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詭計 第五章
    坐上計程車,穿梭在擁塞的車陣中,停停走走,范緹璃急忙要趕到位於城市鬧區的西沃飯店,那是一間豪奢的連鎖五星級大飯店,去年在全球百大品牌裡,以萬夫莫敵之姿一口氣衝上排行榜第六。這絕對是奇跡,不似榜上前五間企業都是經過隔代經營,西沃飯店的成立僅僅才五年,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建立人氣,讓業績用翻倍之速扶搖之上,才是讓人嘖嘖稱奇的地方。

    它,入住一晚雖價值不菲,但秉持創新、溫婉細膩客制化的專業服務與質感的高規格享受等等企業經營理念,深植人心,深獲各界好評;但,這些一點都不重要,因為當范緹璃風塵僕僕地在五十分鐘後趕至時,她沒心情欣賞它的豪華,也沒時間讚歎它的美麗,因為她現在擁有最多的,就是火氣、怒氣、焰氣!

    她一輩子沒被人這樣耍過!

    可是,她要謝謝遊子璇;拜她之賜,讓她原本的忐忑心情瞬間轉化成興師問罪的上者,正所謂: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所以,拋開過去,他們要清算的是現在、即刻、當下在進行的欠賬;而她,早付諸行動徹底對他開火。

    「將門建設的辜總當真時間寶貴到一秒都不能為我浪費,既然如此,又何必惺惺作態選用我的設計,以糟蹋他人為樂,來提升自己高度?」甫一進門,不等他邀請,她逕自為自己倒杯水,狠狠灌下,絲毫沒有儀態可言。

    辜尹曜看著她一氣呵成的舉動,無法理解,直到指尖的雲霧繚繞再次竄入鼻間,他才將門帶上,將煙熄掉。

    「范小姐夜間來訪,不知所為何事?」他沒有對她的譏諷動怒,只是緩緩將原本已解下三顆扣的襯衫又慢慢扣回。

    范緹璃目視他的舉動,臉蛋莫名染熱,若非確定房內並無第三者存在,否則,她直覺得自己定是壞了他人好事的入侵者。

    不過,她幹嘛心虛?就算真有其事,那也是他招惹而來,讓他人慾求不滿,才是大快人心。

    「今天我在你們公司足足等了你十個半小時,你現在裝成沒事人還問我有什麼事?」哈!真是好極了。氣者自氣,肇事者卻一臉平淡,她今天真是演足了史上最強第一蠢蛋。

    「唔?」他微低了眉算是反應,看著她嫣紅的雙頰,他沒有進一步詢問,只是定定地望著。

    「好,反正辜總你貴人多事,可能早把我這號小人物拋諸腦後,沒關係,那請問辜總現在可以給我十分鐘,然後再出門嗎?」她盡量想表現出客氣,但,沒辦法,現在她連一度的笑都提不上來,嘴角臭得連死魚都想往這靠。

    「誰說我要出門?」

    呃?

    「你的游秘書告訴我,你八點要赴宴,不是嗎?」有了有了,她笑了,只是,是很冷那種罷了。

    「哦。」他輕應一聲,嚴格來說,應該算哼吧。

    「哦?」很明顯,她對他這記哼聲,非常介懷。

    「取消了。」他看著她溢滿熔岩的眸解釋,很輕描淡寫地那種。

    范緹璃真不知此刻她該對著蒼天表示感激,還是繼續往牛角尖鑽;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是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所以,辜總現在非常有空,是不是?」她怒極反笑。答案出爐,她不愛蒼天,偏好牛角。

    「不。」他否認。

    范緹璃的笑僵在四十五度角,她懷疑,這是不是對蒼天不敬的處罰。

    「我要先洗澡。」說完,他撥了通電話,接著,沿路一顆,二顆,三顆的又將鈕扣解下。

    「喂……」被掠在一旁的范緹璃怒著一喊,那她呢?就在這等他?明明該是很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麼她就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最好在我洗澡時把飯吃完,我可不跟因血糖不足而讓腦部受損的智缺女人談事。」門一關,他的餘音尚環繞於室,范緹璃瞪大雙眼,氣惱得雙手微顫。她,竟被他將了一軍,可惡!

    餐點在三分鐘後送達,她眨了眨眼,太誇張了,吃這麼好!

    雞肉凱隆沙拉、松露蔬香飯、奶油鰻魚、茶汁干烹蝦、官燕燴排翅、黃瓜蟹肉湯,每道料理都看得出其精緻細膩。再住旁一看,一顆被完美去皮、立於水果盤上的蘋果,觸動著她的記憶神經;它大剌剌地存在,在這桌佳餚中顯得極不協調,可是,它卻吸住了她所有的目光,並惹紅她的眼。

    是巧合嗎?這是她最愛吃的蘋果,和最愛的吃法,一刀不切。

    在漲滿著疑惑和思念中,她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可能是餓過頭,也可能是情緒使然,總之,她吃不到幾口,就放下筷子,大口咬著脆度十足的蘋果。

    空氣中還飄散著絲絲煙草葉,帶著薄荷香,不算太難聞;茶几上,擺著一杯見底的咖啡和已堆疊成小山的煙灰缸,她咀嚼的動作忽緩。他抽煙抽很凶嗎?

    要爬上這個高位,想當然背後的艱辛不言而喻,很多男人會借由抽煙來舒緩壓力,或許他也一樣。

    她低了眉。如果當初她不那樣做,或許今天他就不用承受這些壓力,應該可以在爸爸的公司平步青雲吧?

    她頓感一陣惆悵,直到浴室的門被打開。

    頂著微濕的發,辜尹曜只簡單披上浴袍,雖然沒露出讓人想入非非的強健肉體,但還是讓范緹璃含在嘴中的東西嚥不下去。

    走近,他睨了一眼桌子,表情起伏不大,但聲音卻微低。「我應該有給你三十分鐘的時間。」

    一陣麝香味襲來,瞬間欺上剛還在味蕾中飄香的蘋果味,范緹璃此刻才知道,原來這個廣告打得凶不是沒道理,因為還真是迷人的好聞。

    她困難地想嚥下口水,卻忘記嘴內還有未嚼碎的蘋果,猛一吞,差點噎死地狂咳不止。

    辜尹曜皺眉,伸手為她遞來一杯水。

    禍害……禍害……

    范緹璃邊喝水邊瞎想,這搞不好一不注意,她明天會再次上社會版頭條,標題就叫:麝香魅力無法擋,無辜女子把命喪!

    她抖了一下身子,悄悄地將椅子往左挪挪挪,希望保留自己的小命,繼續為國家奉獻。

    哪來的強光,怎麼那麼刺眼?

    甫一抬頭,她看見辜尹曜射出的冷眸,她一愣,眨了眨眼,不見了?呃,是她的錯覺嗎?他還是一直盯著她,只是,幾乎是沒表情的。

    恍然間,她想起他好像在問她話,難怪要一直看著她,她微窘道:「我不餓,吃不下了。」

    「既然這樣,那我們也就沒有什麼好談了,你請回吧。」他轉身走到側邊寬敞的長椅上落坐,撥了通電話,十秒後便有服務人員進來收拾餐點,他接著打開筆記型電腦,開始在上面敲敲打打。

    看他完全沉浸在個人世界,徹底把她當成空氣,范緹璃提著臉皮,一步、兩步緩緩往他身邊走去。

    「我只要十分鐘,我想知道……」

    「我一秒都不會給你。」他看也沒看她一眼,雙眼專心在眼前的股市分析表上。

    「可是……」

    他一抬頭,她話即停止,因為,有點可怕,表情是很平靜,一點都不猙獰,但那雙迷人狹長的雙眼卻帶著陰風陣陣。

    「去把飯吃完。」他道,聲音低沉,卻有不容人反抗的力量。

    范緹璃一愣。飯?他剛剛不是請服務人員進來收走了嗎?她狐疑轉頭一看,然後,嚇住!

    誰說飯被收走了?現在可不熱騰騰地在那冒著煙!原來,他是請他們進來加熱,並非收走。范緹璃的心流過一道暖流,溫溫熱熱的,她可能跟它不熟,但,倒也不覺討厭。

    於是,前有威逼,後有溫暖,再怎麼蠢,也知道要往哪走。不同於方纔,現在,她竟然胃口大開。

    這絕對是她近年來吃過最飽足的一頓!之前為了趕設計,她常過著有午餐忘晚餐,有晚餐忘隔餐的日子,久了,胃有時會不舒服,但幾年下來,倒也習慣了,如今能這麼悠閒地吃到飽,還真是值得立下紀念日。

    她不自覺笑著,無防無備,辜尹曜捕捉到這幕,雙眸微黯,指尖停在半空,一直未能落在鍵盤上。

    范緹璃剛好轉身,四眼交會,她的笑容一頓,竟覺尷尬。

    他一直在看她嗎?

    才想說些什麼來舒緩氣氛,辜尹曜已臉色如常淡淡道:「你找我什麼事?」回首,指尖落下,這次的敲鍵聲卻快了些。

    「我想問你,我的設計稿出了什麼問題。」她朝他走近,擺明要他分心,來正視她的存在。

    辜尹曜果然停下手邊動作,臉上帶著謔笑。「范小姐毫不避嫌在夜間來訪,就是要問我這個問題?原來範小姐在設計一途,和他人一樣,都喜歡走走旁門左道。」

    旁門左道?他在意指什麼?范緹璃忽地怒意橫生,有種被甩了一巴掌的極差感覺。

    「辜總,我希望你明白,設計師詢問委託人設計方向,就像貓吃魚、欠錢還債,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懂,我何來走旁門左道?」

    「接下這個案子前,你應該非常清楚,委託人沒有任何要求,只是將他的情意訴說在兩句話上,其它,任由你們去發揮;現在你跑來問我設計出了什麼問題,我除了感覺你的不專業外,甚至懷疑你是否想透過其它方式直接拿下這個案子。」

    他的話再露骨不過,惹得范緹璃臉紅一陣青一陣。原來,在他心裡,她是這麼不堪的人。

    「既然都說是由設計師全權發揮,那辜總又何必召開會議,大張旗鼓的說著你的意見?你這般舉動,無非是在講明這個設計是有方向、有主軸。會有今天這局面,也是因你誤導而成。」她不以為然,冷哼了聲。

    「我身為這個案子的總召,就有必要對品質把關,今天選出你們三位的作品,並非表示我滿意,只是剔除更拙劣的作品罷了。如果我今天隨便將三位之一的作品當成完成稿填瓦建屋,屋成之後,只怕賠上的不是這個案子而已,可能還是整個將門建設的未來,你說,我能漠視這一份份有著嚴重瑕疵的作品,悶不吭聲嗎?」他沉沉的嗓音裡是一句句凌厲,范緹璃有些底氣不足地瞪著他。她耗盡精力而成的設計稿竟被棄之如敝履,這嚴重打擊她慣有的自信心。

    「既然如此,辜總何不直接點明我們的問題,好讓我們加以修正,創造雙贏。」她忍住氣,因為,她實在好奇,她一向攻無不克的設計,這次究竟出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大問題?

    「如果設計師個個不動大腦,只等著坐享其成,我要之何用?」他絲毫不懂情面為何意,姿態桀驁。

    范緹璃的臉都僵了!不要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感覺著他分明在報當年之仇,借刀殺人罷了。她就不信,她的作品真有這麼差!

    她恨恨不平地轉身,看到那桌虛情假意的空碗盤,直覺礙眼,甩頭,負氣地刻意繞了些路要走出門。

    「范小姐應該不懂何謂付出吧?」辜尹曜的聲音很輕,卻仍是字字入了她的耳。

    她轉身。「你想說什麼?」

    「你吃完了一桌子的菜,卻一字不提是否該請服務人員將其收走;你雙腳踏過我從芬蘭引進珍藏的稀有狐狸毯,卻絲毫不介意地闊步往前走;以上,我想范小姐應該對付出這兩字感動陌生吧?又或者,你曾瞭解過它的意思嗎?」他微揚的眼眸掠過一絲譏諷。

    范緹璃左眼看著凌亂的餐盤,右眼看著印上腳印的地毯,窘困上身,臉色異常不自然。

    「我……」支吾許久,她竟說不出一句抱歉的話。

    「一個不懂付出的設計者,我如何能期許她能將溫暖注入我要的房子裡?我想,你是否並不適合這個案子。」他平淡的口氣就像在決定衣服要水洗或乾洗。

    不過,不管決定如何,范緹璃絕不會同意讓他送洗。

    這句話,她聽到了兩個重點。一,原來她的設計所欠缺的就是溫暖;二,他沒人性的竟想FIRE掉她!

    「你憑什麼說我不懂?就只因為我剛剛犯了兩個粗心大意的錯?」她不服,眉高了,眼高了,聲音更高了。

    「你又憑什麼說你懂?」辜尹曜依舊是平靜泰然的表情,但話一出,卻讓人拳頭握得死緊。

    范緹璃頓時語塞,想找出事證來反駁,腦袋轉了一圈,竟撈不到半個畫面。

    呃!她的人生竟真的和溫暖絕緣。

    「過……去的事,我一人說一人贏,諒你也不會相信,你就直接說,你要我怎麼證明?」她將球先給他,省去編劇本的麻煩。

    辜尹曜揶揄一笑。「如果,我要你為我暖床呢?」

    淫賊!壞胚!大色狼!瞠著雙眼,她狠狠在心底將他當年所教她的詞彙罵過一遍,尚覺得不過癮,又加了禽獸敗類爛人進去。

    果然人真不可貌相,色胚無法隱藏,在商場打滾多年,他終也染上惡習,終也露出馬腳,就不怕此舉會惹來天譴,教他斷子絕孫?!

    「你現在的表情,應該已經聯想到要讓我無後的階段了吧?」他挑眉,臉上閃過的無奈帶著極淡的寵溺,那是誰也發覺不到的。

    范緹璃大驚,默認的表情再清楚不過。辜尹曜輕輕搖頭,再次開口:「最近氣溫驟降,我的身體更容易畏寒,睡眠品質一天不如一天,既然你想證明,那就每天晚上十點前幫我把床弄暖,讓我好睡些。」

    「晉朝王祥是臥冰求鯉,你要我臥床求熱?」她的表情分明寫著誇張。

    「可以這樣說。」

    「你難道不知道你住的這間高級飯店,有俗稱叫「暖氣」的這種設備?」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我不喜歡使用暖氣,它會讓空氣變得乾燥,讓我更難入眠。」他的眉微蹙,像是對這個現況感到困擾已久。

    「就算這樣,你也不該叫我來做這種事,這要傳出去……我要怎麼做人?」看見他的表情,范緹璃有些不忍。她以前就知道他是虛寒體質,但從沒想過,原來這會大大影響他冬天的睡眠;可是,他的睡眠重要,她的貞節也不能論斤秤兩賣好不好!

    「放心吧,這陣子我公司較忙,十點後才會回飯店,你只要在十點前完成的任務,離開這裡就行了。再說,我只是要你體會為一個人付出的感覺,其它,你無需聯想過多,也沒必要。」對照他雲淡風輕的表情,反而顯得范緹璃真的想太多。

    「這不是體會,這叫證明!」的確,他淡然的表現,讓范緹璃覺得自己好像小女生般,為芝麻綠豆的事斤斤計較,這讓她面子有些掛不住。

    辜尹曜泯笑不予爭辯。「所以,你無異議?」

    「再樂意不過。」她只是想表現大度,但話出口,似覺不妥,臉蛋不自覺滾燙起來。

    辜尹曜的眸光輕柔幾許,倒也不調侃,只是繼續安排後續事宜。「十點後,我會安排車子送你回去,到時自有服務人員為你引路。」

    「不用麻煩,我可以自己搭計……」

    「不要替我製造麻煩。」他的話,堵得她一傻一愣。

    她不想麻煩他,他卻說這是在替他製造麻煩?

    辜尹曜看出了她的疑問,淡淡解釋:「畢竟是上過社會版頭條的名人,你的存在,多少會引人注目,萬一在深夜出了什麼差池,我難辭其咎,這會讓我很困擾。」

    范緹璃的肌肉收縮、擴張,收縮、擴張,硬是把那口氣給吞下去。

    罵人不帶髒字,這個男人!

    「那就麻煩了。」她嘴裡像含著鹵蛋。

    「不會。你現在就可以下去和司機認識認識。」他道,注意力再次轉回電腦螢幕上。

    請問,這算是在下逐客令?吸氣、吐氣,她逼自己禮數周全地道聲「再見」後,轉身,吞了滿肚子氣踱步而去。

    筆記型電腦在這時被合上,辜尹曜抬了頭,望向那道門,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留下的淡淡髮香。他的眼幽幽暗暗,看不出情緒,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今晚,可以少抽兩根煙。

    他笑了,幾乎微不可見。

    將門建設。

    辜尹曜一直有嚴重的酗咖啡習慣。遊子璇不懂,有一次,在端進第八杯時,她忍不住問,當時,她記得他是這樣回答:「聽說,一天喝了七杯以上的咖啡,容易產生幻覺。」

    所以,可見其對身體之傷,她更納悶了。

    他含笑低道:「這樣,我就能看見她了。」

    她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震撼,更無法理解他幾近愚蠢的行為,只是,她知道有些習慣一旦染上,但是無可救藥的沉迷;但,這種拿健康當代價的犧牲,她還真是無法認同。

    下午三點,她端上的,只是今天的第三杯,嚴格來說,還真是破天荒的少。

    咖啡杯放上,她再次看到他抬起表,靜靜望著,這是今天第幾次了?他的反常行為已引起她的注意。

    「我記得,下午和林氏建設的秦總之約已挪到明早十點;和韓宣建設許董的高爾夫切磋也已挪到明天下午二點。」她站在他辦公桌前,擺明點破他的異常。

    一個十足的工作狂,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吃飯、開車、睡覺上,所以,他時常三餐不正常,開車有司機代勞,每天只睡四小時,但今天,他浪費在看表的時間上絕對超過半小時;這半小時,讓他在鍵盤上多敲個幾下,就夠為他的股票賺進幾多把鈔票,他不心疼,她的心都在滴血了。

    「沒事,只是覺得,是不是該換表了。」他一派自然,教遊子璇看不出破綻。

    說謊!他從不是奢侈之人,這只表明明還好得發亮,幹嘛要換?

    「那下班我陪你去買?」她真故意。

    辜尹曜望著她,眼中有著譴責,只是淡淡的,倒也不是真怒。

    「陪我?不怕你男友吃醋?」他低低而笑,完美解套。

    遊子璇臉色微變,看不出是被他說中而顯得不自然,還是另有其它。

    「才不會。」她硬聲回答,眼神變得複雜。

    看著她的微窘,辜尹曜順勢結束這個話題,轉而道:「璇兒,別再那樣做。」他的眼忽而深沉,聲音低低淡淡。

    遊子璇微驚,看著他的表情充滿戰戰兢兢。還是被發現了嗎?

    她握著托盤的手忽然收緊,身體似在微微顫抖。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別再那樣對她,好嗎?」他笑看她的緊張,這可不像她該有的反應。

    別再那樣對她?遊子璇蹙眉暗付思量,忽然,像了然似地呵了好大一口氣。

    辜尹曜揚眸,她這個反應可有趣了。

    察覺到他的注視,遊子璇收攏心神,故作輕鬆道:「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恰恰好,現在正是十年之期,為民除害,人人有責,可不是?」她一點也不覺有愧,開心的咧。

    辜尹曜失笑。「我知道你護我,但是這樣做,是想連我也一同折磨嗎?」

    她噘嘴,就知道,就知道!她可從沒期待他會讚美她,真是無可救藥!

    「行了,下次我盡量客氣一點,大不了也買便當給她。」不過,是餿的。

    辜尹曜當然知道她的心思,他們一起共事這麼多年,她在想什麼,他一清二楚。

    「璇兒。」他看著她,忽然落入沉靜,良久,才低低吐出一語:「看她皺眉,有時我會忘了呼吸。」他的心像陷入一片黑暗的無底洞,眼前伸手不見五指,沒有出口,無所逃脫。

    她錯愕地盯著他,他在說什麼?

    「因為心疼,它變得無法專心。」那聲歎氣微乎其微,卻像颶風似地狂虐她的心。

    她的心狠狠被撞擊著,有幾秒間不能思考。就是這樣幽暗的眼神,似海情深,讓她知道,他一次次受困在她無形的牢籠裡,不想掙脫,只想沉淪。

    「是,知道了。」她很不甘心,也很無奈,畢竟,能牽動他一根一發的人,從不是她。

    她連爭取的餘地都沒有,因為,他未曾給過任何人機會。

    辜尹曜稍是滿意她的回答,朝她一笑,緩緩道:「沒事了,你去忙吧。」

    遊子璇走出,心情沉甸甸的。她不確定她的存在是否帶有任何意義。而她的面具,還能支撐多久?不過,能守著他的喜怒哀樂,一直是她維持呼吸的最大動力,縱然最後仍要孑然一身,她依舊無悔,依然甘願。

    人體暖床計劃開始。第一天,范緹璃在九點抵達飯店,人一進門,餐點隨後送上。她躺在床上,狐疑地望著滿桌佳餚不知何意。時針走到十點,她看見服務人員又進來將其收走,心中納悶更甚。第二天,一樣的狀況;第三天,她已能確定那是為她準備的;第四天,她刻意提前在八點進門,因為望梅止渴的感覺很差,因為放任唾液激動分泌是殘忍的行為,所以,她決定不要辜負滿桌子佳餚,先吃飽,再暖床。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像季節更換般,她一直循環著同樣的事情。久了,不知是已以麻痺,還是受到頂級料理蠱惑,一開始的怨懟也就沒了。

    只是,怨懟沒了,其它心思就多了。這兩天,躺在床上的她一直不平靜,因為這種間接的肌膚之親讓她越覺彆扭;而越彆扭,怪事就越多。因為每每躺回床上,她的眼珠子就會自動在四周溜躂一圈; 看見桌子散落的一些文憑,她會猜想,他昨晚是否又把工作帶回飯店;看見吊掛的昂貴ARMANI西裝不見了,她會猜想,他今天是否又有重要宴會要參加;看見煙灰缸燃盡的煙頭支數,她會猜想,他最近的壓力是否驟減;最後,甚至聞著空氣中殘留的麝香味濃厚,她會猜想,他今天是幾點出門。這些近似窺探的動作,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無控制之力,也不知如何抵禦,總之,她開始覺得自己不對勁。

    而這些不對勁,會停止在這一刻。

    門鈴聲准點響起,接著,服務人員托著一個水果盤走進,賓果!那是她最愛的蘋果!

    這事說來也怪,水果明明可以和餐點一起送上,但服務人員卻堅不妥協。某一天,她實在想它想得緊,飯吞沒幾口就躺回床上等著它,熟知當天望穿秋水就是盼不到它;後來她才悟得,想吃它的附帶條件就是:得先乖乖吃飯。

    這口氣教她堵得很,她又不是窮到沒錢買蘋果,還以為真稀罕!於是當天回去後,她跑到大賣場搜刮了十公斤同品種蘋果,開心地咬過一顆接一顆,可她要的沁甜滋味,卻始終沒在她嘴裡出現過。

    五星級飯店的東西就是不一樣。最後,她只能下這個結論,然後,投降。

    服務員杵在原地已經近一分鐘,范緹璃看著她,很是納悶。

    「范小姐,還是讓我為您服務吧。」看著手中未去皮的蘋果,她顯得有些為難。

    范緹璃沒給她時間囉嗦,下一秒,已一把拿過她手中的蘋果和水果刀。

    真是!從她打電話做出這個要求後,這句阻撓的話就沒斷過。她又不是小孩子,到底在緊張什麼!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來就行,謝謝。」她微笑上臉,表達決心。

    服務員終於離開,范緹璃坐在桌前,心中的熱潮一擁而上,其實,她早就想試試看,好奇自己辦不辦得到。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水果刀,開始專注地沿著蘋果畫圓,一開始成效就不錯,蘋果皮不僅沒斷,還削得頗是漂亮,她一開心,唇一揚,水果刀在這時偏滑了一下,從她的食指劃過。

    痛覺讓她稍愣,接著落入眼底的是慢慢積湧而出的鮮血;其實不多,但她雙頰的紅潤卻慢慢褪去顏色,接著慘白主宰一切。

    她怔怔望著,無法動作,只是感覺冷冰忽然由腳底竄出,接著迅速擴大範圍籠罩住四周,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呼吸顯得急促,驚惶空洞的眼神中有著無比恐懼。

    這是辜尹曜推開門後看到的第一幕景象,他的眉皺得死緊,因為只消一眼,已夠他瞭解所有的狀況。他快速上前抽掉她手中的蘋果和水果刀,接著拿著面紙,包覆住她的傷口。

    「看著我。」他小心翼翼地輕撫她的臉,試著在那雙失焦的眼神裡找到專注。

    范緹璃先是無意識地看著他,身體因為他的撫觸慢慢平穩,在意識回籠後,她看到那股深潭中的擔心和緊張。

    「你怎麼在這裡?」她眨眨眼,臉上表情帶著不能適應——他現在的舉動。

    看見她回神,辜尹曜鬆開手,彎身站起,磊落的態度似絲毫不覺方纔的親密有何不妥。

    「晚上有宴會,我回來洗澡換衣服。」他簡要說明,眼睛卻一直未離開那把水果刀。「這誰給你的?」

    有一股肅冷的氣息罩來,范緹璃困惑地看著他,竟覺緊張。「我跟服務生要的。」

    他的表情充滿不認同。「你就那麼愛自找麻煩?」

    「我只是一直想試試……」她沒把話說完,因為忽然覺得自己為什麼要跟他解釋?他又在氣什麼?就算是找麻煩,也是找她自己的,不關他的事吧?

    辜尹曜也不追問她的話只說了一半,低著頭,像在猶豫什麼,又像是決定了什麼。他二話不說拿起蘋果和水果刀,竟開始做著范緹璃方纔的舉動。

    范緹璃大驚,雙眼一瞬不瞬看著他完美削過一圈接一圈的蘋果皮。

    「做這事沒訣竅,就是要專心。」在削下最後一段時,他朝她輕吐出這話。

    范緹璃認同。剛才她確實太得意忘形了。不過,他的手還真巧,細細長長的,就像個藝術家的手一樣,可是,她細微的發現有幾道淡掉的疤痕落在手背上,以前她並未見過。

    這是怎麼來的?

    細長的蘋果皮在辜尹曜手中停留幾秒,他望著她,忽然有了動作。只見他朝她靠近,左手輕撩起她散著淡淡薄荷香味的發,接著將蘋果皮緩緩從她頸上套過,在頸後簡單打結。

    最後攏攏她的發,像個無事人般定定看著她。

    范緹璃睜著不敢置信的眼盯著他,他怎麼會知道?!

    驚濤在此刻排山倒海而來,她的眼裡滿是困惑,思緒一下被打了好多結。

    「如果你想回憶得更徹底,我很樂意繼續接下來的動作。」他輕笑,滿眼戲謔。

    范緹璃這一刻才真正石化。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困窘和尷尬在這時上臉,她像戰敗的逃兵,猛地推開椅子站起,只匆匆丟下一句,便失態地逃之夭夭。

    「我去問櫃檯有沒有OK繃!」

    辜尹曜揚笑看著她逃去的背影,臉上泛著淡淡的溫柔,還帶著一絲絲滿足。轉身,在進入浴室前,他撥了通話,眼神又恢復淡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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