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是愛手背是痛 07
    車站是人類各種感情的敏感區,一點兒沒錯。送別的人離情萋萋,淚水橫流,我看見一對情侶在擁抱,彷彿生離死別一樣,難捨難分。接站的人經過焦急等待後,忽然歡呼雀躍,在笑容裡也閃爍著點點喜悅的淚光。也有孤零零的走進走出車站的人,拖著冷清和落寞,像我一樣,偶爾回頭,張望不可能出現的送別或者迎接的人。

    站在售票口,售票員遞給我車票的時候,好意提醒我:「可能已經檢票了,你行動要快點兒。」

    我聽了慌了神,扭頭就跑,甚至忘了對人家的好意表示一下謝意。檢票口就在眼前了,我發現已經沒有等待檢票通過的旅客了,女檢票員正在百無聊賴地修著手指甲。快步趕過去,沒提防過道上橫著的一個紙箱子,把我拌了一個趔趄。斜刺裡,一個人衝過來扶住了我。驚魂未定的我,一句謝謝還沒說出口,卻意外地發現扶我的人是王軍。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吃驚地問。

    「回家。」王軍笑嘻嘻地說。「正巧我也要回家一趟,沒想到吧?」

    「噢,是很巧。」我說。但我知道這種巧合是王軍有意安排的,心裡沒有了主意,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應付他在未來的旅途中的熱情。

    「是這樣,我堂姐要結婚了,所以回去看看。」王軍解釋說。

    由於我們乘坐的這個車次是過路車,車站沒有臥鋪票賣,也沒有坐號,我們走了幾個車廂,都找不到座位。後來我們在兩節車廂的接頭處,找了一個清閒的空間。王軍從包裡拿出一疊報紙,鋪在地板上,對我說:「湊合著坐吧。」

    我坐了下來,打了一個呵欠,然後閉目養神。我感覺到倚著車門的王軍,在看著我。

    王軍似乎不甘心在沉默中浪費和我單獨相處的時間,這可是他經過辛苦等待和積極創造來的機會。我不說話,他煞費苦心地尋找話題撬開我的口。

    「李一呢?」他說,「他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

    「他有事離不開。」我說,不由得就慶幸他不知道李一已經宣佈和我分手。「再說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不放心的?」

    「理工學院有一個女生就是在火車上被人騙了,被人販子拐賣到山區裡,活活給逼瘋了。李一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你這麼瞧得起我?我有那麼傻嗎?」我反問道,心裡說:「哼,如果李一真的能陪著我,你就不會如願以償了。」

    「你當然不傻,但是小心行得萬年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倒是情願讓人拐了去,省得聽您這慈祥的老大娘的嘮叨,騷擾得我連覺也睡不成。」我索性睜開了眼,瞪著他。

    「嘿嘿。」王軍乾笑了兩聲,「你的嘴巴就是厲害,一句頂十句。」

    「你是誇我呢,還是損我?」

    「當然是誇你。」

    「別給我灌迷魂湯了。說說你和李雪英。」

    「我們的破事有什麼好說的?」

    「我就是要聽。你不說也行,我睡覺了,別煩我!」說著我就閉上了眼睛。

    「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倆在一起,只是互相填補寂寞,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沒想到王軍會說這樣的話。

    「瞎說!感情這種東西,你要負責任才行。李雪英精明能幹,人也漂亮,比我可強多了,你就別挑肥揀瘦,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們不合適。不知道為什麼,我和她在一起找不到感覺,我們除了互相傷害,就沒有了繼續相處在一起的理由。我是她的雞肋,她是我的雞肋,因為害怕寂寞我們走到一起,可是卻製造出更多的寂寞。我無法忍受,曾經向她提出分手,可她死活不同意,並說就算要分手,也要等她提出來,我沒有資格決定分手還是不分手。」

    「怎麼會這樣?我聽著也累!」我又睜開眼睛,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可憐的孩子們,愛情到底怎麼了?難道說愛情也和病毒一樣,變異了?我不甘心,我要和變異的愛情鬥爭到底,我想王軍也不會甘心,但願他不要再把愛情的砝碼放到我的身上。

    我說:「既然這樣,不如你們早點分手吧。」我不會安慰人,只會根據直覺判斷,並且直截了當地發表自己的意見。

    「我也這樣考慮。看你和李一多好,真羨慕你們。」

    我心裡苦笑,忍不住要對他說我和李一分手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能說,如果說了,王軍很可能當作是我向他發出的一個暗示,使他重新拾起對我抱的幻想。於是我說:「還行,我是非李一不嫁的。」

    自從我把一個女生最寶貴的東西獻給李一後,我就有一個從一而終的夢想。我不是老古董,但是我很欣賞戴嫻說的完美愛情的話。

    「戴倩,現在我鄭重向你道歉。為了阻止你和李一在一起,我做了一些傻事。道歉的話早就應該說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希望你能原諒我……」

    「不要說了。當時確實很生氣,可事後根本沒放在心裡。你這樣鄭重其事,我都不好意思了。咱們同學了這麼多年,你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一個哥哥,關心著我,寵著我,我應該對你說聲謝謝才對。」我說的是真心話,其實王軍做的那些傻事,從某種意義上講,不但沒有起到阻礙的作用,卻陰差陽錯地促進了我和李一走到一起,或者說我更應該感謝他。

    「看來我們只能做兄妹了。到你結婚的時候,我可要以哥哥的身份給你送嫁。」王軍笑起來,「以後見了李一,我要警告他小心一點,我可是你的娘家人,得罪不得。嘿嘿。」

    我紅了臉,啐了他一口,說:「說什麼呢?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不過,可以考慮!」

    我的心裡劇烈地疼痛起來,王軍的羨慕無疑像撒一把鹽到我的傷口上,我現在是一個吃了黃連的啞巴,只能在心裡苦苦追問自己,「會有和李一結婚的那一天嗎?」思念遏制不住地襲來,把我徹底淹沒,苦苦掙扎無效後,決定給李一打電話。

    借口上廁所,避開王軍的視線。在廁所裡,撥通了李一宿舍的電話。現在是午後十二點半,他應該在宿舍。

    有人接起了電話,說:「喂,你好!請問找誰?」

    不是李一的聲音。我想說我要找李一,可是李一這兩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卻重逾千斤,哽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喂,說話呀,……操!怎麼不說話?」

    電話掛斷了,我聽見一串忙音。還沒來得及傷感,廁所門被擂得像打鼓一樣,有人在砸門,只聽一個刺耳的男聲在外面叫喚:「咋回事呀?你再不出來,俺就要拉褲子裡了。」

    打開門,沒等我出去,一個小個子男人就往裡鑽,邊不滿地瞪了我一眼,嘟囔道:「真行!一蹲就是半個小時。」

    躁紅了臉,低著頭回到王軍身邊。看來王軍對我在廁所裡停留了這麼長時間感到疑惑,投來詢問的目光。我慌張地坐下,對王軍說:「我很累,想睡覺了。」

    閉上眼睛,對自己說:「睡吧!睡吧!乖倩倩,一覺醒來,就到家了。……」

    幸福就像一班車,有始發站,也有終點站。這是我在火車上想到的。我希望幸福的列車只有始發站,沒有終點站。如果我和李一的幸福列車剛剛發動,就這樣嘎然而止,未免太早了些,我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列車中途拋錨,一旦故障排除,列車就會繼續行駛,白頭到老才是我所希望的終點站。

    列車到站,我和王軍下了車。王軍張羅著要打的,我說咱們走回去吧,他不知道我的心裡有多少事情需要梳理。踏在家鄉的土地上,父母的婚姻危機非常現實地擺在面前,我已經無路可逃,只有義無反顧地衝上去,和媽媽攜起手來,一起衝鋒陷陣,捍衛我們家庭的主權不受侵犯。

    在路上,遠遠地看見一個清潔工在掃著街道,她一頭花白的頭髮,身形瘦小,不緊不慢的輪動著掃帚,揚起一團團的灰塵,把她包裹其中,但她漠視這些灰塵的存在,不改變姿勢,也不改變速度,她彷彿不是一個有血有肉地人,而是一個掃大街的機器。我忽然感到親切,有種和她親近的慾望,因為我知道李一的媽媽就是一個清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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