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惹不起 第十章
    這一天,天空陰陰的,微微飄點小雨,唐湘茉去見了自己的父親。

    唐濟光並未被禁見,父女倆多年沒怎麼接觸,物是人非,年過半百的他這些年瘦了許多,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唐湘茉看著父親走入會客室,心頭百感交集,不禁喊了一聲。「爸……」

    「你來幹什麼?」唐濟光眼神很輕,這一年來受困囹圄的生活,讓他過往憤世嫉俗的狠戾不見了,像是尖銳的晶石被磨平了稜角,卻也再折射不出任何光華。

    唐湘茉看著父親,這個從小只願意施捨背影給她的男人,現在兩人面對面,她幾乎可以細數他臉上皺紋。過去她很怕這樣的冷漠,那冰冷的氣場總是壓迫得她渾身不舒服,但在這刻回首,卻發現是自己在意得太過分了。

    三十一歲的她,事業有成,其實早已脫離了家族束縛,得以自由,再不必戰戰兢兢,卑微地渴求父親一抹溫暖的微笑。

    所以,她說:「我不後悔。」

    不後悔選擇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即便為此背負罪名,被世人指責為陷害父親身陷牢籠的不孝女。

    唐濟光揚起眼眸,瞅著女兒,出乎意料地平淡:「你沒什麼好後悔的。」

    同樣地,他也不後悔自己的作為。

    會客室內再度陷入沉默,那些溫言好語似乎從來不曾出現在他們之間,或者唐家就是這樣的。唐湘茉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她想知道父親是否恨她?恨得巴不得她死?他送她的槍,她一直好好保管著,那又代表了什麼意義?

    良久,唐濟光率先開口。「我說過你名字的由來沒有?」

    她一怔,搖搖頭。

    唐家在她這一輩,按祖譜中間字不論男女皆是由「湘」字為名,難道還有別的什麼?

    她一臉迷惑,只見唐濟光掀了掀唇,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語出《莊子·太宗師》。唐湘茉不懂父親怎麼會突然跟她提這個,正要問明白,唐濟光便接著說:「好好想想這句話的意義,台灣不適合你,早點回邁阿密去吧,往後沒事就別來了。」

    他語調疏冷,態度淡漠,說罷便要轉身離去。唐湘茉思忖這句話的意思,忽然竟有些明白了。「爸……」

    原來是這樣?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在危難之時相互以口沫潤澤對方,延續生命,還不如平靜安穩地在江水裡各自悠遊,想不起對方。

    上一輩的恩怨,唐濟光注定得背負,他的父親唐沅閎在爭奪唐家繼承人之位的時候輸了,輸得徹底,最終被迫鋌而走險,死在牢獄。他從小被灌輸必須為自己的父親爭一口氣,但唐湘茉不需要,也不適合那些。

    他並不打算做個好爸爸,卻也沒想將她牽扯進來。與其讓女兒在艱險裡倚靠自己,成為他的弱點箭靶,還不如放她到安全的地方過自己的日子。而她也沒教人失望,她憑借一己之力,確實有了屬於她的一片江湖,若能忘了唐家的一切,那便再好不過……

    唐濟光進去了。

    唐湘茉始終站在那兒,瞅著父親的背影,眼眶潮潤,卻沒落淚。

    她知曉父親並不希望她留戀這份淡薄的親情,而這是她現今唯一能盡的孝道。她的疑問也得到了答案,父親早就失去了掌控黑道的能力,可在那之前,她已有了另一個去處而不受脅迫。

    她曾經為自己被放逐而憂傷、失望、絕望,未料那卻是父親贈予的最大的禮物……

    如同那把槍,他給她的,是保護自己的力量。

    唐湘茉走出了看守所。

    天色仍黑,霍于飛站在停車處,卻似有道光匯聚在他身上。她面容陰鬱,表情複雜,走上前去,最終抑止不住地落淚,哽咽道:「我不喜歡……」

    「呃?」霍于飛全無準備,手忙腳亂,瞅望她哭泣的臉,心疼得緊。他將她抱擁入懷,還好這一刻除了安慰她,他也無法有其他念頭。這擁抱很平實,烘暖了她,她哭得像個小女孩,停不下來,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抹。

    霍于飛一手撐傘,一手拍撫她的背,軟言哄著:「好乖、好乖,你看,痛痛飛走了~~」

    「飛你個頭啦……」她哭著,卻萬分感激這一刻有他存在,讓她得以宣洩。

    她把剛才在看守所內的對話跟霍于飛講,一邊講一邊抱怨。「他從來沒問我想不想,太過分了……」

    他歎了口氣,也沒想過唐濟光居然會以這種方式教育她。「唐家是虎穴嗎?」怎麼對下一代都是推落山崖再叫他們自行爬上來?

    「我以後絕對不這樣對自己的孩子……」唐家的悲劇已經夠多了,先是她爺爺那一輩,再來是她父親及堂姑,然後是她與唐左琳,那些恩恩怨怨不該再傳承,預料之外的是,父親竟與她有相同想法。

    只是,他用了一個讓她很痛、很痛的方法,她不知道該不該感激……

    「我寧可相濡以沫……」

    「所以你叫湘茉,而不是叫相忘,不是嗎?」

    霍于飛安慰人的方法一向沒什麼技巧,唐湘茉一下子被噎到。「我確實是有個親戚叫湘望……」

    「喔,那他比你慘點。」霍于飛聳了聳肩,她破涕為笑。

    見她不哭了,他鬆了口氣,擔憂再抱著她就要出事,只得依依不捨地放開。這回唐湘茉也怕了,這男人失控起來要人命,那次整得她足足三天下不了床,實在心有餘悸。

    唐湘茉,深呼吸,那些記掛在心上十多年的事,終於有了答案,她心情複雜,有喜有悲,但最後化作一抹悠然的微笑,綻放在臉上,無論如何,她已不再一無所有。

    她看著霍于飛,感覺內心所有的憂愁都被一種純粹而美好的東西填滿了,也許她應該要感謝,畢竟父親沒有把她強留在那種可怕的環境裡。她是自由的,擁有選擇的權力,而她——選擇了這個男人。

    「走吧,回去了。」她說,扯了扯霍于飛的手。

    他牽握她,耳根子微微燒紅,他這副模樣真是百看厭,坦白講之前那一次,累歸累,但……感覺並非不好。

    想著,竟連她都有些赧顏了。熱度在兩人交握的手間傳遞,直達心口。雨停了,一陣微風伴隨植物濕潤的氣息拂來,不知怎地帶著些曖昧甜暖,圍住了兩人,這氣氛既教人怦然心動,又有點不好意思。

    霍于飛睇望難得展露羞怯的她,心癢癢的,終究還是沒克制住,親吻上去。

    唐湘茉一時有些詫異,卻也柔順地接納了這個吻。

    唇瓣輾轉相貼的安撫她原先酸澀發脹的眼眶,像是被人溫柔地揩去了淚,於是在這樣繾綣的吻裡,所有的悲痛不再,往事遠去了,剩下的僅是眼前這一份甜蜜情感,醇厚又濃烈。

    霍于飛至今依然對這種親密接觸很沒轍,唐湘茉笑著,揉了揉他發燙的耳,在他症狀尚未嚴重前抽開了身,說:「等我這陣子忙完了,閒的時候,我們再來試驗一次吧,如何?」

    他驚喜,見她揚唇,不怕死的又往火爐裡扔進一塊燒紅的炭。「而且這次,我們可以玩點不同的,像是手銬之類……」

    她這話無疑是個引信,霍于飛炸了,想著那些淫靡而惹人心動的畫面,疹子克制不住地發了出來。他咬牙切齒。「唐湘茉!你就不信我在這裡直接暴走?!」

    她哈哈大笑,如一條滑溜的魚兒自他懷裡掙開,閃避遠處。霍于飛哭笑不得,自己真是栽了,惹上了她,這一輩子似乎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但即便如此,他仍心甘情願臣服於她……

    這個就是在愛裡的感覺吧?嗯,還挺不賴,他喜歡。

    於是他們鬧完了,並肩離開。

    相互依持的剪影在隱約顯露的陽光下交疊,構成一幅溫馨而甜美的圖畫。唐湘茉轉頭看了一眼關束著父親的地方,想著,她再不需要任何東西了,因為她已經得到這個世上最大的一份寶藏,而那份珍寶的名字就叫做幸福。

    年關將近的時候,棠人百貨終於完成進櫃事宜,順利開幕。

    開業第一天,他們請來各方藝人作嘉賓,先前廣告更是鋪天蓋地地打,再加上一定要有的滿千送百及各種折扣商品、贈品活動,吸引無數消費者。

    這是「唐朝」正式跨足百貨零售業的第一步,必須先穩住根基,才能確保蜜月期過後的業績數字。

    唐湘茉身為過來人自是經驗豐富,她將百貨未來一年必須注意的方向及企劃做了一份詳盡報告,交接給負責接手的人。唐朝集團大家長唐沅慶自是希望她能留下,但唐湘茉婉拒了。

    「我的根基畢竟在邁阿密,那兒還有許多計劃必須實行,台灣我就插不上手了……不過,有空還是會常回來看看的。」

    唐沅慶這幾年身體不好,作風不再如年輕時那般狠絕強勢,基於對侄子唐濟光的補償心理,他抱著讓唐湘茉作為接班人的念頭,可惜當事人不願,看來唐家的繼承權問題又會在媒體之間熱絡一陣子了。

    台灣這個地方,已沒有任何灰暗的記憶纏著她。她會常來看這些親人,這種有所依歸的感覺真的很好,儘管她的處境依然談不上安全……但至少,不是一個人面對。

    他們依然關注羅佩茲家族的後續消息,但不管是雨果還是路易斯,都沒再出現,該超市對外的負責人也換了一個,好像那些驚險的歷程只是一場夢境,不曾存在……

    唐湘茉不止一次懷疑那枚戒指究竟有何意義?雨果毫不戀棧地送給她,路易斯卻千方百計想奪回,可惜已經沒人會告訴她答案。

    總之,在確認邁阿密安全無虞前,他們決定先到西雅圖去看看霍于飛的父母。

    醜媳婦總得見公婆,美媳婦也不例外。上飛機前,唐湘茉早早便開始梳妝打扮,甚至在衣帽間裡苦思,快把整櫃的衣服都翻出來。霍于飛看得歎為觀止,隱隱有些怨憤。「親愛的,你這個陣仗幾乎要讓我懷疑你是不是在外頭養了別人。」何以他這個正牌的就只有華納卡通明星可看,也太悲劇了吧!

    唐湘茉白他一眼。「那是你爸媽。」

    他故做一臉委屈狀,她傻眼。「不會吧,你還真的不高興?」

    「當然——不是。」他咧嘴一笑,口氣大轉,走上前挑了一件最素雅的洋裝。「好了,就這件了,我爸媽很隨興,幹什麼搞得像要去參加豪華舞會?你會嚇到他們的……其實我覺得那件崔弟T恤最好,再綁個馬尾,妝就別化了,讓他們看看你原本的樣子,不好嗎?」

    被這麼一講,她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只是……畢竟是戀人的父母,她心底還是希望能給他們留個好印象,尤其一想到霍于飛為她留下的傷痕,更覺愧疚。

    「我第一句話是不是該跟他們說抱歉?畢竟那些傷……」

    「嘿,想什麼啊?」霍于飛賞了她額頭一記爆栗。難得她會這麼胡思亂想,看來見公婆果真讓她很緊張。「這可是男人的勳章,別人想要還不見得有,就連霍克勤身上也才只有兩個,我比他多一個,足夠我得意一輩子,哼哼……」

    暈倒!「你連這個都要比啊?」

    唐湘茉哭笑不得,不過見他一臉得意,好像她那點在意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她終究捨棄虛偽的套裝,就像他說的,真實的樣子又有什麼不好?他們將是她新的親人。她挑了那件洋裝,霍于飛替她綁發,他的手很巧,從他慣用那些火炮槍械就看得出來,只是她沒料到他弄起頭髮竟然絲毫不輸專業的美發人士。

    他將她的卷髮簡單盤起,落下一些髮絲,露出纖白的頸。霍于飛似乎對自己的成果非常滿意,鏡子裡的笑容奪目。「如何,不錯吧?」

    「你到底幫多少女人做過這些?」連她自己弄了二十幾年都沒他來得順手。

    霍于飛想了想,低頭扳手指計數,她眼角一瞄。「有種你再數啊!」

    「這不是你問我的嗎?」

    「我問了你就乖乖數?你都不知道女人這時想聽的絕對不是真實答案?」

    「唉,真難搞!」他佯裝歎了口氣,做了個誇張的聳肩。「好吧,真正的答案是——只有你一個。」

    唐湘茉滿意了,拍拍他的臉。「孺子可教也,學得真快。」

    「我講真的。」霍于飛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發。「我給自己弄了二十幾年,什麼造型都會。」

    她沒料到答案是這樣,她看著他略長的發,記憶中最開始的幾次接觸,這男人確實綁了些怪異造型,但之後都是簡單的馬尾。「怎麼平常沒見你綁過?」

    「任務需要啊!你見過哪個保鏢每天閒著沒事在改變髮型的?」

    唐湘茉一怔,無法反駁。她差點就忘了,他是她的保鏢,他們的關係是由僱傭開始……即便從中南美回台前兩人的身份改變,霍于飛還是沒解除保護她的職務。

    她深知那是因為她處境艱難,但……莫非之後都要這樣下去嗎?她無法理所當然地任由這男人成為自己的盾,路易斯那一次導致她的失控,倘若再來一回,她不知道自己又會出現怎樣的反應……

    她不能讓自己陷入危險。不管是為了他、為了自己,或是為了兩人的未來。

    「霍于飛……」

    「嗯?」他還不及反應,唐湘茉便解開他的髮束。他長度及肩的發散落下來。閃動的波光映入她瑩潤的眸,讓他噤聲。

    她眸光幽幽,難得地添了些愁緒。「頭髮,你愛怎麼弄就怎麼弄,好嗎?」

    她撫弄著他的發,動作非常輕柔,為此晃起的發撩動了他,使他心頭蕩起陣陣波紋。他胸口火熱,難以平靜,懂得她未出口的話——

    不要再保護我了,你不是我的保鏢,我們是情人,不是嗎?

    霍于飛怔住了。

    因為,他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眼下的企盼。

    他並不是多留戀這份工作,只是,撇除護衛她的職責,他未來還可以幹什麼?他明白唐湘茉並不需要他擔負,但最少,他該有屬於自己的東西,一份事業,不能連他的生活都靠她提供。這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他得好好思考……

    西雅圖位於美國西岸,鄰近加拿大,氣候溫和宜人,不同於邁阿密的吵嚷喧囂,給人一種非常寧靜雅致的感受,多雨氣候也讓西雅圖被暱稱為雨城。唐湘茉很喜歡這個名字,對這座城市多了一份憧憬,不過更讓她感興趣的是,是巴克及亞馬遜書店的公司總部都座落在此。

    她一下飛機便伸展四肢。經歷十幾個鐘頭的飛行,全身淨是疲憊,霍于飛扛著行李,想到要帶著未來老婆見老媽,其實還是挺緊張的。

    兩人步出機場,準備叫車,這時,一名身材欣長的男子頭上戴了頂遮住大半面目的紳士帽走來。一開始,唐湘茉並未注意到他,是霍于飛率先下意識擋在她身前。「sir?」

    男人嘴角上揚的弧度很性感,即便許久未見,他瘦了許多,唐湘茉依舊不會錯認的他的樣貌。「雨果……」

    「嗨,小茉莉。」他將帽簷略微一抬,露出遮掩不住疲憊的俊美臉容。

    相較於路易斯的冷厲傲慢,雨果給人的感覺如春風般和藹。她難掩詫異。「你……你沒事?」

    畢竟是落在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路易斯手裡,她不敢樂觀設想她這位前男友的「下場」。如今他鄉遇見,不論這個「故知」的兄弟曾經待她如何,仍是喜事。

    可惜一旁看著兩人互動、臉色黑得直比鍋底的霍于飛,就不是這麼想了。

    「我想你不是來度假的吧?」想也知道不會那麼「巧」,少了過去在家族裡大權在握的路易斯,下頭免不了上演一場爭權奪利的戲碼,他就不信雨果身為繼承人之一,還能這麼悠哉地跑到西雅圖,剛好在機場遇見他們。

    雨果笑了笑,沒多說,霍于飛看出他表面上一個人,其實周圍佈滿隨扈,在猜不出對方來意的情況下,只能保持高度警戒。雨果對他草木皆兵的行徑似乎感到好笑,也大方承認。「當然不是。聽說我弟給你們添了不秒麻煩,我做哥哥的總得來致意一下……不是嗎,小茉莉?」

    「我……」唐湘茉還沒開口,一雙萬用警犬先一步隔開他們。

    這羅佩茲家族的還真沒一個好東西!弟弟先把人整得快死了,哥哥才一臉假惺惺地跑來慰問,還一口一個小茉莉,誰曉得他們葫蘆裡空間賣什麼藥?

    霍于飛不爽,但也沒轍,只是滿臉警告:我管你是她前男友還是啥,現在這女人是我地盤裡的人,你想怎樣,還得先看大爺我准不准!

    「不介意的話,我們去那兒坐坐?」

    雨果指向附近一處露天咖啡座,霍于飛接口。「我介——」

    「好了,走吧。」唐湘茉扯住他。無論如何,雨果特意選在這時候出現,肯定是有種重要的事要跟她說,而她也好奇很久了。

    於是在霍于飛不情願之下,三人走往咖啡店。

    霍于飛始終不放心,還指使這羅佩茲家族繼承人去買咖啡,也虧雨果脾氣好,沒當街發怒掏出槍來。

    唐湘茉無可奈何,只能任他緊粘自己。坦白講,這種被人擺在心上珍視的感覺很不錯,也就笑著沒多說。雨果對此非常意外。「我以為你不喜歡被人跟太緊。」

    「是啊。」她沒否認,只是瞥了眼被趕至另一桌的鬱悶男人一眼。「但我若不讓他跟,恐怕我會先被他給活活吵死。」就像當初在醫院時,這男人可是要臉、不要臉的手段統統都使出來了。

    她言笑晏晏,瞅望另一個男人的目光繾綣纏綿,滿是情意。雨果看著,不知道該不該羨慕,但並非他還寄情於她,而是……曾經有一個人,也會用如此動情的方式望著自己,那雙金色的眸裡漾動著光,好似在烈陽底下碎了一地的琥珀……

    「雨果?」

    「……沒事。」

    雨果搖搖頭,嘴角的笑卻隱約顯露滄桑。唐湘茉有些歉意,剛才走路時,她便發覺雨果的腿似乎有些不良於行,透著顛簸,可他沒拿枴杖,一旁蟄伏的人也沒上前幫忙,她想自己不該多管閒事,也就沒提。

    只是可以想見,這變故肯定和他失蹤一年,與路易斯心心唸唸要找回的戒指脫離不了關係。

    「對不起,戒指……被我搞丟了。」

    不好意思坦承丟在哪裡,唐湘茉只好極力輕描淡寫。不料雨果聽了,卻一臉無所謂,「丟了就丟了吧,那種東西……沒了最好。」

    兩兄弟截然不同的態度讓她的好奇心升到最高點,好奇心能殺死一隻貓啊!可她又不是貓,也不屬貓,更換沒有養貓,這……問問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那戒指……究竟是?」

    她這一問,就連坐在隔壁桌一臉訕訕的霍于飛都振作起來,連忙豎起耳朵。

    雨果淡然一笑,早有預感她一定會問,何況是他把無辜的她牽扯進這場爭鬥裡,是有責任及用義務解釋清楚。「你知道冰毒嗎?」

    唐酒茉一臉迷惑,反倒是霍于飛不甘於旁聽,直接上前拉過椅子坐下,「冰毒,甲基苯丙胺,又稱甲基安非他命,跟古柯鹼、海洛因、鴉片、大麻那些天然萃取製成的毒品不同,靠的是人工合成,墨西哥軍方之前在瓜達拉市擊破了一個冰毒之王……」

    「就是他。」雨果讚賞地笑了笑,「其實早在軍方行動前,他就被路易斯盯上了,銀三角地區終究還是有各自的老大把持,我們作為中間商人中獲利畢竟有限,路易斯曉得這人在研製新型的冰毒,便派人過去臥底……詳細的過程我想你們應該沒那個興趣聽,總之路易斯成功了,他取得配方,徹底趕盡殺絕,再讓軍方收拾善後,但他得太狠,對方也有集團勢力,在篤定安全前他不可能將新型冰毒公諸於世……」

    唐湘沫聽到這兒,全懂了,「所以他做成晶片之後,藏在戒指裡……」

    雨果點頭,苦笑。「然後,交給我。」

    她好半響沒語,忽然可以理解路易斯那龐大而遮掩不住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這麼一個詭計多端、小心行事的人,居然會把如此重大的的東西交予自己的孿生哥哥,足見他有多依賴他,卻遭到了背叛……

    驀地,某個畫面自被告埋藏的記憶裡浮現,她依然想不起細節,只是有個人,以一種非常痛苦的姿態匍匐在地,聲嘶力竭地痛喊:「哥哥……哥哥,你為什麼要背棄我……」

    良久,唐湘茉才能從那般絕望的情緒裡抽離,她開口,「路易斯……應該很愛你。」

    「我知道。」雨果揚起一抹寂寞的笑,金眸黯淡,不含任何一絲光彩。從小,路易斯便極黏他這個孿生哥哥,甚至只要他皺個眉,路易斯便曉得他不開心,定用盡方式討他歡心。

    分明是弟弟,卻率先替他扛下家族裡黑暗骯髒的一面成全他的偽善,十二歲那年,路易斯第一次動手殺人,嘴上沒講,卻好幾個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被惡夢驚醒,他看在眼裡,懦弱得不敢阻止,怕自己也會變成這樣……

    逐漸地,路易斯越來越冷,越來越狠,使他驚懼只想逃離。他逃到邁阿密,路易斯始終默許,直到他承受不住那枚戒指將殘害上千、上萬條人命,就這樣給了出去——

    路易斯生氣,報復他都是的應該的,卻還是沒捨得殺死他,費德南是他多年心腹,以為他們兄弟撬牆,便想方設法暗中破壞路易斯的生意,可惜最後是那樣的下場。

    雨果想著,不禁喟然,這歎息很輕,卻滿溢著無法言說的悔恨,「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事有兩件,一是我不該讓他背負那些,二是我把戒指給了你,讓他這麼失望……還好,現在我有了補救機會。」

    說罷,他起身,在霍于飛還不及抗議前,給了她一個禮貌性的親吻,「我以羅佩茲家族之名保證金,往後你在邁阿密很安全,我知道你很愛那裡,很久沒回去,肯定會寂寞。」

    這下,霍于飛的表情可是比石像還硬,雨果正要離去,唐湘茉喚住他,「路易斯……他還好吧?」

    雨果一愣,隨即微笑,「他很好。」

    他不知道路易斯究竟遭受什麼打擊,但無所謂了。清醒之後的他失去記憶,就像回到純潔無垢的少年時期,不再壓抑自己的喜怒哀樂,那金眸裡的光璀璨得有夏日艷陽。他不必再隱身於黑暗之中了,那些東西,將由他來替代承受。

    我親愛的弟弟。

    雨果離開了。

    被留下的兩人沐浴在西雅圖柔和的曝光下,沉默了好一會兒,唐湘茉才開口,「還好……」

    「嗯?」

    她一笑,「還好我不小心把戒指沖掉了,若不,慘的可能不止我一個了。」

    她神色明朗,滿臉慶幸,霍于飛看著,也跟著笑起來,不愧是他的女王,他就喜歡她這股氣勢。他握住她的手,「還有我呢,想把你怎樣之前,得先跨過我的屍體再說!」

    「然後你自己再來一次怎樣我?」唐湘茉睨他一眼,她可沒忘前幾回放任他亂來的「教訓」哪!

    霍于飛嘿嘿笑了兩聲,隨即想起她對雨果不設防的態度,仍有些不滿,「你太沒戒心了,羅佩茲家族的人都是混蛋!」

    「我想,他不會對我們怎樣的。」

    「喔,這又是你感應到的?」霍于飛口氣很酸。

    唐湘茉無可奈何,不是靠能力,而是純粹推斷,畢竟西雅圖天高皇帝遠,羅佩茲家族的勢力構不到這兒,真要怎樣,還不如等他們回了邁阿密再說,雨果不笨,也沒這麼無聊。

    喔,對,她差點忘了。「我能力沒了。」

    「……嘎?」

    唐湘茉瞅望他那驚愕得好似被鐵板打中的表情,無辜地笑笑,「我沒講?」

    「靠……你最好有講。」霍于飛只差沒翻桌,這女人是真的很想讓他吃驚吃到撐死就對了?!「什麼時候……為什麼?」

    「不知道,大概是使用過度了吧,那次對付完路易斯,就不見了。」

    「那都多久前的事……」霍于飛啞口無言。

    唐湘茉苦笑,她試了很多次,確認不是短暫消失,而是真的沒有了,這天賦跟了她三十一年,給過她好的壞的各種不同感受,她曾埋怨為何自己不能活得單純一點,無知一點?也許那樣會比較快樂……但現在,她不這樣想了。

    因為靠著它,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霍于飛撇了撇嘴。「沒了也好,反正有我,你就用不著它了。」

    最好咧!她忍俊不禁,他連這種醋也要吃啊?可他說的沒錯,即便充滿危險,今後的人生,她相信這個男人都會伴在自己身邊,一同對迎接……

    她再不必一人,孤單前進。

    神啊,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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