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求倒帶 第十章
    進到客廳,於令忍將事情經過仔細地交代一遍,並再三強調兩人早已打算挑婚戒和提親,證明他只是礙於合作和承諾,而非真的和緋聞女子有任何牽扯。

    祝父和祝母聽著,對看一眼,不知道該不該再相信他。

    實在是他的緋聞已經多到折損他們對他的信任,就算他說得再言之鑿鑿,總是教人心裡不踏實,更別提凰穎心裡的感受。

    所以,兩人皆沉默不語。

    於令忍見狀,只能把目光投向祝鳳真。

    「大哥,我說的都是真的,請你相信我。」他雙手緊握著,想要尋求一個有力的支持,別讓他孤立無援。

    祝鳳真直睇著他憔悴的面容,佈滿血絲的疲倦雙眼,還有鹹菜乾般的襯衫,不禁歎了口氣。

    「我相不相信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凰穎相不相信你。」

    「只要能夠找到她,向她好好解釋,她一定會相信我。」他有自信,只要她肯給他解釋的機會,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不認為這次的事,和之前很不一樣?」祝鳳真有雙和妹妹相似的眼,但眸色銳利冷靜。

    於令忍沉痛的閉了閉眼。

    凰穎丟下的求婚戒,還在他的外套口袋裡。她轉頭就走,她錯愕痛心的表情,直到現在一回想起來就教他心痛。

    上一回,她會對他說出真心話,是因為她喝了酒,酒精催發出她忍耐多時的寂寞,然而現在的她,很清醒,清醒到不想聽他解釋,不和任何人聯絡,把自己藏了起來。

    可,要是躲在某處,他還覺得安心一點,他就怕她發生了什麼意外。

    「凰穎並沒有打電話回家,事實上,不管發生任何事,她都不曾打電話回家求救,因為我們早在兩年前就開始反對你們交往。」祝鳳真淡淡看著他,沒有責怪的眸色更顯冷凜。「凰穎很堅持和你在一起,所以再多的苦,她也必須吞下不跟人訴苦,你捫心自問,這兩年,她吃了多少苦?還是你要跟我說,你不曾注意過?」

    於令忍說不出話。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虧待她,他根本不曾站在她的立場替她想過,因為她說相信他,所以他便信了,從未想過在信任的背後,她必須獨自品嚐多少孤寂,和有苦不能言的悲傷。

    「對不起,我確實沒有好好地照顧她。」他把臉埋進雙掌,察覺自己有多自以為是,又有多可惡。

    他逕自往前走,把一切都丟在身後,壓根不管她跟上了沒有……

    祝鳳真看他的眸色極淡,尋思片刻後,低問:「凰穎沒有打電話回家,我先打她手機試著聯絡看看好了。」

    於令忍抬眼,感激道:「謝謝大哥。」

    「我不是在幫你,凰穎是我妹妹,她現在不知道在哪,我當然會擔心。」祝鳳真上樓拿手機,撥給妹妹,然而卻是關機的狀態,想了下,等進入語音信箱後,他才道:「凰穎,我是大哥,有事找你,聽見留言之後,回電給我。」

    按下切話鍵,他看向於令忍說:「現在只能等了。」

    於令忍垂著臉,開始回想,這些年來,不管他多累,回到家,就算只能看到她的睡臉,他就覺得很幸福,可是他的幸福卻是建立在她的痛苦和寂寞上。

    時間緩慢地經過,他初次嚐到無能為力的滋味。

    驀地,手機鈴聲響起,他忙抬起臉,才發覺是自己的手機在響,拿起一瞧,來電者是陸以庸。

    「喂?」不耐地接起手機,他口氣不善地開口。

    「令忍,你在哪?現在都幾點了,你還沒進公司。」陸以庸在那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看了下時間,已經九點多。「我沒有空,今天有什麼事的話,你先處理。」

    「你要我怎麼處理?公關部都已經發消息給媒體了,筱原屋的代表也已到會場了,你不來,怎麼發表?」

    「我現在走不開。」他托著額。

    能夠和筱原屋合作,一直是他認定接近成功的最大跳,也是對他事業上的肯定,如果是以往,這種時候他會抱著凰穎又親又笑,然而此時此刻事業上的成就,已經不能彌補他內心的空寂。

    他沒有喜悅,只想知道凰穎在哪。

    「你到底在哪?」

    「我……」於令忍欲言又止,突地聽見桌面的手機鈴響,他隨口說著,「我們晚點再聯絡。」

    結東通話,他看著祝鳳真接起手機。

    「喂?凰穎……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低聲問。

    於令忍聞言,心像是被什麼給緊掐著。她肯定是哭了,對不?

    「你現在哪?」說著,橫睨了眼旁邊的他。「你說呢?還不是因為那傢伙又鬧了緋聞……我沒有打電話給他,我只想找你,希望你回家,你……」

    說到一半,祝鳳真突地頓住,臉色有些複雜。

    直睇著他,於令忍難以從他片面的對話,猜出祝凰穎說了什麼。

    「你要和他分?你確定?」

    於令忍聽了瞪大雙眼。

    「那麼,你什麼時候要回來?明天?你現在在墾丁?那……」

    不等祝鳳真說完,於令忍動於搶了他的手機。

    「凰穎!」電話那頭突地靜寂無聲,趕在她掛電話之前,他急聲道:「凰穎,你冷靜一點,先聽我解釋,昨天的事,真的是筱原悠要逼平野慎說出真心話,可是她不小心把唇膏沾上我的衣領,我脫下襯衫,只是想把唇膏洗乾淨,而你進來瞧見的,是我正等著她把卸妝液交給我。」

    他說得又快又急,然而那頭始終沒有反應。

    「凰穎?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發誓。」

    「你不需要發誓。」

    「我說的都是真的,凰穎……」聽見她的回應,濃濃的鼻音夾帶哭過的沙啞,教他心疼得厲害。「對不起,不過我向你保證,一切都到此為止了,剛剛以庸打電話給我,告訴我,筱原悠正等著我回去簽約,待會會有一場記者會。」

    「你開心就好。」

    「怎麼會是我開心就好?你不開心嗎?」她的淡漠回應,甚至連他為何搶接祝鳳真的手機都不問,令他開始發慌。「今天過後,我會減少加班,可以有多一點時間陪你,我們之間……」

    「跟你說的一樣,到此為止。」

    於令忍怔住。認識凰穎這麼久,他頭一次聽到她這麼淡漠而決絕的口吻,心揪得他好難受。

    她喝醉的那一晚,她哭她罵,那是因為她想要爭取,然而她現在的反應竟是淡漠得像是不管他說了什麼都與她無關了。

    「凰穎,不要這麼說,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

    「不要再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她軟聲打斷他。「我們明明是男女朋友,可是更多的時候,我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你包養的情婦,而你是我的金主,要跟你吃頓飯還得預約。」

    「凰穎……」

    「我要的很簡單,對我而言,生活中最奢侈的,就是有你的陪伴……令忍,你懂不懂?我只是要你,你的財富地位都跟我無關,我要的只是你一個人。」

    「好,我答應你,我一定改,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我說了,我可以減少加班,我……」

    「……那不是把你變成另一個我?」

    於令忍頓住。

    「我為了你,沒有朋友、沒有自己的生活,我守在家裡,希望你回家就有溫熱的飯可以吃,就有熱水澡可以泡,我的頭髮不燙不染,勤於保養,就因為你喜歡,我的穿著打扮總是依著你的喜好,我的人生以你為中心運轉……我沒有我了,你知道嗎?」

    他聽著,殷紅的眼燙著痛楚。

    「愛情為什麼要有那麼多屈就?如果那麼勉強,又何必在一起?」

    「凰穎……不要這麼說,我很愛你,一點都不勉強……」他喉頭緊縮,沉嗓低啞裹著鼻音。他們在一起八年了,一直順遂無波,為什麼不過是一點小波折,竟可以掀起滔天巨浪,將他們的愛情吞噬?

    「你沒有必要為了我而改變自己,而我也不想再為了你而失去自我。」電話那頭頓了頓。「所以,我考慮清楚了,我們……」

    「我不分手!」

    「令忍,我真的覺得……」

    「我不覺得!我覺得我們在一起很好,我愛你,你也愛我,為什麼我們要分手?我犯了錯,我可以改,給我機會,不要這麼急著下結論。」他抓緊手機,企圖挽回。「凰穎,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

    「其實,你已經不愛我了,你是依賴我,你是太習慣我的存在而已。」

    「你怎麼可以這麼認為?」

    那頭沉默了一會,才啞聲說著,「你還記得嗎?我跟你說過,晚上的時候不要剪指甲。」

    「我記得,那不過是迷信而已。」

    那頭,突地苦笑了聲。「對,是迷信,但我是個寧可信其有的人,而你是一個神鬼無忌的人,不過也或許是因為你沒有將我視為你的親人,所以你不在意這麼一個小小風俗。」

    於令忍聽得一頭霧水。「我……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我說過,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想回到大學時代,因為那是我認為最幸福的時候,因為我認識了你。」

    他一頓,才明白原來她是那麼珍惜他們初始的愛情。

    張口欲言,便聽她又說。「可是我現在不這麼想了,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還是想要回到大學時代,然後……不要認識你、不要愛上你……」

    於令忍說不出話,噙在眸底的淚水,掉得猝不及防。

    「令忍,當你爬得愈高,我愈寂寞,當你愈熱中工作,我愈不快樂,而眼前取得筱原屋的合約,是你重要的里程碑,我祝福你,但是……」

    「你還是決定要分手?」他握著拳,閉上眼。

    「……對。」

    攢緊濃眉,於令忍緩緩地點了點頭。「好,我們分手。」那頭沒有回應,他又立即道:「然後,我要重新追求你。」

    「凰穎,我認為一個男人,想要給自己的女人幸福,前提是要有經濟基礎,不讓最愛的人吃苦,所以我不會放棄我的事業,不過我會下放更多的權力給以庸或其他幹部,我會空出更多的時間陪你。」

    「也許你會認為我現在說的是空頭支票,但是請你給我時間證明一切,請相信我,再一次的相信我,從沒有一個女人可以讓我忘卻計劃,在時機還那麼不成熟時就提出交住,從沒有一個女人……可以讓我這麼動心,我……真的真的很愛你,真的……」

    他說著,那頭始終沒有回應,他不禁看著手機,才發現已經斷訊,他無法確定她是什麼時候切掉通話,不知道她是否聽見了他最誠摯的告白。

    抹了抹瞼,他將手機遞還給祝鳳真,隨即起身,「大哥,不好意思,剛剛搶了你的手機,還有……伯父伯母,很抱歉,叨擾你們了,我公司還有事,必須先回去一趟,等我把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我會再過來。」

    一一道歉之後,他轉身離開。

    祝鳳真坐在沙發上,聽著他引擎聲遠去,才上了樓,走到最底的一間房,敲了門,走了進去。

    「你是真的想分手嗎?」看著蜷縮在床上,泣不成聲的妹妹,他問道。

    祝凰穎搖著頭,她不知道,內心一團亂。

    一整夜,她以為自己已想得很清楚,認為自己可以處理得很冷靜,可是……八年,他們在一起八年,共享了太多喜怒哀樂,要遺忘……好難。

    「也許,你應該給他一次機會。」

    「大哥……我不知道……」她想相信他,但當看見他嘴角的唇印、看見他赤裸著身體,她想起他從沒推開過筱原悠的手,她感覺被背叛,沒有辦法容忍。

    她心甘情願為了他,變得沒有自我,也習慣了以他為中心而活,可是她不能容忍背叛,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她都無法允許。

    她愛他,正因為深深地愛著他,才會無法原諒,正因為一心一意的信任,更不能容忍背叛。

    等於令忍回到北部,已經下午一點多,他什麼都沒有準備,連衣服都沒有換,直接來到會場。

    霎時,鎂光燈閃個不停,每個畫面都是他再狼狽不過的身影。

    「你……還好吧,」一見他走近,筱原悠起身低聲問著。

    「不好。」他淡漠回答,坐到她身旁。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該亂出主意,以為你騙了她的感隋,所以我……」

    於令忍頓住,橫眼瞪她。

    「我……對不起,可是因為你有很多不好的傳聞,所以我覺得應該給你一點教訓……」她話到最後,化為無聲。

    他簡直難以置信。這場鬧劇居然是她策劃的,他真想要掐死她,管他什麼合約來著!

    「董事長,這是合約。」陸以庸見氣氛有異,趕忙插入兩人之間。

    於令忍皺擰濃眉,看著合約,低聲問道:「你跟平野慎之間呢?」

    筱原悠有點難以置信他竟還關心著這個問題,不禁更加赧然。「嗯,我跟慎都說好了,已經沒問題了,那……你呢?你跟她之間怎麼樣?」

    他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恭喜你找到真愛,既然找到了,就要珍惜。」與其說是筱原悠造成兩人的衝突,倒不如說,這件事讓沉埋在凰穎心底的不滿浮上檯面,讓他有機會好好地自省,得以糾正錯誤。

    從此以後,他不會再犯錯。

    「凰穎,你過來看看。」

    房門被打開,祝凰穎動也不想動,卻突地感覺自己被扯起,教她不悅地低喊了聲,「大哥,我不想看,你要我看什麼?

    「過來看電視。」祝鳳真逕自拉著她走到二樓的客廳,電視裡正轉播著那場記者會。「你過來看,我剛剛發現新聞台竟然是全程轉播,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壓著她在沙發上坐下,指著電視。

    她皺起眉,因為於令忍狼狽的模樣。他的衣服皺成一團,連領帶都沒系,頭髮凌亂,臉色疲倦發青……心不由得揪得死緊。

    「他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她低喃著。

    這一刻對他而言意義重大,要是以往,她一定親手打埋他,穿上她年初替他添購的那套鐵灰色西裝,配上她前幾天剛買的淡灰色襯衫,還有那條銀邊赭紅色的領帶,替他把頭髮抓得時尚有型,光鮮亮麗地現身,而她會在會場分享他的榮耀……

    「你想,他一早出現在這,就代表他一夜沒睡開車南下,然後又開車北上,緊接著開記者會,這是苦肉計嗎?」

    祝凰穎緊抿著嘴。她知道大哥說的苦肉計是什麼意思,但她不認為他會有這種心思。他呈現出的狼狽,讓她感覺他找了她一夜未眠,甚至為了她,他連合約都不是那麼的在意。

    只見他挪動桌上的直立式麥克風,沉聲說著,「謝謝各位媒體到這裡,見證了輕妍館和筱原屋合作的歷史一刻,在這裡,也希望媒體可以見證我們的愛情。」說著,他看向筱原悠。

    霎時,鎂光燈瘋狂閃爍著。

    電視機前的祝凰穎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他早上才對她說了那些話,現在他卻要媒體見證他和筱原悠的愛情?!

    「是這樣的,我要感謝於董事長。」看向於令忍,筱原悠勾著差澀的笑,以標準的中文說:「因為有他,我才能得到愛情,因為有他……」

    祝凰穎閉上眼,摀著耳朵,不想聽見這麼殘忍的告白,卻突地聽見——

    「我和慎終於可以在一起,令忍,謝謝你。」

    她一怔,挪開了手,看向電視螢幕,瞧見平野慎就站在筱原悠身後,朝於令忍伸出手,兩人緊握著手。

    「還有,凰穎,很抱歉,昨晚我因為一些傳聞而誤會了令忍,想給他一個教訓,臨時要他陪我演了出戲,故意把唇膏沾在他的襯衫上,可是我現在知道令忍很愛你,我好抱歉讓你們產生誤會,如果你看到這段新聞,或者是凰穎的朋友看見這則新聞,那麼請告訴她,這是我的錯,請她原諒。」筱原悠誠心道歉著,「令忍,只是想幫我而已。」

    祝凰穎瞪大眼,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一場鬧劇。

    「凰穎,也許你會認為我的誓言沒有誠意,所以今天我要求媒體全程播放這一段,因為我要讓大家知道,我真的很愛你。」於令忍感性的說著,螢幕上出現的是他的特寫,疲憊的眸裡滿是深情。

    「我不夠成熟,犯了很多錯,但我一定會改,就算為了你而變得不是自己也沒關係,只希望你快樂,只想要讓你幸福……請你等我,再給我一次機會。」話落,他起身,深深的鞠躬,是他無聲的請求。

    她看得一愣一愣的,沒料到他會在媒體前告白,像是在召告天下一樣……

    淚水再度落下,但不再是痛徹心扉的酸楚,而是喜極而泣。

    「凰穎,你現在決定怎麼做?」祝鳳真抽了一張面紙遞給她。「要不要學他,把媒體找來,說你分手分定了?」

    「哥,我要回去了。」她破涕為笑。

    「嗯。」意料中的事。

    「你不可以跟他講,因為我要給他驚喜。」

    他有潔癖,等他忙完之後,一定會先回家洗澡,那麼她現在搭飛機趕回去,應該還來得及幫他準備一桌菜和放好洗澡水。

    到時候,她要問問他,要先洗澡、吃飯……還是吃她?光是想像,她就笑瞇了眼,有種撥雲見日的輕鬆感。

    下午四點多,記者會早已結束,於令忍回到公司,整理相關的文件,要交給筱原悠帶回日木,但就在送走他們之後,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他趕緊從口袋掏出,才發現是一則簡訊。

    教他面露欣喜的是,簡訊是祝凰穎傳送的。

    他立刻點進去一瞧,只見上頭寫著:我愛你。時間顯示是下午四點五十三分。

    「怎麼了?這麼開心?」陸以庸瞧他笑了,走向他。

    「凰穎傳簡訊給我。」

    「真的?那你趕緊打過去。」陸以庸忙催促。凰穎先前根本不接令忍電話,如今傳了簡訊,瞧他笑成那德行,肯定是好消息,八成是看到了新聞。

    於令忍馬上打過去,然而卻是關機的狀態。

    「怎麼了?」

    「沒開機。」他不解地蹙起眉。

    「欸?這是什麼意思?」

    他瞪著手機,沒來由的,心顫得厲害,像是某種不安,沉沉地壓進心頭。

    拂開心底的不安,他深吸了口氣。「沒事的,我先回家一趟,再跟她大哥聯絡一下。」

    「也好,有什麼消息,通知我一聲。」

    於令忍緊抓著手機,離開了公司。回到家,見暈黃的陽光透窗灑入,家裡半點聲音都沒有,靜寂得讓人快要發狂。

    他進了浴室沐浴,卻感覺壓在心頭的不安,像是長了手,不斷地往上蔓延,掐住他的喉頭,教他不解極了,直到家裡的電話響起。

    靜謐的空間裡,電話鈴聲顯得份外驚心動魄,教他抓起浴巾,便往外走,一接起電話,他先是一愕,隨即回答,「是,我是於令忍……」聽著,黑眸瞪大,他握著話筒的手一鬆,話筒砰的一聲掉落在地。

    「是的,目前已經確定祝凰穎小姐也在這架班機上,目前沒有任何的生還跡象……于先生?于先生?」

    他顫抖著,跌坐在地,難以置信,不能相信。

    祝凰穎搭乘的班機失事,飛機墜毀在桃園外海,救難隊立刻出動打撈,只找到不成形的屍塊和零碎遺物,初步判斷,機上沒有生還者,包括機組人員在內,共三十一個人,全數罹難,至於墜機原因,得等找到黑盒子才能得知。

    打撈工作,從當天下午進行到隔天,數組人員輪番擴大海域尋找。

    被通知前往的家屬,在岸邊進行招魂,現場哀戚一片。

    於令忍亦在岸邊,冷眼看著哭到聲嘶力竭的祝家父母,和沉痛不語的祝鳳真。而後來到臨時靈堂上,陣陣哭聲,教人鼻酸,然而他卻置若罔聞。

    「於令忍,你沒有良心!你是不是人啊?!你口口聲聲說愛她,卻連一滴淚都沒有!」趕到現場的吳芳廷痛罵著,早巳哭成大花臉。

    他冷冷看她一眼,沒有反應。

    「芳廷,別鬧了,你以為只有你難過嗎?」陸以庸將她拉到一旁。

    「他會難過嗎?他真的愛過凰穎嗎?我很懷疑!如果不是他,凰穎怎麼會搞失蹤,又突然要給他一個驚喜,偷偷搭機回來……根本就是他害死凰穎的!他是殺人兇手!」

    「芳廷!」陸以庸硬是將她拉出臨時靈堂外。

    於令忍垂下長睫,沒有回應,整個人空空的,沒有感覺,他只是靜靜地待在祝家父母身旁,直到翌日,他被陸以庸強迫回家休息。

    因為他已經三天沒睡了,再不睡,身體肯定會出狀況。

    「令忍,我在這裡陪你吧。」送他到家,見他動也不動地呆坐在沙發上,陸以庸在他身旁蹲下。

    他緩緩抬眼。「我沒事,公司要暫時麻煩你了。」

    看出他眸底的空乏寂涼,陸以庸心裡極為不忍,卻又無能為力。畢竟遇上了這種事,也只能靠自己慢慢想開了。

    「令忍,放心吧,公司交給我,有什麼事,隨時Call我。」他說。

    於令忍懶懶抬眼,狀似點了下頭,心領了。「放心,我沒事。」

    「那我走了,我的手機不會關,隨時想找我都可以。」

    他擺了擺手,不一會聽見關門聲,整個空間靜寂了下來,靜得教他莫名難受。

    環視四周,突地一股香氣鑽入他的鼻間,教他脫口喊道:「凰穎?」一出口,他不禁笑了。

    她怎會在這裡?

    回頭看向露台,瞧見了綻放的玉堂春,他輕訝了一聲。艱澀地站起身,踏進露台裡,迎面而來的香氣,彷彿是她的擁抱,教他不禁席地坐在那盆玉堂春旁,像她就在這裡。

    只有在露台,才找到她的氣味,待在這裡,才能讓他感到安心。

    聯合靈堂裡,擺著她的照片,然而沒有棺,甚至連遺物都沒有,就這樣舉行了一場沒有主角的喪禮。

    每個人都在哭,哭得柔腸寸斷,但是哭嚎聲卻牽動不了他,他像是置身事外,在另一個世界看待這場荒唐的鬧劇。

    在他眼裡,一切虛幻得很不真實。

    他沒有真實感,也感覺不到悲傷。

    也許,就像芳廷說的一樣,他真的太無情,連一滴淚都沒有。

    又也許,他沒有愛她,愛到為她的死別流下一滴淚。

    但是,他好累。

    緩緩地躺下,他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連指尖都動下了。

    他不想動,也或許是動不了。

    像是被拔掉電池的玩具,他喪失了某種意象的生命力。

    鼻息間淡淡的花香,彷彿她還存在,正待在他的身旁,而他只需說:「凰穎,我回來了……」她就會漾開喜悅的笑,走上前來,問他,「你回來了,餓不餓,累不累?要先吃飯還是洗澡?」

    那麼尋常的對話,往後,再也聽不到了……他不悲傷,心並沒有很痛,可卻覺得不能呼吸,彷彿身子不斷地往下墜,扯著他跌入黑暗中,但他的意識偏偏出奇的清醒,身旁的氛圍弔詭得像是累格的畫面,而他被迫在極度清醒中累格。

    他的生命,被迫定格,停在這恍惚虛幻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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