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萌 第五章
    那夜,百草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全都是初原和婷宜站在一起的畫面。折騰了半天,為了怕影響到曉螢睡覺,她索性去到練功廳。練得一身大汗淋漓,再也踢不動腿,她才倒在榻榻米上沉沉睡著了。

    「好大的黑眼圈!」

    第二天,訓練基地的儲物櫃前,光雅邊拿道服邊瞪著百草說。

    「你懂什麼?這是最流行的煙熏妝好不好!」曉螢白了光雅一眼,喜滋滋地瞅著百草,「這種妝,果然顯得眼睛很大哎,不錯,不錯。」

    「再配上百草的頭髮,很朋克。」

    亦楓打個哈欠說。

    「閉嘴!從現在開始,不許任何人再提百草的頭髮!」曉螢對著亦楓追殺過去。

    當百草換好道服,同曉螢一起拿起抹布,進到訓練廳準備開始擦墊子的時候,赫然發現沈檸教練早就到了,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與一個人說話。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是初原師兄!」

    曉螢驚呼出聲,百草這才確定自己的眼睛沒有出問題。

    「為什麼初原師兄會到這裡呢?」不敢打擾沈檸教練同初原說話,曉螢一邊跪著擦墊子,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邊,一邊做出各種大膽地猜測,「難道初原師兄是來看婷宜訓練的?不對,初原師兄才不會這麼肉麻,應該是來探望沈教練的吧……

    「啊,我明白了!」

    曉螢突然如醍醐灌頂,興奮道:

    「一定是初原師兄打算重出江湖,回歸跆拳道了!天哪,松柏道館復興有望了!新秀少女戚百草,天才少年喻初原,哈哈哈哈,松柏道館從此一統天下,誰與爭鋒,孤獨求敗,寂寞如雪!哈哈哈哈,賢武道館算什麼,昌海道館也是小菜一碟……」

    「咳。」

    百草咳嗽一聲,才使得被眾人關注的曉螢收住了狂笑。

    「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家宣佈,」訓練開始前,沈檸面對著集合整齊的隊員們,「從今天開始,喻初原同學將在我們訓練中心實習一段時間,兼任擔任我們的隊醫,每週會過來一兩次,負責調整大家的身體狀況,處理傷病,同時進行一些科學研究,希望大家配合他的工作。」

    隊醫?

    看著站在沈檸身旁的初原,所有的隊員們都吃驚極了。不是重新回到跆拳道界,而只是隊醫嗎?驚怔之後,百草忽然有些失望,自從聽說過初原以前輝煌的戰績,她一心盼望能有機會看到他的身手。

    「大家好。」

    初原微笑如春風。

    「初原前輩好!」

    「隊醫好!」

    「初原師兄好!」

    隊員們立刻大聲地喊出不同的回應,很是混亂。沈檸笑了笑,讓大家按自己習慣的稱呼就好,也不用勉強非要統一。

    訓練開始後,雖然提醒自己一定要集中精神,可是百草還是忍不住偷偷分神。初原很安靜地逐一關注著每位隊員的訓練情況,他用秒錶記錄下每位隊員出腿的頻率,觀察每位隊員出腿時的力道和速度,不時用筆在本子上記錄下來。

    記錄完申波。

    記錄完林鳳。

    他開始記錄婷宜。

    百草能聽見婷宜在笑著對他低語,注意到他記錄婷宜的時間格外長一些,然後,他向她的方向走來。

    「砰——!」

    手中的腳靶被重重踢倒,百草手腕一顫,直往後退了好幾步才險險沒有使得腳靶飛出去。抬眼望去,

    若白一雙眼睛嚴厲冰冷,她心虛地走回去,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初原。

    一下午的訓練在她的強制克制中恍惚地度過,快要結束時她微微鬆了口氣,下意識地又去尋找初原的身影,卻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初原前輩真帥啊!」

    「是啊,以前一直以為廷皓前輩是最帥的,沒想到,初原前輩還要更帥!」

    「不單單是帥啦,是……是很溫柔很貼心的感覺,哎呀,訓練的時候初原前輩站在我身邊,我連怎麼出腿都不會了!」梅玲照著鏡子,沮喪地說,「早知道初原前輩會來,今天應該用點粉底才對。」

    訓練完畢,儲物櫃前的女孩子們激動地議論著。

    「初原前輩不會在意你長得什麼樣子吧,」林鳳邊打開儲物櫃,邊打趣地說,「婷宜,初原前輩是為了你來的,對不對?」

    眾女孩頓時齊齊看向婷宜。

    「啊,婷宜!」梅玲想了想,尖叫,「難道,你在那些節目裡談到的男朋友,就是初原?」

    曉螢悶哼了一聲。

    百草正在換鞋的雙手頓了下,她怔怔地望向婷宜,見婷宜的雙頰微微紅了紅,有些害羞的神態,唇角卻悄悄彎出一抹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她認得,學校裡同班的女孩子,跟男朋友拖手走在校園裡時,唇角隱藏不住的就是這樣的笑容。

    「你真笨,」林鳳失笑搖頭,「在採訪裡婷宜都說得很清楚了好不好,在美國讀醫科,以前也是跆拳道選手,很有天分,不是初原前輩是誰?」

    「啊……」

    梅玲嘴巴張大得可以吞下一隻雞蛋,她傻傻地看著婷宜,臉突然漲紅了,結結巴巴說: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初原前輩是你男朋友,我剛才在亂說話……你……你別介意……」

    「怎麼會。」

    婷宜溫柔地笑著,將訓練中梳成馬尾的頭發放下來,烏溜溜的一頭長髮,襯得她膚如凝脂,說:「聽

    到你誇他長得帥,我也很開心啊。我也覺得他長得又好看,性格又好,可是他不喜歡聽我說這些,難得有機會跟你們一起說呢。」

    「初原前輩不喜歡別人誇他長得好看嗎?」光雅好奇地插嘴。

    「嗯,其實私底下的他有點內向,不喜歡聊沒用的話題,」梳子一下一下梳著烏亮的長髮。

    「哇,初原前輩內向啊,好萌!」

    梅玲低呼,又說:「為什麼初原前輩會來當隊醫?我姐姐跟初原前輩在同一所大學,聽說學校對初原前輩回來很重視,專門將他分到最好的醫院,跟著最好的醫生進行實習,怎麼還會有時間到咱們這裡?」

    婷宜沉吟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所以他其實每週能來訓練中心的時間並不多,估計都是抽空過來吧。」

    「就說是為了你過來的,還不承認。」林鳳關上櫃子,繼續開婷宜玩笑,「他每天實習那麼忙,你每天訓練那麼忙,只有趁著兼職隊醫,你們才能常常見面,不是嗎?」

    婷宜的臉又紅了。

    「哈哈,婷宜,你的臉好紅啊!」梅玲大笑。

    「第一次見婷宜前輩臉紅呢……」光雅先怔了怔,然後也笑起來。

    這邊繼續不依不饒地討論著關於初原和婷宜的話題,那邊,百草默默地整理好東西,一抬頭,見曉螢正黑著一張臉,用力拉扯手中的鞋帶,不時地悶哼幾聲。

    「百草,我很難過。」

    夜裡,曉螢幽幽地躺在床上說。

    「怎麼?」

    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百草認真聆聽。自從訓練結束後,曉螢就一直悶悶的,心情很差的樣子。

    「我從小……就很喜歡初原師兄……」幽幽地歎了口氣,「你不知道,初原師兄就像個大哥哥,不論 小時候的我多調皮,多搗蛋,他對我永遠是那麼溫和,有耐心。爸爸媽媽打我的時候,我也總愛躲到初原師兄那裡……」

    「初原師兄那時候,是松柏道館的驕傲,也是全岸陽的驕傲。廷皓前輩現在雖然也很了不起,可是,

    在我心裡,他永遠超不過初原師兄。」悉悉索索地翻了個身,曉螢又歎口氣,「其實我知道,初原師兄是對每個人都好,不是只對我一個人好。而且初原師兄也根本沒有注意過我……」

    「可是……今天聽到婷宜和初原師兄……我心裡好難過……」

    曉螢的聲音悶悶的。

    「雖然我以前也會開玩笑,也知道婷宜和初原師兄走的近,也猜到婷宜說的那個男孩子就是初原師兄 ……但是,真的知道了,心裡好難過好難過……」

    百草呆呆地聽著,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而且,我很嫉妒。」

    像小老鼠一樣,曉螢咬著薄被,在黑暗裡悶聲說:

    「我知道嫉妒是很醜陋的情緒,可是我真的是——很嫉妒!為什麼所有的好東西都被婷宜拿走了,她出身跆拳道世家,是跆拳道天才少女,輕輕鬆鬆就能得到全國冠軍,又長得漂亮,又是明星,有那麼多的擁護者,為什麼所有的光環都籠罩在她一個人的頭上……」

    「這也就算了……」

    「可是現在……」

    曉螢壓抑著在被子裡悶聲尖叫:

    「現在她把初原師兄也搶走了!我心裡真的好不平衡啊!!!!!不是說,人是生而平等的嗎?為什麼偏偏這麼不平等!」

    發洩了半天,曉螢怒道:

    「為什麼不說話?百草,快說話!快安慰我!」

    百草又怔了半晌,在曉螢怒得要下床撲過來掐她脖子的時候,才低低地說:

    「我明白。」

    「嗯?什麼?」曉螢沒聽清。

    「其實,我跟你是一樣的,我有時候也會嫉妒婷宜前輩。」百草心中澀澀的,「可是,她出生在跆拳道世家,她有天分,她長得漂亮,並不是她的錯。」

    「……」

    「就算……初原師兄喜歡她……也不是她的錯。」閉上眼睛,努力將那兩人金童玉女般並肩站在一起的畫面從腦海中抹去,「我明白你的感覺,與其說是對她的嫉妒,不如說是對她的嚮往,想擁有同樣的天分,同樣的……」

    咬住嘴唇,百草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窗外傳來蟲鳴的聲音。

    「也許有些事情是不能改變的,是生來就注定的。」她慢慢地說,「也許有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總要去試一試,才會甘心。」

    「我沒有聽懂……」 曉螢汗顏地撓頭。

    「呵呵,」百草也覺得自己說的很混亂,想了想,說,「就像那個龜兔賽跑的故事,如果烏龜也覺得自己生來就不如兔子,只是嫉妒兔子,而不是去跟兔子比賽,它是不可能贏了兔子的吧。」

    「什麼兔子烏龜的!」

    這次曉螢聽懂了,她怒瞪雙眼。

    「你的意思是,你是烏龜,婷宜是兔子?拜託!我不如婷宜我承認,我再多刻苦地練習,也超不過婷宜我承認!可是,你才不比婷宜差!」

    「哼,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曉螢悶聲說,「婷宜一直故意漠視你,表現得不屑於跟你交手,好像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一樣,哼哼,這恰恰說明她知道你是她最有威脅的對手!她想從精神上打垮你!」

    百草愣了下。

    「還有,我告訴你啊,」曉螢翻過身,很鄭重地瞪著她,「我聽說,你已經向婷宜正式宣戰了,沈教練安排的你和婷宜的對戰就在下週六,對不對?」

    「……對。」

    「你這次一定要——打敗她!」曉螢狠狠地說,「為了若白師兄,為了我,你一定要打敗婷宜!不要說什麼盡力去發揮,你這次一定要打敗她,否則我會很失望很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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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百草良久沒有出聲,曉螢又放軟了語氣,哀求說:

    「好不好?」

    日子過得飛快。

    若白很重視週末將要進行的百草和婷宜的較量,在胖周大排檔那裡請了幾天假,加大了對她的訓練,甚至取消了他自己的日常練習。

    「若白師兄,我知道週末和婷宜那場比賽的重要性。你相信我,我會用我所有的力量去準備,我可以獨自練習,如果真的需要,曉螢也可以陪我練習。」

    這天清晨,百草拒絕再和若白繼續練下去。

    「若白師兄,你不用一直陪著我。你已經為我耽誤了很多訓練,我不希望再這樣下去。」她心中不安,她明白是自己拖累了若白。

    自從若白進入訓練中心,將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她身上。如果說沈檸教練是所有隊員的教練,那麼若白某種意義上,相當於她的私人教練。

    每個人的時間精力都是有限的。

    若白在她身上耗費的心血越多,他自己的訓練也被耽誤的越多。比如說分組搭檔,起初沈教練是安排申波和若白一組,因為他們兩個是全隊中的佼佼者,實力相當,便於互相提高。然而沒多久,若白卻要求換過來和她同組。

    和若白一組,她可以盡情地發力,不怕夥伴拿不住她的腳靶。

    因為若白出腿的速度和力道,她也必須全神貫注地反應,否則會被踢得鼻青臉腫。

    而若白和她一組卻很吃虧。

    出腿不能用勁全力,她的反應速度也畢竟遜於申波、亦楓這樣的男隊員,沒有辦法去帶若白,也沒有辦法用勢均力敵的對抗去激發若白。

    她好幾次鄭重地對若白說,希望他能夠重新跟其他男隊員搭檔。

    甚至那時候沈檸教練安排若白和婷宜一組,雖然心中有些不捨,但是若白能跟水平更高些的選手一組,她也是開心的。

    「你有信心能戰勝婷宜?」緩緩放下手中的腳靶,若白冷聲說。

    「……」

    「有嗎?」他逼問。

    「……我會努力的。」百草胸口吸足一口氣,「上次的交手,婷宜並不是無懈可擊,或許我這次可以勝的。」

    「或許?」若白聲音淡漠,「你應該知道,如果這次你還是輸給婷宜,就再沒有機會去競爭參加世界跆拳道錦標賽。」

    「……是,」她的眼睛暗淡下來,「……我知道。」所有人都寄希望於婷宜,希望婷宜可以在世錦賽上有所突破,沈檸教練從沒有考慮過其他人參賽的可能性,那張入場券上已經寫好了婷宜的名字。

    「你有必勝的把握嗎?」若白冷冷地看著她。

    「……」

    「繼續練習,開始!」

    若白高高舉起腳靶,命令道。百草一個激靈,下意識地開始跳步,卻略一怔,又硬生生將腿收回來,直視他說:

    「那你,有必勝的把握嗎?」

    如果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何苦又拖累了他。

    「有。」

    若白淡淡地回答,沒有一絲的猶豫。看到她呆愣住的眼睛,他不耐煩地皺眉,低喊:

    「開始!」

    週五下午,訓練中心出乎意料地來了一個人。

    他推門而入的時候,幾乎所有隊員都驚喜地停下了練習。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閒西裝,深藍色的磨舊牛仔褲,身材修長,又帥又酷,雖然渾身的氣質已經越來越像商界人士,但是唇角的笑容依然像陽光般燦爛。

    彷彿每天都在這裡,從來沒有離開過似的,他笑著對大家揮了揮手,招呼道:

    「嗨!」

    訓練廳內像炸開了一樣,申波、石綜、寇震高興地向廷皓迎過去,亦楓也難得不打哈欠了,開心地看向他。沈檸看到這樣的情形,索性宣佈休息十五分鐘,自己也微笑著向廷皓走過去。只有婷宜略微沉吟了一下,搖搖頭。

    廷皓擁抱了申波他們,跟其他所有人也都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百草對廷皓彎腰行禮之後,心頭閃過一件事,張了張嘴,看著他卻忽然無法問出來。廷皓笑哈哈地摸摸她的腦袋,調侃了她的頭髮幾句,便和其他人說起話來。

    然後沈檸和他去到一個角落裡,似乎在商量什麼事情。

    「有一件事情由廷皓向大家宣佈。」

    過了一會兒,沈檸命令所有隊員集合起來,她眼睛有嫵媚的笑意,微側頭看著廷皓說。

    「謝謝沈教練。雖然我很久沒有跟大家一起訓練,但是最新的關於跆拳道的消息,沈教練都會及時地通知我。」

    廷皓回望向沈檸,笑容如盛夏的陽光。

    然後,他對著面前的夥伴們說:

    「跆拳道世界錦標賽將在今年秋季舉行,從國家體委到訓練中心都很重視。作為訓練中心的贊助商,方氏集團研究之後決定,將會出資贊助大家下個月到韓國參加國際跆拳道暑期訓練營,和各國的青年跆拳道選手一起進行切磋和實戰,作為世錦賽開賽之前的熱身。」

    「哇——!」

    訓練廳內沸騰起來!

    大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國際跆拳道暑期訓練營!那是每年一次,各國選手進行切磋交流的盛會!在那裡可以接觸到各國選手,親眼見識不同國家選手的不同風格和特點,以往國際大賽中的冠軍幾乎都參加過訓練營!

    只是因為經費的緣故,只聽說國家隊的選手們在前年的時候去參加過一次,回來後都是超讚的。簡直像是電影中演的一樣,無數高手,臥虎藏龍,風雲際會,產生了無數的逸事和傳說。

    天哪,他們居然可以去!

    「……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去嗎?」

    掙扎了一下,光雅舉起手,決定還是問個仔細。曉螢立刻豎起耳朵來聽。

    「是的,所有的人。」廷皓點頭說,笑笑的目光落在一臉緊張的曉螢身上,「包括打工小妹。」

    「啊——!」曉螢尖叫,激動得想哭出來,「廷皓哥哥,我愛你,你是我的偶像!」

    訓練在興奮難平的情緒中結束,跟百草一起匆匆整理完大廳,曉螢就滿臉激動地跑走了,說是要為韓國之行採購最漂亮的衣服去!百草留下來把剩下的清潔工作做完,又和若白繼續訓練了一個小時,才一起走出訓練中心。

    夏天到了。

    天亮的時間越來越長。

    若白和百草一起走下訓練館外的台階時,陽光還是很充沛。一輛銀白色的蓮花跑車停在長長的大理石台階下,車身熠熠閃光。

    車窗降下。

    對兩人招了招手,廷皓的笑臉燦爛地露出來,然後他走出車外,修長的身體穩穩靠在跑車上,漫不經心般笑著地問:

    「你們去哪裡?」

    「回道館。」

    見若白沉默著不說話,百草行了個禮,回答說。

    「正好順路,我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知道若白師兄對廷皓的心結,猶豫了一下,百草說,「路不遠,我們走回去,很方便的。」

    廷皓笑了笑。

    沒有理會她,他望向神情淡漠的若白,半開玩笑似的說:

    「若白,我可以借一會兒百草嗎?」

    百草聽得愣住。

    若白微皺眉心,抬起眼睛。

    「只佔用她一頓晚飯的時候,一個小時後,我準時將她送回松柏道館,可以嗎?」廷皓凝視著若白。

    「這是她的事情,你問她。」若白淡淡說。

    「可以嗎?」

    廷皓看向百草,對她眨眨眼睛。

    難道是……

    百草的心跳漏了一拍,侷促地看了看若白,小心翼翼地說:「若白師兄……我很快就會回去,不會耽誤晚上的訓練……」

    若白淡然地點了下頭。

    逕自走了。

    不安地望著若白的身影越走越遠,轉回頭來時,廷皓那笑意中帶著研究的眼神,讓她不知怎麼突然臉紅了。

    「上車吧。」

    廷皓很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

    等百草坐進車裡,發現婷宜正坐在後排的座位裡,笑意溫婉地看著她,說:「原來,哥哥在等的人竟然是你。」

    「……」

    百草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想了想,她決定還是看向路前的景物不要說話好了。

    「剛才我還以為,哥哥要和沈教練一起吃飯談談話呢,結果哥哥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接你啊。」婷宜好奇地瞅她,「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和我哥關係這麼好了。」

    「……我沒有。」

    憋了半天,百草只能說出這句話。雖然她嘴笨,可是並不意味著她聽不出來婷宜話中有話。

    「別欺負老實人了,我只是找她有點事情而已。」

    握著方向盤,廷皓回頭笑看了婷宜一眼,語氣並沒有多嚴厲,婷宜卻抿了抿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停一下,我在這裡下車!」

    路過醫學院門前時,婷宜忙對廷皓說。

    「你去找初原?」

    廷皓將車開向路邊。

    「嗯,我去看看初原哥哥,他好像實習很忙,這幾天一直住在學校裡,我去挖他出去吃飯,省得他隨便吃點東西打發,傷到身體。」

    「不如大家一起吃飯吧。」

    聽到廷皓這個提議,百草的心突然抽緊了,她僵僵地望著車窗外,不敢說話。

    「不了,初原哥哥喜歡安靜。」婷宜溫柔地微笑,打開車門,「我走了,百草,記得多點些好吃的,別跟我哥客氣!」

    「啊,對了。」

    臨走前,婷宜又對車窗內的百草笑著說:

    「週末的實戰,請你一定要加油,不要再輸給我了啊。」

    蓮花跑車重新行駛起來。

    「你和婷宜要交手?」

    廷皓平穩地開著車,打開車內的音響,靜謐的輕音樂流淌出來。

    「嗯。」

    百草心內亂亂的。

    廷皓笑了笑,沒有說話。

    車內只有音樂靜靜流淌的聲音,她不由得扭頭看向他,見他全神貫注地開著車,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骨節突出,讓她想起當年他叱吒跆壇的情景。

    那時他是整個跆拳道界的希望。

    只有他曾經在世界青年跆拳道錦標賽中得到過冠軍,人們寄希望於他能夠在奧運會上拿到金牌。

    可是,自從他進入大學的商科學習,半接手家族企業,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沒有系統地進行跆拳道訓練。偶爾過來訓練基地,也基本上只是試試身手,與隊友們寒暄聊天,似乎他只是來重溫一下跆拳道的氣息。

    三年的時間,他改變了很多。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他渾身綻放出的耀眼光芒,就像盛夏的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第一次坐他的車,他車速飛快,令她心驚膽跳。而現在,她悄悄打量他——

    他似乎比以前更好看。

    鼻樑高高的。

    側影的輪廓帥朗英氣。

    唇角還是始終有著明亮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彷彿只是一種習慣,不再燦爛得讓人不敢多看。

    而且他開車穩健了很多,讓人坐得很舒服,卻不知怎麼,她竟然覺得有些失落。

    「到了。」

    廷皓停好車。

    坐到咖啡廳臨窗的沙發上,看著周圍似曾相識的環境,百草忽然想起來,她曾經來過這裡,也是跟廷皓一起。

    「先來一杯黑咖啡和橙汁。」

    廷皓點的飲料也和上次一樣,她怔怔地看著桌面上擺放的餐具,瓷質依舊那麼白皙,燙著金燦燦的滾邊,如同時光倒流了。

    「你吃點什麼?」

    廷皓將餐單遞給她。

    「……我不懂。」

    餐單上的那些套餐,她全都沒有吃過。

    「兩份T骨牛排套餐,一份六成熟,一份七成熟。」廷皓替她點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飲料和套餐都上來了。

    玻璃杯中的橙汁金黃金黃,十分新鮮,像是剛剛從果園採摘回來的。裡面依舊有些冰塊,喝起來很涼。百草一口一口用吸管喝著,想起上次她喝完以後肚子很痛,以為是吃壞了肚子,結果卻是……

    還弄髒了初原師兄的床單……

    她臉紅起來,愣愣地望著杯中透明的冰塊。那時候她跟初原師兄那麼接近,而現在,初原師兄回來都好幾天了,她幾乎都沒有跟他說過話。

    這幾天,每天清晨她都會去小木屋打掃衛生。有時晚上訓練結束,她也會到小木屋附近再打掃一次。

    「如果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可以不生氣嗎?」廷皓邊切牛排邊說。

    「啊?」

    「對不起,你拜託我的事情,我忘記了。」笑了笑,廷皓拿出一支鋼筆放到桌上,「初原生日那天,我剛好有一件很重要的商業合作案在談,回國之後才發現忘記替你轉交給他了。原本想再給他,可是他現在已經回來,不如你親自交給他。」

    靜靜地躺在白色的桌面上。

    那是一支黑色的鋼筆。

    在文具店看到它的時候,她就很喜歡。筆身不是很細,微微有些重量,拿起來很舒服。筆尖是金色的,店家說那是鍍金的筆尖,不容易壞,她特意吸了墨水,在紙上試了又試,寫起來很流暢很順手。

    猶豫了很久。

    因為這只筆很貴。

    她知道若白想要她去報考黑帶,她好不容易才攢了些錢,如果買下這支筆,距離報考黑帶的費用會更加遙遠。

    可是……

    她好想買下來,送給遠在美國的初原師兄作為生日禮物。他學醫科,會經常做些記錄寫些病歷什麼的,一支鋼筆對他來說應該是有用的吧。

    自從他去到美國,婷宜常常飛去看他。

    她沒有錢,寄不起國際信件,沒有電腦,不能發email給他,也沒有手機,更加支付不起國際電話的費用。她擔心,初原師兄會不會以為她忘記他了。

    她想讓他知道……

    她一直都記著他。

    包括他的生日,包括他寫字時喜歡用略細的筆尖。

    猶豫了很久,她終於下定決心買了這支筆。趁廷皓前輩來訓練中心的時候,她懇求他在見到初原師兄的時候,替她送給他,並替她祝初原師兄生日快樂。她知道廷皓前輩常常去美國,得知廷皓前輩恰好是在初原師兄生日那幾天要去美國時,她開心極了。

    雖然始終沒有接到初原師兄的電話。

    不曉得初原師兄是否喜歡她送的這支鋼筆。

    可是她並不在意。

    只要初原師兄知道,她一直都記著他,從來沒有忘記他。

    原來——

    初原師兄從來沒有見到過它……

    手指僵硬地拿起那支筆,筆身涼涼的,百草輕輕地摸了摸它,沒有說話,慢慢將它放進書包裡收好。

    「小丫頭,你生氣了?」廷皓皺眉問。

    她搖搖頭。

    努力將玻璃杯中的橙汁喝完,她拿起書包的帶子,說:「我該回去了,若白師兄在等我訓練。」

    「你的牛排還沒有吃。」

    「……我不餓。」她從來沒吃過牛排,那些刀子叉子不知道該怎麼用,「廷皓前輩,謝謝你請我吃飯,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說著,她站起身來。

    「我跟你說過對不起了!」

    廷皓抓住她的手,將她又按回沙發,凝視她說:

    「你喜歡初原是嗎?所以這麼生氣。」

    「……」

    「如果是這樣,把鋼筆給我,我負責將它交給初原,並且我會告訴初原,是我忘記給他,而你很在意這件事。」

    「我沒有生氣,」她用力搖頭,「你本來也不是必須要幫我做這些,我很感激當時你答應幫我送給初原師兄,就算因為有事情耽誤沒有送成,我也還是很感激你。我只是……只是……」

    她不知道該怎樣說。

    只是心裡空落落的,隱隱有些涼,就像鋼筆涼涼的筆身。原來,怪不得初原師兄忘記了她,是她沒能讓初原師兄知道,她一直記得他……

    「吃完飯再走,不差這一會兒的時間。」

    將她面前的盤子端過來,廷皓用她的刀叉幫她一塊塊將肉切成小塊,然後又端回給她,說:

    「吃吧。」

    聽出他話語裡隱約命令的口氣,百草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悶頭吃起來。她吃飯的時候,廷皓始終沉默著,等她吃完了抬頭,見他正默默地望向窗外。

    夕陽如血。

    他的面容有淡淡的陰影。

    眼神是沉鬱的。

    「廷皓前輩……」也許是夕陽的關係,也許是他的眼神,百草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會參加今年的世錦賽嗎?」

    廷皓轉回視線,繼續吃他面前已經冷掉的牛排。

    「不會。」

    「……你還會再恢復訓練嗎?」

    「不會。」

    「……為什麼?」她怔怔地問。

    用餐巾輕拭了下唇角,廷皓站起身,幫她拿起書包,笑了笑,說:

    「走吧,再晚回去,若白說不定會對你展開殘酷的魔鬼式訓練。說起來,若白也確實出色,你這兩年被他訓練得進步飛速,也許週末跟婷宜的實戰,她會很是吃些苦頭。」

    回到松柏道館,天已經快要黑了。

    月亮的淡影掛在天空,若白筆直地站在訓練廳的紙門前,他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看著百草一路飛奔過來。

    「吃飽了?」

    他淡淡地問。

    「嗯。」

    她的臉有些紅。

    「好吃嗎?」

    「啊?」

    「今晚多練一個小時。」

    「刷」地一聲拉開紙門,若白面色冷凝地走進去,百草乖乖跟在他身後。

    過了一天。

    又過了一天。

    週末到了。

    聽說了百草要跟婷宜交手的消息,松柏道館的弟子們起了個大早,搶著將她的打掃衛生的工作做完了,留給她充足的時間備戰。

    中午,范嬸特意燉了排骨給百草吃。

    去訓練中心的時候,為了節省百草的體力,曉螢硬是拉著她坐公交車過去。

    然而一踏入訓練館,百草和曉螢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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