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名昭彰之掌中花 第三章
    不過睡到午時已算夠本,再睡下去,只怕反而對身體不好。

    他輕捻起她一縷如雲秀髮,搔弄著她圓潤的鼻頭。

    看她抽抽鼻子,翻個身,又繼續睡,那模樣真是可愛。

    他難得童心大發,輕輕地扳過她的身子,又搔弄起她的鼻子。

    這一回,她好像有些生氣了,手在半空中揮了揮,呢喃道:「滾開,臭蚊子。」再接著睡。

    「孤是蚊子?」他指著自己鼻尖,不生氣,反而覺得有趣,於是,第三次逗弄她。

    「喔!」她徹底發火了。「死蚊子……」語音未落,她整個人從床上蹦起來,纖掌揮起,就要打向那個妨礙她睡眠的罪魁禍首。

    然後……她呆呆地看著眼前那張臉,眉清目秀,儒雅出塵,這……

    「不是蚊子耶!」

    噗哧,花淚痕笑了出來。她實在太可愛了,跟孤蝶——不,她比孤蝶可愛一百倍。

    「呃!」龍天洪尷尬地縮回手,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怎麼行禮,囁嚅半天,只得一句。「早安,殿下。」

    「不早了,孤的美人……嗯?」奇怪,他們一起睡過頭,為何他精神飽滿,她卻滿眼紅絲,一副整夜未眠的樣子。「你沒睡好嗎?」

    怎麼可能睡得好?她替他行功到天明,好不容易待到日陽東昇,他的身體終於漸漸穩定,她才累到昏睡過去。

    她到現在還是全身發軟、疲倦欲死,恨不能再躺回床上大睡三天三夜,一點都不想起床。

    可太子醒了,還把她給弄醒,她還能睡嗎?

    老天,倘使以後每天伺候他的夜晚都要這樣度過,她毫不懷疑自己絕對會比他先死——累死的。

    「稟殿下,妾身昨夜太緊張,直至天明才入眠,因此仍有些疲累。」她撒了個小小的謊言,同時在心裡決定,要盡快找房寶兒來解決太子身體的問題,她可不想在復仇之前,就先累死在伺候他的路上。

    「不是讓你別喊殿下,叫我花淚痕嗎?」

    「可是……」她想說那不合禮節,萬一被人聽見,會有麻煩的。

    「孤的母后本姓花,而孤……母后崩逝時,孤年紀尚幼,已記不太清母后的長相,可孤永遠忘不了當時,母后緊緊抱著孤,滿眼滿臉都是淚……好像永遠也流不完的淚……」那是他心裡最深的痛,痛到他至今無法將事情完整訴出,只能草草結束話題。「總之,你記住了,私底下就叫孤花淚痕,孤要永遠記住母后……永遠不可以忘記……」

    不知為何,他這模樣讓她看得好心疼,彷彿……對了,彷彿當初他們失去小四、後來又失去大哥時那般錐心刺骨的痛。

    沒體驗過的人不會明白,那痛中含怨、怨中含恨、恨中又含著天大委屈的滋味,是叫天不應、哭地不靈的無邊痛楚。

    她經歷過,所以她明白,為他感到心疼。

    「我明白了,淚痕,我會幫你一起記住你的母后。」

    一起嗎?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每下愈況,恐怕命不久矣,所以他能記住母后的時日不長了。

    可她願意幫他記,因此,即便他身故後,仍有人會代他繼續記憶著他偉大、仁慈的母后,如此母后是不是就可以永遠長存,永不消失?

    他不知道,只是如今再看她如花嬌顏,那美麗依然驚心動魄,卻不再是讓他心動的主因。

    他低頭,看著她輕握住自己的柔荑,它們纖白秀美,卻很有力。

    那股吸引他的安心再度湧上,彷彿跟她在一起,整個天地都變得明亮、光采起來。

    他深深地望著她,不知不覺間,嬌美的身影印入了心坎,在他尚未發覺之時,情種已然深植,只待時間到來,便會生根發芽……

    龍天洪終於進了東宮,也見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是個美麗、舉止端莊,但笑起來卻像寒冰一樣冷的女人。

    她想起房寶兒對她的叮嚀——小心太子妃,她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龍天洪行禮的同時,心想:她不簡單,莫非我就好欺負?別忘了,她不僅會武,毒功更是出神入化。

    以前有龍平安時時拉著她往「行善」路上走,所以她儘管有些偏激,依然走在正道上,不曾出軌。

    但龍平安做好事做到死不瞑目,她還會相信「好人有好報」這句話嗎?

    如今的她是寧可我負天下人、絕不讓人負我半分,否則必百倍報償回去。

    所以太子妃最好別惹她,因為她不會管對方是誰,惹火她,照樣教她生死兩難。

    花淚痕叮囑太子妃好生照顧龍天洪後,便出去了。

    這讓龍天洪有些傻眼,這太子怎麼……他到底有沒有被她迷住啊?

    要說沒有,他昨夜的溫柔體貼是怎麼回事?

    若說有,他怎麼走得這樣決絕,連回頭給她留戀的一眼都沒有?

    她正一頭霧水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記低低的冷哼和嘲諷——

    「騷狐狸。」

    龍天洪有些傻眼,不是說後宮的女人鬥起心計是不死不休嗎?

    怎麼這太子妃……肚窄量淺、頭腦簡單,還連一點偽裝都不會?

    倘使後宮的女子都這樣,龍天洪毫不懷疑,等太子登基後,自己一定可以獨霸後宮,無人能敵。

    太子妃哼完,也懶得再理她,隨便叫個人安排她住下,權當了事。隨後,她便自顧自離開了。

    可臨危受命的東宮總管太監卻不敢大意,因為太子從不曾帶過女子回來,除了太子妃,他甚至沒立側妃,龍天洪是第一個讓太子另眼相看的女子,指不准哪天就封了側妃,若她再有兒子,母憑子貴,總管太監毫不懷疑太子妃地位難保。

    因此他很慇勤地為龍天洪介紹東宮裡的一切,安排她住下後,又特地挑選了幾個特別機伶的太監、宮女服侍她,凡事務求討她歡心,讓她在太子面前為自己多講好話,等太子登基……嘿嘿,大內總管的位置還不是他的囊中物?

    至於那個高傲又難討好的太子妃,看她跟太子成親這麼多年,一無所出,將來就算封了後,也沒人看好她的後位能坐得穩。

    說到底啊!這宮裡的女人要上位,還是得看誰先誕下皇子,有兒子才有奪權的本錢,沒有的,那就求神拜佛不要哪天皇帝龍架殯天後,給寫入殉葬的名單裡,那才是叫天不應、哭地不靈。

    老太監在宮裡二、三十年,什麼都看透了,一時的輝煌不代表任何東西,能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龍天洪等老太監走後,便把其餘的小太監、宮女全趕出去了,一個人回到寢宮裡,抱著被子補眠。

    服侍太子絕對是她這輩子幹過最辛苦的差事,天啊,她累到都快吐了。

    她頭一沾枕,立刻入眠,睡得連晚膳都忘了吃,更別提隔日清早給太子妃請安了。

    太子妃是左等右等,就等著那只騷狐狸來,給她一頓下馬威。

    誰知她竟無禮至此,把太子妃氣到頭頂冒煙。

    一個東方王府的舞伎也敢對她如此無禮?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立刻喊來左右,盛裝打扮一番,入宮告狀去。

    大家都以為她與太子成親多年,一無所出,將來地位肯定不保。

    可他們都忘了,她可是皇上欽點的太子妃;不管太子喜不喜歡她,只要皇上在,任何人休想動搖她的位置。

    東方王敢給太子獻美女、太子敢無視於她、那只騷狐狸敢對她無禮……哼,她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君王的雷霆之怒!

    等皇上將他們都教訓一頓,看誰還敢瞧她不起?

    她入了宮,也不理那些貴妃、美人的……誰不知道皇上如今潛心修道,不碰女色久矣,所以那些女人都失寵了,還奉承她們做什麼?

    她直奔御書房找皇上,請皇上為她做主。

    由於出身名門,自小驕縱慣了,所以她不理外頭太監的阻攔、不等通報,啪啪兩巴掌將那些人全揚得鼻青臉腫,然後趾高氣揚地闖了進去。

    她以為皇上在御書房,十之八九在處理政事,而憑著她多年的受寵,只要不是太嚴重的軍國大事,皇上是不會追究她的。

    可誰知她一進御書房,不見皇上批閱奏摺,竟是在進餐。

    盤子裡裝的是什麼,她隔著太遠看不清楚,但皇上嘴裡啃的……

    天天天……老天爺啊!她是不是眼花了?怎麼覺得那像只嬰兒的手,儘管已被咬掉一半,但上頭五根手指都在,這……不!她肯定看錯了,皇上再昏庸,也不至於做出這麼恐怖的事!

    對,是她眼花!

    她強自鎮定,盈盈一拜。「父皇……」

    砰地,皇上把整盤餐食全掃到了御桌底下,惡狠狠地瞪著她。

    「誰准你進來的?」那口氣凶得像要把她也吃了似的。

    太子妃渾身一陣機伶,急忙跪下。

    她再笨也知道自己闖禍了,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皇上若要追究……她哪怕有十條命,也要被砍去十一條。

    怎麼辦?怎麼辦?她心裡像吊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啞了嗎?連朕的話都置若罔聞?」皇帝暴虐心起,哪裡還管底下跪的是他的兒媳,隨手抄了個硯台就砸過去。

    也算太子妃好運,皇上太氣了,這一砸,準頭沒抓好,硯台從她耳畔飛過去,沒砸中她的頭,否則她一條小命已經去了七八。

    可硯台裡的墨水也濺了她一頭一臉,頓時,驕傲更勝孔雀的女人,變得狼狽無比。

    至此,她心裡也有了八成的肯定,皇上真的在做那恐怖的事,卻被她撞破,她若不想個好法子保命,今天必定交代在這裡。

    「父皇息怒!」她不停地磕頭,身子骨抖得都快散了。「那那那……」她那了好久,才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兒媳……有了身孕,特來向父皇報喜。」

    「有孕?」皇上只有太子一個兒子,可太子和太子妃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好消息傳出,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太子妃有喜了?

    「可能嗎?」皇上低聲自語。「當年老御醫明明說,太子寒氣人體,不僅陽壽不長,此生更難使女子受孕……不過難不代表不可能,也許天祐神祐國,不令皇家血脈斷絕呢……果真如此……」

    皇上心裡掙扎著,自己最大的秘密被發現了,理當殺人滅口才是,但太子妃若有孕,腹裡極可能是皇家唯一的血脈了,此時殺她……

    皇上瞇著眼,那血紅的瞳孔裡迸射的厲芒像冰一樣寒冷。

    太子妃不停發抖,心裡求遍滿天神佛,只盼皇上看在「未來孫兒」的份上,饒她一命,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敢進宮了。

    皇上瞧了她很久,終於下定決心,喊了個太監進來。「送太子妃回東宮,另外,宣御醫到東宮為太子妃看診。」

    「是。」

    太子妃大大鬆了口氣,她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可接下來御醫那關怎麼應付?

    皇上明顯不相信她的話,才會再派御醫為她問脈。

    看來這回要大失血了……她決定拿錢砸昏那個御醫,就算沒孕,也要弄出個有孕的結果!

    太子妃有喜了,與太子成親五年之後,大家都以為她地位難保之時,她終於傳出喜訊,這下子不只東宮人人歡喜,就連皇上也很高興,皇家血脈得以延續,他開心地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整座東宮裡大概只有兩個人對這消息不置可否。

    一是總管太監。他是服侍太子長大的,對太子的起居瞭如指掌,太子一年多不曾宿於太子妃處了,太子妃能有孕?

    除非是神仙賜麟兒,或者……哼哼,別看太子平常待人寬厚,從不打罵這些太監、宮女,就以為他是個軟性子,能任人搓圓捏扁。

    太子盛怒的模樣,太子妃還沒見過呢!若讓太子知道太子妃穢亂宮廷,哼,她就等著瞧吧!

    第二個不在乎的是龍天洪。她之所以對毒藥產生興趣,是因為幼時義父請了無數名醫教她醫術,希望她能集各家之長,最後成為神醫——一個能治好獨生女龍平安天生痼疾的神醫。

    可惜她讓義父失望了,她的醫術並不高明,倒是一手毒功玩得滴溜溜轉,把她那些名醫師傅耍得看到她就跑,漸漸地,再也沒人敢應龍家之聘教她醫術。

    現在想想,小時候的自己真是太調皮了。

    可就算她醫術再差,基本的望聞問切還是懂的,她掌過花淚痕的脈,發現他體內有一股怪異的寒氣,使得他越到夜深,身體越冷,直至三更,那溫度幾乎可以凍死人。

    像他這樣的身體,很難、可以說幾乎不可能令女子懷孕,太子妃能有喜,那真是見到鬼了。

    但只要太子妃不來招惹她,她也不想戳破對方的謊言,畢竟……那與她何干?

    她現在只想趕快找到房寶兒,請她想辦法祛除花淚痕體內的寒氣,否則她繼續跟他同榻而眠,早晚不是被凍死,就是累死。

    不過東宮這麼大,三步一衛、五步一哨的,她要怎麼出去?

    正當她煩惱之際,突聞太子妃傳下旨令,不准任何人談論她有孕的事,她要給太子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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