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天下 第一章
    公主婚儀,千頭萬緒,若就縫製嫁衣來看,第一步便是請寸。顧名思義,錦繡署會派人來衡量公主衣著的尺寸。此事可謂非同小可,公主千金之軀,豈容他人任意上下其手?請寸自然得派出懂得織錦技法的女匠,並徵得公主同意後才能動手。

    此時,開陽宮前的庭院裡,黑壓壓跪了一片。沈力恆是錦繡官,自然得來,另外他還帶了八個女匠,他的貼身護衛小虎子也跟著他;其它的,就是開陽宮自己的奴才。

    沈力恆領著眾人跪地,行禮如儀,口中高呼,「錦繡官沈力恆給公主請寸,請公主恩准。」

    「請公主恩准──」眾人跟著高呼。

    但宮裡頭沒有響應,眾人只能繼續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沈力恆低著頭,耳朵卻隱約可聽見宮裡的聲音。

    那裡頭似乎傳來爭論,說爭論似乎也不對,因為自頭至尾,只聽見一人的責備詈罵之聲──

    「這是第三次了,這次要再不成,看妳怎麼辦?」

    「……」

    「妳這是什麼惡命?嫁了兩次都嫁不成?妳父皇差點就要放棄,若非本宮去求妳父皇,怕妳最後連個對象都沒有。」

    「……」

    「這次的人選是個大將軍,妳父皇想要拉攏他,妳要把握機會,讓妳父皇開心,身為一個子女,這就是孝順。」

    「……」

    「妳怎麼都不說話?真是相欠債,我怎麼會生下妳這個女兒……」

    「……」

    「要是我能生出個皇子就好了……也省得皇后一天到晚在我面前炫耀。」

    後面的絮絮叨叨就聽不清楚了,但所有人都可以聽到前面的話語,大家都憋著氣不敢說話,也不能說話。

    沒過多久,終於有人走了出來,那人看見外頭跪了一群人,先是一愣,立刻換上笑容,尤其在她看見沈力恆之後。「錦繡官,快快請起。」

    「謝娘娘。」

    對方身著華服,是開陽公主的母親元妃娘娘。

    沈力恆努力擺出尊敬、敬崇的模樣,但因為方才眼前之人對著裡面的那個女孩說出些不好聽的話,他心裡老大不開心。

    「這公主嫁衣的事,就要麻煩你了。」

    雖僅為錦繡官,但沈家織錦技巧名聞天下,連她這個元妃娘娘都愛不釋手,現在身上的燕服,布料材質皆為上選,刺繡圖樣引人入勝,就是出自錦繡署。

    「不敢。」

    「公主就在裡頭,」看看跟著來的八個女匠,元妃心裡頗滿意,「我看就讓女匠們進去就好,公主清譽,還是謹慎點好。」

    沈力恆點頭,「臣謹遵娘娘指示。」

    面帶笑容,想起這個女兒終於還是有點用途,至少讓皇帝可以拉攏重要將領,避免這些將才都流到四王爺那裡去。

    也許皇上因此龍心大悅,屆時她這個元妃在皇上面前也會臉上有光,至少她的女兒不輸給皇后那個還是個小孩子的皇子。

    雖說生女兒,將來跟皇位根本絕緣,可至少現在,她的女兒還是派上了用場。總可以說,女兒也不輸皇子啊……

    元妃志得意滿,身旁的僕傭跟著離去。眾人跪倒在地,高呼送走元妃,直到人影消失在宮門外,這才起身。

    小虎子站在主子身邊,眼神裡淨是不屑,「真像在賣女兒,到底在不在乎公主的幸福?」

    小虎子本是個孤兒,自幼給沈家收養,跟著姓沈,名字就叫作沈一虎,只是沈力恆還是習慣了,總叫他小虎子。

    沈力恆輕歎口氣,還是提醒護衛,「小虎子,慎言。」

    「本來就是。」嘟囔著。

    這時,宮裡走出了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那是公主的貼身婢女,叫作平兒。她走到沈力恆面前,很有禮貌的福了福身子。「大人。」

    沈一虎看見平兒,很是開心。「平兒。」喚了出聲,毫不掩飾他對這個小女娃的喜歡,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讓平兒跟著臉都紅了。

    「小聲一點,這裡是宮裡!要讓人聽見公主的宮裡有男人的笑聲,成何體統啊?」雖是訓斥,但語氣裡藏著一絲甜蜜的嬌嗔。

    沈一虎果然趕緊住嘴,沈力恆看著兩個如同他弟弟、妹妹的人,臉上也跟著展露笑容。

    有時候他想,如果他也能跟小虎子一樣坦率一點,那就好了,可是這麼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也難改。「平兒,公主呢?」

    「在裡頭,方才娘娘來過,訓了一頓。」

    沈力恆沉著聲,語氣裡卻淨是擔憂,「公主這陣子還好嗎?」

    「說不好,倒也沒什麼異常。公主就是這樣,總是逆來順受的,下嫁兩次都沒成,公主也沒說什麼。」

    「那方才娘娘為何要責備公主?」

    歎息,「公主只是問能不能不要請寸,前兩次都量過了,同樣的事,何必再來一次?」

    沈一虎也不解,「是啊!少爺,前兩次都量過了,數字也記著呢!何必讓公主更難過呢?」

    沈力恆也歎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前兩次都沒成,皇上的想法,肯定是想當前兩次都沒發生過,所以命令我們一切重頭來過。」這就是執著於禮俗程序的痛苦。

    前兩次,他來請寸,兩人根本沒機會說話,他只能站得遠遠的看著女匠為她量測。即便兩人眼神對望,裡頭有著千言萬語,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雖是無言以對,但他讀得出她眼裡的痛苦,以及那苦苦壓抑的不願與不悅。她曾經說過,她雖是公主,卻根本沒有自我決定的機會。

    她的路早就安排好了,歷朝哪個公主不是嫁給權臣,嫁給對國朝有幫助的人,她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路。

    她一直以來活在母妃的安排之下,她一切的目標就是為了幫助母妃在父皇面前爭寵,她已經習慣不反抗、不掙扎,任由自己沉淪、沒落。

    他太知道她了,所以他不忍責備她,儘管自己心裡苦,但他相信她的心更苦,甚至還沒有可以超脫的一天。「不然,就不量了。」

    平兒看著他,小虎子也看著他,兩人不解,可以這樣直接說不量就不量嗎?要傳出去讓人知道了,怎麼辦?

    「真的可以嗎?」

    點頭,「平兒,我讓小虎子做件衣裳送妳,如何?」

    「他喔?粗手粗腳的,別給針刺傷就謝天謝地了。」

    沈一虎也趕緊求饒,「少爺,我不行啊!我……」他哪會啊?

    拍拍他的肩,制止他的呼救,沈力恆走到女匠之首旁,是位年約五十歲的婦女,與之交談。

    女匠之首聽著主人的吩咐,臉色略顯訝異,但隨即知曉。在沈家五十年,跟著進出宮裡不下百次,她懂得察言觀色,多做少問的道理。「妳們進去給公主請寸。」

    「是。」

    八名女匠魚貫進入,平兒還一臉茫然,沈力恆低聲告知他的安排,平兒隨即瞭然,趕緊跟著走進宮裡,跟著安排一切。

    沈力恆站在外頭,沈一虎也是,還有這開陽宮的奴僕以及內務府派來監工的人,統統都待在外頭。

    錦繡署向公主請寸,除了女匠外,任何人不得入內,連錦繡官,頂多只能待在宮內大廳或偏殿,以保公主清譽。

    「少爺,您打算怎麼做啊?」

    「你在這邊等著,耐心等,你總會知道的。」

    沈一虎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從小就是這樣,沈力恆說什麼,他統統相信,沒辦法,少爺太聰明了,他的各種計劃、計謀,不是他小虎子想得通、跟得上的。

    沒多久,平兒走出宮,「女匠們已經開始請寸了,請錦繡官至偏殿用茶,公主交代,其餘人就在外頭候著。」

    沈力恆點頭,走了進去。沒錯,這是他安排的,壓抑不了心裡渴望的情緒,他真想見見她,聽聽她怎麼說……

    ***

    開陽公主趙紫心,安安靜靜坐在偏殿的太師椅上看著書,用書裡那艱深的字句逼自己移開注意力,不去想那反覆演出的下嫁鬧劇,不去想自己往後的命運,更不去想那個人……

    「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

    這時,她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呼喊聲,心裡不禁狐疑,眼神自然從書本上移開,轉向那聲音來源處。

    「請公主准奴才們請寸……謝公主……」

    趙紫心放下書,看了看門口,心裡很訝異。「我人不是在這嗎?她們向誰請的寸?」

    如同儀式一般的請寸似乎就在這開陽宮的某個房間進行,趙紫心愈聽愈狐疑,甚至站起身,走向了門口,探出頭看向外頭。

    那聲音喊得震天響,似乎就想讓外頭的人聽得一清二楚,無怪乎她人在有段距離的偏殿待著,還可以聽見那聲音。「到底是在向誰請寸……」

    「她們在給平兒量身。」

    驀然竄出這一句話讓趙紫心很是訝異,看向說話的人更是震驚,竟然是他……事隔兩個月,她竟然還能見到他。

    趙紫心凝視著他,沈力恆也是,兩人彼此幾乎無法移開視線,都死盯著對方。他是,她更是。

    前兩次都以為,下嫁之後,此生再沒機會見到他;可是兩次下嫁都成為鬧劇,她依舊是待字閨中之身,但心情卻五味雜陳。

    第一次,她本要嫁給四叔四王爺趙本義的封國燕國的丞相,但對方卻在迎娶前三天猝逝,朝野嘩然;第一次下嫁,因此無疾而終。

    第二次,她要嫁給趙本義愛妃的弟弟,對方是燕國的大將,卻在迎娶前十天,被查獲其私自鑄造兵器。按律,未經朝廷准允而私鑄兵器,按律當斬。而四叔為了自保,只得犧牲這名大將,即便是愛妃之弟也不例外。

    這一斬,第二次下嫁當然也告吹。更甚,父皇與四叔間的關係似乎更緊張了,因此也才有第三次下嫁,聽說這個伍士康領有的兵力,負責護衛京畿重鎮,四叔似乎想拉攏他,父皇也想。

    「平兒說妳不想請寸,剛才為了這事,元妃娘娘還責備妳,所以我讓女匠給平兒量身,要小虎子給平兒做套衣裳。」

    趙紫心笑了笑,「小虎子會嗎?」

    「不會也得會,除非他不要平兒了。」

    她開心笑著,是這段時間以來唯一一次真的感到開心。依舊是因為他的出現,讓她感到開心,如同年幼時在錦繡署的記憶一般。

    望著她的笑,知道她稍微放寬了心,沈力恆也跟著一笑。這氣氛彷彿可以令人忘卻現下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時空裡只有彼此。

    「其實,真要請寸,我還是會接受的。」趙紫心的笑容轉為無奈,「但還是謝謝你們。」

    「妳可以不要接受,沒有必要這麼死命服從。」他意有所指。

    凝視著他,視線不願移開,良久,她卻歎了口氣,走回偏殿;沈力恆見狀,也跟著進去了。

    這偏殿裡,一時間只剩兩人。這本是禁忌,待嫁的公主,怎可與其它男子同居一室?就算他們再熟識,認識得再深刻,也不應該如此。

    可是他不是普通人,他在她的記憶裡留下這麼深刻的痕跡,共同度過這麼多年的光陰歲月,她知道這犯忌,卻無從將他驅逐出去。

    人趕出了偏殿,卻留在心裡,豈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轉眼間,我怎麼就變成了殘花敗柳?」嫁了又回,回了又嫁。

    皺眉,「別亂說!妳不是。」

    站在椅子前卻沒有坐下去,心裡亂糟糟的。他來,她很開心,可是她又怕他質問她、逼她。

    果然……

    「紫心,第三次了,妳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厭煩?」

    「……」

    「如果前兩次妳嫁得好,得到了幸福,我也就死心了,可是沒有,甚至他們顯然是把妳當成籌碼一樣,妳願意嗎?」

    「不願意又怎麼樣?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妳有,妳只要說不,沒有人可以逼妳。」沈力恆歎息,「妳是公主,誰能逼妳?」

    「有,母妃的期望、父皇的命令,這都是在逼我。」

    「紫心……」

    「永綿,出生在皇室,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說過,我的人生早就預定好了,就是要走上這條路。」

    「妳心甘情願?」

    「如果父皇真的需要我,去幫他穩住他的江山;如果母妃真的需要我,才能向父皇爭得一絲一毫的憐愛,那這也是我該做的。」

    「那妳自己呢?」

    「……」

    「妳的人生,從來都不是為自己活的,即便連這麼重要的事,妳都要任由別人來安排?」

    她窒然,竟無一語可回。他說得都對,字字句句都打入她的心房,如同他的針一樣銳利,刺痛了她。

    但這不是他的錯,只錯在她不是普通人。倘若是,她必定響應他,包括他的感情;這些年,他一直是最懂她的人,更是她在這幽暗寂寞的宮闈深處,最想見到的人。

    「好!最後了,那就是我。」沈力恆臉上滿是苦澀神情,「即便是我,也不值得妳回心轉意,停止這一嫁再嫁的鬧劇嗎?」

    趙紫心看著他,又訝異、又喜悅、又痛心;他也毫不畏懼的回望,兩人彼此緘默無語,空氣彷彿凝結,尖銳的刺在彼此的心上。

    他竟然選在此時此刻,開口說出自己的感情……

    「我從未對妳開口,這是我的錯,我不夠誠實。」甚至,第一次聽聞她要下嫁他人,他還有死心的準備。

    只要她幸福,他可以逼自己死心。可是,第二次,甚至現在第三次,他真的忍不住了。

    她的痛苦更深,原本還只是單相思,自己學會壓抑就好,可他竟然在這個時刻,和盤托出他內心的情感。「你現在才肯說,會不會太晚了?」

    「紫心……」

    「永綿,你值得更好的人……」

    眼神黯然,「所以,妳是在拒絕我了?」

    「我……」

    沈力恆苦笑,「其實,也不是非我不可,我本來想,只要妳嫁了以後可以幸福,那也就算了,就當我們無緣。我怕的是,連妳自己都不在乎自己幸不幸福,皇上一聲令下,妳就這樣賣了自己。」

    「……」眼眶裡有著淚水。

    「妳不試著抗拒,怎麼知道沒有回頭的餘地?妳這是愚忠,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抗拒……」她想都不敢想。

    父皇的天子權威、母妃的厲聲責罵,即便她現在已經成人,她都不可能視若無睹,也許那種恐懼與畏懼早已生了根。

    這些年養成的溫順個性,讓她根本沒想過抗拒。「永綿,記得你跟我說過王與霸嗎?」

    「記得。」

    「你說,國君可以是王,也可能是霸。只有王,才能讓你,或者是天下千千萬萬的子民,心悅誠服。」

    「是,這是我說的。」

    趙紫心苦笑,「不管這個皇上,是你眼中的王,還是霸,不管他能不能讓你心悅誠服,那都是你,或是千萬子民;至於我,我沒有不臣服的餘地,因為他除了是我的君,還是我的父。」

    他啞然無語,對她說的這番話卻在意料之內──她就是這樣的人,表面柔弱,卻立場堅定,他很難撼動她,很難改變她心中根深柢固的想法。

    「永綿,不管如何,謝謝你今天告訴我這些,我真的很開心。」努力深呼吸,克制自己想哭的情緒,「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別再掛心我了,我的命運該如何就如何,就這樣走下去吧!」

    完全無言可回,卻更是心疼。心裡只能歎息連連,卻無計可施,事已至此,一切只能且戰且走。

    但他始終知道關鍵在她,她的愚忠與愚孝,他無從責怪,只希望她有一天可以想通,可以放了自己一馬。

    ***

    「李公公。」

    「力恆,你怎麼會在這裡?有什麼事嗎?」

    「能否……幫我安排,讓我可以晉見皇上?」

    「什麼?你……你有什麼事?」

    「是……關於開陽公主的事。」

    「你……你該不會……」動了心吧?

    「請李公公幫忙。」

    「力恆,」拉過他到旁邊,「此事無話可說,第一,將開陽公主下嫁燕國丞相,是元妃提議;第二,皇上親自問過公主,公主也無異議,只說一切但憑皇上安排。」

    「……」

    「如果連元妃與公主都不反對,咱家不知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餘地?」李公公語重心長,「你在皇上面前形象頗佳,千萬別給自己招難。」

    「可是……」

    「好!我再說一件事吧!力恆,你不要見怪。你喜歡公主,是從公主幾年前到錦繡署學習女紅開始的吧?但我要告訴你,你只是錦繡官,這在我朝只是個小官,不管你們沈家多有錢,來到宮中、朝中,這是個比官大小的地方,這種事,你就是沒有說話的餘地。連說句話都沒分了,更何況是娶公主?」

    「是嗎……」

    「力恆,你不要想太多,你想討門媳婦,咱家可以幫你,憑你的才幹、家世,還有容貌,哪家姑娘不愛?要說是官宦之家那也沒問題。事實上,那個戶部尚書就對你頗有興趣,向我問過你,他家的千金年方十六,配你剛好,還有,那個兵部侍郎的孫女,還有很多啊……但不管如何,公主你真的可以不用想……」

    「……」

    後頭怎麼貶損錦繡官地位的話,他統統不在意,他早就說過,做小官也可做大事,況且他本無意做官,這個官位是世襲而來的。

    他最在意的是,李公公說,連公主自己都不反對……連公主自己都不反對……連公主自己都不反對……

    這是否可以代表某種程度上,他也只是單戀?或者可以說,她對他的感情,並沒有深到非他不可?

    戌時,夜已深,沈力恆坐在書房內看著桌上的白紙,上頭打著樣,那是即將刺在公主嫁衣上的繡樣。

    外頭有人敲門。

    「請進。」

    來人是小虎子,「少爺,布料送來了。」

    「放著就好。」

    將東西放在一旁桌上,看著沈力恆專心一意看著桌上的東西,沈一虎不敢出聲吵他,但心裡又掛著事情想說。

    「小虎子,有什麼話就說吧!」

    「那個……要給平兒的衣裳……」

    一笑,「你不是答應了平兒要織給她嗎?」

    「少爺,我哪會啊?那些針啊線啊!我根本使不來;我只會動刀動槍,又不像少爺,不管是刀槍、還是針線,統統難不倒少爺。」想用灌迷湯的方式,省掉這麻煩。

    真要自己動針,反而是鬧笑話。

    沈力恆笑了笑,「不然拿過來,我幫你做吧!」

    「那怎麼成?平兒那丫頭哪來這麼大福分,可以穿您做的衣裳?您只做衣裳給萬歲爺還有各位娘娘穿,況且……您還要忙公主的嫁衣啊……」

    說得也對,淡淡一笑,「找個織房,讓她們去做吧!都說好了,別讓平兒失望。」

    「是!」沈一虎開心的正想要走出去,就算不能讓少爺替平兒製衣,但能穿上錦繡署的織房製成的衣裳,肯定也是美麗動人。

    然而,沈一虎忽然又停住腳步,動作頗大,差點撞翻一旁的布料,連沈力恆都發現了他的怪異。

    「小虎子,有什麼話一次說完。」

    又被看穿了,沈一虎不敢隱瞞,「少爺……就別再管公主的事了。」

    「……怎麼不管,這嫁衣還是得制。」

    「不是,您這麼聰明,一定知道小虎子在說啥。公主要嫁誰,就讓她去嫁吧!您別再煩惱了。」少爺這般人才,要什麼媳婦沒有?公主是好,但公主自己都願意嫁,旁人還能說什麼?只可憐少爺的一片真心,終究要付諸流水。

    手裡握著毛筆,卻動也不動,沒抬頭看向說話的人;沈一虎也不敢動,怕少爺生氣了,只能等罵挨,只是兩人認識這麼多年,就像是親兄弟一樣,有些話該說他還是要說。

    末了,沈力恆只是輕輕歎口氣,揮揮手要他出去,沒搭話但也沒生氣,只是叫小虎子出去,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沈一虎只得乖乖聽話,將門關上,讓房內恢復一片靜謐,只剩沈力恆一人振筆疾書,專心一致,心無旁騖。

    他知道她苦,所以不可能放她不管,知道她不可能違抗爹娘的命令與期望,知道她在做出一切決定的同時,心裡根本沒有自我,根本沒有想到自己。

    她甚至說過,如果可以選,她不想當公主……

    公主嫁衣,奢華異常,彰顯皇朝權貴氣勢。配冠為九翟冠,以皂縠制之,並以大小珠翟為飾,數九,翟皆口銜珠滴。另有一對金鳳,珠結在口;一對金簪,兩朵珠翠牡丹花……

    他永遠記得她拘謹害怕的模樣──自幼養在深宮,卻不受愛護、重視。她的娘只怪她不是皇子,不得親娘疼寵;她的爹另有寵妾,自然也沒能對她愛屋及烏。

    嫁衣有紅大衫、深青霞帔,織金雲霞鳳文;玉墜子瑑鳳文,青鞠衣胸背則有鸞鳳雲文;桃花褙子織金繡團鳳文,青緣撰襖子,紅領褾撰裾,織有金雲鳳文……

    她生在一個不得寵的環境,從小學習琴棋書畫、女紅刺繡,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給母妃爭光,可以換得父皇絲毫關注的眼神。

    這裡面,她沒有自己,只有別人。

    所以現在她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毫不在乎自己未來會如何,他可以理解,甚至為她心痛。

    她就這樣毫不掙扎,沒有絲毫求生意志,任由自己沉沒在滅頂狂沙中,這讓他心痛。偶爾他會責怪她,責怪她不懂他的心,無視他的感情,但更多的時候,他會責怪自己、責怪命運。

    他總會回想起幼時與她相識的場景,在錦繡署、在沈家,那一幕又一幕曾經的畫面,記憶中唯一美好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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