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 第五章
    放下電話,悠悠舉高雙臂大叫大喊,忽然想起,急急跑進房裡搽口紅。

    小雲追問:「什麼事,什麼事?」

    這時門鈴已響,小雲一看,連忙打開門,「大偉哥!」

    高大英俊的大偉哈哈笑進屋,一把抱起小雲,小雲索性跳到他懷裡,雙腿圍住他腰身,雙臂緊緊纏住,「大哥,大哥。」

    她張開嘴痛哭。

    大偉溫言安慰:「我都知道,我全明白,我媽叫我來陪你們,我立刻趕來。」

    這時悠悠掛到他背上。

    背著兩個少女,他活動如常,走到廚房找咖啡。

    家裡有個男士,到底不一樣。

    小雲先下地,替大哥做點心。

    大偉除下叫Paletot的長大衣,小雲最喜歡男生在西裝外加件大衣,她走近擰大偉面頰,把他嘴角拉闊,「讓我看仔細你。」她說。

    大偉仍然圓圓面孔,他特有的憨厚氣質要不叫女生欺侮他,要不就更加疼惜他。

    「大偉,聽說你提早入大學,真了不起。」

    大偉笑,「喂哭娃,你長高不少。」

    悠悠這樣批評妹妹:「手長腳長,可像那種蜘蛛猴?」

    「像時裝模特兒才真。」

    悠悠把一邊身子靠在他寬闊肩膀上,「大偉,我們很吃了一點苦。」

    「英人很討厭可是。」

    「大偉我想回家,與你一起讀大學。」

    「剛來,又走,勞民傷財。」

    悠悠小姐脾氣發作,「那麼,你過來陪我。」

    不料大偉沉吟:「這倒可以考慮,我查一查哪些學府學歷可以共用。」

    他一口答應,悠悠發怔,雙眼漸漸通紅,她把臉埋到大偉腋下,大偉笑:「喂,我還沒洗澡。」

    小雲真愛大偉哥,他那豁達樂觀性格百中無一。

    他在她家公寓住了幾天。

    像個生力軍般管接管送,溫言安慰,陪茶陪飯,又往返醫院送點心。

    悠悠一刻不見便叫人:大偉大偉。

    稍後他們接雲爸出院。

    小雲忽然想起,問看護:「史東先生怎樣?」

    看護一怔,「呵,你還記得,他前日深夜辭世。」

    噫,小雲垂頭。

    那邊悠悠叫她。

    小雲喃喃說:「〈看向天空,問你自己,那隻羊可有吃掉花朵,沒有成年人會明白,為何這樣一件事會如此重要〉。」

    這件意外又叫小雲長大不少,一併連悠悠也聽話,足不出戶,雙手服侍父親,雲爸叫她做什麼,她馬上著大偉辦妥。

    那大偉,神不知鬼不覺,悄悄辦妥轉學手續,留下來,陪著悠悠。

    雲媽有點歉意,「打擾你了。」

    大偉相當樂觀,「這一陣子一定要遷就悠悠,過幾年她要為我懷孕生育,不知多吃苦。」

    雲媽訝異,這小子計劃周詳。

    但是,大偉有什麼叫人不喜歡?他樣樣都好。

    一日下午,陽光出奇燦爛,雲爸召家人說話,悠悠叫苦:「又訓什麼話,恐怖。」

    雲爸十分簡潔明瞭:「三位女士,我這次大病一場,忽有頓悟,決定取一年長假,不過,我不打算呆坐家中,我要旅行。」

    「呦,」小雲頭一個叫出:「我不要到那種一個太陽一個海還有一個沙灘的旅行勝地。」

    悠悠接著喊出:「我不要看金字塔大運河大瀑布……」

    雲媽瞪她們一眼。

    雲爸卻微笑,「不同你們走,你們耽家裡勤讀,我只與媽媽同行。」

    什麼?

    「就我與媽媽二人,我們周遊列國。」

    雲媽站起,「我不放心兩個女兒,我走不開。」

    雲爸看著她輕輕說:「一個十七歲,一個十四歲,已不需要餵奶,現在不走幾時走,放下,自在,莫叫我什麼都等來世,你我都明白人生並無下一輩子。」

    話尚未講完,三母女已聽得淚盈於睫。

    雲媽答:「是,是,都聽你的。」

    「我們先到南美觀看天使瀑布,你如不喜歡奔波,那麼,到塔斯肯尼的葡萄園,我倆漫無目的,四處遊蕩,為小事拌嘴,找美食充飢,好不好?」

    悠悠感動:「好,好。」

    小雲也不住點頭。

    就這樣決定了。

    他們帶著簡單行李愉快出發,只留下兩個電話號碼。

    小雲意外,「並沒有命令我倆怎麼怎樣,如何如何。」

    悠悠感觸,「爸自死神那裡角力回來,想法完全不同。」

    「那我們也不能叫他失望。」

    悠悠掛在大偉肩上,「是,是,我們會做足安全措施,大偉你說可是。」

    大偉漲紅雙頰。

    小雲有隱憂,大偉犧牲遷就這樣多,將來若果失望,不知可看得開,會否把悠悠斬成一截截。

    目前,大家都很開心。

    雲爸和雲媽去了好久,像是樂不思蜀,傳回來照片,兩人都漂亮年輕,一臉太陽棕,滿臉笑容,可見子女是枷鎖,一除脫,再世為人。

    悠悠選科美術設計,讀得頭頭是道。

    小雲想:似乎真的忘記川哥了。

    川哥在何方,近況如何?

    一日,大偉問:「小雲,你會選什麼科?」

    「我此刻在社區學院夜間部修酒店食物管理,我是最年輕學生。」

    大偉意外,「讀那個做什麼?」

    「生活細節必須整理得井井有條,才能做其他事,煮甜品做大菜,做帳清潔家居,辦貨儲備,經濟實惠,全部要學。」

    大偉笑,「我讓悠悠也讀。」

    「暑假,有兩個去處:一是申請國家地理雜誌會所舉辦的格拉柏哥斯群島游,喏,就是達爾文當年那著名旅程,要不,到南美智利阿泰卡瑪沙漠的天文台參觀。」

    「啊。」

    「大哥,不說這些,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需據實回答。」

    大偉笑答:「我的確愛悠悠。」

    「不,不是這個,大哥,我想知道,你可有川哥下落。」

    他沉默。

    「你可有他消息?」

    「我不知道,我沒見他已經長遠。」

    「你們曾經像兄弟一般。」

    「那是小時候。」

    「你忘記他了?」

    「那麼久之前的事,我們此刻在歐洲。」

    大偉不願說,小雲情急,忽然使出少女撒嬌絕招,她把頭鑽到大偉懷裡,不停摩挲,

    頭髮都散亂,嘴巴不放鬆:「把真相告訴我,告訴我,說實話。」

    大偉覺得胸前麻癢,呼呼地笑著投降,「我所知不多。」

    小雲看著他。

    「川流好像輟學在一間車行工作。」

    小雲氣餒,「這我也知道。」

    「川流是怪客,不知怎地,忽然與諸友斷絕來往。」

    小雲一驚。

    他不知道,大偉不知悠悠要私奔的事,危險,小雲噤聲。

    「起先,他還在上夜課,後來,只聽說車行生意奇佳,老闆懇求他盡量幫忙,他不再在學校出現。」

    小雲低頭。

    「你關心他?小雲,你最長情。」

    小雲勉強牽動嘴角,「他是個孤兒。」

    大偉講了一句頗有意思的話:「那也不會妨礙他成為社會成功知名的人。」

    大偉握住小雲雙手,「我知你與他親厚。」

    「川哥,他可有女朋友?」

    「嘿,女生最關心這些,然後,就會忍不住問:她們漂亮否?」

    「她們是否美女?」

    「有人說,他工作的車廠,時有打扮狂野冶艷女子叫他修車。」

    「什麼叫狂野?」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紋身、濃妝、暴露,皮褲加魚網襪與長高靴之類,我很怕那種女子,我記得川流也不喜歡。」

    小雲默默。

    「他生活過得去,只不過走的路與我們不一樣,小雲,條條大路通羅馬。」

    「他在幹什麼?改裝車輛?」

    大偉微笑,「聽說他最近神乎其技,把一輛七二年道奇Cuda修復出賽,他無師自通,

    兼任機械及設計,這種修理俗稱hot rod生意,不到一年,他已頗有名望,那輛車現在擁有610匹馬力,避震,拉力,座椅全部更新,無瑕可擊。」

    「你怎麼知道?」

    大偉分明與川流有聯絡,甚至見面。

    大偉訕訕。

    小雲調侃他:「你聽說的。」

    「是,是,我聽說回來。」

    小雲擰他臉頰,他又笑。

    只有姐姐的男朋友,可供她如此調笑。

    那年暑假,雲爸與雲媽自郵輪上岸,忽然在夏威夷大島租公寓住,他學雕刻,她學土風舞。

    悠悠納罕,「他們過著畫家高更似生活。」

    小雲則說:「他們一定很富有。」

    「真好像已把我倆丟下,小雲,你怕不怕?」

    「你呢,你要的自主自由,此刻都齊全,可是仍然由老爸支付豐富生活費,況且,深愛你的大偉哥又在身邊,你應當快樂。」

    悠悠微微笑,小小俏麗面孔難掩寂寥之情。

    她這樣問妹妹說:「其實,我與你,最美好的歲月,不過是這幾年,別全浪費在功課上。」

    「姐,就是大偉哥了嗎?」

    悠悠肯定點頭,「就是他了。」

    「你愛他否?」

    「小雲,現在你可能不明白,其實,即時你航遍七海,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你所要的,不如省些力氣。」

    說的這麼灰,叫妹妹打個冷顫。

    「姐——」她與悠悠相擁。

    悠悠忽然落淚。

    不,她不快活,個中原委,只有小雲明白。

    稍後,小雲與科學組同學一起,到阿泰卡瑪沙漠天文太去了一遭。

    飛機落地,還需乘吉甫車在公路上駛三個小時,一路上風景像火星沙漠,天荒荒地茫茫,灰沙裡連地平線都看不到,小雲從沒見過那樣的地方,她吃驚發呆。

    同學們先頭是叫苦連天,後來也被荒漠的氣勢與磅礡懾住,沉默無聲。

    這是智利最荒蕪之處,學長說:「各國天文學家公認這是觀星最佳之處。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從不下雨,從無雲朵,蒼穹一望無際。」

    一條小路直通沙石平原,忽然之間,他們看到一座城堡,一群與沙漠同色的無窗無門堡壘建築群,像動畫中的天空之城。

    「各位,著名的阿泰卡瑪天文台,所有研究人員均在此住宿,所有物資自外運至。」

    「啊」,小雲說:「像座太空站。」

    「天賜良機,我們可以逗留兩夜一日,各位同學,這是難得一開眼界機會,請緊緊掌握。」

    抵達大門,升降機閘開啟,他們魚貫入內。

    有專員帶領他們參觀。

    天色漸暗,抬頭一看,滿天星斗,佈滿蒼穹,密密麻麻,根本沒有空隙。呵,說宇宙裡除地球外並無高級生物那是全然講不通的事。

    小雲著迷。

    天文物理,她肯定大學學科會選天文物理。

    工作人員帶領他們一行五人走進教堂似大堂,天花板高約一百尺,中央放著全球最大最強天文望遠鏡。

    有同學問:「鏡頭呢?」

    他沒有做功課,小雲查過資料,知道這座望遠鏡觀察所得全部傳映到牆壁那樣大的螢幕上。

    另外一個同學取笑:「你以為伽利略時代,爬上梯子,單起一隻眼,看向天空?哈哈哈。」

    負責人也笑,「各位同學,請到觀察室。」

    小雲看到螢幕,深呼吸,「呵,」「唔」,「噢」,她只能發出單音,臉頰興奮得發亮。

    她忍不住提問:「請問,在研究什麼?」

    「問得真好,我們這一組在尋找另一個地球。」

    「嗚。」

    「我們相信宇宙中像地球這般行星以億萬計,迄今,除出我們的太陽,已經尋獲三百三十六枚恆星,包括HD43848,與著名的Pegasi51。」

    「啊,」小雲張大嘴,露出寬寬稚氣門齒,「怎樣尋找?」

    「一,是在映像中直接觀察到。二,注意恆星位置,它們受行星巨大引力,會得震動。三,你們學過紅光移動理論吧。」

    小雲說:「猜測、假設、證實。」

    「同學們,我們目前對於天文物理的瞭解,恐怕少於百分之五,你們將來可願參加研究?」

    只有小雲一人舉手。

    大家都笑。

    小雲真不介意在該座天文館度過一生。

    天文館裝置特殊,夜間,建築物緩緩升起,圓拱天頂打開,望遠鏡顯露,巨大鏡頭似蜜蜂複眼,以千多塊玻璃磚組合。

    小雲在筆記本密密寫下觀感。

    兩夜一日,她未曾瞌眼。

    同學問:「為什麼要尋找天外行星?我們連地球也未曾完全認識。」

    小雲答:「因為人類天性好奇。」

    「老是看著星,你能快樂嗎?」

    小雲忽然背誦:「夜間觀星怎是甜蜜,當你愛上一朵花的時候,全體星座都是花朵。」

    「神經病。」

    小雲十分高興,「我終於找到目標。」

    回到家,小雲變得沉著,她置一具單眼看的那種原始天文望遠鏡,看不到五萬光年以外恆星,也可欣賞月球。

    家裡安靜無事。

    悠悠年終考試及格,她建議到酒館慶祝。

    「小雲未夠年齡。」

    「給她弄張假證。」

    大偉溫言相勸:「我們犯不著為小事違法。」

    小雲推大哥一下,「人人都有假證。」

    悠悠幫小雲換上晚裝,一出來,大偉先目瞪口呆。

    啊,哭娃終於發育。

    悠悠拍他一下,「看夠沒?」

    大偉臉紅耳赤。

    簡簡單單一件細帶黑色釘珠背心,已經那樣吸引,哭娃不再是手長腳長的小蜘蛛猴,她上圍高聳,肌膚雪白。

    走進酒店,小雲叫一瓶啤酒,四周圍華洋男生立刻發現目標,在她身邊團團轉,為求多看一眼。

    小雲四周瀏覽,萬幸她不喜這種場合。

    小雲看到角落一對年輕男女緊緊擁抱。

    那男生體格魁梧,寬壯肩膀幾乎遮住整個女伴,他低頭吻她,把她罩在他的大衣之內,那情景像奧地利畫家古斯泰夫卡琳姆名畫「吻」,小雲艷羨。

    她記得,川哥也有那樣寬厚肩膀,他手臂肌肉鼓鼓,小雲最喜輕輕捏他。

    那晚,她特別沉默。

    悠悠有點醉,大偉背起她走。

    男生們追出問小雲要電話,小雲和顏悅色把附近消防局的號碼告訴他們。

    大偉搖頭,「幸虧我已有女友,小雲,誰要追求你,那可真會吃苦。」

    小雲牽牽嘴角。

    翌年,雲爸與雲媽自夏威夷回來,面對面與女兒商討前程。

    他倆出乎意料之外年輕親密,如再世為人,脫胎換骨。

    雲爸坐好,抓抓頭髮,他說:「我最怕被管,也同樣害怕管人,每個人是個體,應有良知,盈虧自負,可是你們是我女兒,若不管教,社會可不客氣,會得狠狠鞭撻,屆時你們吃苦,父母則更加煩惱。」

    小雲咧咧嘴,心想:老爸外表雖然較前時髦得多,內心不變,這訓話有完沒完?

    悠悠輕輕推小雲一下。

    小雲連忙繃緊面孔。

    「我已正式退休,只得一個遺憾:為何不早些放下,今日有兩件事與你倆商議:一,悠悠與大偉訂婚。」

    小雲站起:「啊。」

    她過去擁抱姐姐,又攔腰抱住大偉不放,她擠坐兩人當中,手臂纏住他們。

    雲媽微笑,「恭喜,大偉,我們一家會痛惜愛護你,我們將視你為己出。」

    雲爸說:「好好善待對方,你們好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小雲在姐姐臉上卜卜親吻,有轉過頭啜大偉。

    「同時你倆得照顧小雲。」

    兩人齊聲答:「明白。」

    「一般規矩,訂婚一年左右——」

    雲媽說:「他們一定知道。」

    102-121

    「那我不多說了,這次你們可要舉行儀式?」

    大偉看著悠悠,她搖頭,他也搖頭。

    雲爸放下一份文件,「大偉,你曾說你非常喜歡這層公寓:古老天花板嵌線、大壁爐、一條長巷通向寢室……這是屋契,我寫給悠悠,算作她嫁妝,或是禮物。」

    悠悠歡喜地「呀」一聲。

    她伸出手指,「大偉給我的指環。」

    寶石不很大,勝在有誠意。

    雲爸鬆口氣,「One down,one to go 。」

    大家都笑。

    大偉取出香檳,開瓶慶祝。

    「輪到你了,小雲。」

    小雲嚇一跳,「我沒有對象。」

    大家又笑。

    「小雲,你將升學。」

    「啊是,爸,我想家,我想回去讀書,我們的老房子還在嗎?」

    「仍然保留著。」

    「我想回家。」

    「你要知道,那裡也只有你一個人。」

    小雲意外,「你們呢?」

    「我們有我們的選擇。」

    以前,父母僕心僕命為她倆,姐妹只覺父母嘮叨瑣碎,現在予她們自主,小雲卻感覺自生自滅的孤苦。

    「我們並不反對你回轉。」

    小雲吁一口氣。

    「學開車沒有,小心駕駛,獨居要謹慎門戶。」

    「爸媽,我選科天文物理。」

    「讀何種學科,在哪裡學,都不重要,你學的是獨立、處世、思考,在生活中謹慎明智地作出正確決定。」

    「是,是。」

    雲爸說:「講話真累。」他伸個懶腰,「有無人替我搥肩?」

    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立即撲上服務。

    雲爸哈哈大笑。

    稍後姐妹在書房見面。

    彼此都意外。

    「你回家?」

    「你訂婚?」

    悠悠看著小雲,「為什麼要回家?」

    「我想家。」

    「許多年前,有一天,在家裡,我欠你人情。」

    小雲知姐姐所指何事,「我忘了。」她微笑。

    悠悠拉起她的右手,看向掌心,那處,有一條白色粗紋,是她經手的刀疤。

    小雲縮回右手。

    「至今,爸媽與大偉都不知這件事。」

    小雲答:「過去的人與事,何用留戀。」

    「有你這樣妹妹是我幸運,心智你均比我成熟,小雲,我終身感激。」

    「忽然說這種話,叫人鼻子發酸。」

    悠悠深深吻妹妹手上那條刀疤。

    大偉這時推門進來,悠悠走近滿頭滿臉吻他。

    第二早,大偉幫妹妹報名大學。

    天文物理是冷科,順利錄取,系主任表示無限歡迎。

    大偉說:「哭娃,不捨得你。」

    小雲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說:「告訴我,川流的住址。」

    大偉不願透露。

    「你說,你說,你不能不說。」

    小雲忽然張開嘴咬他手臂,大偉吃痛怪叫,一拉,把小雲帶到地上,兩人滾成一堆,小雲咕咕笑。

    大偉啼笑皆非,「別鬧,小雲,起來,悠悠看到不悅。」

    小雲一想,果然,這是姐姐未婚夫,她這時才鬆開牙齒,盤腿坐在他身邊,「講。」

    大偉又氣又笑,「才說你長進,怎麼如此搗蛋。」

    手臂上添了兩個犬齒齒印。

    大偉又遲疑片刻才說:「川流消息,在古歌上查得到。」

    「我找過,無此人。」

    「你要查他車行。」

    「他擁有車行,他做了老闆?呵,他生活有著落,多叫人高興。」

    大偉低聲說:「不只賺大錢,且在行內赫赫有名,川流十分長進,行行出狀元,他本領超卓,連麥克倫車廠都想羅致他。」

    小雲忽然淚盈於睫,「大哥,你對他友愛。」

    「你可記得他經年住我家地庫?幫我功課、教我打球,還有,在操場與我共進退。」

    「他車行叫什麼?」

    「Boom Boom Boom。」

    嘎?如此低俗的名稱。

    大偉解釋:「就是這樣才夠討好。」

    這時悠悠自浴室出來,要大偉陪她到圖書館找一本資料書。

    他倆一出門,小雲坐到電腦面前,鍵入Boom字,註明:車行。

    資料打出,即時看到川流近照,小雲心花怒放,相片中人不但高大英俊,

    而且嘴角含笑,神采飛揚,他頭髮剪得極短,留鬍髭渣,穿黑色低腰牛仔褲,白汗衫,渾身散發男性魅力,精靈眼神似向觀眾問好。

    接著,是川流簡介,只得聊聊數行,但是他戰績彪炳,榜上列出他的名作,像如何把1970Chevelle的三二五馬力引擎改裝到一輛69Chevy Camaross上,每粒螺絲都親手鑲嵌……

    還有,他們那一行認為是神車的Shelby GT500E——

    小雲對車與車上零件一無所知,但也知道川流已經頗有成績。

    最後他這樣說:「我不做飄移改裝,也不會在車上噴漆火焰圖案。」

    小雲轟一聲倒床上,非常滿足。

    回家讀書,是為著要見川流吧。

    小雲整理一些簡單衣物,便啟程回家。

    在飛機場,悠悠哭了又哭,吻完又吻。

    悠悠想到,一日自幼稚園放學,妹妹已經出生,豆那樣大,包在毛巾被裡不聲不響,忽然睜開眼睛,嚇了悠悠一跳,沒想到幼嬰眼珠與成人那麼大,有點異相,接著,嬰兒放聲大哭,嘴巴張得比小小面孔還大。

    這時,小雲好似又變成那麼一點點。

    小雲找到艙中座位便打盹。

    這幾年她被逼陪大偉及悠悠到歐洲旅遊,小雲興致索然,一路跟在他們身後,十分寂寥,她希望擁有男伴,可是,除出川流,誰也看不上眼,連大偉都嫌太老實。

    她不喜歡歐洲,她將修天文物理,歐陸的良辰美景,名畫建築不是她那杯茶。

    回家,才叫她興奮。

    車子停下,已經有人開門出來迎接,原來是大個子廚工,她笑起來瞇起雙眼,「大小姐,歡迎回家。」

    認錯人了,「我是哭娃,呵。」

    廚工連忙道歉,「小雲,你怎麼變成尖臉,直像悠悠,對不起,我走眼。」

    小雲放下行李,到後園去探訪那棵櫻樹。

    剛巧園工在修草,「回來了,大小姐。」

    那棵自前門窗前移植到後園的大樹枯了一半,不用問專家,小雲也知道不能再搬動。

    但是那半株結滿纍纍復瓣粉紅櫻花,輕搖樹桿,如雪般落小雲頭肩。

    廚子對小雲說:「太太叫我一星期來兩次替你做吃的,大嫂工人週末才到。」

    媽媽到底是媽媽,永遠提供生活必需。

    「叫你好好讀書。」

    「知道。」

    她連忙與校務署聯絡,拿到各項時間表。

    她到車房巡視,看到一輛小小史麥車及破舊腳踏車。

    小雲並不希罕名貴漂亮跑車,覺得剛好。

    試穿三年前衣物,才知已經長大三號。

    她猶疑:去找川哥?

    正攤在小床上沉吟,另外一個哥哥的電話追到。

    「小雲,姐姐問你感覺如何,還有,叮囑你慎交男朋友。」

    「是,是。」

    「不要搭順風車,也不要讓人上車,不要進人家公寓,也不要邀請人家入屋。」

    「是,是。」

    「小雲,我想同你說,川流不是你對象。」

    「我當他是大哥。」

    「又不見你那樣掛念我。」

    「嘿,我對你那麼好,好得時遭悠悠白眼。」

    「小雲,川流從來不是一個小孩,他心智早熟——」

    「你指他有許多不經意女伴。」

    「明白就好。」

    「喂,註冊記得知會我參加婚禮。」

    「小雲,我還有話說。」

    小雲無奈,「我好像聽見門鈴。」

    「唉,忠言逆耳。」

    小雲掛電話。

    初 開學,也有得忙,她按指示到選擇學科教室參觀,發覺演講廳動輒坐百多人,各系混合,小雲失望,人山人海,講師一年也認不清麾下學子,翌年,又換一批,看樣 子全靠自己,或是,靠私人電腦:每個學生獲發一把資訊鎖匙,一打開,種種指令清晰列出,測驗也可以在電腦上做,時限一到,題目鎖住,不再能回答……一切都 新奇有趣。

    女生衣著口味平常,喜歡跟風,這一季,人人格子襯衫,窄褲,加一雙叫UGG的麂皮靴。

    小雲不喜歡,她在母親衣櫥底找到六七十年代女裝,揀了幾套,穿著起來,她特別喜歡那些高腰打摺牛仔褲,舒服方便。

    真自由,做什麼都可以:踏滑板趕課,喝啤酒當午餐,下課跳舞,或是舉抗議牌子,這個社會總有些什麼現象值得痛斥,大人全做得不對,萬一被警員推倒地上擦損一些,明天就是英雄。

    終於,小雲略為摸清路數,一個星期三下午,她沒有課,依著地址,找到川流的車行去。

    原來就是工廠區舊大發車行老地方,只不過擴張整倍,重新裝修門面,一個七彩漫畫式霓虹招牌,大大誇張Boom字,四圍有箭簇光芒射出,一看就知道裡頭是個九反之地。

    小雲微微笑,把小小史麥車停在路旁,走近,朝裡頭張望,喲,車行裝置深色玻璃,看不清裡頭光景。

    這時有人拉開門,「找人?」

    那是個艷女,廿多歲,染金髮,濃妝,穿著童裝般小背心小短褲,可是漆皮高根長靴一直到大腿,背心外罩皮夾克。

    小雲不卑不亢,不徐不疾回答:「川流先生在此?」

    女郎一怔,她左眼角貼著一顆小小假寶石,閃閃生光,「你是他什麼人?」

    小雲笑笑不答,她已看到寬大車房,一邊是陳列室,一幫人低頭聚集不知研究什麼,他們各族裔各年歲俱全,宛如聯合國,其中一人,像煞川流,小雲記得他的寬肩。

    他背著她,她緩緩走近。

    他穿著破牛仔布打銅釘襯衫,手臂肌肉繃緊袖子,好看煞人。他長髮披肩,紮成小小馬尾,小雲微笑,不羈的川哥,一定是他。

    有人告訴他客人到訪。

    他躊躇一下,轉過身子。

    呵,真人比照片還要好看,這是小雲首次發覺他在額中央有個發尖widow』s peak,一雙濃眉,不煩惱也皺著眉頭,雙目炯炯。

    小雲微微笑,呵川哥,又踏進一步。

    他也在看來人。

    忽然之間,車房裡人頭湧湧全像消失在背景裡,他看到一個秀麗少女,素臉大眼,笑臉慧黠,她剛巧站在一扇天窗下,陽光照在她頭髮肩膀,像添了一層金光,這是誰?

    他凝視她。

    她嘴巴輕輕說出兩個字,她說什麼?

    他認識這樣脫俗的美少女嗎?

    忽然他讀懂唇型,她在說「川哥。」

    啊。

    他情不自禁走近,伸出兩隻手招她,哭娃,不錯是哭娃,長這麼大了,他鼻子發酸。

    小雲加快搶到他身邊。

    他一把抱起她轉一個圈,小雲整個人飛起。

    她咕咕笑,「川哥。」

    他緊緊把她擁在懷中,像是當中那幾年沒有流失。

    他身邊的人發呆,「川流,我們說到該輛六五年野馬已經淪作狗窩失救——」

    川流說下去:「你們繼續討論,我這邊沒時間。」

    他拉著小雲的手到另一角落,那是他的辦公室,他讓她在一張棕色舊皮沙發坐下。

    小雲發覺車行裡所有看上去都似殘舊的裝修傢俱其實簇新,故意做成distressed苦惱模樣。

    連川流本身都是這種味道,雙手帶油漬,指甲捆黑邊,衫褲破爛。

    他蹲下打量這雪白粉嫩牛乳兒,忽然伸手,用機器油在她唇上劃兩撇小鬍髭,然後笑得滾跌地上。

    舊時,小雲會發怒,跳到他身上騎好,一邊大聲喊「壓死你壓死你」,但今天沒有,她好脾性地微笑,豐滿嘴唇似一顆櫻桃,她長大了。

    川流握住小雲雙手深吻,「好嗎?」

    他忽然看到她手心那條疤紋,心中酸疼。

    「你特地來看我?」

    小雲點點頭,順道讀書。

    「可喜歡我車行?」

    小雲輕輕問:「為什麼叫Boom?」

    川流笑,他取過一件遙控,按下。

    陳列室一角有輛開蓬卡瑪路忽然上下跳動,像跳舞一般,且發出強烈樂聲:

    Boom Boom—Boom,眾人大樂,聞節拍起舞,幾個身段像動畫主角般女郎即時舉起玉臂,在車旁狂舞。

    小雲看得呆住,她忍不住蹲下大笑,掩住面孔,笑得落淚。

    這樣會玩,如此歡樂,可見過去忘記也就是忘記了。

    這上下也只得小小傻行雲還不肯放下舊事而已。

    川流也在笑。

    小雲忽然看到他左頰嘴角一個小小凹位,不,這不是酒窩,這是刀疤,他笑時牽動嘴角,才顯現出來。

    小雲伸手去撫摸他的臉。

    川流整張臉只有眼睛鼻子與嘴唇光滑,其餘地方,全是須毛,兩道立體眉毛長兩寸寬一寸,兩腮、上唇、下顎至頸部是鬍髭,川流全身每一寸都像在宣言:我是男性,男人,就是這個樣子。

    小雲的食指輕輕撫摸到他弓型上唇,他高挺鼻樑……

    他輕輕說:「我換件衣服,請你別轉身子。」

    小雲知道他要更衣與她外出。

    她背轉,站在一面小小銀盾獎牌面前,當鏡子用。

    他脫下上衣,露出寬厚肩膀手臂,胸前及背脊曬成棕色,腋下比較白皙,他有一顆凹肚臍,腰身細窄,不可思議是他無處不在的體毛,小雲忍不住微笑,像霧一般罩在肌膚上,非常野性。

    川流迅速自抽屜取出襯衫穿上,才脫褲子。

    嗚,小雲吁氣,這幾年他扎壯許多,不再是少年大男孩。

    川流套上寬身西裝褲,再穿皮夾克。

    漂亮的男子穿什麼都漂亮,他拉起小雲的手。

    起先那艷女忽然輕輕擋路,「這是誰,不介紹我們?」

    川流不去理她,側身與小雲閃過。

    小雲也忍不住問:「她是誰?」

    「車行僱用的一個模特兒。」

    「你約會她?」

    川流卻肯定回答:「我從不約會模特兒。」

    「她好似鍾情於你。」

    川流笑,用紙巾抹去小雲唇上油漬。

    街上只得他們二人。

    「去哪裡?」

    川流答:「我家。」

    小雲忽然想起家人忠告:不要到別人家……

    川流何等聰敏,已經知道她所思,忽然抱住小雲,「那麼,去你處。」

    小雲忍不住笑。

    「你是我妹妹,我只會愛惜保護你。」

    「我知道。」

    他住市中心過去一點新時髦區一間紙工廠改建的loft,一進門,便看到兩架惡形惡狀的哈利戴維遜機車。

    他做咖啡。

    小雲在他背後觀看,她聞到他身上氣息,忍不住靠在他背脊,真舒服,像厚床墊一般。

    川流轉過頭看她,小雲可以感覺到他呼吸。

    川流笑:「會烚蛋沒有?」

    小雲這時已在酒店事物管理科拿到文憑,基於真人不露相這個說法,只是微笑。

    「本來最愛哭最多話的行雲,此刻似變一個人,你今年可有十七?」

    小雲回答:「二十七。」

    「恭喜你這麼快變大齡女。」

    她握著他的大手,「川哥,與我敘舊。」

    122—141

    「小雲,我時時想起你,我終身感激那天晚上你沒有報警。」

    「什麼晚上,我一早忘記。」

    「你比誰都聰明懂事。」

    「川哥,悠悠將要結婚。」

    小雲忽然流淚。

    「你不捨得?」

    「可是,悠悠愛的是你。」

    川流低頭不語,隔一會他答:「悠悠只需要一個視她如珍寶的伴侶,大偉十分稱職。」

    「你與大偉一直維持往來?」

    「他是我最好兄弟,他從不嫌棄我。」

    「所以你把悠悠讓給他?」

    「你來追究謎底?」

    「告訴我,把真相告訴我。」

    小雲想伸手扯他臉頰,但不敢動手,川流不是大偉,不知怎地,小雲有所顧忌。

    他說下去:「少年時有兩位母親善待我:大偉媽媽與雲媽,我一直想報答她們。」

    「呵,因此你把悠悠出走事告訴我媽。」

    川流微笑,「悠悠太重,我槓不起她。」

    「如果你愛她足夠,你不會覺得她重。」

    「小雲,或者你說的全中。」

    「後悔嗎?」

    「懊惱是富貴閒人層次甚高的一種感覺,我做手作,嗅到汽油知道正在開工便心情愉快。」

    小雲雙手閒著,取起作料,做了兩份法國多士,用牛油煎得噴香,一人一份。

    「嘩。」川流讚不絕口,「小雲,你真是大女孩了。」

    川流住所是個大統間,床就在落地大窗另一角。

    小雲輕輕走近。

    好一張大床,足夠兩人並排舒適仰睡,雪白床單被褥,十分清爽,地下堆著汽車雜誌圖片,以及若干裸女照片。

    川流過來,把它們踢到床底。

    小雲說:「我仍住家裡。」

    川流意外:「老家?」

    「就是那個家,櫻樹已經搬到後園。」

    那個曾經一度,他爬窗與她們姐妹談天的家。

    川流說:「晚春結滿嫩黃色櫻桃,味澀但清香,我相當愛吃。」

    「你都記得。」

    川流還記得小雲那時尚未發育,不穿胸衣,只罩一件棉布衫,此刻……川流清晰看到她像覆蓋碗狀的輪廓。

    他心裡充滿甜蜜淒酸。

    不能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地擁抱互吻了。

    小雲把廚具收拾妥當。

    川流一定有傭工幫忙,偌大住所收拾得一塵不染,看樣子他經濟情況不錯。

    在一張寬大的辦公桌上,小雲第一次看到張老照片。一個長相可愛的小男孩咧開嘴笑,他漂亮的母親依偎著他。

    這想必是川流母子合照。

    小雲凝視照片。

    川流輕輕說:「三歲,她帶我到自然博物館看暴君恐龍骸骨,突覺不適,往衛生間,我站門外等了近半小時不見她出來,找大人幫忙,原來她在裡頭吐血暈厥,那是我們最後一次外出。」

    小雲不出聲,過去抱住他腰身。

    「為什麼把悠悠還給她母親?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呵川哥。」

    他把下巴抵在她額角,「為什麼來找我?」

    「看你還記得我否。」

    「永誌不忘。」

    「那麼川哥,給我三年時間。」

    川流一怔,「我不明白。」

    「我們相處三年,你決定是否娶我。」

    川流哇一聲,「你是我妹妹。」

    小雲忽然親吻他豐滿嘴唇。

    川流突兀,要避開少女,但男性本能叫他留戀櫻唇,他震撼陶醉,接觸一下,控制地抱住小雲頭頸,按到胸前。

    「川哥,與我結婚。」

    小雲語氣如此認真,可知十七歲仍然是十七歲。

    他忍不住意外與歡喜,「為什麼要與我一起?」

    「我想與你共處一生。」

    川流背起她走到沙發坐下,小雲仍伏他背上。

    「你對我毫無瞭解。」

    「我三歲已經認識你。」

    「我與你性格環境背景毫無相似之處,我倆有著截然不同生活方式,你還是學生,我已熟悉江湖。」

    小雲不去回答。

    「哭娃,我是一隻黃鼠狼。」

    小雲忍不住笑,「黃鼠狼最可惡之處,不是偷吃,而是一入雞窩,必然殺傷無數,才願罷休,你是它嗎,我想不。」

    川流就近,輕輕撫摸她的臉,少女的柔膚,似豆腐腦般滑溜,川流遐思,她胸前一片,肯定似羊脂白玉。他知道,因為若干年前,他曾經依偎在另一個少女肩膀。

    川流有點哽咽。

    少女姐姐與少女,都不是他的對象。

    他低聲說:「我送你回家, 把手機給我,我傳號碼給你。」

    誰知小雲回答:「我沒有手電。」

    什麼?

    「我讀天文物理,實驗室精密儀器太多,全靠電訊啟動,手機不准入內,怕只怕萬一天外智慧生物要同我們聯絡時電波受阻。」

    川流忍不住笑得揉眼睛。

    這女孩是他歡樂泉源,從此他找到起床的理由。

    「那我只好用電郵。」

    「你也可以寫信給我。」

    川流深呼吸,「信,是,彷彿是有那麼一回事。」

    小雲握住他的手在腮邊摩挲,她記得,悠悠與他接吻,臉耗在他腮幫,很快被他鬚根擦紅,竟日不退,要厚粉遮掩。又有時,肩上有吸啜唇印,這些,在小小雲心目中,都是艷色。

    「大偉哥知道悠悠與你的事嗎?」

    川流回答:「大偉是極其豁達大方的人,我由衷欽佩他。」

    「你呢?」

    「我極端自私小器思疑。」

    但他愛悠悠,卻不怕犧牲。

    「川哥,背我一生。」

    小雲伏在川流肩上,一直到停車場。

    好笑的是,川流改裝無數古靈精怪強勁熱車,他自己用的,

    卻是一輛老實簡單小貨車,車斗收拾得乾乾淨淨。

    「晚上我有事。」

    「幾時再見我?」

    川流笑,他從不回答這個問題,umfteenth個女孩問過N次,他都不想許出任何諾言,以免招致殺身之禍。

    但哭娃是例外,他輕輕答:「客人等我出車,我通宵在車房工作,也許直到第二天下午,你可以來看我。」

    「那個穿高靴卷髮女郎,她也在嗎?」

    「車房生活苦且悶,技工多數邀女友到訪。」

    「你呢?」

    「哭娃,你管我?」

    「我只不過好奇,別叫我哭娃,我名行雲。」

    「那真是個美麗的名字。」

    川流取過藍筆,在小雲臉頰畫了一滴大大眼淚。

    他送小雲回家。

    幾年沒來老房子,以為孟家已經把老屋賣掉,可是他們有資金,把房產擱著,日子越久越升值,且收拾得整整有條。

    比起他那個一頭家都守不住的父親,不可同日而語。

    他的生父,環境窘逼,最近出現,問他賒借,他不多言語,總把身邊所有現款掏出給他。

    川流像小雲一般,先去看那株櫻樹。

    只剩半棵,他依然像猴子般游上椏枝,坐好,伸手招小雲。

    小雲舉高雙臂跳高,他抓緊她雙手一提,把她抱在膝上。

    他們一起看到鄰居的廚房:老太太正烤鬆餅做下午茶招待同伴,那是個閱讀班,十分熱鬧。

    他倆看夠才下樹。

    小雲輕輕說:「川哥,跟你相處每一分鐘,都那麼開心,真想一生都留住你。」

    但是,川流不好說,他另有頗陰暗一面。

    他們進屋,他熟悉傢俱全在,悠悠寢室佈置一點也沒變,她中學課本仍放書桌上,跳舞裙子掛一角,口紅套子沒蓋好,香水瓶子歪倒,好像隨時會得回來。

    川流沒想到他有如許留戀。

    也許,他念念不忘的不過是他一生中最好那幾年:一個母親收留他住,另一個母親負責三餐,他又有大偉這個好兄弟,悠悠那樣柔美的女友……

    他躺到悠悠小床,看向天花板小小水晶玻璃吊燈。

    小雲擠到他身邊,他下意識讓開一點,咚一聲跌落地。

    小雲咕咕笑。

    「你想替代悠悠?」

    「不,我做我自己。」

    川流略為放心。

    「川哥,與你說話真有意思,不必隱瞞虛偽,想到什麼說什麼,你是否也感覺一樣?」

    川流什麼也不敢講,他有若干心事,只好埋在心底。

    他自地上彈跳起來,「我要回去了。」

    小雲送他到門口,「車房裡,最少是什麼?」

    他不假思索答:「家制豐盛簡單美食。」

    小雲磚頭立刻到專門肉食店,采貨。

    她親手挑十磅最嫩脊眼牛肉,又到菜市場選新鮮蔬果,回轉家裡,開始施展她專業烹飪功夫。

    一個天文物理學生,做的大菜,說什麼都有點不一樣,她不依俗例,用大量蒜頭,先烤熟爛,再拌入蜜糖調味,塗牛肉上,輕輕包上油紙,放進烤爐。

    小雲覺得西菜盤頭過分花巧,完全不必要,家人自用,實際為上。

    她拌好沙律,切完水果,一邊讀功課:星際距離難以想像,最近一枚恆星光線可能已航行數百年,O與B級新星太過熾熱,不可能有地球般行星存在……

    叮一聲,牛肉烤得三成熟,搬出烤爐,熱力仍存,待送到車房,約莫五成熟,剛剛好。

    小雲看看時間,九點半。

    她把食物小心搬上小車,連咖啡等飲料載往車房。

    車房燈火通明,工作進行如火如荼。

    她按鈴。

    半晌有人來開門,「找誰?」

    「送外賣食物,過來幫忙。」

    那高大紋身年輕人已聞到香味,「我認得你,你是川流妹妹?」

    小雲笑著叫他把兩大只食物籃提出,「紙杯刀叉紙巾全在裡邊。」

    那人立刻咧嘴笑得連犬齒都看得見,「我叫基翁,你不進來?」

    「我不打擾。」

    他忽忽進內放下食物,車房裡頭爆出歡呼聲音。

    基翁又奔出,「川流叫你進內。」

    小雲把咖啡壺遞給他,「我還要回家做功課。」

    「謝謝你,會走路的雲。」

    「不客氣。」

    小雲把車駛走,鬆一口氣。

    自該日起,她成為蓬蓬車房一分子。

    她當然知道那不是一個善良地方如學府,小雲過著雙面生活。

    她很小心,每週把車子停好,叫他們出來搬食物。

    有時基翁應門,有時是凱撒,捧著大缽實在美食,感動得鼻子通紅。

    小雲不進車房,免得勞人招呼。

    川流有空便探訪她,有時渾身油污,他有一件連衫褲,因有油污支撐,脫下自己會站著,成了精似。

    一進屋便借用衛生間淋浴沖洗。

    他再三代兄弟們致謝,「每週一餐家常美食醫治他們心身。」

    可是,他倆並無進一步親密行為。

    連川流自己都覺得奇怪。

    兄弟們更是訝異,「川流,你幾時開始吃的素?」

    川流不出聲。

    那一天,車房來了稀客。

    原本他們以為這一年經濟衰退,生意會銳減,但出乎意料,做得透不過氣,德國、瑞士、東京與美國都有生意自動上門。

    今日,客人是賽車行業明星中明星舒密特。

    他一進門便笑,「我已經退休。」

    但與仲介人參觀完車廠,讚不絕口,把一輛一九六五年野馬2+2駛走,半日不返。

    基翁說:「那輛車屬武打演員史特鹹所有。」

    他們不可能同時裝置三架車,慢工出細貨,現貨被他人騎劫,於信用大損。

    川流說:「他會回轉。」

    黃昏,舒密特回返,想添多三十巴仙,購買該輛現貨,川流再三致歉不允。

    「同樣給你做一輛。」

    舒氏答:「一模一樣沒有意思,這輛蓮花屬於何人?」

    「只剩一個殼子。」

    「想怎麼做?」

    川流笑,「還未想到。」

    「那輛鷗翼呢?」

    「平治重新整治出產鷗翼SLS,舊車已不值得修復。」

    舒氏說:「我再與你聯絡。」

    他忽然看到凱撒捧著大盤食物。

    大家都肚餓,「那是什麼?」

    「酸菜煎德國血肉腸及紅薯湯。」

    舒氏驚呼:「NO!」

    立刻打開蓋子,他見到道地家鄉菜幾乎流淚,用髒手抓起就吃,「誰是廚師?」

    「一個少女。」

    「介紹給我,我即時娶她。」

    基翁哈哈笑,「她是川流心上人。」

    「哈!這幸運的SOB。」

    川流沒有否認。

    他臉紅耳赤側頭不語。

    旁人哄然大笑,走近取碟子拿食物。

    只有一個人,斜斜靠在車旁,一聲不響。

    她是那個艷女,她滿心不是滋味,牽著嘴角,目光盯牢川流。

    基翁發覺,悄悄走近,「可要一杯湯?」

    女郎搖頭。

    「素西,你與川流一早有協定:兩人均無承諾,系自由之身。」

    那個叫素西的女子不出聲。

    「大家把你當兄弟一樣,你要提得起,放得下。」

    素西垂目,長長假睫毛扇動,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那小女孩是誰,他為她如此神魂顛倒。」

    「我不知道。」

    「基翁,這車房你有什麼不知,你是天眼,哪一號起子哪一條電線在何處你都明白。」

    「他自小認識她,他們同一間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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