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 第九章 雁歸和孔崢(下)
    那是一副二十乘二十的四方形多米諾,圖形中央是一棟可愛的木頭房子,孔崢興致勃勃地對她說:「你從簡單的開始玩起,我覺得這個房子很像你喜歡的類型。」

    雁歸皺著眉頭學他蹲下去:「為什麼你喜歡把自己的喜好強加到別人頭上?」

    「因為我覺得很適合你啊。」

    「那個答案呢?」

    「你砌好就見分曉了。」

    雁歸看著五顏六色的塑膠小骨牌歎了口氣:「我的學生如果玩這種東西,我一定要罰留堂。」她開始一塊塊擺弄起來。

    砌到三十多塊的時候,她的尾指不小心碰到一塊牌的邊角,已經砌好的那些頓時轟然倒下,雁歸呀一聲叫起來。

    孔崢一直開開心心地盤膝坐在一邊觀看,見牌塌了,馬上笑逐顏開:「重來!」

    雁歸橫他一眼,繼續開始,這次她一口氣壘到了九十多塊,鬆了口氣:「其實也不是很難。」

    孔崢抽著煙點頭:「細心加耐心就好。」一邊說話一邊吸煙,沒留神被嗆到,他大聲咳嗽起來,牌竟然又倒了一半,雁歸忍不住慘叫一聲。

    「對了,我忘了說……咳咳,還要小心。

    雁歸非常疑惑:「你故意的?」

    孔崢無辜地近乎誇張地聳聳肩膀:「我哪有,咳嗽和愛情一樣是不能人為控制的。」

    雁歸惡狠狠地把牌撥到一起,再次重新開始:「別給我惹麻煩!」

    孔崢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我對你多好啊,你從小都沒人陪你玩,現在我給你補償呢,讓你像小孩子一樣玩耍,你不開心?」

    雁歸懶得抬頭:「你走遠點。」

    她有種不服輸的精神,這次靜下心來,細緻地一塊塊壘搭,慢慢幾乎忘記週遭所有事物。

    孔崢果然不再打擾她,默默坐在一旁靜靜觀看。

    不知過了多久,雁歸的牌已經砌到一大半,外面的辦公室突然傳出聲音,孔崢微微一笑:「你繼續玩,什麼都別管,我出去一下。」

    他輕輕掩上門,走到外間的辦公室。

    門外站著個高挑俊美的女郎,看到他出來,笑起來:「你又在一個人玩多米諾?」

    孔崢開心地說:「這次不是一個人,有人陪我呢。」

    女郎顯得很好奇:「是誰?你玩牌的時候最忌恨有人在旁邊。」

    「不告訴你。

    對了,葉筠,你現在手上負責的那個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

    「挺好的,一切照計劃進行。」

    「合作公司已經找到了麼?」

    「嗯,差不多了,還是你推薦的那家法國物流公司最好,資歷口碑都沒得挑,售後也讓人滿意。」

    孔崢說:「聽說負責接洽的人也不錯。」

    葉筠輕輕咳嗽一聲:「是,那人是我大學同學,大學成績優秀,現在的業務也非常熟練。」

    「啊,是故人。」

    「我不會因私忘公。」

    孔崢笑一笑:「如果連這點也信不過,我怎麼敢用你?而且我覺得只要公司沒損失,你們就算談戀愛也沒關係,我最樂見珠聯璧合的喜事。」

    葉筠幽幽說:「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我知道你敢愛敢恨。」

    「也要對方同樣有擔當。」

    孔崢奇道:「他沒有麼?那你還喜歡他?」

    葉筠大方說道:「你今天既然找我來,想必已經有所耳聞,柳大偉的確是我昔日戀人,他的長處是溫柔體貼女伴至每一個毛孔,剛好我也服這一套。

    不管我們私交如何,我可以向你保證的是,你如果真相信我,就該明白我決不會把公司利益去換取自己的私人好處,我還要在這行立足。」

    「我早說過我相信你,我只是好奇,你們的愛火是否已經重燃?」

    葉筠笑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難道暗戀我許久麼?是!我們忘不了彼此,我相信愛情與事業我已經兼得。」

    「以前導致你們分開的問題已經不存在了麼?」

    「男人的事情可以交給他自己解決,他勢必會給我一個交代。」

    「他說的?」

    「嗯!」

    隔壁房間裡突然傳來一陣嘩啦聲響,孔崢忙道:「看來我那個朋友還是不太熟悉多米諾的規則,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我找你來只是問下項目進展,你不要放在心上。」

    孔崢推門進去,雁歸低頭跪坐在地上,面色慘白,望著辟里啪啦塌了一地的骨牌發呆。

    他走過去在她旁邊蹲下:「怎麼了?」

    雁歸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的格子毛料裙上面,過了半天,她靜靜說道:「孔崢,你好樣的!」她那一頭烏黑長髮又厚又重,簡單用髮簪盤成一個髻,沉甸甸的,似乎壓得她頭都快抬不起了。

    孔崢盤腿坐下來,用手指輕撫地上七零八落的散牌:「你知道麼?我第一次獨立砌一副大牌的時候是好幾年前,2萬多塊,我沒有太多時間,每天只能抽出一小時,用了大概一個月功夫才完成了90%。」

    他為第一幅大型作品費盡了心思,設計特別的圖案和機關、對每一枚骨牌的顏色和位置都要做出合理的安排,他幾乎調動了自己所有的空間想像能力和規劃能力,經常跪得雙膝發麻。

    最後一天,他特別把手上其他事情安排好,準備花上一整天時間完成這幅作品,但是推開門,他驚呆了,辛苦壘搭了一個月的牌竟然坍塌了三分之二。

    「就在我以為要大功告成的時候……」孔崢笑笑說:「你知道是什麼毀了我的牌?」

    「是什麼?」這個故事很懸疑,即使在盛怒中的雁歸仍然忍不住好奇。

    「是老鼠,我在房間裡發現了老鼠的爪印。

    從那以後,我對遊戲室的要求特別高,別的房間,辦公室、臥室什麼我都可以隨便,只有這間房不行。

    對了,我有沒有告訴你?我住過的所有地方一定都有遊戲室,裡面不要任何陳設,光線要柔和明亮,不使眼睛疲勞,地面一定是防滑的大理石,板塊接縫要完美,不能有雜物,而且絕不允許有老鼠蟑螂出沒。」

    雁歸諷刺他:「你想表達什麼?讓我知道你是我生命裡令人不能容忍的耗子?」

    「我想告訴你,別那麼想當然,只要人生還沒最後完美落幕,世界上的事便會有不可思議的變數。

    看你怎麼承擔而已。」

    「你憑什麼干涉我的生活?我的理想?我的夢?」

    「那你憑什麼干涉柳大偉的這一切呢?」

    「我們是相愛的!」

    孔崢大笑:「好一對愛侶,既然如此,那葉筠是什麼?」

    「她是那隻老鼠,像你一樣!」

    「你已經生氣得要用人身攻擊了麼?別這樣,雁歸,這樣有失你的格調,放輕鬆點吧。」孔崢把手一撐地面站起來:「你確定自己真的愛他?愛柳大偉?是愛一個人而不是愛著一個夢?」

    「誰能準確分辨這些?誰敢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愛的是這個人而不是愛情本身?生活裡有些東西本來就是密不可分的。」

    「如果真像你說的那麼愛,為什麼你不讓他得到他自己想要的?不是說愛不是佔有,是包容是奉獻麼?」

    雁歸冷笑一聲:「笑話,既然你這麼會講大道理,為什麼不對我包容奉獻,讓我得到我想要的?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孔崢一怔,頓時沉默下去,雁歸繼續說:「孔崢,你今天帶我玩遊戲的好意我心領了。

    但是以後的事情,咱們走著瞧!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是我的我從不貪心,但是屬於我的,就一定會好好珍重愛護,我守了十幾年的幸福,絕不允許別人覬覦,你不行、葉筠不行、大偉也不行!」

    她從地上爬起來,拿上手袋,看了看地上剛剛已經砌好了大半的牌:「這種東西,你自己去玩吧,我沒功夫陪你!」

    孔崢看著她滿面怒容,知道阻擋不了:「我知道說再多也沒用,不過雁歸,你再生氣,不念我的好心也念下你那份所謂的愛情……公平點對柳大偉吧,我雖然不喜歡他那個人——因為我實在很奇怪世界上竟然還會有他那種人,像個孩子似的拒絕成長,但這麼多年他總算對你不錯,你不是說他是第一個對你好的人麼?不是他快樂你便快樂麼?那如果他對你說得到葉筠就是他最大的快樂,你該怎麼辦?我建議你好好想想。」

    雁歸轉頭橫他一眼:「我的事情,不勞你費心。」

    這是雁歸第二次走出天翔國際的大門,她回頭望望那幢灰色的高大建築,再次打了個寒戰。

    這次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上次她能感覺孔崢已經變得不簡單,但這次簡直讓她如遭雷擊。

    大偉的那個故人竟然是葉筠,還在天翔國際為孔崢賣命,竟然還剛好跟大偉的case掛鉤。

    她現在草木皆兵,不至於會天真的相信世界就是這麼小、無巧不成書的鬼話,或許剛剛辦公室那一幕對話根本就是演給她看的。

    「一切按計劃進行!」雁歸想起葉筠這句話就暗暗心驚,什麼計劃?她覺得從孔崢的5000冊圖書出現開始,她就已經像只蒼蠅似的掉了一個孔崢和葉筠聯手結成的一個網裡,而她竟然沒有嗅到危險,親手把大偉送進圈套。

    雁歸有種想吐血的感覺,她從沒遇到過這麼厲害的敵手,表面上不動聲色,看不出任何端倪,骨子裡卻藏著把軟刀子,笑嘻嘻貼近了,趁你不防備的時候直捅到要害。

    他的心機隱藏在深情款款的紳士風度背後,讓人防不勝防。

    其實敵人再強也不可怕,她向來是個穩當的人,只要步步為營,彼有張良計,我自有過牆梯,她要的是信心,只要大偉能夠給她充分的信心,只要他能和她一樣堅定,她不相信這世上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分開一對真心相愛的人,可是……

    在愛情的軌道裡,總是遵循一定順序的:我愛你——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對不起——我恨你——再見,為什麼不能永遠只把腳步停留在前面兩個階段?理由說一千道一萬,也不過是愛得不夠深而已,雁歸從心底裡產生了懼怕,她不怕孔崢也不怕葉筠,她什麼危險都不懼怕,就算前方出現一頭老虎,她也敢拿棍子把它趕開——她只怕他愛得不夠深。

    雁歸回想起孔崢最後說的話,心裡第一次產生了十幾年來的第一次猶豫,大偉想要的是什麼?她回憶起大偉這段時間裡談起這個case的神情,那麼神采飛揚,他不止一次提起天翔國際的人,激賞那個人辦事精明利落,原來他這樣為葉筠感到驕傲,他為什麼就一點不顧忌她的心情?

    她想著大偉對她的點滴,他曾經保護她,教導她,為她不能考進重點大學痛惜,他們的第一次,他那麼無措慌張,他望著她時溫柔的眼神……

    該不該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雁歸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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