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世墨玉 第十五章
    「我很感謝她,也很感謝在梟城時兩位的鼎力相助,如果兩位還看得起在下,那麼請務必要讓我替兩位辦一場接風宴。」

    提起公事,蘭雅秀也不好再公私不分。更何況從來不和人應酬的右輔大人竟然要替他們接風洗塵,再怎麼說辛守辰的官階也比他大,蘭雅秀只好悻悻然道:「我問問阿芳,她去我就去,她不去,我也沒空去。」

    是夜,蘭氏兄妹依約赴宴。地點在同樣也是單鳳樓秘密開的玉喂樓。掌櫃當然給了他們一間保證隱密安全的包廂。

    「辛大哥。」蘭太芳只看了他一眼,眼神便匆匆迴避,看樣子憔悴不少。

    辛守辰突然想起,初到梟城那幾日單鳳樓的調侃,他原本當她愛鬧他,沒放在心上。事實證明單鳳樓心思仍是比他細,他早該把她的話聽進去。

    但,就算他那時明白蘭太芳的心意,又如何?

    那時他還沒見過「小黛」,也許根本拿不定主意。

    「恭喜右輔大人,娶得聖上義妹,想必今後仕途更加一帆風順。」三杯黃湯下肚,蘭雅秀老實不客氣地道。

    「哥!」

    辛守辰並未動怒,「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是我努力一輩子都無法償還她對我的好,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小黛。」

    蘭氏兄妹沉默了,他們知道辛守辰口中的小黛,必定是傳言中聖上的義妹,那位有著異族姓名,至今無人得窺真面目的「葛如黛」,那是炎武族的名字,花了七年和炎武打仗的皇帝卻有一個也許是炎武人的義妹,怪不得外界有諸多揣測了。

    然而,皇帝那封詔書僅僅透露,葛如黛便是前樂南侯的親妹。眾所周知,在單鳳樓如表面上那般「失勢」以前,他與辛守辰在朝堂上常常意見相左、針鋒相對,可當樂南侯被去職之後,就只有辛守辰仍然與他有來往。沒了政治立場後,兩人的情誼似乎也越發深厚,在趙大飛越獄那時,單鳳樓甚至現身援手就可見一斑。

    既然是單鳳樓親妹,那麼可以想見,真正勢利的,其實是那些疏遠單鳳樓的人,而蘭太芳其實是沒資格感到不乎的,她只是個後來者啊。

    「可是過去從未聽說單鳳樓有妹妹。」蘭雅秀還是覺得可疑。

    「小黛的身子不好,所以從不曾出門。」

    「所以,你是為了報答她……」所以他才說無法償還嗎?

    「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他當然虧欠了某人很多,「小黛對我來說,是我一輩子夢寐以求的妻子。」

    「……」蘭雅秀瞪著同樣身為男人,但一點也不害臊地說著這種話的辛守辰。他可不是來聽他講肉麻話的啊!

    蘭太芳心裡一陣惆悵,反而不知道該不該感歎自己無法近水樓台。就算近水樓台,那又如何?辛守辰都說了,那女孩才是他夢寐以求的,她不是輸在認識他的時間和身份。

    「真想見見她。」讓他心動的女孩是什麼模樣呢?

    辛守辰笑了笑,「小黛很羨慕你,蘭姑娘,因為她身子一直不好。」

    「是朵菟絲花啊?」蘭雅秀還是有些酸溜溜地。那種偏好嬌弱女子的男人,當然不懂他妹妹的好啊。

    辛守辰卻淡笑不語。

    菟絲花?「她」的堅強,恐怕是連他也自歎弗如的啊。

    「我明白了,我可以敬你一杯嗎?辛大哥。」蘭太芳不傀是敢付出也敢捨得的俠女,她舉起酒杯來,辛守辰也同樣舉杯回敬。「祝你們白頭偕老。」

    熱辣辣的酒液,就把她的哀愁也一併消融!

    「我也敬你們二位。」

    那天結束後,仍是有些收穫的。他和蘭雅秀都決定,就算短時間內不能把張儀生的命案查得水落石出,至少眼前他們還有必須做的。

    關於流民,也許他們都應該想出一套盡可能讓百姓免於苦難,也對國家最有和的策略來。

    單鳳樓突然想,也許她該再使一回凝神咒,畢竟她要嫁妹妹,做哥哥的不出面行嗎?

    可是話說回來,要當面和辛守辰討論他們的婚事——重點是她還得假裝自己是大舅子,這怎麼想怎麼彆扭啊!

    「你總不能騙他一輩子吧?就說了唄。」

    「不……」想到必須跟他坦白,坦白她騙了他,而且還無恥地偽裝成少女欺騙他,她就覺得羞恥。

    「你怕他退貨啊?這麼現實的男人不要也罷。」雲雀故意這麼道。

    「他才不是那種人!」他也許會為難,也許會因為被欺騙而憤怒,但絕不現實!

    「唷,講一句也不行。心疼嘍?」

    最後,單鳳樓還是沒能想出法子來,迎娶的日子也一日日接近。辛守辰不管那些禮節,每天都來陪她吃飯。

    戲者該說,根本是盯著她喝藥和吃飯。只要她一使性子,擺明死都不肯吃,他就親自餵她,辛守辰的擇善固執和耐性,她可是早就領教過的,他從沒對她發過脾氣——不管她是小黛或單鳳樓——但就是有本事磨得她投降!

    餵藥他一定是親手喂,然後在她喝完藥時,拿出甜點來獎勵她。

    泰蘭和達克松,現在已經能一臉淡定地陪著他們家大人上街買甜食零嘴。

    辛守辰總會留意有什麼樣的甜點,每次都買不同的,免得她吃膩了。如果她看起來特別喜歡,那麼他下次就會多買一些。

    其實單鳳樓也想過,既然那些小零嘴那麼好吃,那她讓廚子做來給她餐餐吃不就得了?

    但她發現,自己一個人,不管之前明明覺得多好吃,總是不如辛守辰在她喝完藥後,親自餵她吃那麼甜蜜心醉啊!

    司徒爍為他們選的,是最近的吉日,就在過年前,以貴族大婚來說未免太趕,再加上「葛如黛」簡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辛守辰又天天往梧桐居跑,所以蜚短流長更多了,如果不是皇帝賜婚,恐怕再難聽的閒言閒語都會出現,只不過不管是賜婚的或將要成親的,對這些都全然不放在心上。

    出閣前一日,單鳳樓仍有恍惚不真實感。辛守辰離開後,身子已經好多了的她再次施展凝神咒,來到皇陵內,自在的墳前。

    如果不是她出一趟門總得勞師動眾,她真想親自來。

    她從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就算是自在曾說,一定要給她找個好婆家,那時她也不曾把這話當一回事,還孩子氣地想著自在想趕她走呢。

    想起當年的情景,她忍不住微笑,有些感傷,「你看到了嗎?」她想告訴自在,她就要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了。

    她想,現在的她,終於能明白自在當時的期待與不捨了,那時的自在一定希望能在這一刻也陪在她身邊說說話吧?

    司徒爍到來時,單鳳樓立刻就察覺了。原本在平時,如果沒有特別要緊的事,她會刻意迴避他,但明天就是她和辛守辰的大婚之日,面對他這個賜婚人,她似乎不應該視而不見才是。

    「既然你在……」顯然是知道她出現才趕過來的司徒爍,將手上一隻錦盒交給她,「回去再打開。」

    這麼神秘?單鳳樓撫上錦盒。說她得了便宜還賣乖也罷,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問:「聖上為何執意賜婚?」她都說了,她會送佛送上西。他就真的那麼想見辛守辰成為一名鰥夫嗎?

    司徒爍挑眉,「他沒說嗎?」

    「什麼?」

    真有趣。司徒爍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但藏得極好,「是辛守辰那天一大早跑來請我賜婚。」他還在用早膳呢,那傢伙就跪在那兒,非要見他寫下詔書不可,換作別人,他早讓人拖出去斬了。君臣一場,他到那天才知道原來人家說當朝右輔有著橫衝直撞的牛脾氣,半點不假。

    「……」單鳳樓這才想到,辛守辰曾說,聖旨是司徒爍早上才寫的——難怪,一封詔書從起草到完成,哪有那麼簡單?所以那日她直覺辛守辰是因為司徒爍要下旨賜婚才避而不見,誰知那詔書果然是司徒爍匆忙寫下的。

    她覺得頭有點疼,卻又有點想笑。

    但是,話說回來,那傢伙才見到小黛一面,就這麼想娶「她」?單鳳樓突然覺得,自己吃自己的醋,感覺挺微妙的。

    因為拿著錦盒,她只得走回家。原本只要繞到城西就好,突然一時興起,進城內逛了一下。

    好久沒施展凝神咒,天天悶在家裡,她快連市集長什麼樣子都忘了。原來感歎凝神咒終究取代不了真實的生命體驗,但她這才明白如果不是凝神咒,她的日子只會更加的灰澀。

    以後大概就只能趁辛守辰上朝時偷偷使咒語溜出去玩了吧?不過到底該怎麼跟他交代這件事?頭痛啊……

    「咦!那不是……」

    聽到這聲音時,單鳳樓臉色一變。她連轉頭也不敢,眼角餘光瞥見正在買龍鬚糖的辛守辰,和眼尖竟然遠到她的泰蘭,她急忙背過身,快步離去。

    雖然很對不起辛守辰,不過原諒她實在無計可施啊!

    「我剛剛看見單老闆。」是趕回來嫁妹妹嗎?泰蘭雖然不太清楚天朝的婚嫁禮節,但他怎麼想都覺得,親妹妹要嫁人,做哥哥的就算無法趕回來,也該有所表示吧?

    辛守辰也看到了,但他卻只是看著單鳳樓離去的方向沉吟良久。

    「我看單老闆好像沒看見我們,要不要招呼他一聲一起回去?」噯,雖然曾經懷疑過單鳳樓和他們家大人之間內情不單純,不過終究是和他們家大人肝膽相照、義氣相挺的好兄弟,泰蘭還是很尊敬他的。

    辛守辰總算回過神來,「你眼花了。」他將糖販打包好的小糖包收好。

    「不可能啊!」他可是前凜霜城巡狩隊的高手,眼力比鷹神准,怎麼可能眼花?

    但是辛守辰沒理他,往單鳳樓離去的反方向走了。

    而這邊,單鳳樓不敢再逗留,直接回了梧桐居,每個人都為大婚的事忙得不可開交,她施展輕功直接翻牆入內,沒驚擾任何人地回到房間,把錦盒放在床頭。

    當她從床上坐起身時,發現自己都驚出一身汗了。

    太好了,不過是狹路相逢,她就嚇得半死,這下要怎麼跟他坦白?她呆坐了半晌,才想到司徒爍給的錦盒,好奇地打開來看。

    錦盒裡,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一雙繡花鞋。

    似曾相識的繡花鞋。她呼吸一窒,淚霧漫上眼眶,伸出顫抖的手,不敢置信地撫過那細緻的鞋面。

    你喜歡什麼?給你繡朵牡丹好嗎?

    哼。她生著悶氣,背過身去整理她的藥草。

    不管是天朝的女孩子或炎武的少女,出嫁前要自己繡些枕頭啊衣裳啊繡帕什麼的。你再不好好學,以後敢穿自己繡的東西嫁人嗎?

    可惡,她有說她要嫁人嗎?小蘿蔔頭的她氣呼呼地搗住雙耳。

    好啦,別生氣啦。先給你繡雙新鞋,明年也能穿,好嗎?大朗今天去市集換了很漂亮的錦鍛,還有上次納穆他們拿回來的珍珠,我剮好想到適合的圖樣,我給你繡得美美的……

    到今天,她腦海裡還能描繪出自在在燈前給她繡鞋的側影。

    他們離開那年,帶走的東西不多,滿心只想著復仇,很多事物都讓司徒爍一把火給燒了,想不到他留著這個。

    當然,她現在能給自己買到更華麗的嫁服與繡鞋,那些天下第一流的裁縫師父老早聚集到鳳城,就為了替她不眠不休地趕製出最華美的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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