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娘子 第二章
    娶她?

    這怎麼可能?

    十年前,她敢說她和一念的交情不錯,但自從十年前他受傷之後,她便淪落到用笑臉去貼他冷屁股的下場,而到了這幾年,他們的關係更糟糕了。

    唉,他連正眼都不願瞧她。

    既然連看都不想看她,為何還要娶她?

    衣無愁縱身飛步,似羽翼般在樹梢上頭輕輕掠過,彷若毫無重量似地落在樺樹林中的樹屋上頭。

    唉,樹屋依舊,人事已非。

    因為一念再也無法練功了,她只好加把勁地把娘教給她的內功心法完全吸收,希望長大之後可以保護他;但他卻不作此想,反倒對她冷目相向,把她一肚子的熱忱凍到極點。

    搞到最後,她也不得不放棄。不過明的不成,那她只好來暗的,趁著夜色偷偷潛進修府,躲在他的書房外偷看他一眼也好,只要別讓他發現便成了。

    只是她仍是不懂,為何他會願意娶她?

    娘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說到她這個娘親,老是背著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同她玩先斬後奏的把戲,當初還騙她多學一點樂器,學唱點曲兒,到時候便可以唱給一念聽,可以討他歡心。哼,他根本連聽都不聽,毫不客氣地把她這個長安第一美人掃出門外。

    十年了,她已經長大了,長安第一美人的封號是別人給的,可不是她自個兒給的;瞧她一張俏臉艷絕無儔、眼波勾魂、嗔笑攝魄,就連生她的娘親都遜她三分,有哪個男人不買她的帳?

    就他啦,這世間就出了一個修一念敢擺著張冷臉給她瞧。

    就他不懂得欣賞她的美,從沒聽他親口誇她一句,真是一個吝嗇到了極點的壞傢伙,連誇她一句都不肯。

    「無愁。」

    突聞有人喚她的名字,衣無愁不禁睇往樹下,見到修府總管白時晴正好整以暇地睞著她,她便巧笑著飄下樹。

    「大白,你怎會到這兒來?」

    十年前,修一念的身邊有一對雙生書僮,大哥為白時晴,弟弟為白時陰,在她還小的時候,大伙都是玩在一起的。

    而這幾年來,也全賴他願意放行讓她潛入修一念的書房外,要不然她連竄進修府都難;畢竟現下的修府可不同於以往的修府,守備之森嚴,只怕連只蚊子都飛不進這幢宅院。

    修一念如今可是長安侯,是有爵位的,而她頂多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舞伶,身份之卑微,連替他提鞋都不能。

    「我方才在前院聽見了一點聲響,便順道繞過來探看,果真不出我所料,又是你。」白時晴噙著淡淡的笑。

    「我有發出那麼大的聲響嗎?」

    不會吧!她以為這幾年來,她的輕功已經精進不少了,怎麼還是這麼簡單地就被他發現了?拜同一個師父,成果怎會差這麼多?

    「不,我是聽到你和師父的聲音。」他依舊輕笑著,俊爾的面容讓人想不到他居然可以以如此年輕的年紀,管理修府上下。「那麼大的嗓音,說不定連少爺都聽到了。」

    「怎麼可能!」他已經十年沒習武了,怎麼可能聽得那麼清楚?

    當年娘為了感謝修伯伯扶救之恩,答應收這一對雙生兄弟為徒,也順便教一念基本功。

    都怪娘啦!無故說起婚事,害她直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天色還這麼早,你就打算竄進書房了嗎?」白時晴輕喃著。

    「大白,現下才過晌午,你以為我會做這種事嗎?」她又不是吃飽撐著等著挨一念的罵。

    她之所以要趁夜進書房,就是因為書房的主子不歡迎她嘛,她才不得不用夜襲這等下流招數;而現下可是大白天,她可沒有把握可以在他面前暢行無阻,倘若再被他逮住,她可真是無臉見人了。

    「那你今兒個到這兒來……」

    「我……」怪了,看他這神態,怎麼壓根兒不像是已得知她和一念的婚事?會不會是娘誆她的?「我是來問小白回來了沒有。」

    白時陰離開修府已經一年多,至今依舊音訊全無,讓人猜不著他突然離開修府到底是為哪一樁。此時此刻拿他當擋箭牌,方巧適用。

    「時陰離開修府已經很久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回修府,然而你卻問我時陰回來了沒有,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白時晴笑得很可惡,然而她卻不明白,還逕自為了編派理由而傷透腦筋。

    「我擔心他啊!」

    哎呀,他和他真的是雙生兄弟嗎?怎麼兩個人一點都不相似?

    「在他離開後的一年多?」他挑高眉。

    衣無愁登時悟出他的話中話,不禁瞪大水眸。「大白,連你都欺負我!」太過分了吧!

    「我怎麼敢呢?」白時晴緩緩地退後兩步,蓄意拉開一點距離。「畢竟你極有可能會嫁進修府,成了修府的少奶奶,也成了我的主子,那時我不過是個下人,能欺負你嗎?」

    這消息也是他今兒個早上才得知的,雖說尚未成為定局,但依他對主子的瞭解,這事兒是八九不離十了,修府等著要迎親了。

    「你……」杏眸微瞇,衣無愁伸手便出招。「你在胡說什麼?這事能拿來放在嘴上胡說的嗎?」

    可惡,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張口也沒什麼好話。

    「出手這麼狠,別玩過頭了。」白時晴只守不攻,左閃右躲,毫不費力。

    「誰說我是在玩?」

    可惡,他就是不放水,就是不讓她打著。可有什麼辦法?在娘的眾弟子之中,大白的拳腳功夫和無常並排第一,而她的拳腳功夫只能自保。

    「喂、喂,你們在這裡玩什麼?」

    突地,一道爽朗的聲音介入兩人之中,頎長的身影也一同介入,輕而易舉地化解兩人一攻一守的形勢。

    「無常。」衣無愁有點意外。「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世無常奉娘的命令到江南一趟,以往不過一個月是見不到他的人的,不知為何這回才過沒幾日他便被召回了。

    「就在方才。」世無常大笑著。「你和乾娘的聲音,我在外頭的城西大街便聽到了,哪知道循聲找來,竟看見你和大白正在過招。不過你會不會玩得有點過火了?」

    「沒法子,無愁這娃兒一得知將要嫁給……」

    「不准說!」白時晴話尚未出口,衣無愁手中的軟鞭便已成功地讓他住口。

    這個混蛋,居然想把這事兒告訴無常。事情根本尚未成定局,說不準八字都沒一撇,在這當頭提這件事作啥?

    「到底是什麼事啊,能讓無愁動這麼大的肝火?」世無常接住她揮出的軟鞭,頗富興味地來回睨著兩人。

    「新嫁娘的情緒總是陰晴不定。」白時晴說得很挑釁。

    「新嫁娘?」世無常一愣,抬眼睞著她。「你?」

    「你不要聽他胡說,這樁婚事全都是我娘作的主,我壓根兒不知道!」她極力說服自己這事兒根本就沒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臉總是燒燙得很,教她沒來由的不知所措。

    「對像該不會是……」看著她的反應,世無常不禁猜測著。

    「我家主子。」白時晴恰當地接話。

    「誰說我要嫁給他了?」衣無愁拔尖聲音吼著。「我寧可連夜離開長安也不嫁給他!」

    「是嗎?」

    微微沙啞的陰柔嗓音淡淡地自樺樹林一隅的院落長廊傳來,三人猛地抬眼望去,不知他是何時來到此處,或者是打一開始他便已待在這裡。

    衣無愁嚥了嚥口水,雙眼直瞪著許久沒在如此明亮的地方出現的他,亦開始惱怒自個兒方才怎會口不擇言,竟想也沒想地便把這些難聽的話給全吐了出去。

    可就算他聽到了又如何?她又還沒有決定要嫁給他。

    修一念輕歛魅眸,緩緩地走回房裡,頎長的身影閃進房裡,伴隨幾聲咳聲。

    時間彷若停了下來,剛回府壓根兒搞不清楚狀況的世無常和一臉無辜的白時晴面面相覷,反倒是手足無措的衣無愁沒來由的燒上一股悶氣,蓄勢待發。

    「搞什麼?」

    他轉頭就走代表什麼意思?他這個悶葫蘆,自從十年前摔傷之後,是一天比一天悶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無愁。」兩個男人回眸睞著她。

    「我去找他把話說清楚!」

    話落,腳一蹬,衣無愁隨即如一道淺影往前奔去,帶著一身的怒氣。

    什麼嘛!

    倘若他真的那麼不想見到她,又為何要答允娘的要求?

    他定是答允了,否則這件事情是早上才談妥的,為何大白會知道?他既是答允了這樁婚事,又何必擺張臭臉給她看?

    既然不想見到她,那就明說嘛!

    「一念!」

    嫩白的淺影伴著微惱的嗔聲闖進後院的書房。

    修一念微微抬眸,歛下晦澀的魅眸,目光落在自個兒手中捧著的帳冊,徹頭徹尾當她不存在。

    「喂,你抬頭瞧我一眼有那麼難受嗎?」澄澈的水眸迸射出赤紅的光痕,杏色的唇不自覺的抿緊。「修一念!」

    他這個人怎麼這麼彆扭?倘若他真生她的氣,又何必強迫自己不和她計較?

    倘若可以讓他好受一點,她是壓根兒不在乎挨他的罵;然而這十年來,甭說是罵了,他連瞧都不瞧她一眼!

    漠視她的存在,比給她一頓臭罵還教她難受;年復一年,她和他都已經不是小娃兒了,難不成真要用這種方式過一輩子?

    倘若真是這樣,又何必答允娘娶她?

    他這不是拐著彎在拖累自己?

    他愛如此,她可不,她有一身武學,可以跟娘一樣浪跡江湖,並不是非得仰賴他不可。

    她只是難受他不睬她罷了。

    「都這麼大的人了,做起事、說起話來還是一副娃兒樣。」合上手中的帳冊,往後倒在鋪上錦衾的椅背上,斜眼睨著模糊的她。

    他已經看不清她的面貌了,但卻還記得十年前她的面貌,想必現下的她,定有著一副傾國傾城之貌,是不?

    可惜的是,她仍是躁得很,徒有那張美麗的臉蛋,卻沒顆美麗的心。

    「我……」她錯愕不已。

    她以為他真打算和她老死不相往來,也以為他絕對不會開口對她說話,想不到他現下竟然開口了!

    十年了,這是他頭一次同她說話。

    「怎麼,找我有什麼事?」修一念慵懶地以手枕著俊臉。

    她來所為何事,他豈會不知?他只是不想先開口罷了,畢竟這事兒,他心底還沒個準頭,尚未決定到底該要怎麼做,所以……

    「我……那個……」

    沒想到會遇上這種場面,不禁讓向來聒噪的她開不了口。

    要說嗎?女孩子家提這事多丟人啊!可她人都已經站在他面前了,而難得他也打算理她了,若不問,豈不是有點可惜?但是……

    「有你開不了口的事嗎?」他冷笑著,妖詭而邪俊。「方纔在林子裡,你不是還大聲地同無常和時晴說,若要你嫁給我,你倒寧可連夜逃離長安?這種大事都能放在嘴邊說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他可真沒想到自個兒還這麼沉得住氣,居然可以如此平靜以對。

    「我才沒說我要連夜逃離長安,我是說我要連夜離開長安。」只差一個字,但差一個字意思就可以差很多了。

    逃?她可沒那麼窩囊。

    她頂多是有點無措罷了。

    「有什麼不同?」歛下酸澀的魅眸,輕揉著眉間。「你回去同你娘說,這婚事就當她沒提起,免得她女兒打算連夜離開長安,到時候還得派旗下弟子去追人,那可就麻煩了。」

    「你……」衣無愁不禁瞠目結舌。

    真是可惡,十年沒正眼瞧他,十年沒同他說話,沒想到他還是和十年前一樣,相貌俊美看起來還挺人模人樣的,說起話來不慍不火卻又處處傷人。她懷疑在她尚未害他受傷之前,他便已經很討厭她了。

    還是無常比較好,至少無常會逗她笑、逗她開心,哪像他……

    「還不回去?」他冷言以對。

    「好,我這就回去告訴我娘,我這個身份低微的舞伶,配不上你這個長安侯,要我娘別再無恥地想攀上你這皇親國戚!」混帳,能夠解除這莫名其妙的婚約,她該感到高興的,但為何她卻覺得悶?

    闊別十年的第一句問候竟是這堆渾話,倒不如別開口。

    「唷,你也知道自個兒是配不上我的嗎?」修一念唇角輕佻,勾勒出攝人心魂的笑,然而眉間眸底卻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你——」衣無愁氣得直跺腳。「十年前怎會沒摔爛你這一張嘴!」

    像陣風似的,柔白色的身影隨即刮出房外,用他肉眼跟隨不上的速度翩然離開,彷若一隻他永遠無法抓在掌心的斑蝶。

    真要如此嗎?

    他迷惘不已。

    「一念,你這回可把話說重了。」開口的是方才在房門口和衣無愁擦身而過的世無常。

    「我說的都是事實。」輕佻起眉,倨傲如他,絕對不會讓人發現他的悵惘。

    「你不可能還在記恨十年前的事吧?」世無常大剌剌地在他面前坐下。「倘若真要論起,錯的人是我不是無愁,你毋需把滿肚子的火都發在她身上,這十年來,你也看見她的努力的,是不?」

    「哼,你可真是疼她,處處不忘為她留點情面;但這話你已經說了十年了,你說不膩,我還真聽膩了。」慵懶不變,刻薄不變,他天性如此,也不打算改變。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別再用這種態度對她?」世無常低歎一聲,無奈長途跋涉回府,卻得面對這麻煩事。

    「你娶她。」

    冷冷的簡潔的字句,是他洩露心聲的最低限度。

    「我娶她?」世無常不禁發噱。「不可能的,倘若我乾娘真要我娶無愁,早在她兩年前及笄的時候便會同我提起了;可她不說,甚至還要咱們這群兄弟離無愁遠一點,這不是擺明了她根本不想把無愁配與我們這群受她恩澤的義子們?」

    「那你就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進修府?」修一念挑眉,笑得挑釁。「你該知道我是不會憐香惜玉的,尤其對她。」

    「你不會的,你逞的不過是口舌之快罷了,我這個老大哥會看不懂你對她的心思?」世無常瞇起黑眸睞著他微震的身影,儘管只是瞬間,他卻沒遺漏。「一念,你不需要欺騙自己的。」

    「你說的是你自個兒吧?」他嗤笑。

    他忘了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追逐著她的身影,但是他卻記得在她身後的世無常是用什麼眼神凝睇著她,更知道她是用什麼眼神看世無常;在兩小無猜的兩人之間根本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又何苦因為自己而拆散兩人?

    況且他的身體……

    「你……」世無常不禁語塞。

    「帶她走吧,換作是你,我相信她一定願意跟你走的。」淡下微露苦澀的魅眸,抹在唇角的依舊是自嘲的笑。

    「我不可能這麼做,況且無愁對我不過是兄妹之情。」世無常長歎一口氣,又道:「無愁若嫁入修府,我相信你絕對不會虧待她,而乾娘想必也是這麼認為,才會當你是不二人選。」

    「你會後悔的。」修一念冷道。

    「帶她走,我才會後悔。」

    「愚忠!」他怒道。怎會有男人會親手把心愛的女人推到別的男人懷裡?

    倘若他和他一樣擁有一身武學,有著健壯的身體,他又怎會做出如此令他難受的決定?他如此奢望的夢,他竟如此輕易地放棄,真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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