一開始繳交。」

    他話才說完,下課鐘聲便響起。

    「不敬禮下課。」班導說完,拿著手上的課本及回條走出教室。

    同學們開始嘰嘰喳喳的討論著畢旅的事,都十分興奮。

    「宮本同學……」不知何時,丸谷來到她桌旁。

    她睞了他一眼,一臉不耐,「幹麼?」

    「你為什麼不跟大家一起去畢旅,一生只有一次耶。」丸谷神情失望。

    「什麼一生一次,有什麼好紀念的?」

    他小小聲的問:「你……你是不是有什麼困難?如果是費用問題,我可以……」

    話未說完,一色已羞惱的狠瞪著他。「你給我滾開!」

    她的吼聲驚動了其他同學,大家以眼角餘光偷瞄著,大部分的人都等著看好戲。

    丸谷有點膽怯,卻直視著她的眼睛。

    迎上他那沉靜又澄澈的眸子,她更感到焦躁生氣。

    他為什麼要來煩她?為什麼要惹她生氣?所有人都對她敬而遠之,為什麼他卻總是用羞怯率直的眼神看著她,還找她說話?

    這讓她覺得自己遜斃了。

    喔不,她宮本一色一點都不遜,她是人見人怕的大姊頭,所有人都該畏懼她—包括他。

    一股怒火直衝她的腦門,她瞬間失去理智對他揮出一拳—

    因為這件事,她被罰在家思過三天,並在班導及輔導老師的要求下寫一封道歉信給丸谷。

    她不願意寫,於是被記了一支小過。

    三天後,回到學校,丸谷就來找她。

    「宮本同學,非常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看著他,她不知怎的就煩躁起來,這股煩躁不完全是因為他,但是因為什麼,她其實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討厭丸谷那好學生、乖乖牌、濫好人的樣子,也討厭與他對比下的自己是多麼的壞、多麼的糟。

    「給我滾開,飼料雞!」她將所有莫名其妙的憤怒全發洩在他身上。

    「宮本同學,請你不要討厭我,好嗎?」他以近乎哀求乞憐的語氣說著。

    一色重重捶打桌面,霍地站起,兇惡的抓住他的衣領,兩隻眼睛惡狠狠的瞪著他。「你信不信我會再揍你?」

    丸谷抿著唇,一臉堅定的看著她。「如果這樣能讓你消氣的話,請動手吧。」

    「什……」

    「我不會說出去的,現在放學了也沒人,所以老師不會要求你寫道歉信或是悔過書,也不會記你過……」

    看他一副認命的樣子,她更火大。

    被毫無理由的霸凌都無所謂嗎?他為什麼可以忍受這種鳥事?

    喔,她明白了。因為丸谷來自一個健全的家庭,有愛他的爸爸媽媽,本身還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這樣的他,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有人站在他那邊為他發聲,替他出頭,不像她……

    她只是一個沒了父母的小孩,就算遭到不公平的對待,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怪。

    她注定要使壞才能保護自己,而他……他就是有人靠。

    這樣的他,讓一色看見了自己的悲哀及無奈;這樣的他,讓她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強大。

    不,她必須強大,要讓所有人,包括丸谷知道她有多強大!

    這麼想著的同時,她一記直拳揮向他臉上。

    「噢!」他痛得摀住臉。

    她的心揪了一下,卻惡狠狠的對他撂下話,「我最討厭你這種裝乖的飼料雞!像你這種孬貨,我見一次打一次,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他神情凝重,悲哀的看著她,那眼底所透露出來的傷痛,彷彿比她打在他臉上的那一拳還要重。

    之後,不管是在哪一個地方看見他,一色不是將他當空氣,就是惡狠狠的瞪他,甚至故意的撞他、絆倒他,好像只有這麼做,才能安撫她內心那頭巨大的怪獸。

    畢業典禮的那一天,她的桌上被人擱了一個鼓鼓的牛皮紙袋,裡面裝著一本厚厚的相本,相本裡是上百張的照片及風景明信片。

    兼六園、長町武家屋敷、東茶屋街、百川鄉合掌村、能登半島的一揆太鼓、加賀蒔繪、九谷燒、輪島漆器……那些是畢業旅行的景點及當地特有工藝品。

    她不必問,他不必說,她知道是誰將這本相本放在她桌上,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爺爺以外的人送的禮物,儘管她不願承認自己有多麼高興,但那卻是不爭的事實。

    畢業後,她聽說丸谷考上私立名門麻布高中,而除了這個,她再也沒聽過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關於丸谷的一切,還有他的身影,慢慢的從她記憶裡淡出,然後消失。

    十三年後。

    「什麼」正在準備將豆腐上架的一色,聽見了一個讓她火大的消息。

    「是真的。」米岡仁司一臉抱歉,「我家老頭已經決定投降了……」

    一色看著他,頓時說不出話來,須臾,她反應過來,激動地道:「我現在就去找大叔問個清楚!」說著,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迅速往外衝。

    「一色!」

    聽到這聲叫喚,她猛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這世界上唯一叫得動她的人—宮本三吉。

    被稱為「陽光燦爛商店街的怪獸」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有在將她養育成人的爺爺面前才會顯得乖巧溫順。

    「爺爺,您知道嗎,米岡大叔他……」

    「我知道了。」宮本三吉神情平靜,「不准去找米岡先生。」

    「可是……」

    「那是米岡先生的決定,你必須尊重。」宮本三吉轉頭看著仁司,「仁司,你不必覺得抱歉,你們搬走後,還是要經常回來喔。」

    「宮本爺爺……」仁司神情歉疚又難過。

    「爺爺,」一色一臉懊惱地說:「如果連米岡大叔都投降,一定會有人也跟著走的。」

    「若真是那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說著,宮本三吉神情落寞的看向店外,「我們陽光燦爛商店街已經沒落了。」

    一色眉頭深鎖,說不出話來。

    是的,陽光燦爛商店街如今已經蕭條冷清,從前習慣到這裡採買各式生鮮或乾貨的客人,現在都轉往鄰近的大型量販店及生鮮超市購物。

    從很久以前開始,商店街的生意就已經大不如前。

    不說別人,就連他們這老字號的手工豆腐店,生意糟到爆的時候,一天連十個客人都不到。

    因為講求新鮮,他們每天賣不完的豆腐總是分送給鄰居,根本是血本無歸,白忙一場。

    而半年前,有間物產開發公司開始收購這裡的店面土地,準備將商店街剷平,然後建造大型的複合式商城。

    因為對方開出的條件相當優厚,再加上商店街的街坊鄰居們已不想再苦撐下去,於是一個接著一個將店面賣給了開發公司。

    先前除了他們家的手工豆腐店外,還有約莫十家的店家仍不願放棄,其中也包括米岡家。

    但現在,竟然連死硬派的米岡家都決定棄械投降了?

    「一色,」仁司輕扯了她的袖子,「你別生氣。」

    一色狠狠的甩開他的手,轉頭便往樓上跑。

    進到位在店面上方的房間內,一色隱約聽見樓下傳來的說話聲—

    「爺爺,真的很對不起,我已經試著說服我家老頭了,可是……」

    「沒關係的,仁司,一色正在氣頭上,等她冷靜了就沒事啦。」

    「她真的會原諒我嗎?」仁司語帶擔心。

    雖然一直以來,一色跟他稱兄道弟,但當她上了高中,漸漸有女人味之後,他對她的感覺就已經不似以往了。

    他喜歡她,甚至打定主意以後要娶她。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從沒跟一色以外的女生往來,一色也從不跟他以外的男生打交道。儘管她沒說過喜歡他,但他相信他們絕對是天生一對。

    因為喜歡她、在乎她,因此當她生氣時,他倍感不安及惶恐。

    「放心吧,一色跟你最要好,她會原諒你的。」

    聽見爺爺這麼安慰仁司,樓上的一色打開小窗戶,朝著樓下咆哮,「混蛋,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說罷,她用力的拉上窗戶。

    樓下,仁司聞言,一臉愁雲慘霧。

    丸穀物產開發公司,社長辦公室。

    丸谷讓志站在落地窗前遠眺著華燈初上的台場。他點燃了一根菸,徐徐吞吐,神情深沉,若有所思。

    今年二十八歲的他,臉上有著超齡的深沉及世故。

    他高大帥氣,氣宇軒昂,有著足以與明星及男模媲美的品味及外表,是上流圈子裡眾家名媛爭相追逐的貴公子。

    貴為丸谷集團少東的他,從美國學成歸國後,先進入了丸谷的子公司磨練兩年,這兩年之中,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他的父親總是這樣,不管是求學時期還是進入社會,總期待他能從基層做起,憑自己的本事往上爬,而他,從沒令父親失望。

    現在,他是丸谷集團旗下最賺錢的「丸谷開發」的負責人,個人名下有數輛罕見的高檔名車,還有價值數億日元的房產。

    「社長?」

    身後傳來的聲音,教他猛然回神。

    轉過身,他看見的是秘書崛尾桂子。

    他走向辦公桌,捻熄了指縫間那根只抽了幾口的香菸。「你還沒下班?」

    「我還在處理陽光燦爛商店街的那件Case……」崛尾桂子將手上的一份資料交到他手上,「自從米岡家決定接受我們的條件後,其他幾家一直在頑強抵抗的商家也已經跟我們接洽了。」

    「是嗎?」他唇角一勾,「折騰了半年,也該結束了。」

    「不,還沒結束……」崛尾桂子眉頭一蹙,「有一家豆腐老店還不肯搬遷。」

    他眉心一皺,「店家有開出任何條件嗎?」

    她搖頭,「據回報,對方堅持不出讓商店,不管我們願意付多少錢收購。」

    他不以為然的一笑,「整條商店街就只剩下一家商店,他們還想玩什麼?」

    「那家豆腐店的老闆是個七十歲的老先生,固執得很。我們派去的人都被轟出來了。」

    聞言,他沉思不語,好一會兒,他望向窗外淡淡地開口,「我們還沒遇過這麼難纏的對手呢……」

    「社長,開發案拖不得,你有什麼想法嗎?」崛尾桂子問。

    他沉吟片刻,回頭看著她,唇角浮現一抹深沉的笑意。

    「我親自走一趟吧。」他定要說服對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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