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盛圖 第二章
    傅夏小看了長孫嫣然,還以為像她如此嬌貴的女子,一定無法在屋外乾等三個時辰。

    夕陽西下時,他到屋後的廚房弄些吃的,目光看向窗外,心想兩位姑娘一定飢餓難耐,趁著天還未全黑,趕緊進城,找間舒適的客棧打牙祭。

    事與願違,她們兩人不曉得從哪裡弄來吃的東西,坐在他堆在庭院的木材上,一邊用餐,一邊有說有笑。

    到了戌時,坐在屋內專心繪圖的傅夏抬起頭,想起必須時刻觀察呆坐在屋外的兩名妙齡女子是否還在,畢竟這裡人煙稀少,讓她們坐在外頭實在危險,然後屋外的景象讓他忍不住擰起眉頭。

    只見長孫嫣然與小燕緊緊的靠著彼此,屋外夜色沉重,露水濃重,她們這樣嬌弱的女孩怎麼能抵擋?

    向來冷淡的心漸漸升起一絲不捨,傅夏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怕她們因為被他擋在外頭而受了風寒,她口中的綠林大盜父親會帶著大批人馬搗毀他破爛的房屋,所以他心中異樣的不捨是疼惜房子,而非睡得酣熟的長孫嫣然。

    歎了一口氣,他放下手中的畫筆,將桌面收拾乾淨後,打開木門,無聲的來到她們兩人的面前。

    「姑娘,睡在這裡會染上風寒。」這時,他才發現自己連她的名字都不曉得。

    長孫嫣然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瞧見傅夏俊逸的面容在眼前放大,不難發現那雙深邃的黑眸裡流露出擔憂,隨即揚起嘴角,露出一對小梨渦,「傅夏,你終於開門了,我還以為你的心是鐵打的,任由我們在外頭吹風。」

    「我說妳,好好的大小姐不當,何苦跑來這裡吹夜風、學刺青?」望著她彷若孩童的天真笑靨,傅夏忍不住開口責怪。

    她笑意不減,偏著頭,故意撒嬌的問:「可以讓我們進屋裡睡覺嗎?」

    傅夏擰著眉,沒回話。

    「我到現在都還沒沐浴,身體覺得不舒坦。」她又噘起嘴巴。

    「這……」

    「若是我們睡在外頭,明天早上一定會染上風寒。」她蹙起眉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歎了一口氣,傅夏緩緩的開口,「進來吧!我燒熱水讓妳們沐浴。」

    ※※※

    傅夏忙進忙出,替長孫嫣然與小燕燒熱水,還在她們倆沐浴時,貼心的走出屋外,雙手負在身後,站在月色下,望著幽暗的大地,思緒沉浸在過往。

    從小他就在這裡生活,沒有多餘的情感、沒有太多的表情是他的生活方式,雖然師父曾經告訴他,適時的將自己的情緒透露給旁人知道是必要的,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永遠無法忘記五歲那年母親對他說的謊言,那時的母親笑得彷若天仙,讓他誤以為她會實踐承諾。

    兒子乖,在這裡吃餅,娘去前方取水給你喝,等會兒就來。

    沒有!傅夏無法忘懷,當他吃完手中那塊生冷的餅後,夕陽西下,天黑了又亮了,之後陽光再度墜落又上升,他傻傻的站在原地等了五天,也餓了五天,但是倔強的淚水從來沒有流下。

    一直到傅扎工伸出溫暖的手,帶他回家,他才在溫熱的水裡一邊沐浴,一邊掉淚。

    長孫嫣然拉著裙襬,小心翼翼的走近傅夏。

    「洗好了?」他察覺到身後有動靜,直截了當的說。

    她點了點頭,「謝謝你願意收我為徒,從明天開始,我會認真的學……」

    「我有說過要收妳為徒嗎?」他轉過身子,望向長孫嫣然。

    「咦?難道不是?」她睜大雙眼,被熱氣熏紅的臉龐粉嫩嫩的,像極了蘋果。

    雖然傅夏鮮少出門,也不是沒瞧過絕色美人,眼前的長孫嫣然也不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子,但是心跳驀地加快,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又不說話了?」長孫嫣然佯裝不悅。

    他的聲音十分低沉,灌入耳裡令她感到萬分安心,而擁有這麼好聽的嗓音竟然不愛說話,真是可惜,如果他們兩人能成為朋友,她一定要逼他天天同自己說上一千句話。

    「沒什麼好說的,我不會收妳為徒。」

    「反正你已經讓我進門了,我會一直待在這裡,直到你答應收我為徒。」她雙手扠腰,仰起頭,很努力的做出氣焰高張的模樣。

    無奈傅夏不僅身軀精壯,還十分高大,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胸膛,就算踮起腳尖,也無法在他面前展現氣勢。

    知道自己輸了,她瞪了他一眼,接著轉身,朝屋子走去,在跨過門坎前轉頭,嘴角揚起高高的弧度,笑望著他。

    「師父,已經很晚了,今晚我跟小燕要睡哪裡?」

    她甜膩的嗓音飄散在空氣中,一時之間,一向被孤獨籠罩的房子竟然散發出一絲絲溫暖。

    傅夏微擰著眉,邁開步伐,越過她,走入屋內,當他的手臂與她窄小的肩頭輕輕摩擦時,她身上特有的花香味瞬間飄入他的鼻腔,久久不散。

    「我已經整理好後頭的房間。」壓抑下異樣的心悸,他冷冷的說,走向屋子後頭。

    很快的,他進入一間房間,點燃桌上的蠟燭,藉著燭火,看得出這是一間簡單,甚至稱得上簡陋,卻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房間。

    「先住在這裡吧!」他退出房間,站在門口。

    「謝謝。」長孫嫣然率先走入屋裡。

    小燕緊跟在後頭,打量著房間。

    長孫嫣然深吸一口氣,沒有霉味,也聞不到灰塵的味道,接著看向足夠容納她與小燕的床鋪,折迭好的棉被放在上面,兩個枕頭安放在床頭,桌上還有一壺茶與兩隻杯子。

    他一定不是個冷淡的人!她望向傅夏,驀地心底有一道聲音告訴自己,這個男人雖然外表冷漠,但一定心地善良、心細如髮。

    他深如子夜的黑眸對上她的,剎那,她感到胸口鼓鼓的,輕易的在他眼底瞧見她在其它男人身上從未發現的……寂寞?

    「怎麼了?」瞧她一直盯著自己,傅夏不禁揚起眉頭。

    「沒什麼。」長孫嫣然回過神來,隨即露出微笑,「師父,謝謝你準備了這間房間給我們。」

    「我說了,我不是妳的師……」

    她打斷他不耐煩的話語,「師父,我們累了,明天早上見。」她才不會讓他輕易的拒絕她呢!

    傅夏深吸一口氣,再用力吐出來,「早點睡吧!」他體貼的替她們關上房門,緩緩的離開。

    「小姐,傅公子答應收妳為徒啦?」小燕開心的問。

    「怎麼可能?」長孫嫣然噘著嘴巴,坐在床沿,「不過我會努力的留在這裡。」

    小燕也在床沿坐下,小聲的說:「這是一定要的,在找到全盛圖之前,咱們不能離開這裡,對吧?」

    「小燕,妳真聰明。」長孫嫣然捏了捏她的鼻子,「時候不早了,我們早點睡,明天才能早點起床。」

    「我知道了,明天早上我會在天亮前起床,準備早膳。我跟廚房的王大媽學了好幾道菜,明日就讓我用食物打動傅公子的心吧!」小燕捲起袖子,彷彿現在就要準備做飯。

    「那就看妳的了。」長孫嫣然脫下身上的衣物,僅著單衣,躺在內側,面向牆壁。

    小燕吹熄蠟燭,貼心的替小姐蓋上棉被,接著躺下,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向來好眠的長孫嫣然竟然失眠了!

    當她閉上眼睛時,一雙深邃的眼瞳倏地躍上腦海,久久不散。

    她知道那是屬於傅夏的眼睛,因為只有他才會流露出染著寂寥的眸光,深深刺痛她的心。

    她不曉得自己究竟得了什麼病,竟然會將一個男人的眼眸映入心版……

    天亮了,陽光普照,稻穗迎風搖曳,散發出陣陣稻香,鳥兒啁啾,屬於農村特有的舒爽早晨讓人心曠神怡。

    長孫嫣然睜開雙眼,坐起身,伸個懶腰,接著左看右看,這時才想起昨天瞞著爹,與小燕偷偷溜到城外。

    「時候不早了吧!」

    看見外頭陽光燦爛,她趕緊穿上衣服,走到屋外,畢竟她現下身為徒弟,總不能讓師父準備好餐點,等她這個徒弟起床享用吧!

    長孫嫣然走出大廳,望了望庭院,那裡沒有人影,唯有木材躺在地上,於是轉身走向廚房,隨即聞到飯菜的香味,還聽見鏟子翻炒鍋中食物的聲音。

    「小姐,妳起床啦!」小燕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握住鍋子的把手,白嫩的小臉被高溫熏紅。

    「嗯。」長孫嫣然有些羞愧,吐了吐舌頭,「小燕,對不住,我昨天還撂下大話,說我一定會努力的留在這裡,結果第一天就破功,竟然睡到這麼晚才起床。」

    「小姐,妳別這麼說。」小燕將炒熟的空心菜裝盛在盤子上,「妳為了完成大小姐的遺願,放棄將軍府的榮華富貴,跑來這裡吃苦,而小燕什麼都不會,既不能替妳學習刺青,暗中打聽全盛圖的消息,也不會苦苦哀求傅公子收妳為徒,所以只能做我會做的事,那就是準備吃的食物和打掃環境。」

    「小燕,謝謝妳。」長孫嫣然與小燕情同姊妹,這樣的情誼讓她萬分感動。

    「小姐,妳去看看傅公子是否準備吃早膳了,好嗎?」小燕將雞蛋打散,準備炒蔥蛋。

    「好呀!妳知道他在哪裡嗎?」

    「我起床時,看見傅公子在庭院裡練武功,而方纔我又瞧見他盤腿坐在柳樹下。」

    「練武功?」長孫嫣然感到詫異。

    「是呀!傅公子的每套動作都做得好紮實,每一個揮拳或踢腿都會發出呼呼的風聲。」小燕露出崇拜的神情。

    「妳說的是虎虎生風吧!」

    「嗯,小姐,妳也知道我書讀得不多。」小燕吐了吐舌頭,「小姐,我在將軍府裡待這麼久,也看過不少武將練武功,不過我覺得傅公子的套路是我看過最厲害的。」

    「是嗎?」長孫嫣然略感意外。

    雖然昨日瞧見他精壯的身形,今日再知曉他懂武功,她一點也不意外,但是小燕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女孩,他的拳腳功夫竟然會受到她大力稱讚,表示他的確是個狠角色,害她好想親眼瞧瞧。

    「我去外頭找師父了。」

    長孫嫣然走出四合院,果然看見傅夏盤腿坐在柳樹下,雙眼微閉,嚴峻的五官隱含著不容小覷的霸氣。

    她蓮步輕移,緩緩走近穿著黑色便袍的他,雙眼無法從他俊逸的臉龐移開,一顆心逐漸加快跳動的速度。

    她不曉得自己是發什麼傻,活了十八個年頭,從未有過如此異樣的感受。

    當長孫嫣然距離他兩步遠時,傅夏睜開眼睛,望向她,嗓音低啞的開口,「什麼事?」

    「我……」她的心臟驀地漏跳一拍,急忙的說:「小燕已經準備好早膳,就等你來。」

    「謝謝。」他站起身,高過她兩個頭的龐然身軀替她擋住陽光。

    「我們去吃飯吧!對了,我聽小燕說,師父早上不僅會練武功,還會打坐。」她跟在他的身後,疑惑的問。

    「是強身,不是練武功。」他依舊惜字如金。

    「那打坐呢?是修練的一種嗎?」長孫嫣然真的不懂,做刺青工作的扎工與打坐有何關聯?

    「妳什麼時候離開?」傅夏轉移話題,趕人的語氣既堅定又絕情。

    「離開?」她偏著頭,裝傻的反問:「我離開,要去哪裡?」

    他輕輕的歎口氣,繼續往前走,走進屋裡,瞧見大廳的木桌上擺著三菜一湯,與冒著熱氣的米飯。

    「傅公子、小姐,快來吃飯。」小燕一邊擺碗筷,一邊招呼。

    「小燕姑娘,謝謝妳。」傅夏已經很久沒有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了。

    「你怎麼知道我叫小燕?」她記得自己不曾做過自我介紹。

    「我聽到妳家小姐這般呼喚妳。」他冷冷的解釋。

    「師父,你知道徒弟的名字嗎?」長孫嫣然這才發現自己尚未自我介紹。

    傅夏轉身,低頭望了她一眼,「首先,我並不知姑娘的閨名。第二,我不是妳的師父。」

    很好,他還是不肯收自己為徒弟。

    長孫嫣然噘起嘴巴,睨著他,「師父,第一,你喚我嫣然即可。第二,我既然決心當你的徒弟,就一定說到做到,因為我這個人沒有別的特長,不過麻煩別人、死纏爛打倒是一把罩。」

    為了謹慎起見,她刻意不說出自己的姓氏,畢竟許多人識得長孫將軍,若是貿然說出真實的姓名,她深怕他有一天會得知她其實說謊欺騙他。

    「領教了。」看著她嬌俏的小臉,那刁蠻又活潑的個性讓傅夏的嘴角微微放鬆。

    「師父,徒弟的肚子餓了。」她的確是餓了,不過之所以趕緊開口,原因無他,只因為不敢也害怕被他用那雙犀利的眼眸盯著,每每他這般看著自己時,她都會感覺到雙頰如火般燒燙,心跳有如擂鼓。

    她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傅夏不明白她的心思,也懶得再糾正她對他的稱謂,在自己坐慣的木桌右邊坐下,拿起空碗,準備盛飯。

    「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長孫嫣然為了討好他,趕緊上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瓷碗,開心的替他裝盛香噴噴的米飯。

    傅夏冷眼望著身穿天藍色衣裙的她,今日的她在他的眼底依舊清新絕色,莫名的讓他心跳加快。

    「師父,請用。」她笑得燦爛,將米飯裝得高如一座小山的碗遞至他的面前,等著他接手。

    「小姐,妳裝太多了吧!」小燕差點昏厥。

    「是嗎?我想說師父如此高大,飯量一定不小。」長孫嫣然擰起眉頭。

    「小姐,妳是傻子呀!傅公子吃完一碗,還可以再裝,又沒有限定一人只能吃一碗。」

    她恍然大悟,「對耶!那我把飯弄少一些。」

    「不必了。」傅夏接過瓷碗,巧妙的不碰觸她柔嫩雪白的手指,因為眼尖的發現,剛煮熟的飯冒著熱氣,讓她的小手泛著點點紅痕,不禁有些過意不去。

    長孫嫣然當然不明白他這樣的舉動是貼心的表現,開心的坐在面對大門的主位,得意的笑說:「坐在這裡,感覺我好像是主人。」

    她是家中年紀最小的一員,不論是平時的用膳時間,抑或所有家族成員的大團聚,總是坐在下位,離好吃的菜餚有段距離,所以今日能坐在主位,就算只是小小的木桌上頭擺著簡單的食物,都讓她心情愉悅。

    「小姐,妳真是的。」小燕睨了小姐一眼,笑著夾起炒蔥蛋,就要放在傅夏的碗裡,「傅公子,你嘗嘗我的得意之作。」

    「小燕,妳做什麼?」長孫嫣然馬上阻止。

    「當然是夾菜給傅公子呀!」小燕噘著嘴巴,理所當然的說,「小姐,妳放心,這雙筷子還沒用過,所以我夾菜給傅公子並不失禮。」

    「我指的不是這個。」長孫嫣然趕緊也夾起盤子裡最大塊的炒蔥蛋,揚起討好的微笑,「師父,你吃吃看這個。」

    傅夏沒有說話,看著她將蛋放在高得差點就要崩塌的米飯山上。

    「雖然是借花獻佛,但徒弟替師父夾菜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她睨了小燕一眼,用眼神暗示,討好傅夏的是她的工作,不需要小燕插手。

    小燕接收到了,當下明瞭小姐的意思。

    他先確定手中的小山安全無虞,然後抬起頭,堅定的望向長孫嫣然,「謝謝妳,不過我說過了,並不想收妳為……」

    「師父,你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要長繭了,如果你總是要拒絕我的好學與孝心,那麼我絕對會用最大的耐心與你抗衡,沒有學會刺青的技巧,就不離開這裡。」長孫嫣然仰起俏臉,神情無比的堅定。

    傅夏無言以對。

    「吃飯吧!徒弟的肚子好餓。」她當作他默認了。

    三個人低下頭,開始享用早膳,期間不時響起長孫嫣然與小燕的對話,雖然她們偶爾也會問問傅夏的意見,但惜字如金的他總是冷冷的回了個「嗯」或「喔」,而這樣的互動方式讓他的心情異常的愉悅。

    愉悅?

    是的,他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情緒了。

    平平淡淡的度過每一天,早晨天未亮就起床,然後工作,再來就休息,用膳之後便躺在床上入眠,一日復一日,生活比日出日落還要規律。

    雖然住在附近的農人會來找他說說話,一個月總也來個一、兩趟的商人同他取貨時順道與他說幾句話,但是大多數的時間他都是安靜的。

    偌大的空間一片靜謐,好看的薄唇緊抿著,就連他的心也都平靜無波,沒有半點漣漪。

    傅夏十分滿意這樣的生活,畢竟像他這般出身、這般工作的男人,就該要獨自一人隱居於此,不過從哪時開始他竟然會享受吵鬧?

    也許是從昨日長孫嫣然走入他的生命的那一刻開始,他居然懂得愉悅,雖然只有一絲絲的愉快,卻讓他對未來的生活有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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