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女婿(上) 第一章
    一個模樣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俏皮地坐在木箱上頭,一雙可愛的小腿還不住的晃動著,手裡原本熱騰騰的饅頭早已冷卻,但她絲毫不以為意,臉上還是掛著甜甜的笑容,開開心心地咬了一口。

    天才亮時,她就坐在這裡,等到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她依然不願離開,偶爾她會拉長頸子看著小路的盡頭。

    一股寒風突然吹來,直撲到她的小臉上,她不禁冷得縮了下脖子,抽了長長的一口氣。

    天都快黑了,為什麼爹爹還沒回來?

    「舞揚!」

    聽到身後輕柔的叫喚,小女娃立刻坐直身軀,紅潤的小臉轉過身看著不遠處站著的美麗少婦。娘親如雲的烏髮上只簡單的別著兩支玉簪,但穿著斗篷的她,站在寒風之中依然顯得風姿綽約。

    「娘。」尹舞揚稚嫩的聲音柔柔喚了聲。

    「乖。」她的娘親舉手輕招了下,「下來,天黑了,跟娘進屋去吧。」

    尹舞揚沒有遲疑地從木箱上跳下來,蹦蹦跳跳的來到娘親身邊。她揚起小臉看著娘親美麗卻微郁的臉龐,「爹還沒回來?」

    「是啊。」牽起女兒的小手,謀水心設法微笑,「明日吧。」她的美目望向依然看不到夫君身影的小徑,「或許……或許明日就回來了。」

    尹舞揚握著娘親的手,乖乖跟在她身旁,櫻桃小嘴卻忍不住喃喃自語,「娘,今日……爹爹是今日就會回來,舞揚看到了。」

    聽到這些話,謀水心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揉了下女兒的小臉。在女兒呱呱墜地那一刻,她便知道這孩子預測未來的能力在自己之上。

    「舞揚看到了嗎?」她柔聲開口,「那妳爹爹……今日就一定會回來。」

    「是,爹爹會跟娘和舞揚一起吃最好吃的梅花糕。可是,娘……」小舞揚困惑的皺起眉,嘟起小嘴停下了腳步。

    謀水心不解的低頭看著女兒,「怎麼了?」她輕聲的問,「舞揚又看到什麼了嗎?」

    「爹的劍為什麼都是血?」尹舞揚抬起頭,目光與娘親相接,「舞揚怕!不要!」

    謀水心握著女兒的手突然一緊,瞬間一股不安襲上心頭。

    在離開從小生長的苗疆、生下女兒之後,她便不再擅自使用自己的預知能力,她與夫君都相信世間一切皆有定數,不能靠著人為妄加改變,不然只會遭致更大的禍害。但是……

    天際正好下起了大雪,雪片鋪天蓋地而來,她眼一閉,腦中電光石火的閃過一個畫面—

    她身軀一僵,再次張開眼,緩緩的抬頭看著夜空,天色黑沉陰闇,大有泰山壓頂之勢……她臉色轉為蒼白,明白這是命中注定逃不過的難關—

    血珠劍鋒滴

    雲破日初之際

    災難降臨

    「小姐!」在小竹屋裡的司徒伶,看見謀水心一臉蒼白的站在外頭,立刻走了出來。「天這麼冷,怎麼帶著小小姐站在外頭?快進來啊!」

    謀水心收回目光,幽幽地看著自己的婢女。

    「小姐?」司徒伶看到小姐的眼神,一顆心不由得揪了起來,「怎麼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謀水心露出一個淺笑,「去收拾收拾,該走了。」

    聽到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司徒伶卻也沒多問,立刻返身回屋準備收拾行囊。

    「伶兒!」謀水心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輕喚了一聲。

    「是。」司徒伶立刻停下腳步。

    雖然天寒地凍,但謀水心並沒有進門,只是坐在屋前的竹椅上,這是夫君親手砍竹,一點一滴細心做給她的。

    他們在這裡過了大半年的快樂日子,原本在初雪降臨大地之前便該離開此地回南方,但計劃卻因故生變。看著眼前紛飛的白雪,她抱起女兒,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司徒伶恭敬的站在謀水心身旁,等著小姐開口。

    她隨小姐陪嫁至今,轉眼已過了七個年頭,這些年來姑爺、小姐鶼鰈情深,四處遊山玩水,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就在大約半年前,他們來到這座人煙罕至、美如仙境的山頭,姑爺和小姐決定在這裡多留些日子,等天氣轉涼就要返回南方,回到久違的故里。

    沒想到,在他們臨行前竟來了一批不速之客,跟姑爺談了許久之後,姑爺便留下她們,隨著那些人走了。

    姑爺走時有交代,最遲不出一個月就會回來,只是一月之期已過,卻依然不見姑爺的蹤影。

    直到今天一早,她看到小姐起了個大早,做起姑爺和小小姐最愛的梅花糕,她便知道姑爺今日應該會返家。

    小小姐舞揚一直在外頭等著爹爹返家,只是等到現在天都黑了,她們還是不見姑爺的人影。

    靜默了一會,謀水心幽幽開口,「姑爺……等會兒就到家了,只是……」清明的美目揚起,她坦誠的看著自己的婢女,「若我和姑爺有何不測,舞揚就拜託妳了。」

    司徒伶聞言渾身一震,眼底寫著震驚,想追問,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看著小姐絕美的臉龐,她的心跌至谷底,打小跟著小姐長大,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小姐身上那股外人所不解的神秘力量。

    她們出生於苗疆,那裡山明水秀,鳥語花香,村落數千人安居樂業與世無爭,自成一處桃花源。掌管當地律法、祭祀的是黑祭司和白長老,上下恪守其道、各安其位,日子過得平實又單純。

    老爺是受人敬重的巫靈黑祭司,夜觀星象、敬授人時,而身為黑祭司的掌上明珠,小姐得天獨厚的在出生之際便擁有預測吉凶的能力,她的這份神通也令老爺感到驕傲不已。

    至於她家姑爺尹了凡,跟小姐是青梅竹馬,還是主掌律法的巫靈白長老長子,擁有斬妖除魔的高深法力,兩人的結合是天作之合,門當戶對。

    不過她家姑爺和小姐一向淡薄名利,於是在成親之後,得到雙方父母的諒解,便離開了苗疆,四處遊山玩水,想要多看看後再回故里。只是現在……

    「小姐,」司徒伶強迫自己壓下激動的情緒,緩緩的半跪到謀水心身旁,圓圓的大眼仔細觀察著小姐的神情。今天小姐居然開口托孤,她知道一定有大事將要發生。「難道躲不開嗎?」

    謀水心淡淡的搖了下頭,「收拾細軟,時候一到就快走。」

    「不等姑爺嗎?」

    「等。」謀水心的美目望向依然不見人影的小徑,「等相公回來,我們吃個飯,妳就帶著舞揚走。但是我跟他……已經走不了了。」

    這是不對的!司徒伶搖頭,緊拉著她的手道:「小姐,如果妳能預知不測,不如我們現在就走。」

    「不!」謀水心視線穩穩的看著她,「我與妳姑爺談過,我們絕對不會用上天賜予的能力妄自轉換世物變化,畢竟逆天而行,最後也只有招致不幸的下場。若我跟著妳們走,只怕最後連妳跟舞揚都走不了。今天若是我的命該絕,我認了,但妳與舞揚……並不是這樣。」

    「小姐!」

    謀水心的手輕覆在司徒伶臉頰上,柔聲說道:「伶兒,我們親如姊妹,妳是此生我最信任的人,舞揚交到妳手上,我可以放下千百個心。只是妳得記住一件事,牢牢記個明白—帶著舞揚,一輩子不可回苗疆!舞揚此後得隱姓埋名,別告訴任何人她爹是尹了凡,娘親是謀水心。」

    司徒伶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去吧。」謀水心柔柔一笑,「不用帶太多東西,只要到了山腰的破廟,應該就安全了。」

    司徒伶站起身,擦了擦眼淚,轉身進屋子裡去收拾。

    謀水心緊抱著懷裡的小小身軀,貪戀著女兒身上的溫暖。這是她此生最珍貴的寶貝,身上流的是尹、謀兩家的血—苗族兩個最優秀的巫靈世家。

    她輕搖著女兒,撫摸她的發。舞揚的血統將可以帶她走向不凡的人生,卻也可能使她慘死荒野。若能選擇,她只願女兒平凡過一生,這是一個娘親最卑微的心願。

    「天地神靈,水心今日所為若真有錯,就請將禍全都降臨在我身上,別為難了我的女兒。」深吸口氣,謀水心在心中下了決定,她從自己的腰間拿出一條細緻的銀煉,鏈子中間有個墜子,上頭鑲了一顆發亮的紅寶石。

    「娘,這個石頭好漂亮!」尹舞揚眼睛發亮的看著寶石。

    「是啊,這是外公送給娘的。」謀水心微笑的看著自己女兒,柔聲說道:「今天娘送給舞揚好嗎?」

    「好啊。」尹舞揚開心的接過手。

    「娘替舞揚戴上。」她將銀煉小心翼翼的繫在女兒的腳踝上,「此生……都拔不下來了,舞揚不可以生氣喔。」

    尹舞揚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這條銀煉,是苗疆歷任黑祭司花了數百年神力所打造的,上頭的紅寶石更是用歷代祭司的鮮血才養成。銀煉原本供奉在神捨之中,但在夫君帶著她離開苗疆那日,她爹親自在祭壇前將這條鏈子交給了她。

    想起離去那時,爹欲言又止的慈祥目光,看來,他老人家早就已經算到了這麼一天。但若連爹都無力回天,那麼以她的能力……也只能接受命運了。

    看著小舞揚興奮的動著自己腳踝上的鏈子,她不由得露出一個淺笑。

    舞揚一旦戴上這條鏈子,除非回到苗疆、由黑祭司在祭壇前親自取下,不然除非死亡才能解開。最重要的是,戴上鏈子之後,不論有任何的特異能力都會盡失,與常人無異。

    這條銀練將封住舞揚深不可測的能力,只希望這個舉動真能保住她的生命,守護她一生。

    「別吃了。」謀水心輕笑著拿走女兒手中吃了一半的饅頭,「進去吧,娘給妳做了梅花糕,順便去給伶姨看看妳的鏈子。」

    「好。」尹舞揚興奮的跳下來,看著娘親,「娘不進去嗎?」

    謀水心搖了下頭,「娘還想在這裡多坐會兒。舞揚乖,進去吧。」

    「是。」小小年紀的尹舞揚沒有多想,輕快的跑進屋子裡頭。

    她愉快的邊跑邊看著腳上的銀鏈子,等爹爹回來,她也要給爹爹看,讓他看她擁有的這個漂亮小玩意。

    不斷飄落的雪花灑在謀水心身上,但她依然不為所動的坐在原地,直到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她才緩緩站起身。

    陰暗的小徑盡頭出現了一人一馬,在大雪之中奮力的前進。

    馬匹才停住,上頭的人便拉下罩帽,掙扎著滑下馬。

    「相公!」謀水心立刻上前,扶住滑下馬的男子。

    「走!」尹了凡的手緊抓著她,「帶著舞揚快走!」

    在碰觸到夫君的瞬間,她立即察覺他身上流下的溫熱液體,抬手一看,鮮紅的血怵目驚心。

    看著他俊美卻蒼白的臉龐,她臉上也不見血色。

    「我們滅了白狐一族!」尹了凡澀然的開口。

    「相公……」謀水心幽幽的望著他,「你怎麼會這麼做?」

    看著妻子一臉平靜,尹了凡在心中歎了口氣,看來她已經預知了他的所作所為。

    雖說人妖本不同界,但並非妖物儘是邪惡,正如人也非全是好人一樣,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人妖殊途,各守其道倒也相安無事。

    他學得一身好功夫承襲祖業,能與妖物溝通,更懂陣法誅邪鎮妖,但也正因為如此,從小他便被教導處事必須小心謹慎,絕不濫殺無辜,但這次……他卻滿手血腥,滅了狐族。

    「有只狐精迷惑了當今太子。」尹了凡臉色蒼白、聲音虛弱,一切都怨不得人,只能怪自己信錯了人。「還記得和卓師兄嗎?原來他現在已經貴為當朝國師,而他妹妹更成了太子妃,那日便是他派人前來請托,說這只狐精使太子瘋癲,盼我出手相助。太子乃君王之本,本一搖,天下搖動,我原以為這麼做是行善一件,誰知……錯得離譜。」

    和卓……謀水心搖了搖頭。打小她就不喜歡這個師兄,他雖與夫君師承同門,但卻野心勃勃,性情乖戾,學成之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鄉。

    記得當年他離去時,還到祭壇來了一趟,想要帶著她一起走,但被她嚴辭拒絕。這輩子,她永遠記得他那雙滿是慾望盯著她看的雙眸。

    沒幾年,就有消息傳回,說他當了一朝國師,還深受皇帝的寵愛,不過這畢竟是師兄個人之事,不論榮辱皆與他們夫妻倆無關,誰料到此刻夫君會因顧念同門手足情誼而鑄成大錯。

    「相公,既然已成事實,」她抬起手,輕輕撥掉他發上的白雪,「那就別往心頭擱去。」

    「娘子,妳不懂。」看著妻子柔美的臉龐,尹了凡萬分羞愧,「無故滅了一族人,不單為夫的我滿手血腥,更將我們推向險境。」他抓住她的手,「舞揚……和卓那傢伙知道我倆成了親、還生下舞揚……他想要舞揚!」

    提到自己的心頭肉,她一僵,「什麼?」

    「師兄知道舞揚乃妳我所出,舞揚與生俱來的神通是他所要的助力。」

    謀水心一震。他們夫妻自小皆顯露出不同常人的卓越能力,而舞揚乃兩人所出,她的能力更在爹娘之上是可以想見的事。

    「師兄有成王的野心,舞揚的靈通能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這次滅狐族也是師兄一手主導。太子雖戀上狐族女子,但是並不瘋癲,那只是一份單純的男女之情,而師兄趕盡殺絕,是因為太子與那狐族生下一子,可能成為他稱王為帝最大的絆腳石。可惜我殺了那只得道的白狐,也就是狐族公主,是她臨終前全盤托出真相,我才知自己錯得離譜,但已經回天乏術。」

    謀水心聽了,臉色更顯慘白。

    「不過我在師兄下手前救了那個孩子,只是他受了傷—」他急促的說。

    她目光梭巡著四周,「那孩子呢?」

    「師兄在追我,他跟著我只怕會有不測,所以我把他藏在山洞裡,施法隱住了那個山洞,只要他不出來,就不會有人找到他。」

    尹了凡用力壓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他不能倒下—至少得要等到妻女安全。

    「師兄馬上就會追過來,剩餘的狐族隨後也會跟上,我……我等會兒得去找那個男孩,帶著他尋到他的族人,妳帶著舞揚,能走多遠是多遠,時間不多了!」

    「好。」她吃力的扶著他進屋。「我煮好了飯,一大清早就起來做了你和舞揚最愛的梅花糕等著,現在你回來了,我們吃個團圓飯好嗎?」

    「娘子,現在這個時候—」

    謀水心美目靜靜的望著夫君,此生她傾盡所有去愛的男子。「相公,我和你逃不掉的。我會跟你去救那個孩子,但是……我們逃不掉了。」

    尹了凡驀然沉默。看著妻子恬靜而楚楚動人的神情,許久,他揚起嘴角。

    「是嗎?」他深知愛妻的能力,知道若她說出口,那就是逃不掉了。「好,那為夫就跟娘子好好的吃頓飯吧。」

    兩人一進屋,裡頭的尹舞揚一看到爹親,便興奮的跑上前,一把抱住他,「爹!」

    「舞揚……」尹了凡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女兒的頭。

    「舞揚等了爹好久,」她拉著爹撒嬌的說,「爹爹回來得好晚。」

    「對不起。」尹了凡笑了,「讓舞揚久等了。」

    謀水心柔聲的朝屋內喚道:「伶兒!」

    司徒伶聽到叫喚,立刻從裡頭走出來,一看到尹了凡,不由得一驚,「姑爺?你回來了?」

    「是啊。」尹了凡緩緩坐了下來。

    「過來一起吃飯吧。」謀水心輕聲說道,「我們已經好一陣子沒有一起吃頓飯了。」

    「是。」司徒伶連忙添飯,相信只要姑爺回來,一切就不會有事了。畢竟她家姑爺武功高強、神通廣大,只要有他在,別說是人,就算妖魔鬼怪他們都不會看在眼裡。

    只是當她一轉身,目光不經意看到姑爺座位底下的滴滴鮮紅時,她的心一震,惶然的抬起頭,看了臉色蒼白的姑爺一眼,又轉向小姐。

    見小姐嘴角揚著恬淡的笑容,彷彿已預知這一切,她瞭然的閉上嘴,不再說話。她將飯添好,眼眶含淚,靜靜的坐下來。

    「爹,」一家只有不解世事的尹舞揚,還一臉天真的輕晃著自己的小腳,「你看!娘給我的銀煉。」

    尹了凡一眼就認出這條銀煉,更知道戴上銀煉之後的意義。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看來水心已經預知舞揚的能力將會給她帶來殺身之禍,所以替她做下了決定。

    「吃吧。」謀水心一笑,「吃完這餐後,伶兒就要帶著舞揚走了。」

    尹了凡不理會自己腰側被劍所傷,還兀自流著鮮血,妻子簡單的幾句話,已經讓他明白她交代好了一切。

    於是他定定的看著司徒伶說道:「伶兒,舞揚就拜託妳了。妳的大恩大德,我與水心來世定報。」

    司徒伶的淚水在眼眶打轉,但她沒有讓它流下來,「姑爺別這麼說,這是伶兒該做的。」

    「相公放心吧。」謀水心體貼的替夫君夾了些菜,「我相信伶兒一定會好好照顧舞揚。」

    尹了凡深深的看著愛妻恬淡的神情,微微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女兒的頭。只願神靈保佑他與水心的孩子能平安無事!

    一頓飯就在哀傷又恬淡的氣氛中進行著。

    尹舞揚吃完梅花糕,謀水心便拿出手絹,將剩下的梅花糕包進手絹裡,放到女兒的衣襟中,「舞揚,這給妳。」

    小舞揚興奮的接過來。

    「放著吧。」謀水心溫柔的看著她,「以後慢慢吃。」

    她開心的點點頭。

    謀水心抬起頭,對夫君使了個眼色,下一瞬,尹了凡便伸出手,對空在女兒的額上劃了幾道,只見她立即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甜甜睡去。

    「走吧。」謀水心忍住淚水,看著自己的婢女吩咐。

    司徒伶壓下心酸,點個頭,背起簡單的包袱,抱起了小小姐,走出小竹屋。

    屋外一片白雪茫茫,她也不知她們該何去何從,只能勇敢踏上茫然不可知的未來旅途。

    她的腦海裡,牢牢的記著小姐的話—至死都不能帶著小小姐回苗疆。

    小舞揚不知是什麼驚醒了自己,她動了下身軀,張開眼睛。

    她揉著雙眼,好奇的打量著四周陌生的環境,是一間破廟。

    她明明記得自己還在跟爹、娘吃好吃的梅花糕,現在怎麼會在這裡?

    藉著不遠處火堆的亮光,她只看到身旁的伶姨,沒有看到她爹娘。

    小心翼翼地離開伶姨的懷抱,梅花糕還放在她的衣襟裡,但是……爹、娘呢?

    站起身,她奮力的踮起腳尖看著窗外,但她個子實在太矮,無法如願的一窺屋外究竟。

    再回頭看了伶姨一眼,見伶姨依然熟睡,於是她將廟門拉開一個小縫,偷偷的跑出破廟。

    外頭大雪紛飛,好冷……眼前的小路似乎看不到盡頭,不過天色已經微亮。她拉長脖子不停的張望,卻還是沒有看到爹娘。

    陡地,發現不遠處好像有團白影在動,她好奇的朝著白影走過去。

    一陣猛烈的風吹來,令她重重的跌在雪地裡,但她不死心,依然手腳並用的爬過去。

    原來雪地裡躺著一隻幾乎與紛飛白雪融為一體的可愛小白狐,牠冷得發抖看牠的樣子,似乎是再也走不動了。

    遲疑了一會,天性善良的她伸出手抱起牠。

    這瞬間,原本緊閉著眼的小白狐睜開雙目,那是一雙黑得發亮的黑眸。

    那晶亮的星眸令尹舞揚露出微笑,安撫道:「小狐、小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爹或你娘呢?」

    她輕輕摸著牠雪白的皮毛,注意到雪白毛色上有鮮紅的血跡。

    「你受傷了好可憐,很痛吧?」她小心翼翼的將牠抱進懷裡,在風雪中半爬半走的回到破廟。

    破廟裡因為有柴火,所以比外頭溫暖多了。

    伶姨依然熟睡,尹舞揚輕手輕腳的抱著小狐往火堆的方向移動。

    「你再忍一忍,等會兒就暖和了。」她找到了牠腳上的傷口,拿出娘親手做給她的小手絹,綁在牠腳上,「天亮之後,你爹娘就會來找你,我也要去找我爹娘。」她輕聲對小狐說,而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小心的拿出梅花糕,「這是我娘給我的,她叫我慢慢吃……你要吃嗎?」

    小狐嗅了嗅,伸出小舌頭舔了一口,原本以為牠不吃梅花糕,但沒想到牠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了。

    尹舞揚露出一個淺笑。

    等牠滿足的吃完,身子也沒方才抖得那麼厲害了,但因為不放心,她還是將牠塞進自己的棉襖裡,拍了拍牠,「乖乖……」

    不知過多久,察覺到小狐不再顫抖,她低頭看一眼,就見牠閉上眼睛,安穩的睡著了。

    她一笑,倒臥在火堆旁,也跟著迷迷糊糊跌入夢鄉。

    不過才睡著沒一會,她就被一聲巨大的聲響給驚醒,嚇了一大跳,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整個人就被一把從地上抓起來。

    她忍不住尖叫出聲,聲音驚醒了熟睡的司徒伶。

    司徒伶倏地睜開眼,手一伸,才知道小小姐不在自己身旁,抬頭一看,就見到眼前至少近二十個白衣人,其中一個還抓著小小姐,她身軀一僵。

    「你們做什麼?」她大聲朝抓著小小姐的白衣人吼道:「放開她!」

    「我們不想傷人。」抓住尹舞揚的是個頭髮都已雪白的老人,他的表情還算和善,「老夫只是想問句話。」

    「要問話可以,」司徒伶壓下心慌,「先把孩子放下來。」

    老人想了一會,最後將尹舞揚放在地上。

    司徒伶立刻一把將小小姐拉回自己身旁。這是小姐的命根子,她就算是把命豁出去也得保護周全。

    她一連退開好幾步,一臉警戒的打量著破廟裡的白衣人。

    「妳們可有看到一個男孩—不!該說是一隻白狐?」

    「沒有。」司徒伶的頭搖得像波浪鼓,「這破廟就這麼一丁點大,你們可以自己搜,不要動手動腳。」

    老人打了個手勢,他身後的人立刻四散去搜尋。

    「姑娘……」他懷疑的打量著她,「可否冒昧問一句,妳們怎麼會在這荒郊野外?」

    「我……」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警覺回道:「與你何干!」

    「是與老夫無關。只是……這山上住了一戶人家姓尹,不知跟姑娘有無關係?」

    「沒有!」司徒伶冷著聲回答,但天知道她的腳已經在發抖。她緊抱著小小姐,「我不認識什麼姓尹的。我……我姊姊早逝,留下這個小女娃,我們姨倆孤苦無依,靠著上山撿拾柴火到市集賺點碎銀過日子。今日上山,誰知道突如其來下起大雪,讓我和孩子迷了路,只好不得已在這破廟生火待上一晚,等天亮就會找路下山回家去了。」

    老人撫著自己的鬍子斂眉沉吟,似乎是在衡量她話中的真實性。

    「長老,沒有。」去搜的幾個人回到老人身旁,輕聲說道。

    「到底去哪了?」老人不由得皺起眉頭,喃喃自語,「姓尹的道人把小主子幻變成小狐帶走,現在那道人跟他娘子都死在那個該死的國師手下,但大批朝廷的人都找不到小狐,所以小狐一定還在這座山上……繼續找!絕不能讓賊人先了一步!」

    聽到老人的話,司徒伶臉色慘白。她家姑爺和小姐……死了。她身子一晃,幾乎無法站穩腳步。

    她低頭看著尹舞揚,見小小姐仍一臉天真,根本不知自己的爹娘已死,她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緊抱住小小姐。

    「這位姑娘,」老人要離去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丟了一袋銀子到司徒伶身上,「把這收好吧。妳一個姑娘家帶著小娃兒生活挺辛苦的,別再上這山頭了,這裡不平靜。」

    看來這素昧平生的老人並非惡人,忍著淚,司徒伶低下頭柔聲道謝,「謝謝。」

    尹舞揚懷裡藏著的小狐或許是因為被緊摟著,所以不舒服的醒來,牠動了一下,她立刻低下頭,拍了拍自己胸前的棉襖。

    「那是什麼?」老人注意到她的動作,立刻直指著她,臉上的溫和轉為嚴厲。

    尹舞揚立刻一愣,緊摟著小狐,縮進司徒伶的懷裡。

    「說!」老人急急的靠近她們,小狐就在此刻掙扎地從她衣襟裡竄出頭。

    老人立刻眼睛一亮,長手一伸,就將小狐給抓進他懷裡。

    「小狐—」尹舞揚伸手想要搶回來,但被司徒伶眼捷手快的拉住。

    司徒伶沉下臉斥問:「妳怎麼會有小狐?」

    「方纔……」尹舞揚微愣住了。她從沒有看過伶姨這麼凶的模樣。

    司徒伶拉著她,著急地對老人說道:「她只是個孩子,她是無心的……並非存心欺騙……」

    尹舞揚見狀,紅著眼為自己澄清,「方纔我到外頭去,看到小狐冷得發抖又受了傷,我看牠可憐,才把牠抱進來的。」

    「妳……」司徒伶心一緊,又憐又氣,無措的看著老人,「這位老爺,我—」

    「別說了。」看著綁在小狐腳上的手絹,老人原本震怒的神情轉為柔和,這才仔細的低下頭打量尹舞揚—真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可以想見這孩子長大會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小丫頭,這是妳弄的?」

    尹舞揚點點頭,向老人伸出手,「小狐還給我!」

    老人慈愛的看著她,搖了搖頭,「老爺爺不能將小狐給妳,不過還是要替小狐謝謝妳,若沒有妳,我看這小狐早凍死在外頭了。妳的大恩,有機會老朽定當回報。」

    「不要!」她堅持的搖著頭,與小狐靈活有神的黑眸相望,心中升起不捨,「我要小狐,他是我的朋友。」

    「舞揚!」司徒伶輕斥一聲。她不敢冒險讓小小姐因為一隻白狐而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伶姨—」

    「老爺爺得要帶小狐回去找娘。」老人輕聲開口,打斷了尹舞揚的話,「所以,妳就讓老爺爺帶走小狐可好?」

    「牠要找娘……」尹舞揚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小狐的黑眸。小狐應該去找娘,因為她也想要找她娘,於是,她緩緩的露出一個微笑,下了決定。她伸手拍了拍小狐,「小狐要乖乖聽老爺爺的話,快回去找娘吧。」

    真是個水靈似的小丫頭。老人撫著鬍子,眼底有著對她的讚賞。

    「長老!」外頭跑進另一個白衣男子,神色慌張,「朝廷的人追來了!狐主……狐主不慎跌落山谷。」

    老人聽到這消息,臉色不禁一變。

    「撤!」離去前,他對司徒伶和尹舞揚點了下頭,「後會有期了。妳天一亮就快帶著孩子下山,這裡不是久待之地。」

    接著,就像來時一般,二十幾人竟在一眨眼間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雪地中。

    看到眼前詭異的一幕,司徒伶幾乎虛脫的抱著尹舞揚坐到地上。

    一想起剛才聽見的對話,她家的姑爺和小姐恐怕已經遇難……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啜泣起來。

    「伶姨?」尹舞揚小手輕覆在伶姨濕潤的臉頰上,不安的說:「不要哭,對不起,舞揚會乖。」

    司徒伶緊抱著小小姐,只能搖著頭,無法言語。最可憐的是這個孩子,從今以後就無爹無娘了。

    不過她的悲傷無法維持多久,破廟外頭很快就傳來雜沓的聲響。

    「王爺,這裡有間破廟。」

    幾乎在話聲落下的同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已出現在廟門口。

    李岳抬手撥了撥大麾上的雪花走進來,裡頭火堆的溫暖使他呼了口氣,一陣倦怠襲上他全身。

    他實在有些累了,天未亮就收到密令,命他立刻集結士兵、馬不停蹄的趕來此地,他根本連喘口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一進廟裡,他定睛一看,略微吃驚的看著這裡竟然有個緊抱著一名小女娃、一臉驚恐瞪著他看的妙齡女子。

    「叨擾了。」他有禮地輕聲說道。

    臉上淚痕猶濕的司徒伶,抱著尹舞揚不停的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緊貼著牆壁為止。她睜著一雙大眼,惶恐地瞪著面前一大群士兵。

    她的心狂跳著,很清楚尹家今日的家破人亡都是因為朝廷那個壞心的國師—和卓,而這些人明顯都是朝廷的人。

    看著她眼眸因為恐懼而睜大,身軀也不由自主的顫抖,李岳放柔自己的神情,揚了下嘴角,「姑娘受驚了,本王只是到此處找些東西,馬上就會離開。敢問姑娘可有看到一隻小狐?」

    小狐?

    司徒伶咬了下唇,然後搖搖頭,手也下意識的捂著尹舞揚的嘴,就怕孩子小,一個不好說錯了什麼,將難逃殺身之禍。

    他們也在找那只姑爺死前施法幻化的小狐?看來那隻小狐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惜她現在無法想太多,只想讓自己和小小姐安然地全身而退。

    她緊閉著嘴,看著士兵已經著手在破廟的四周搜尋。

    「王爺,沒有。」查訪的士兵一無所獲的回到李岳跟前回話,「只是國師有派人來交代,不論何人,見到都要帶回去審視。」

    國師?司徒伶努力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但是根本沒用,她身子仍忍不住顫抖。一旦被帶到國師的面前,她跟小小姐的未來堪虞。

    李岳看著眼前的姑娘,看見她臉上猶濕的淚痕和發抖的嬌小身軀,她的恐懼是如此顯而易見,他眼神不由得一柔—

    「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帶個孩子,有什麼好審視的?」他嘴一撇,淡淡的說。

    他的話使司徒伶如釋重負,感激的抬起頭看他一眼。

    李岳只是微微對她一笑,轉身離去。

    「伶姨,他們是誰啊?」尹舞揚小聲的問道。

    「乖。」司徒伶慈愛的安撫道:「別問,沒事的,等會兒伶姨就帶妳下山去。」

    聽到兩人的交談,李岳突然停下腳步,司徒伶見到他的動作,一顆心又立刻被吊到半空中。

    他一個轉身看到她的神情,覺得有趣極了。看來他的外表應該比他所想的還要糟,不然這女人怎麼只要一對上他的眼,就露出一副驚恐的模樣?

    「來人啊!」他開口下令,「準備馬車,送她們下山!」

    「是。」士兵立刻銜命離去。

    「不用了。」司徒伶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天已經亮了,我們會自己找到路下山。」

    「現在這山上有大批人馬,若被國師遇上,本王可不敢擔保他會做出什麼事。我派人送妳們下山,才不會有人為難妳們。」

    李岳早對這個受父皇重用的國師深感疑慮,更對他的殘暴濫殺時有所聞,只可惜他的忠言並沒有被父皇所接納,父皇還做主讓他的皇兄,也就是當今太子娶了國師的妹妹。

    事已至此,他索性在五年前皇兄大婚之後請命遠離京城,自願戍守邊疆,眼不見為淨。

    雖然如此,國師似乎還是不打算放過他,因此前年春末,他便被迫與國師的表妹大婚,成為姻親。礙於這層關係,他也不太好正面與國師為敵,至少在表面上,他得將對國師的不滿給壓下,兩人之間的關係,說穿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國師實在太得寸進尺,不久前竟然說國內有個作亂的狐狸窩,裡頭還有一隻得道的狐狸精入了宮,施妖邪讓他皇兄瘋癲,為了解救皇兄,所以要一舉殲滅狐族。

    他戍守邊疆多年,以驍勇善戰見長於天下,又加上國師力薦,就算有滿心不願,也只能帶兵前來協助。

    只是他人才到,他們早就已經將那些妖怪打得四處逃竄,現在國師還莫名其妙的交代找只小狐,據說要殺了牠才能真正斷了禍害。

    但這大片冰天雪地,要找一隻小狐談何容易?

    看著這瘦弱的姑娘,如果真把她帶到那個陰狠的國師面前,隨便羅織一條罪名就夠她受的了。

    「放心吧,姑娘。」李岳看著司徒伶,對她伸出手,「本王發誓,不會傷害妳和這個孩子。」

    在這個時候,司徒伶就算有任何懷疑不安,也只能暫且接受安排,畢竟她無法冒著讓小小姐被傷害的危險。她無法肯定眼前氣宇軒昂的男子值得信任,但至少應該比正面對上國師來得安全。

    她抬頭專注的望著一臉溫柔的他,心因為他的微笑而有一絲悸動,於是,她緩緩的將手交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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