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公主狀元郎 第七章
    「長孫公子,請你勸勸我家少爺,別再整日守在夫人的靈前了。」夏菊哽咽的懇求剛踏入向府的長孫義,夫人死了讓她難過,少爺那模樣卻教她看了更心酸。

    如今沒有人敢說少爺對夫人不在意,整整十天,少爺就這樣守在靈前,要不是老夫人幾乎要跪下來求他,他也不吃不喝,只是直直地望著夫人的靈位。

    沒人知道面無表情的少爺心裡在想什麼,也沒人敢問。

    長孫義和他身後著男裝的柳若顏交換一眼,眼中儘是無奈與悲哀。

    他們能說什麼?因為太明白雲攸心底的痛楚,更是什麼安慰話都說不出口,說了也於事無補啊!

    柳若顏本來是不想再進向府的,但終究放不下向雲攸,所以還是來了。她心底清楚明白,對那莫亦柔的承諾,只是讓她有了藉口。

    向雲攸就這麼看著案上那座牌位,目光無神,身形蕭索,讓人望之心寒,那是多麼徹底的悲慟,才會讓一個人失神至此?

    長孫義和柳若顏走進靈堂,沒出聲去驚動向雲攸,只靜靜地站在他身後陪他,似乎這是他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人死不能復生!他們明白這時期,只有雲攸自己能熬。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向雲攸突然以平板的聲音開口問:「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心痛?」

    長孫義和柳若顏一愣,要不是雲攸仍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確切聽到那澀然的聲音,還會以為那突來的聲音是來自虛幻呢!

    因為向雲攸沒有移動,既沒轉身也沒動作,仍是原來的模樣。他們甚至不確定雲攸知道他們的存在呢!

    「亦柔死了,你沒理由不該難過。」柳若顏合情合理地回應。

    「不!我並不是難過,而是心痛。」他驀然轉身,迎上顏若的眸子。

    向雲攸的眼神讓長孫義和柳若顏觸目驚心,他眼中盛滿的自責、悲愴,是那麼地深刻,一點一滴傳入他們的內心深處,他隱藏不了,他們更無法視而不見……那歉意——是他對亦柔的死感到愧疚?

    「雲攸,小娘子的死並不是你的錯,你何苦如此?」長孫義不忍地勸道。

    「對!亦柔的死並不是我的錯,但我明知她病弱,卻未能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甚至連她的病何時加重的都不知道,我算是哪門子丈夫!?」向雲攸雖然努力保持平靜,但他微微顫抖的身軀卻已洩漏出他心底的悲慟。

    柳若顏看得心疼,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柔情的望著他。「你別這樣對自己,亦柔是不想要你為她擔心難過才不肯說,如今你為她自責傷痛,若是她地下有知,豈不是又要放不下了?」

    一股暖流從他的手傳達到心底,向雲攸詫異地望著那雙握住自己的手,為什麼他心口的沉悶歉疚竟一滴滴的化去?顏若的話彷彿讓他心中的冬雪遇上初陽,暖暖的化為春水,流過他傷痛的心底,那傷痕……竟開始在癒合。

    他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問:「告訴我好嗎?亦柔要你答應的是什麼事?」

    「我不知道。」她鬆開手,眼神閃爍地逃避。

    「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他嘴角浮現淒冷的笑容。他什麼都不能替亦柔做,甚至連她最後的心願都不知道!

    終究,她還是不忍心看見他黯然落寞的神色,咬了咬牙,含糊地告訴他:「她要我確定你會過得很好。」

    莫亦柔要她照顧他,不就是要她確定他過得很好?

    「為什麼?」向雲攸淒愴的望著顏若,為什麼亦柔要求顏若這種事?

    他知道顏若的話有所隱瞞,卻也明白他不會再說得更多了。亦柔啊亦柔!你是用什麼心思在為我打算?向雲攸的歎息逸出唇間,對妻子,他竟是如此的不瞭解。

    柳若顏無語。為什麼?唉!要是她能說就好了……

    長孫義歎口氣,他是明白這一切,但他又能說什麼呢?

    ***

    長孫義有事出城去了,柳若顏再度以顏若的身份去探視向雲攸,從上次至今也過了一個多禮拜。

    本來她打定主意不能再以顏若的身份去見向雲攸,可是折騰了自己一個多禮拜,沒見到他如長孫義所說的氣色漸好,她就是放不下心底的那塊重石,所以還是來了。

    夏菊引柳若顏到向雲攸所在的地方後,她便退了開。

    只見向雲攸立於向府的後花園之中,望著一株雛菊出神,時間彷彿就為他定格在那裡,成了一幅令柳若顏憐惜的畫面。

    本來不想打擾了,她打算就這麼離去,但他卻正巧抬起頭來,視線直直地遞飛而來,有片刻的微愕,但她卻立即對他逸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能走了,柳若顏只好走到他身旁,淺笑地問:「在想什麼?」

    其實不用問她也能明白,他是在悼念亡妻吧!不過悲傷是會隨時間淡化的,他的精神的確如長孫義所說的是好多了。

    向雲攸一笑,毫不避諱地輕歎:「想你什麼時候會來看我。」

    她怔著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苦笑道:「看來我不必為你擔心了。」

    一股酸澀蔓延她的心底,他只是隨口的玩笑,卻怎麼會知道那話在她心底造成了多大的激盪?實在不公平呵!

    搖了搖頭,向雲攸有些指控地笑道:「我不是在開你玩笑,本來是想差人請你過來陪我喝喝茶解悶,卻又想起長孫義不在,我連上哪兒去找你都不知道,只能等你自己來看我了。」

    這顏若想看他的時候才來,卻不許他這朋友找上門,教他覺得有些無奈。失去亦柔,在釐清自己的思緒前,他決定不去找若顏,所能見的也只有朋友了。

    「不要這樣諷刺,我有我的苦衷。」進退兩難的她實在不知怎麼解釋才好。

    「苦衷?」向雲攸自嘲地笑了笑,眸光鎖住他心虛的眼神,「是呀!我怎麼忘了自己是個膚淺的凡夫俗子,會計較所謂的身份而教你難堪。」

    顏若在他的心底一直有種特別的份量,所以他更無法忍受顏若將自己看得如此淺薄。只是,他對顏若的感覺有著說不上的在乎,要說只拿顏若當朋友,那是他在騙自己。

    「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卻故意要說得如此不堪,以後我還敢以朋友之名來見你嗎?」轉過身背對他,一股心酸湧上她的心頭。

    「我只是以為對你而言,我比不上長孫義。」望著顏若的背影,他的語氣不自覺地透露出一股酸味,教他自己聽了都有些震撼,也怕會惹惱了顏若。

    「怎麼會?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哪來的比較。」她僵硬地轉回身,只當他話中並沒特別的涵義。畢竟,她現在是顏若,是男兒身呀!

    雲攸沒道理為了顏若吃醋……只是一對上他的眸光,便教她傻了眼,他眼中隱藏不住的——是愛戀!?該不會是他已經看穿她和顏若根本是同一人?柳若顏心慌了起來。

    「在你心中是有個天秤的,你以為我看不見?」他朝他逼近一步,咄咄逼人。

    其實,他只是害怕,怕有那麼一天,顏若就真的這麼消失了,雖然心中那不該有的複雜情緒,讓他也不得不想——或許顏若是該在他的生命消失。

    否則愈見顏若,他不確定的心便教他愈覺得痛苦,他想擁住顏若,那渴望竟不輸給對若顏的感覺,這渴望教他駭然,更別說顏若要是知道,會拿他當什麼樣的異類看待?肯定會把顏若嚇壞了吧!

    而在心中,他更對若顏隱隱的感到抱歉,他怎麼能告訴若顏,自己也愛上了顏若、愛上了一個男人!?若顏不會理解的,畢竟連他自己都不懂怎麼會這樣,他恨透了自己有這種感覺,但是……他就是想見顏若、無法將他的身影從腦海裡驅逐。

    「你看見的是你自己眼中的天秤,並不是我的,我要回去了。」她慌亂地退開幾步,和他保持著教自己心安的距離。

    見他轉身要走時,向雲攸快速地拉住他的手,艱難地道:「就算是我說錯話,你也不必急著回去,該不會是家裡有小嬌妻在等你?」

    向雲攸現在才發現自己對顏若的瞭解竟是少得可憐,別說住處,連其他的事竟也一無所知。他從未問過顏若是否已娶妻,而顏若也不曾提起,想起每次相約,顏若都要趕在天黑回去,或許是有可能……

    柳若顏為他的話一愣,旋即放心地笑起來,看他一臉認真,原來並沒有發現顏若就是柳若顏。

    「我年紀還小,所以沒打算過娶媳婦,哪來的小嬌妻等我?」她搖頭否認。她又不是真的男人,怎麼娶媳婦呀!

    向雲攸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但立即又在心底苦歎,顏若還沒娶妻又如何?日後終究要娶的,就像他會娶若顏一樣,只是,他該怎麼面對顏若、面對若顏、面對自己……

    就這麼將這份複雜的情感深深的埋葬在心底?他是不能嚇走顏若,也不能傷害若顏的吧!

    但,那不該有的悸動真的能藏得住嗎?他怕自己做不到!

    ***

    向雲攸原本沒打算要跟蹤顏若的,只是送他出府後,雙腳就情不自禁地跟著他走,無意識的,便已經跟著顏若走了一大段路。

    顏若要去找柳若顏嗎?想起若顏那柔美的容顏,一陣苦澀掠過他的心底。自從亦柔死後,他就沒再見過她了,他不敢、也不能去見她;對亦柔的愧疚讓他逼著自己不去想她,可是說不想就能不想嗎?若顏的倩影是如此深刻地烙印在他心底呀!

    只是,循著那熟悉的路線來到醉君樓,疑惑便浮上他的心底,當他看見顏若停在後院的側門口時,他傻住了。

    為什麼顏若從醉君樓的後門進入而不是正門?當向雲攸看見小翠開門,牽著顏若的手消失在門扉之後,他心中頓時五味雜陳,一時也僵住了。

    靜靜的,他就這麼站在那裡望著那扇門。

    夕陽西下,點點星辰綴上夜空,月兒輕柔地綻放柔和光芒……直至星星黯淡了,月兒悄悄移了方向,公雞初啼聲劃破寧靜,朝陽緩緩地升起,早晨的朝露滲入他的皮膚……

    顏若……沒有出來。

    向雲攸輕輕的笑了起來,愈笑聲音便愈淒厲,愈教人聽了毛骨悚然。

    一身的夜露濕了他的衣衫,也涼透了他的心。

    他還想確定什麼?希望奇跡出現嗎?

    他想見卻不能見的人竟是同一人呵!到如今他才終於明白,為什麼握住顏若的手時,他心底也會湧上愛戀的情愫。

    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染上斷袖之癖了,以為自己哪裡不正常,既戀上若顏,卻又戀上與她神似容貌的男子;原來他不是癡、不是傻呵,而是活生生的被戲弄了。

    顏若、若顏?他竟然從未想到,哈……他是何等的遲鈍?蹣跚著腳步,向雲攸一會兒笑一會兒淒苦的緊閉雙眸,搖晃著身子朝向府走去。

    ***

    「雲攸!長孫義說你有事找我?」柳若顏立於桌前,朝一直沒轉頭的向雲攸問道。自那天去向府看他後,又已經一個多月了,他心中的傷痛該是舒緩許多了吧!

    這是最後一次,她以顏若的身份來見他,從今以後她只當柳若顏,也不再多冀求什麼,這一輩子該在醉君樓過,就在醉君樓過吧!

    向雲攸緩緩地轉頭,眸中的凌厲教她心中一驚。她怎麼也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冷凝、酷寒的眸光。

    他那冷然逼人的神態,讓她的心底泛起不安的預感,本能地退了一步。

    這一個月以來,他發生什麼事了嗎?長孫義只說這一個月來,向府大門深鎖、無客能進,他也不知道雲攸的情況,昨日派人找他,也只是要他代為轉告顏若今日相見。

    向雲攸沒說什麼,將茶錢置於茶桌上,拉起她的手就朝茶館外走去。

    柳若顏的手被拉扯得疼痛,但她卻沒有抗議出聲,掙不過他的蠻力,她也只能任他拉著自己,踉蹌地跟上他疾走的步伐。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城外的那片紫竹林,她才忍不住問:「雲攸!你要拉我去哪兒?」向雲攸什麼也沒說,就這麼毫無預警地甩開她的手。

    柳若顏靜靜地輕撫自己紅腫的手腕,既然她問什麼他都不說,那她就不問好了,想說話他自己會開口吧!

    陽光斜射在紫竹林上,知了之音縈繞林中,本該是祥和的美景,卻因突然闖入的兩人,使得空氣凝窒,反而成了僻冷之地。

    向雲攸平撫著內心的澎湃洶湧,為什麼在被欺瞞得如此淒慘之後,他握住她的手時還是忍不住地悸動、還是無法恨她?甚至他竟該死的因為她紅腫的手腕而感到心疼……

    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向雲攸在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後,才冷漠的面對她。「顏若!你最近有和長孫義去看若顏嗎?」

    「去了幾次。」她不解他何來如此一問。

    強忍著胸口的悶氣,他又問:「她……近來可好?」

    「無病可算好?」她澀然地轉身,他已許久未到醉君樓了。

    向雲攸突然用力地將她扳向自己,朝她怒吼:「柳若顏!你騙得我好苦!」

    她徹底地怔住了,瞠目結舌的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顏若就是柳若顏了!?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上次在向府的後花園?不!如果是那一次,他沒道理忍到現在才發怒。

    「別想告訴我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他痛心疾首地推開她。

    「雲攸……你怎麼會知道?」她跌坐在地,困難地把話擠出口。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沒有心理準備,也不知道該怎麼撫平他的怒氣。他如此怒不可遏,是氣她的瞞騙吧!她能體諒,平時或許還好,但莫亦柔過世,心力交瘁的他恐怕更不能接受這種謊言,更將她的行為視為背叛,要將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了。但她不是存心的啊!該怎麼解釋?

    向雲攸強迫自己瞪著她,不理會心底想扶起她的衝動。

    「我不該知道是不?好讓你能一直戲弄我,直到你膩了?」他譏誚地諷刺。

    虧他一直當顏若是好友,視柳若顏為難得的紅顏知己,未料太過的信任讓他從未懷疑他們會是同一個人;難怪顏若怎麼也不肯將住處告訴自己,不就是怕身份洩露?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被她玩弄得團團轉,可悲的是竟然還渾然不覺,簡直是該死的愚蠢!哼!就連長孫義也騙他!

    「我不是……」她倉皇失措地想解釋,委屈的淚光浮現眸底。

    「亦柔也知道?」他冷漠地打斷她的話。

    柳若顏望著他,木然地點頭。她驀然發現,現在自己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反正他已經認定她說什麼都是為了圓謊,所以她放棄解釋,也不想再為自己辯駁。

    向雲悠淒厲的笑了起來,連亦柔也瞞著他?

    不知笑了多久,他倏地止住笑,目光深沉的凝視著她。「亦柔要你答應的是什麼事?」

    既然亦柔知道顏若就是柳若顏,那她會要求若顏答應什麼事?他明白上回她說過的肯定不完全是實話。

    「她說,如果有一天她必須離開,要我……代她照顧你。」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了。她明白,如果她再有一絲的瞞騙,他會對她更恨之入骨。

    「所以你那天跟來看亦柔死了沒有?」他冷笑道。

    難怪隔天,長孫義和顏若就來探病,原來他們根本就知道亦柔病危的情況!他不是想否定他們的關心,只是太多的欺騙讓他不知能相信誰。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柳若顏搖著頭,痛心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從來沒希望過莫亦柔的病更嚴重,也不敢冀望能和雲攸廝守,而他這樣說,卻是把莫亦柔的死歸在她身上,指她詛咒莫亦柔。

    「你很希望有機會完成她的托付,不是嗎?」向雲攸逼自己忽視她的淚水,狠毒地諷刺。可是……該死!事到如今,他竟然還是心疼、在乎她的淚水!

    「你這樣說太不公平!我不敢接受她的要求,卻是你要我答應她的啊!」她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冷酷得近乎完全陌生的男子,他怎麼能這樣譏諷她?她根本從未有過妄想。即使莫亦柔走了,她也不敢癡心妄想啊!

    「你和長孫義聯合演了一場這麼長時間的戲,用盡方法接近我,不就是想成為狀元夫人?不管是以若顏還是顏若的身份!」他鄙夷的瞪視著眼前哭得梨花帶淚的人兒,強迫自己這麼去想。不然,他一定會狠狠將她擁入懷中。

    柳若顏咬著發白的唇搖頭,滿含淚水的眼眸充滿了心碎和徹底的失望,她使盡力氣才能穩住渾身顫抖的身體,從泥地上站起。

    望了他最後一眼,她轉身便要離開這一片紫竹林。

    「你不打算為自己辯解了嗎?」向雲攸冷冷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緩緩地轉頭,以痛楚的眼神望著他,「如今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不是嗎?」

    向雲攸靜靜的看著彷彿快站不住腳而跌倒的她。他的心正一寸一寸的在妥協,幾乎要衝上前去扶她,只是固執和倔強終究沒有移動他僵在原地的雙腳。

    「就當我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樣吧!我是欺騙了你,我是處心積慮的要爬上狀元夫人的位置,想攀上枝頭當鳳凰;你要把妻子的死怪在我頭上也行,誰要你相信青樓的煙花女子?哈哈!總之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她自嘲地把話說完,便踏著踉蹌的步伐離去,留下愣在原地的向雲攸。

    別讓傷害蒙蔽了眼……謊言有時只是為了害怕而圓……

    莫亦柔說過的話突然掠過他的心底,讓他猛然一驚。難道他……錯了嗎?

    若顏那沉痛的眼神浮印在他心頭,他驀地抬頭,她早已消失了蹤影。

    向雲攸氣憤的用手擊斷紫竹,手心傳來的疼痛卻不能讓他混亂的思緒更清明。

    亦柔……你怎麼狠心留下悵惘就離我而去?

    ***

    「小姐!你怎麼了?」小翠一看見柳若顏的模樣,就不禁掩嘴驚呼。小姐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幾乎像是從鬼門關繞了一圈死裡逃生似的。

    柳若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醉君樓的,也不在意小翠在她耳邊的驚呼,就這麼讓小翠扶回房,換衣、洗臉、重新梳理。

    等小翠將她打理好時,她仍只是麻木的坐著。

    她是怎麼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惹上這痛苦的情債?是老天爺嫌她身世不夠淒涼悲慘,要她嘗盡人世的不堪與苦痛嗎?

    她向來並不信因果,但她現在卻不得不以為自己的前世是罪大惡極的人!要不,老天爺怎麼會要她遭受這樣的苦痛?

    「小姐!你不是去見向公子嗎?到底怎麼了?」小翠禁不住她再這麼不言不語,彷彿整個人空了的模樣,趕忙害怕地追問。小姐一向是有思想、有生命力,教她傾羨的呀!

    柳若顏幽幽地抬起低垂的頭,以空洞的眼神望著小翠,喃喃地道:「情債以淚相償,今後東西兩旁,該是情、該是債,皆已隨雲煙消散,不再惹得心煩……」她的心在滴血啊!

    「小姐!你別胡言亂語!」小翠驚呼,她是不懂小姐話中的意思,但淚呀債的絕不是好事吧!她怕小姐有輕生的念頭,那可萬萬不行!

    柳若顏一笑,伸起手撫過小翠稚嫩的臉。「我要嬤嬤讓你贖身,離開這醉君樓吧!」留在青樓,終將遭人看輕,小翠還沒染塵,是離開的好。

    「不!小姐你別趕我走,我不要離開你!」小翠激動地抓住她的手,離開醉君樓,她又能去哪裡?再說,小姐現在這副模樣,她怎麼能棄主而去,她放心不下呀!

    「別那麼傻了!我不是要趕你走,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哪!」柳若顏輕歎。

    「不!我不傻,也不走!」小翠堅持。

    柳若顏搖頭,「傻丫頭!還說不傻呵!」她是走不了,小翠竟是不肯走。罷了,人各有所求……

    ***

    小翠還是忍不住,自個兒去找向雲攸。

    「我們少爺近來都不見客的。」夏菊出了側門,對小翠說。因為聽說是柳若顏的丫鬟,她才出來的。

    「求求你!夏菊姐!讓我見見向公子吧!」小翠不死心地懇求。

    她不明白向公子和小姐間是怎麼回事,又不能放任小姐那樣下去,已經慌得沒了主意呀!除了來找向雲攸,她已經無法可想。

    「不是我不肯,是我們少爺真的誰也不見。」夏菊為難的望著小翠。

    現在整個向府都籠罩在一片低沉的氣氛中,根本也沒人敢和老是將自己鎖在書房的少爺多說句話,誰又敢傳達這個話,又不是吃撐了找挨罵!

    況且老爺和老夫人都吩咐過將訪客全打發走,別讓人打擾少爺。

    「夏菊姐!你不明白,自從我們小姐和向公子見面回來,就不吃不喝也不見客,簡直就像具行屍走肉,我看不下去了呀!」小翠愈想愈難過,忍不住哭了起來。

    「小翠!我們家少爺的情況又能好到哪裡去?你還是回去吧!」夏菊是同情,也明白小翠護主心切的心情,但卻實在是幫不上忙。

    忽然,小翠想到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條塞入夏菊手中。「那幫我把這字條傳給向公子看吧!是我們小姐那天回家念的,我不懂意思,或許你家少爺能懂。」

    小翠是不怎麼明白若顏話中的意思,但若顏一直有教她習字,所以她便將話寫了下來,希望向雲攸看了能明白。

    夏菊望著手中的字條,歎口氣承諾:「我會設法拿給少爺看,你就回去吧!」其實她是想起了夫人,或許她應該幫夫人完成心願才對!

    ***

    好不容易,皇上等到向雲攸上朝了,但他那消瘦的模樣教皇上看了也愕然。

    在御書房,像往常般退去所有的人,皇上便走到向雲攸面前。

    「皇上,微臣想辭官回鄉。」向雲攸突然單膝跪在皇上的跟前。

    「朕不准!」皇上一口回絕。他在心底暗咕噥,這雲攸也真是的,自己還沒來得及安慰他呢!他就先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向雲攸是個賢才,也是他難得的良友,他絕不可能讓他就這麼辭官,那不僅是他的損失,也是國家的損失。

    「皇上,微臣已無意仕途。」向雲攸抬起頭,迎向皇上凌厲的目光。

    「朕說了不准!也不許你再提!」皇上怒道。

    「皇上,如今微臣這樣的心境於您無助,就讓臣歸鄉吧!」向雲攸無懼地面對那足以教一干威名顯赫的老臣嚇軟腿的威怒聖顏。

    說真的,皇上不得不佩服向雲攸的膽量,就算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見他眉一挑、目一瞪,也早退到三尺之外大喊「皇上恕罪」;而這向雲攸,竟只是無懼無駭的一本初衷。是存心尋死,還是他這皇帝一向對他太寬容?

    也因此,他更非留下向雲攸不可。

    他這皇帝總得要有個可以例外寬容的人,而這人除了不知死活卻又教他欣賞的向雲攸之外,的確是無人可代替。

    「歸鄉做什麼?讓你抱著一肚子的才華終老鄉野嗎?」皇上深深地望他一眼,才又道:「朕可以再給你時間休息,但不許你再提辭官之事。」

    向雲攸對皇帝的知遇之恩只有感動,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只能鞠躬盡瘁地來報答皇上對他的欣賞包容了。「微臣明白了。」

    「起來吧!朕有一事與你商量。」皇帝顯然很滿意他的回答。

    向雲攸起身,「什麼事?」

    「你有娶那柳若顏進向府的打算嗎?」皇帝直截了當地問。

    「不!微臣不會娶她過府。」向雲攸斷然回道。

    皇帝一訝,眼中旋即閃過一抹光芒,他不動聲色地說:「既然如此,朕打算迎她入宮為妃。」

    「皇上不可!」他本能地反對。

    「有何不可?那柳若顏非庸脂俗粉,她才貌兼具、世間少見,朕一直難以對她忘懷呢!」皇上挑起眉道。

    「那柳若顏……是青樓女子,怎麼配得上皇上?」向雲攸困窘地找了個藉口。

    「愛卿此言差矣!青樓女子又如何?那柳若顏乃清白之身,文采出眾,多少豪門子弟欲娶過門;朕後宮粉黛三千,多她這一名奇女子又何妨!」皇帝輕笑,不以為然地反駁。

    「皇上既然欣賞她,那後官佳麗已有三千,怎忍心要她入宮?」向雲攸忍不住道出心中所想。

    「當朕的妃子是委屈她了?」皇上故意刁難地問。能進宮的女子皆以為榮幸,而向雲攸竟替柳若顏覺得委屈?

    「臣無此意,只是希望皇上三思。」向雲攸穩住心神,他竟無奈的發現自己就是放不下她啊!

    「好!朕給她個選擇,如果你不娶她過府,她便入宮!」皇上撂下一句話,旋身離去。

    向雲攸登時愣在御書房,不敢置信地瞪著皇上離去的方向。這是什麼選擇?說是給她個選擇,卻是他得選擇?君無戲言哪!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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