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 第十二章 雁歸(下)
    孔崢不放心雁歸回去上課,要送她回家,她不答應。

    回到學校的她依然平靜得很,仔細的批改作業;有新同事請教問題,一一耐心解答;有個女同學被頑皮男孩扯了辮子哭泣著來告狀,她也和煦地教導著小男生,一切都是這麼有條不紊。

    李老師問她:「嗨,雁歸,今天去產檢了?寶寶一定又可愛又健康吧?」

    雁歸笑著回答:「是啊,醫生說他很乖呢,一切都很正常,生下來一定是個可愛的孩子。」說這話時她的心靈深處似乎充溢著一種隨時會噴射出的光和熱,亮得耀眼。

    李老師不由得驚歎:「雁歸你真是神奇,別人懷孕多少會變醜,你卻美得驚人,到底是什麼秘方?愛情的魔力麼?幸虧有你這樣婚姻幸福的榜樣,不然我真不敢結婚。」

    雁歸點點頭:「是的,結婚好極了,對丈夫和孩子的愛讓我心情愉快,人自然滋潤些。」

    在同事的羨慕目光中雁歸離開辦公室:「今天還有點事,我得早點走。」

    她去菜市場買菜,看見魚很新鮮,和小販一陣討價還價後又買了條活蹦亂跳的魚,她一邊走一邊輕撫自己的肚子,兩眼像寶石一樣熠熠閃亮:「寶寶,爸爸不要你,沒關係,媽媽疼你,媽媽一定非常非常疼你!」

    回到家,柳媽媽看見她很訝異:「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大偉也回來了,說晚上要出席什麼晚會,回來換衣服歇一陣。」

    雁歸說:「我現在肚子這麼大,學校不怎麼管我的,乾脆就早點回來了。」

    柳媽媽心疼地拍拍她:「幹嗎還跑去買菜,累不累?以後你別去了,我去買行了。」

    雁歸說了聲沒關係,去到廚房把菜放好,洗乾淨手,走進臥室。

    大偉睡得正熟,她在旁邊輕輕坐下去,認真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

    那張臉真說不上什麼英俊不凡,只是一張清秀斯文的臉,閉上眼睛的時候顯得還有幾分孩子氣,薄薄的嘴唇不夠豐厚,在相書裡這是福薄的象徵。

    就是這麼一個人,或許二十年後他會開始發福,屆時就是個普通的中年胖子,為什麼她就這般不能放棄他?真奇怪,更奇怪的是他在做了這麼不可原諒的事情還能睡得這麼冠冕堂皇,難道睡死過去就能解決問題?

    雁歸慢慢把細長的手指伸到大偉的面頰,輕輕觸碰。

    指尖下的大偉微微一動,似乎覺得有些癢,把頭別了別,嘴裡輕輕嘟囊一句:「嘿,寶貝,別鬧。」

    她倏地把手收回來,那句輕呢的話語像顆子彈似的擊中她的心臟,他們相識二十幾年,他就沒這麼稱呼過她,那麼這聲寶貝是在喚誰?恍惚中,她的思潮飛了回去,飛到前些年一個夏日的夜晚,那天奶奶過世,他們兩個在屋簷下相依相偎,她啜泣著問他:「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我會對你很好很好,但是會不會有一天你也叫錯我的名字,把我當作另外一個人?」

    他當時回答:「怎麼會弄錯,你是獨一無二的雁歸。」

    那天蒼穹為被,大地為床,他們相伴了整整一個晚上,他簡直就像踩著五彩祥雲伴她走過痛苦歲月的王子,他們的心靈曾經挨得那麼近,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那刻該多好。

    那時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後來,她費了所有心力,鬥志鬥勇,好不容易結了婚,以為自己總算贏了,結果頃刻之間,贏家變成了輸家,而且是滿盤皆輸,簡直傾家蕩產。

    雁歸的太陽穴兩邊劇烈地疼痛著,她想,一個人到底要怎麼樣才算得上痛苦?小說裡描寫的痛苦,是多麼軟弱、淺陋而瑣屑啊,所有這些形容詞即使全部湧現出來,也沒辦法表達我現在的情感。

    如果現在我的手中有一把刀的話,我一定會插進他的胸膛裡,然後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我雁歸的名字到底有沒有刻在上面。

    她的腦子有把聲音不停在叫囂蠱惑著她:殺了他,殺了他!

    她飛快地拿指尖按住自己的額頭,手指太冰涼,像有冰塊鎮在那裡,她慢慢清醒過來。

    剛剛那種尖銳的痛楚緩緩地變得有些麻木,或許是痛得過了頭,痛苦加痛苦,結果竟然是麻木。

    她深吸了口氣,站起來,好吧,大偉,既然你要結束,那就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我可以給你自由,但是你不能不給我尊嚴,我不是砧上的魚肉,可以任你來欺凌!你撕碎了我愛你的心,那麼現在我對你只有深沉而熾熱的恨了。

    我曾經把所有的幸福都典當給了你,現在我要贖回來了,你霸佔它了這麼久,是不是也應該付出應有的報酬?你會受到懲罰的,你也應該受到懲罰!

    雁歸離開臥室,柳媽媽在廚房裡叫她:「雁歸,這條魚好新鮮,你想怎麼吃?我燉蘿蔔魚湯給你好麼?」

    雁歸走過去從她手裡接下來:「我來吧。」

    柳媽媽說:「嗯,那也好,你做魚的手勢真是誰也比不上。」

    雁歸笑笑:「您出去歇著吧。」

    她把那條魚洗了洗,然後用一把細長的小刀輕輕將魚肚劃開,誰想到那魚極為活跳,開了膛受痛之下一跳老高,竟從她的手中掉出去。

    雁歸扶著腰,慢慢蹲下去,看那尾魚在地上垂死掙扎,尾巴把地面拍得啪啪響,她饒有趣味地看了一會,雪白精緻的面孔上忽然浮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想跑?沒門,已經晚了!」

    她用兩手抓住魚腰中間,把它放到砧板上,換了把鋒利菜刀,也不再費心去把內臟掏出來,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手起刀落,一刀剁了下去,只聽「鐺」一聲響,那魚瞬間首尾分離,淡淡的血絲從雪白的魚肉中滲了出來,觸目驚心。

    魚不再動了,雁歸垂手拎住菜刀,望著砧板上瞪得大大的呆滯死魚眼發呆。

    她那一刀聲響太大,房子窄小,他們的臥室緊鄰廚房,大偉被弄醒過來。

    他迷迷濛朦有些不滿地叫:「幹什麼呢?吵死了,輕點行不行?」

    雁歸被驚醒過來:「哦,做菜呢,你睡吧,我放輕點弄。」

    到了五點左右,大偉起來,開始換衣服。

    雁歸平靜地倚著沙發上看雜誌,抬頭望一望他,發現他正為打哪條領帶猶豫不決。

    雁歸指了指其中一條:「那條不錯。」

    大偉拿起比了一下,搖搖頭放下,又拿起另外幾條,選來選去終於把其中一條繫上。

    雁歸從鏡子裡看著他:「看來看去還是我選的那條好吧?」

    大偉低頭看了一眼,正是雁歸指的那條,他嗯了一聲:「你眼光一向不錯。」

    「我也這麼覺得。」雁歸淡淡微笑:「所以我找你做老公,穩重踏實,勤奮肯幹,最重要是一心一意,忠心耿耿。」

    大偉手中的動作驀然停下來,從鏡子裡注視她,她抬起眼睛望他,大偉覺得雁歸明亮的眼睛幾乎要射透他的心,讓他背脊上產生一股涼意。

    兩人相持半晌,他終於把頭別過去:「我要快點,天翔國際的年會六點開始,我快遲到了。」

    雁歸說:「可以攜家眷麼?」

    大偉說:「不行。」

    「是麼?」雁歸若有所思:「我倒是挺想去的。」

    「你去幹嗎?那的人你又不認識。」

    「誰說的,我認識的人可多呢。

    不行就算了,你去吧。」

    大偉在她滿含深意地注視下惴惴不安地走出了家門。

    他前腳出去,雁歸後腳就打了個電話給孔崢:「晚上我能來參加你們公司的年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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