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爺有喜 第三章
    嚴氏看了一旁的老乞丐一眼。「老張頭,你也算是這裡的乞丐頭,就這麼放任他們欺生?」

    「原來是嚴大娘。」老乞丐嘿嘿笑了兩聲。「不是老張鐵石心腸,實在是這小哥病得太重,像我們這種身份的人,能有錢去看大夫嗎?偏小哥又嬌貴得吃不下乞討的東西,我琢磨著他是撐不到天亮了,這才讓人把他那身好衣裳剝了,給兄弟們暖暖身,總好過便宜其他人,是不?」

    「那現在我們要帶他走,你沒意見吧?」嚴氏長期代替沈晶晶打理商行,見慣三教九流的人物,這老張頭也是打過交道的,應付起來,自然頭頭是道。

    「當然,嚴大娘看中的人,老張哪裡敢搶?兩位請便。」老乞丐一揮手,那不停湧來、將土地廟圍得滿滿噹噹的眾乞丐們自然退去,再不為難嚴氏、沈晶晶二女。

    沈晶晶走到徐青身旁,蹲下身,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果然燙手。

    「奶娘,他的情況很糟糕。」

    嚴氏走過去,捉起徐青的腕脈診了一陣,眉頭皺了起來。「這應該不是病,好像是……心傷加上身體遭到重創而產生的高熱……」她死去的丈夫因為常年在山中狩獵,也懂一些草藥知識和自救的方法,嚴氏與夫君感情相得,也學了一點,但不精,因此有關徐青詳細情況,還是得去看過大夫,才能得出個准信。

    「那我們帶他去看大夫吧!」沈晶晶說著,就要去扶徐青。

    「小姐,還是讓我來。」嚴氏搶過去,一把抱起徐青。小姐可是她的心肝寶貝,這男女授受不親,怎能讓徐青佔了便宜?

    「麻煩奶娘了。」沈晶晶邊說,向老乞丐點個頭,和嚴氏一起走了。總有一天,她也會離家獨立的,這與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本事,她也得學學才行。

    二女出了土廟,嚴氏才突然想起。「小姐,這天都黑了,醫館想必也關門了,咱們去哪裡找大夫?」

    「回春堂……」沈晶晶本想帶徐青到沈家常去的醫館看病,但仔細思量,那坐堂大夫與她爹娘相熟,若在言語間不小心將徐青的事說了出去,豈非又是麻煩一件?便道:「奶娘可知最近城裡有沒有什麼走方郎中或鈴醫過來?嗯……得醫術過得去的,別找那些赤腳大夫,沒的小傷都被治成大傷了。」

    嚴氏想了一下。「倒是聽說有個游大夫醫術不錯,不過……」

    「怎麼了?」

    「那人好酒、好嫖,每日看病得來的銀子都花在錦繡樓的姑娘們身上了,這時候要找他恐怕……不太方便。」

    「他既好酒色,手頭必然緊張,咱位多花一倍價錢請他,料他肯定會出診,只是要麻煩奶娘走一趟錦繡樓了。」這話說得沈晶晶也有幾分尷尬,讓嚴氏一個婦人去那煙花場所找人,確實為難嚴氏 。但她身邊又沒有可用的人手,就算有……事實上,除了奶娘,她也無法再信任其他人了,所以再困難的事,也只能兩湊合著辦。

    「去錦繡樓倒無所謂,橫豎我也不想再嫁,不在乎那些名節聲譽,不過……小姐,你打算將這徐青安頓在哪裡?」

    「先送他到我們的商行去,讓游大夫去商行幫他診治,若他傷勢不重,便讓他在商行暫時養傷,待他傷癒,我贈他些許銀兩,送他去書院讀書,爭取日後參加科舉,重振他徐家聲威。」如此,也算她還了徐家一份恩情吧!

    「若傷勢重呢?」這才是嚴氏提心的,她與小姐的每一分錢都是有用處的,倘使徐青成了個藥罐子,教她們兩個女人如何負擔得起?

    「那就暗中將他帶回沈家,藏在我房裡,待他傷癒,再送他離開。」

    「這樣小姐的名節……」

    沈晶晶噗哧笑了出來。「奶娘,他一個文弱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難還能對我造成威脅?至於名節問題,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況且,我爹娘雖愛財,卻更在乎自己的小命,家裡的補藥堆得都快變成一座小山了,正好拿來給他養傷補身,也省得那些藥放久了壞掉。一舉數得的好事,幹麼不做?」

    嚴氏被說服了。事實上,沈晶晶說的也是最好的辦法——省錢且有效率,又能還上徐家的恩情,還能順道替沈家贖一點罪呢!

    「好吧。我先抱他去商行,再到錦繡樓請游大夫。」

    計議既定,二女迅速實行起來。

    徐青一直覺得冷,只有頭頭一把恨火燒得熾烈,似要焚盡世間一切醜陋,殺光所有對不起徐家的人。

    他生在書香世家,自幼熟讀聖堅書,見的都是品行高潔的鴻儒,便以為天下間所有人都是如此,知禮、守節,言出如山、光明磊落。

    熟知有一天,突然家破人亡,往昔與爹爹相親、對他讚美有加的叔伯們莫名與徐家疏遠起來。

    他不知道他們因何如此,只當是場意外,也許……他們不是故意不見他,是真的忙到沒時間見他?

    可來到沈家,身體和心神遭受到的重創卻讓他真實瞭解什麼是人情冷暖。

    他漸漸知道,那些叔伯所謂的忙碌,也許不是真的有事,而是在暗示他,大家門風已不相等,請他別再上門找難堪了。

    然後,他終於知道,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是單憑一顆心,靠的是「利益」,唯有「利益」才是永恆不變。

    什麼感情、真心……全是笑話!可惜他瞭解得太晚、太晚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冷,連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也許他就要死了也說不定,好恨,為什麼臨到死前才知道,滾滾紅塵竟只是「無情」一個詞?

    好恨、好恨、好恨……若他得遇奇跡,一定報仇。

    倘使老天眼,讓他含恨而終,來世,寧可負盡天下人,也絕不讓人負他!

    恨啊!是誰害了他全家?是誰打碎了他所有的夢?

    他好恨啊——

    「喂,振作點,你可是個男人,別這麼輕易被挫折打倒,不論有什麼不甘的事,總要活下去才有翻本機會,振作點……徐家的冤屈還要靠你洗刷呢,別讓你爹娘枉死了。」就在徐青迷迷糊糊間,一個聲音闖入耳中,一點也不溫柔,但其中的堅強卻讓他心底的火燒得更加熾熱。

    是啊!他還不曉得是什麼原因令他徐家突然家破人亡,他真甘心就此閉眼,讓爹娘含恨九泉?

    「我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你一定會沒事的,但前提是你有意志和勇氣活下去。你有嗎?還是你軟弱得只得進那些虛偽的甜言蜜語,卻接受不了殘酷的現實?」沈晶晶看他神色越來越差,知他已達極限,要想活下去,只能靠心志了。

    但她自己都是在磨難中掙扎著求生的,哪裡懂得什麼叫溫柔體貼?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刺激他,希望能喚起他求生之志。

    嚴氏拖著游大夫進商行時,聽見的就是這番名鼓勵,實則刺耳到讓人心痛的話語。

    她忍不住低歎口氣。她家小姐除了外表像女人之外,骨子裡還真的沒有半點女人的柔情,聽聽,有她這樣安慰人的嗎?

    若換個心裡脆弱點的,被她這麼一講,還不直接嘔死?不過……徐青的心志夠堅強嗎?看來……他也不是個挺強韌的人吧?

    嚴氏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徐青已對「甜言蜜語」畏如蛇蠍,沈晶晶若好聲好氣寬慰他,他反而懷疑對方要害他。

    就因為沈晶晶過度直白又刺耳的話,聽進他耳裡,卻如暮鼓晨鐘,瞬間敲醒他迷茫的神智。

    他不知道刺激自己的人是誰,但他死死記住了這個清脆好聽、卻字字刻薄的聲音,它在他最絕望的時候,一捧打醒了他。

    沒錯,他還有大仇未報,徐家門楣也尚未光復,怎能輕言放棄?

    他要活下去,找出害死他爹娘兇手,還要向帶給他最大侮辱的沈家人報仇。

    然後,他會在朝堂的頂端,成為那人人仰視的存在。

    他要再現徐家往日榮光,他一定會做到——

    這時,嚴氏放開游大夫,加快兩步走過去,阻止沈晶晶繼續刺激徐青,免得真把人氣死了,可就後悔莫及了。

    「小姐,游大夫來了,你別再說啦!」

    「來了嗎?快讓他幫徐青看看還有沒有救?」還是一樣刺耳的話,但上天明鑒,她心裡真正的意思是:徐青的情況已經很危險了,請游大夫快來救命。

    不過再溫柔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不知為何就莫名就變得尖銳,這真是個千古難解的謎。

    「游大夫……」嚴氏轉頭看了一下身後,以為這郎中會跟在她身邊,誰知老傢伙在錦繡樓喝太多了,又被嚴氏緊急拖來,走了一里多的路,一到商行,酒氣上頭,就癱在地上睡著了。

    「奶娘,他這這樣子還能替人看病嗎?」

    「這傢伙一貫如此,狂喝濫嫖,鮮少有完全清醒的時候,不過他的醫術確實不錯,至今沒聽說過醫死人。」

    沈晶晶的腳輕輕踢了他一下。「可他喝得人事不知,怎麼讓他給徐青看病?」

    「簡單。」嚴氏從茶几上拎了壺冷水,走到游大夫身前,整壺冷水澆在他頭上。

    「哇,怎麼回事?!錦繡樓的屋頂破了,漏雨嗎?」游大夫狼狽地跳起來。

    「看,這不是醒了嗎?」嚴氏瞪他一眼。「老傢伙,你今晚的酒錢可是我幫你結的,你也答應替我救一個人權當酒資,要是人沒救成……哼,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在這座縣城中,嚴氏的威名也是人盡皆知的,拳腳重、心機深又善鑽營,三教九流她都有交往,平常人最好別惹她,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沒有人曉得,嚴氏做的所有事都是沈晶晶在幕後謀劃,否則嚴錯一個只懂拳腳、又不識字的村婦,哪懂得這麼多應對進退之理。

    至於沈晶晶過人的手腕,就得感謝她爹娘了,有這麼一對貪財好利到不擇手段的父母,沈晶晶每天看著他們騙人詐財,能沒半點心機嗎?

    她到現在還沒有行差踏錯,淪為與她爹一般下作人物,只能說她的道德心很強,因此在為人處事方面,她不算善良,卻也有原則地不欺壓弱小,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沈晶晶也不嫌游大夫滿身污穢,直接把他拉到徐青身邊。

    「你快幫他看看,為何他一直昏迷不醒?」

    「什麼……喔!」游大夫搖頭,醒了一下酒,便捉起徐青的腕脈診了起來。這也幸虧他酒醉經驗豐富,換成一般大夫喝成這個樣子,別說替人看病了,恐怕站著都成問題。

    游大夫診完他的右手、又換左手,然後剝開他的衣服,檢查他身上的傷痕,隨後,便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沈晶晶等了半天,也沒見他開口,忍不住問道:「游大夫,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全身冰涼,又昏迷不醒,你倒是說啊!」

    游大夫沉吟片刻,說道:「嗯……他被人打傷了……」

    聞言,沈晶晶的拳頭突然有點癢。她咬牙。「這一點我看得出來,並且我還知道,一般被人打傷者,事後應該會發燒才對,不會全身冰冷,他這樣子明顯不只是受傷。」

    「對,他除了受傷外,還中了毒。」游大夫將徐青的衣服拉得更開,讓沈晶晶看他胸前、腰腹幾道棍傷。「小姐請仔細看,這傷痕不只紅腫,還帶了點暗青色,也就是說,打他的人在兵器上塗了毒,存心要他性命。他會全身冰冷就是因為這個毒,小姐若不信,可以摸摸這傷痕,這裡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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