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女婿(下) 第一章
    縱使李舞揚已安然無恙的在眼前,但柳巖楓腦海裡迴盪的依然是她倒在血泊中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過去的夢魘緊纏住他不放,在他心頭掀起翻天覆地的震撼與恐懼。

    他曾經離死亡很近,也在血腥中失去了他的娘親,他無法忍受再一次的失去。

    他衣不解帶的守在她床邊一天一夜,想起初識那時大雪紛飛,面對凶神惡煞的壯漢她依然無懼無畏的擋在他面前,對照她現在的蒼白虛弱,更揪痛他的心。

    當李舞揚醒來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柳巖楓一臉憔悴的模樣。

    「你終於醒了。」顧念她身上的傷,他只能強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心疼地伸手輕觸她蒼白的臉頰,就怕稍一用力,會弄疼她。

    她無言的看著他,勉強的露出一抹笑容,如同扶風弱柳般的神態,更添楚楚動人之姿。

    「痛嗎?」

    「還好。」不想讓他擔憂,她睜著水濛濛的大眼,望進他深邃的黑眸,「總之死不了。」

    他聞言,不悅的眉頭一皺。

    「別惱……噢!」看他眼神轉變,她不由得輕聲一笑,卻因為拉扯到傷口而申吟出聲。

    「小心!」他連忙靠近她,目光儘是擔憂。

    「我知道。」身子虛弱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令她十分不習慣。她扮了個鬼臉,蒼白的臉上總算逐漸有了些許紅潤,「你看起來真糟。」

    他無言,只能無奈的睇她一眼。都這個節骨眼了,她竟然還在乎他看起來是什麼模樣。

    這輩子他從不求人,一向靠著自己的能力得到想要的東西,但為了她,他第一次放低姿態,求長老施展狐仙法術減輕她傷重的痛楚,結果卻被長老斷然回絕。

    長老的拒絕早在他意料之內,畢竟夢魂谷上下對他堅持迎娶李舞揚一事皆表不諒解,長老沒有要他立刻送傷重的她出谷,就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

    雖然對於這個結果難免失望,但柳巖楓此刻終於可以理解她當初為救司徒伶,不顧嚴寒跪在雪地中,縱使賠上一條命也要放手一搏的那份心。

    為了她,他不也如此義無反顧?

    「巖楓,」李舞揚輕拉了下他的手,嬌柔的問:「諾兒呢?」

    「他沒事。」他輕撫開她的黑髮,柔聲回答,「夏竹和夏雨那兩個丫頭在照料他。」

    這個答案令她微驚,「夏竹和夏雨?」

    「是啊。」想到她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跟在他身後,還以死相逼硬要跟著他回谷,柳巖楓便不禁歎了口氣,「那兩個丫頭就跟你一樣麻煩,硬是要跟著我回來。」

    聽到這裡,她忍不住笑出來,「我們都讓你為難了是吧?」

    看著她的笑,他只是緊握住她的手,沒有搭腔。

    「她們是我的人,跟來了也好。」就算渾身痛楚,李舞揚還是咬牙忍住,續道:「若是讓她們倆留在王府,紫絮也不會給她們好日子過。」

    提到李紫絮,柳巖楓眼神一冷,動怒了,「那對母女欺人太甚!」

    李舞揚沒有否認。她們確實是欺人太甚,不過……她眨著眼睛,覺得有趣的看著他的神情。「相公,」她溫柔的喚了一聲,「你生氣了嗎?」

    他沒好氣的望著她,沒想到這當頭她也能問蠢問題,而且還一副看起來挺樂的樣子。

    她伸出手,俏皮的拍了拍他臉頰。

    而他馬上抓下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印一吻。

    他的柔情舉止令她心頭一暖,可看著四周,現實回到腦海中,她臉色不由得嚴肅了了起來。

    「我被杖責一事,等父王回來肯定會掀起風暴,現在你收留我們,我自然心存感激,只是……諾兒與我都進了夢魂谷,還帶著夏竹和夏雨,你的族人們無妨嗎?」她可是很清楚夢魂谷上下對皇室中人的仇視態度。

    「我的族人,我自會處理。」他安撫她,「你只要安心養傷便可。」

    有他一句話,李舞揚明白自己可以放下一百二十個心了。她平靜的望著他,「你該知道,我從不想讓你為難。」

    看到她眼底未說出口的歉疚,他親了下她臉頰,「下次闖禍前,多想想這句話。」

    她又笑了出來,不過卻再度拉扯到傷口,疼得她皺起眉頭。而這份刺骨的痛,也使她思緒飄到了始作俑者——謹王妃身上,對這個所謂的「母妃」,她感到遺憾又痛心。

    小小年紀她便跟著伶姨一起被帶進謹王府,十年來,伶姨謹言慎行,一天都不敢妄想搶王妃風采,知足認命地甘居人後。處處忍讓卻落得今日獨子李諾得要跟她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難道這世上真是人善被人欺嗎?

    「今日好險有你,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怕她連自己都保不住,更別說保護李諾了。

    他不愛看她眉間浮上輕愁,只道:「別想了,再休息一會兒吧。」

    她柔順的點點頭,伸手輕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陪我一會兒好嗎?」

    他嘴角微揚,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旁。她的頭枕在他胸前,依偎著他,傾聽他沉穩的心跳。

    即使傷口疼得無法安穩入眠,但她還是閉上眼休息,不願讓他為她擔憂。為了看顧她,想必他應該也累了吧。

    她眼才閉上沒多久,兩人便同時聽到外頭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她不解的睜開眼,水靈靈的大眼抬頭看著他。

    他伸出手輕捏了下她的手,無聲的安撫。

    幾乎在他翻身下床的同一時刻,房門隨即被推開來,一個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的女子踏著率性的步伐大步走了進來。

    柳巖楓見了來人,沒有太大的反應,目光冷淡的看著她直闖到眼前。

    女子身後跟著滿臉無奈的崔昂。

    「谷主,如意小姐求見!」崔昂攔不住人,只好跟在後頭意思的通報一聲。

    李舞揚克制不住好奇的撐起身體,不顧這樣會扯痛傷口,讓她痛得齜牙咧嘴。

    「你躺著。」柳巖楓無奈的瞄著她。

    「讓我看一下嘛。」她俏皮的嘟了下嘴,依然瞪大眼打量著來人。

    打小,每個見過她的人都說她是大美人,但她卻覺得眼前這個女子才真是美,亮麗的外貌與自己的嬌柔截然不同。

    眼前佳人有著北方女子特有的修長身材,那雙像秋水一樣清澄的雙眸閃著光亮,好像會說話似的,極為動人。她不自覺想要靠近,看得更仔細……

    柳巖楓終於看不下去的伸手壓住她肩膀,不讓她起身。她微微一笑,表示無妨,他卻警告似的睨了她一眼。

    看到他的眼神,她只能乖乖趴回床上,不過目光還是直盯著對方看。

    姜如意漆黑如墨的雙眸死命盯著柳巖楓壓在李舞揚肩上的那雙手,眉頭一皺,不客氣的瞪著她。

    而李舞揚倒也不害臊的回視,這不僅令姜如意更感到不快。

    「有事?」

    縱使對姜如意的直闖感到不悅,但柳巖楓並沒有表現在神情中。

    聽到問話,她這才收回憤憤不平的視線,轉向他,「爹已經派人求見谷主多次,恕如意斗膽問一句——谷主打算置之不理到何時?難道就因為我爹拒絕出手救治這名微不足道的女子,所以令谷主氣憤難消嗎?」

    微不足道?指的是我嗎?聽到對方的話,李舞揚非但沒有被激怒,反而覺得這名女子臉上閃動的怒氣頗值得玩味。

    姜如意興師問罪的口吻,使柳巖楓眼底閃過一絲不耐。

    他一臉諱莫如深,冷淡的開口,「明日我便會去見長老。」

    「不用等到明日,我爹現在正在前頭等著,不如谷主跟著如意去一趟吧。」她邊說,目光不客氣的再次飄到蒼白的李舞揚身上。

    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近看李舞揚,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她的嬌小脆弱確實令人印象深刻,微揚的嘴角,甜甜的表情,眼睛大而清澄,縱使現在身負重傷,卻別有一番奪人心魄、弱不禁風的風情。

    作為一個女人,連她都忍不住多看幾眼了,更何況身為男兒的柳巖楓。

    但凡人俗胎,再美的花容月貌也禁不起歲月的摧殘——她姜如意則不同。

    她有近千年的功力,又是狐族長老的掌上明珠,舉世無雙,有著李舞揚終其一生也比不上的風采。

    她與夢魂谷的所有人都同樣背負復仇雪恨的重責大任,柳巖楓不僅是谷主,更是他們的精神依歸,他代表著生死未卜的狐主及芳魂遠去的公主,所以不容許有半點差池。

    只是,自從他認識了李舞揚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擅自出谷,像個呆子似的等待,只為了與這凡人共享一塊平凡無奇的梅花糕;從不求人,卻為了李舞揚紓尊降貴,變得連她都覺得陌生。

    而身為夢魂谷的谷主,他竟帶頭壞了規矩,不但帶凡人進谷,如今更要迎娶這個凡人女子為妻,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還是帝王后裔,與她們狐族有著難解的恩怨情仇。

    「谷主,」姜如意知道柳巖楓一向吃軟不吃硬,於是放柔自己的聲調,輕聲勸道:「這麼多年以來,爹不停想方設法,試圖替谷主尋求長生不老之術,但谷主現下卻不顧反對迎娶凡人為妻——別說爹和族人了,就連一向都站在谷主這邊的如意也無法諒解。」

    李舞揚困惑的眨著眼。她雖然受了傷,但腦子並沒有糊塗,她把姜如意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長生不老?凡人?這是什麼意思?

    聽到姜如意的話,柳巖楓無言以對,畢竟是他壞了規矩在先,他難辭其咎。頭一低,正好對上李舞揚一臉困惑的神情,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你退下吧。」柳巖楓開了口,不想任何人打擾她休養,更不想讓她被牽扯進太多的恩怨中,這是他保護她的一種方式,「我一會兒便去向長老賠罪。」

    姜如意的手緊握成拳,目光冷冷的掃向眼前的一對愛侶,她很清楚谷主的讓步不是因為被她說服,而是不願再李舞揚面前多談自己的身世,簡單的幾個動作、幾句話,已一再顯示他對李舞揚的保護。

    他話一出,站在不遠處的崔昂立刻上前,「小姐,請。」

    姜如意壓下怒氣,淡然開口,「谷主不宜跟『凡人』太過接近。若讓她們知道你的身份,只怕會若來殺身之禍。如意的話,還請谷主三思。」

    語畢,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看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李舞揚不由得讚歎,「這姑娘真美,不過看來脾氣不太好。她是誰?」

    「她是姜如意,」柳巖楓淡淡的說,「是長老的掌上明珠。」

    「原來是長老的掌上明珠啊……」她思索了一會兒,「可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改天再說吧。」他拍了拍她的面頰,沒有正面回答。

    方才姜如意的一段話,令柳巖楓黑眸一沉,似乎又看到多年前那可怕的一幕——一個道人拿著一把長槍,狠狠的刺進他母親的身子!直到現在,他彷彿還能聽到母親臨死前痛哭的哀號。

    多年前的屠殺是殘酷的事實,更是他一生難以逃脫的夢魘。

    他很清楚,這一切都因於欽天監裡一個小小官員的幾句讒言——當今太子被狐妖所迷惑,所以才會對至高無上的天子之位不屑一顧,不願當一名「身著龍袍的囚犯」。聽聞此話,皇帝大為震怒,因此才下令殲滅狐族。

    想當初,狐族上下是多麼的自傲,把皇帝的御令當成笑話看待,只因狐族一向介於仙和妖之間,大多具有法力,豈會如此輕而易舉就被殲滅?

    只是沒料到,皇帝竟還真的找到不少高人,將他們狐族的棲息處一一毀壞,用火燒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令逃脫不掉的小狐死傷大半。

    當年那個小小的欽天監官員也立下大功,成為一朝國師,權傾天下。

    柳巖楓當年雖逃過死劫,但卻逃不過久纏的惡夢,一場瘋狂的屠殺,成了壓在他肩上最沉重的擔子。

    他長長的呼了口氣,微斂下眼眸。他是擁有一身好醫術,但卻沒有法力,更沒有千年修行。他的親爹是凡人,而他也與凡人無異,生老病死,凡人該經歷的他全都逃不掉。

    他接受這樣的結果,只是長老不放棄,谷裡的族人也希冀他找到長生不老之法,讓他可以守護狐族生生世世。

    若守護族人是他的責任,他願意用生命去努力,但他其實不奢求長生不老,心懷千年之憂。

    燭火的陰影投射在他俊秀的側臉上,李舞揚專注的看著他,手輕搭在他肩上。「在想什麼呢?」

    他回過神,目光對上她清明的美目,瞬間千頭萬緒。最後,他淡淡一笑道:「我在想過去,像我娘親當年為保我一條命而奮不顧身的模樣。那時死傷無數,而開啟悲劇的緣由竟只因一句讒言。」

    「誰有那麼大的能耐?」

    他頓了一下,老實回答,「國師。」

    她眼神一黯,「你指的是……和卓?」

    他輕點了下頭。

    李舞揚不僅想起伶姨總對她耳提面命的事。伶姨提過和卓,但只有簡單幾個字形容——此人不善。伶姨要她若真有天遇上這個人,有多遠就得躲多遠,不管任何人問起,都不能提及自己的親身爹娘姓啥名誰……

    「我不喜歡這個人。」和卓這個名字,令她打心底感覺不舒服。

    「你見過他?」

    她搖頭,「沒有,我與伶姨都沒見過。我們沒有顯赫家世,身份又低下,所以無緣進宮,自然沒機會見過國師。」

    「那為什麼不喜歡此人?因為謹王妃?」他也知道謹王妃是國師的表妹。

    「不,」她搖了搖頭,「跟母妃沒有太大的關係,伶姨的話只是推脫之詞。」

    「推托之詞?」

    李舞揚嘟起嘴,眨著眼睛,「是啊,這是一個秘密。」

    他眼中帶笑的看著她俏皮的模樣,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令他怎麼也笑不出來。

    「我親生爹娘的死,跟他也脫不了干係。」

    他眉頭微蹙。她爹娘的死跟和卓也有關係?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你爹娘是誰?」

    「這又是另一個秘密了,雖然伶姨說過什麼人都不能說,但你是我未來的夫君,告訴你也無妨。」她壓低自己的聲音,爬起身打算在他耳際低語,卻不小心扯到了了身上的傷口,痛得她哎叫起來。

    「你真是……」他險險扶住她,眉頭鎖得更深了,流露出對她的無奈,「別亂動,若是傷口又扯開,你就有罪受了。」

    俏臉因為痛而漲得通紅,但她依然不顧一切伸出手抱住他,手指輕撫過他眉心,「我不喜歡看你皺眉的樣子,我要你開開心心。就算過去曾有不開心,那也都過去了,重要的是未來,我會一直陪著你。」

    聽到她的話,他心頭一暖,「話別說得太早,不怕我不是人嗎?」

    「不怕。」她一笑,嬌嗔的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話當玩笑,「我只知道你是我愛的男人。」

    看著她的笑容,柳巖楓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柔情。

    「對了,不是說長老在等著你嗎?你快去吧,等你回來咱們再談。」她輕聲催促著他。

    看夜色已深,確實不好再讓長老久候,於是他道:「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好。」她目送他離去,關上房門,也想休息了,但腦子卻仍轉著方才姜如意的字字句句——夢魂谷的神秘,和柳巖楓肩上背負的沉重過去……

    她可以義無反顧的選擇所愛的男人,但卻不想讓他未來保護她,而陷入孤軍奮鬥的局面。

    忍著痛楚,她咬牙從床上起身,想去廳裡一探究竟。若真有指責,就該衝著她來,她不會讓他獨自面對來自族人的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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