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狩獵者 之八龍父
    沒想到,燭陰還可以打電話回台北市的辦公室…只是前面的區碼多到讓我差點手

    抽筋。

    留下鬼仙大人和淮先生看家,我覺得實在太僭越又太令人擔心了。但我唧唧聒聒

    講了半天,鬼仙大人一概沈默以對,最後才說,「都很好。」然後又不開口了。

    …她七情六慾都被抽了大半,無口是應該的。我默默的掛了電話,又撥了更長的

    區碼打到淮先生的手機。

    (是說這年頭…連真人都有手機。修仙人也真是日新月異…)

    「喂?」

    淮先生一開口,沒作好心理準備的我,就被這個字給命中眉心,立刻噴血。幸好

    有兩百年道行作底,沒翻觔斗。

    「…淮先生,辦公室有什麼事情嗎?」按著額頭,我顫巍巍的問。

    淮先生的表現就正常多了,最少他願意告訴我,別說人,連公文都沒人遞來。當

    然更沒什麼事情可做。還非常親切的要我們好好玩,有什麼事情他會處理。

    他真的很親切…我也沒翻觔斗。只是眉心血流不止,還很尷尬的流了鼻血。

    Boss遞手帕給我,「六娘子和南子聯手,誰敢去送死啊?」

    「不是這麼講的嘛,」我爭辯,「他們都是不知道高到哪兒去的高人,請人家看

    家,怎麼可以不關心一下…」

    他眼皮都不抬,「我替他們扛過多少事情,哪個敢多說一個字?」

    …為什麼你連天仙級人物都敢耍流氓呢?我很納悶。

    這個時候,我們正在石峰低層的大樓裡,看稻苗青青,隨著法術風微微搖曳。高

    高的天花板懸著無法逼視的光團,這感覺、這熱度,和有些想冒煙的味兒…都像

    具體而微的太陽。

    混血妖族學妖法主要是為了實用性,打架耍帥那是順便。因為燭陰的天候風土實

    在太過惡劣,許多重要的糧食出產都移到石峰大廈內,五十樓以下會撥出大半來

    當「農場」,五十樓以上就離地氣太遠,只能當住家了。

    農場裡的太陽、風、水源,都是妖法、道術,或者是機關術的結果,很讓人嘖嘖

    稱奇。

    不過在這片窮山惡水中,看到生命力盎然的綠意,令人感動得非常厲害。

    在灼珪兄弟帶著卿卿和麥克滿山滿野的瘋去的時候,我和boss除了訪友吃飯外,

    就是在溫室農場裡散步,聽他細數園藝心得,靜態得很。

    我也很愛花花草草,但天生的鬼靈之氣就是活物的剋星。我既然不可能再享受開

    闢花園的樂趣,我不懂boss幹嘛把我拖來這兒。

    「燭陰的植物都很勇悍,不會妳走過就枯萎了。」他淡淡的說,旋即一笑,「欸

    ,長生,我看我們還是退休吧。退休後來開一層農場,專種清腸稻,妳覺得怎麼

    樣?」

    「Boss,」我嗤之以鼻,「你又不吃米飯。」

    「那我們種一種會湧出牛奶的稻子好了。」

    跟他爭辯是沒用的,可在野地沒杯子,我只能拿一包微溫的保久奶給他。事實證

    明,Boss也不是那麼嬌貴的。他老嚷著要冰牛奶,只是單純愛折騰我。這可不,

    微溫的保久奶他還不是喝得很高興。

    「你弟弟他們把卿卿帶哪去了?」我有點憂心,「會不會有危險啊?」雖然有麥

    克在,但卿卿還是個柔弱並且眼睛看不見的人類小女孩。

    灼璣嘆了很長一口氣,「長生,妳把小紅帽看輕了。是狗兒在,沒表現的機會。

    不然她一隻手就能打贏五個妳。」

    我的臉慢慢的紅了起來…氣紅的。一時沒忍住,我吼了出來,「就算是事實你也

    不要說啊!」

    「長生,雖然妳這麼鴕鳥…我還是會帶著妳的。」他很凝重的說,「放心,我不

    會嫌棄。咱們打過合約的嘛。」

    我已經快被他活活氣死了…雖然我已經死了三年多。

    不過等卿卿他們終於回來時,我在想,雖然灼璣很氣人,可已替我保留了面子。

    當我看著卿卿拖著一隻十輪卡車那麼大的蜥蜴,我想,她一隻手可以打贏十個我。我連一個十六歲的人類盲少女都比不過…這厲鬼真的當來只有滿心傷痕。

    而且更讓我驚嚇的是,他們四個曬得非常黑…黑到我不知道怎麼跟卿卿的媽媽解

    釋。

    在日照稀少的燭陰,要怎麼樣才能曬得這樣黑啊?!

    他們興奮得唧唧聒聒,一直說多緊張多刺激多好玩,那隻大蜥蜴是卿卿獨立獵到

    的,他們忍著沒烤來吃,就是打算帶回來顯擺顯擺。

    可Boss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沈,「你們倆…帶人越境去妖界?」

    灼珪和灼璋張了張嘴,手肘互碰半天,灼珪才鼓足勇氣開口,「也沒越很深,就

    邊界轉轉…」

    「混帳!」boss突然發怒了。

    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

    我以為那兩兄弟會回嘴,可他們倆卻可憐兮兮的低下頭,站得直直的,乖乖的聽

    boss發飆。

    「你們是小孩子嗎?一個小我十歲一個小我十五歲,不小了!那邊跟我們不同,

    我們用不著去逢迎那邊,但也不必去恨那邊!又不是小孩子吵架,偷掐他們幾個

    果子,打他們幾頭獵物,解氣了?你們的自尊就值那些?呼延家的風骨哪去了?

    老媽的驕傲讓你們折騰得這樣廉價?!

    「客人呢?你們就這樣輕忽對待客人性命的安全?!」

    我從來沒見過boss這麼兇過,真把我震住了。他一直都懶懶的笑,沒骨頭似的癱

    著靠著,說話都是緩緩懶散的調子。

    但他站在高大的兩個弟弟面前,挺著少年似的胸膛,嚴厲至極的斥責…我沒有害

    怕,卻覺得心酸。

    Boss媽有回酒醉了,對我哭了起來,說她對不起灼璣,讓還沒成年的boss辛辛苦

    苦的帶大兩個弟弟,自己卻埋首工作好忘記情傷。

    長兄如父。

    但少年的灼璣抬頭,能看到誰,又有誰指引他呢?

    我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我只是戰戰兢兢的,端了杯冰牛奶過去。Boss回眼看我

    ,沈默了一會兒,「自己好好想想。我哪能一輩子都盯在你們背後管著。」

    他轉身離去,我擺手示意他們離開,趕緊去跟在boss後面,手裡還捧著冰牛奶。

    他站在窗前,望著極遙遠的綠意,現在我知道那邊是妖界了。

    很久以後,牛奶都不冰了,他才轉身,疲倦的看我,「長生,我看退休還是不要

    回燭陰了。我總不能扶著這兩個長不大的混蛋一輩子。」

    「Boss,」我小小聲的說,「我跟你簽了合約了。合約到期前,你去哪,我就跟

    去哪。可你別兇我,我是會哭的。」

    他笑了,慵懶又有些無賴的笑,「好吧。」接過我手裡的冰牛奶,喝得挺歡暢的。

    後來boss獨自出門一趟,去哪我雖然不知道,但隱隱覺得,似乎跟這四個小孩私

    闖妖界有關。

    這是boss…截然不同的另一個面貌。跟那個懶在沙發上動也不想動,魔音穿腦的

    大喊大叫,要我頂著端午烈陽出去買牛奶的幼稚傢伙,完全湊不起來。

    這幾個孩子偷偷跑來打聽,尤其是灼珪和灼璋,非常惶恐不安,灼璋還更害怕點。我看了很不忍,好生安慰了一番。

    事實上,boss到晚餐回來的時候,已經平靜了。他甚至把要命的偏食扔在一旁,

    吃boss媽做的滿桌好菜,還挑了兩塊蜥蜴串肉吃,笑嘻嘻的,好像下午根本沒發過

    脾氣,慇勤的關心母親弟弟們的生活點滴。

    這才發現,這窩霸王龍…我是說這剽悍的一家人,表面上的家長是boss媽,實際

    上,boss才是這個家庭隱然的重心。雖然boss媽早就是頗富名聲的教授,兩個小

    他沒多少的弟弟(就妖怪的水準來說)又都是燭陰民軍的中階軍官(負責維護燭

    陰治安並且護衛狩獵隊),boss又那麼多年沒回家。

    但他們環繞著他,跟他拌嘴爭辯,也徵詢他的意見,爭著把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

    告訴他。連boss媽那樣的猛人,都認真的跟boss商量家族裡的重大事件,該怎麼

    表態。

    其實是很溫馨的,但我卻感到一絲心酸的沈重。

    因為,我總不免要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孤單的少年。

    雖說很少提及,但拼拼湊湊的,我也知道了,他們家的爸爸離開時,最小的灼璋

    才五歲,灼璣…二十一。

    和人類的人生歷程不太相同,妖族,即使是混血妖族,他們的青春都很長,相較

    漫長的青春,幼兒期壓縮在出生後百年,老年期也是壽算將終的最後百年。

    這比較類似動物,特別是貓科動物,而不像人。

    但當時二十一歲的灼璣,勉強對比於人類的年紀,不過是個剛上小學的孩子罷了

    ,比他的弟弟們真沒大多少。

    但這個少年瘦削的肩膀上,就得壓上沈重得讓人幾乎不起,名為「父親」的重擔。挑過了整個童年,挑了幾百年。

    我覺得心口很疼。很疼很疼。

    吃過飯散步回他的別居時,他雙手插在褲袋裡,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我媽的

    手藝還是不錯的,怎麼還吃那麼少?」

    他整晚都在幫我佈菜,合十奉請。我頂多也只能嚐嚐味道,實體都是他吃掉的。

    出神了一會兒,我低聲問,「boss…要喝冰牛奶嗎?」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我不敢看他,只是死命盯著自己腳尖。

    「要。冰一點,最好冰得鼻根會酸。」

    「好的。」我小小聲的回答。

    嚴格來說,我遞過去的不是冰牛奶,已經步入牛奶冰沙的領域,我還給了他一把

    小湯匙。他連吃了十三杯,我真怕他把肚子給吃壞了。

    但他不知道是複雜血緣的那代先祖會因為牛奶「酒醉」,他醉態可掬的跟我下象

    棋,最可悲的是,他醉得挪動棋子都會歪,還是把我殺得大敗,一盤都沒有贏。

    連他倒在地毯上呼呼大睡前,都清脆喜悅的大喊過「將軍!」,才蹦的一聲倒地。

    但順著他一點,讓他開心一點,也不會怎麼樣吧?

    若不是擦得快,我的眼淚差點兒滴在他臉上。拖了被子幫他蓋嚴實了,我還蹲了

    好一會兒,才無精打采的回房睡去。

    過沒幾天,一個月匆匆而過。boss得先回去準備複賽前的集合。結果他們這窩霸

    王龍…我是說,剽悍的呼延家,準備跟著我們一起去大賽城,給boss和麥克加油

    打氣。

    「想趁機去玩就說,還拿我當幌子。」boss無奈起來。

    Boss媽連掩飾都懶,「這請假的理由多好,不然哪能請這麼長的假?」兩個弟弟

    點頭如搗蒜。

    果然這剽悍的霸王龍們真的是來玩的。跟到選手村旅館登記完,立刻不見蹤影,

    只有睡覺才回來。

    他們神出鬼沒、早出晚歸,這沒有問題。卿卿和麥克同個房間同寢同食、同行同

    止,這也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為啥我跟boss住同個套房還不給我換啊?!

    「有兩張床啊。」boss睜大杏眼,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掰著手指算,「大會只配

    給選手兩個房間。灼珪他們倆佔的是麥克的名額,我媽佔的是我的名額…」

    「我去跟呼延夫人睡!」

    Boss沒講話,搔了搔頭,「…妳若不介意,她的床上出現奇怪的人,發出奇怪聲

    音的話,我是沒意見。」

    …可我很有意見。

    我不得不接受這種尷尬的場面,因為整個大賽城的旅館都爆滿了。再說boss的睡

    相很規矩,也沒帶給我什麼麻煩。

    但灼珪和灼璋撞見我跟boss同屋而居的時候,發出的怪叫和口哨聲,讓我很想掐

    斷他們的脖子。

    這,讓我感到非常非常麻煩!

    剛到選手村沒多久,boss就接到行政命令。所有入選複賽的冥府公務員,都得參

    加晚上的晚會,並且在三天後參與短期集訓。

    「什麼晚會…無聊。」boss一臉鄙夷,有氣無力的喊,「長生,晚上讓妳見見我

    老爸。」

    啊?我瞠目了。「冥府的晚會…為什麼會見到你老爸?」他老爸不是妖族的人嗎?

    「哼。」boss輕笑一聲,「因為他無聊。」

    基本上,boss完全無視行政命令中要求穿著禮服的要求,還是打扮得像個少年士

    兵,我也默默打消了去選購行頭的打算,依舊是一身寒酸的黑洋裝,跟在他背後

    去了。

    果然是個無聊的晚會。不管在擂台上打得如何頭破血流咬牙切齒,到這個高貴又

    有氣質的晚宴中,人人都故作風度和斯文輕聲細語的交談。我們附近那群,正在

    談唐宋八大家,我只能低頭抿了口清風釀(鬼魄專屬飲料)掩飾一下。

    因為那個彪形大漢滔滔不絕的內容,是半年前我親手寫在某個冥府官方生活討論

    區的謬論。

    沒想到會親眼目睹自己的文章被剽竊,還抄襲的錯誤百出,頗有喜感。

    Boss大概也發覺了,只「嗤」了一聲,扶著我的手肘,往前走了些。「離遠點,」他嘴巴很毒的說,「被傳染笨蛋的話,會加速大腦腐敗。」

    我艱難的嚥下嗓子裡的清風釀,沒噴在他臉上。被他毒舌荼毒的時候,我都暴跳

    如雷,但他荼毒別人的時候,我卻要小心不要嗆死,而且腹肌有運動過度的嫌疑

    ,還得不斷擦淚花。

    因為boss的嘴又毒辣又犀利又爆笑,這個無聊的晚會變得非常有趣。

    就在我差點忘記今晚的重點時,一個侍者靠近boss,非常恭敬而小心翼翼的低聲

    說了幾句,他一臉無所謂的點點頭。

    「走了,長生。」他聳肩,戴上棒球帽,「讓妳見見我老爸。」

    穿過皇堂華麗的大會廳,垂著厚重法術絲幔的簾幕後,是大人物們的雅座。規模

    可比一個會議室了。

    一個高而瘦的男子,寬袍大袖,站在窗邊,凝望著陰山之北難晴的陰暗天空沈思。

    Boss雙手插在口袋裡,站了一個不怎麼正經的三七步。抬起棒球帽下的臉,懶洋

    洋的問,「姬先生,找我?」

    那位「姬先生」轉過身來,我緩緩張大眼睛。

    我想過很多次,boss的老爸長什麼樣子的。我想,既然是龍神燭龍的二十八代嫡

    孫,很可能就像大會城所見的龍或蛟的高手們一樣,慨然若燕地男兒,兼有之王

    族貴氣和驕傲。更可能像灼珪他們帥氣漂亮,英俊挺拔。

    但姬先生卻不是的。外貌年輕,自不消說,並不難看,但也就清秀文弱罷了。真

    正讓我驚嚇的是,他和boss,真是像得不得了,宛如同個模子打造出來的雙生兄

    弟。

    灼璣的出色,是因為他那貓樣氣質的慵懶和凌厲,相違背又相輔相成,從那種少

    年似的容貌裡透出強烈的吸引;姬先生則是深沈淡漠,骨子裡透出高潔而目下無

    塵的淡淡孤僻。絕對不會有人把他們搞混。

    但他們的容貌,的確是非常相像的。說是父子,也絕對沒有人不相信。

    負著手,姬先生淡淡的說,「把帽子拿掉。」

    Boss輕笑一聲,連手都沒拿出口袋,動也沒動。

    姬先生的劍眉緩緩聚攏,這才看到跟在boss後面的我。他的目光宛如實質的銳劍

    ,讓他刺得我心底直發寒氣…鬼氣萎縮,隱隱約約,體表滾著艷青的薄火.

    Boss突然往前一擋,雙足與肩同寬,遮住了姬先生的視線,艷青薄火才無聲息的

    自動熄滅。

    「她是誰?」姬先生冰冷的聲音響起。

    「我的女秘書。」boss聳肩,「她見過了老媽和兩個弟弟。雖然不想,不過還是

    得帶她來見見你。」頓了一頓,他輕笑一聲,「是太爺還睡著,等太爺醒了,我

    特地帶她去拜見太爺就是。」

    「姬灼璣!」姬先生暴怒的吼,打破他的矜持淡漠。

    「姬先生,我叫呼延灼璣,請不要喊錯。」他懶懶散散的笑,「咱們最後一次見

    面時,你不就是這樣要求?」他轉身,拍我的肩膀,「走啦,長生。我突然很想

    喝冰牛奶。」

    「灼璣,」姬先生喊住他,皺緊眉,「我們就不能好好的談一談嗎?」

    「走了,長生。發啥愣啊?」他推著我的背,往外走去。

    「你自毀前途的娶鬼妻,我絕對不同意!」

    Boss站住了。他回頭看著裂開淡漠驕傲外殼,氣急敗壞的生父,說…

    「哈哈哈。」

    聲音沒有絲毫歡意,卻充滿譏諷。他就拽著我的胳臂,離開了那個雅座。

    走得很急,很快,沒多久我們就出了大會廳。為了取靜,舉辦晚會的大會廳在大

    賽城的邊陲地帶。走出來以後,從大會廳的熱烈,頓然走入灰暗孤冷的荒涼中。

    難得的,總是灰暗陰沈的陰山之北,居然有孤月黯淡當空。

    他放開我的胳臂,緩緩的在前面走著,往著選手村旅館的方向。我也默默的跟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boss突然開口,「我跟他,長得很像吧?」

    「…嗯。」

    「但不只是臉長得很像,連個性都是一樣的…涼薄、不負責任。」他語聲漸輕,

    像是自言自語,「我很涼薄,只是機械似的扛起責任。」

    「不是。」我忍住哽咽。

    他停下腳步,遙望著黯淡殘月。「…長生,我害怕。」他轉身,我頭回看到他露

    出脆弱惶恐的神情,「我真的害怕,會不會變得跟他一樣。」

    我難過,很難過。那樣不在乎懶洋洋的Boss,耍流氓比吃飯還容易的灼璣,露出

    這樣惶恐的神情,把他掩蓋得那麼深的脆弱心病,顯現給我看。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那麼不坦白,那麼彆扭。

    他害怕自己。

    「…我們簽過合約,boss。」我小小聲的說,卻沒忍住眼淚,啜泣著,「我、我

    們…槓掉違約金,好、好不好?就、就算存夠違約金,也、也不能解約…好不好?好不好?」

    淚眼模糊中,他笑了笑,按著我的頭,「長生,厲鬼是不哭的。妳怎麼…就教不

    會啊?」

    「我、我…好不好?嗚…」我很想說,很多話想說,但被嗚咽切割得破破碎碎。

    「好。」他輕輕扶著我的背,往前走,「好吧。」

    我哭得渾身顫抖,因為要壓住嚎啕,反而抖得夠厲害。抖到開冰箱拿牛奶的時候

    ,差點撒出來,boss沈默的接過牛奶,拖把椅子按我坐下,他則屈著一條腿,坐

    在床上。

    「長生,妳就是愛哭。」他懶洋洋的嗓音恢復了平靜,遞了一包面紙,一口一口

    啜著牛奶,懶散寧靜的試圖轉移我的注意力,談起他完全不想談的父親。

    姬先生的確是燭龍太爺的二十八代嫡孫。但這個命中註定要繼承姬龍氏家主的高

    貴妖族,卻是因為過度近親婚嫁,導致毫無天生妖術的龍。

    雖然家人盡力的隱瞞,但瞞到他百歲成年,終於還是敗露了。根據嚴苛的妖族律

    法,即使血統高貴若此,還是被放逐到陰山之北。

    接下來的故事就很平凡。呼延家的族人救了這個高貴的大少爺,因為對燭龍爺的

    孺慕,將他納入呼延家。漸漸習慣陰山之北的陰冥之氣和惡劣環境的姬隋,接受

    老族長的建議,跟從講師呼延臻(boss媽),開始體術上的磨礪。

    沒有天生妖術的姬隋,隨著體術的漸漸強大,也慢慢愛上那個活潑爽利的少女講

    師。經過十年追求,終於得償所願。婚後二十年間,生下三個可愛的孩子,個個

    存活又強健,可說是陰山之北罕有完全沒有遺憾的美滿家庭。

    但在灼璣二十一歲那年,長睡不醒的燭龍太爺,睜開了眼睛,帶來千年來第二個

    長達兩年的春天。

    而應該沈浸在家庭幸福中的姬隋,卻悄悄的拜訪了剛醒沒多久的太爺。對太爺來

    說,這樣一個小小的天生畸形根本只是舉手之勞。但重獲強大燭龍血脈妖力的姬

    隋,卻默默的越過邊境,回到妖界,並且展現繼承自燭龍太爺的嫡系強大,奪回

    家主之位,並且迅雷不及掩耳的娶了另一個長老的女兒。

    Boss頓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笑。「之間還發生了些破事,就不說了。好在太爺

    喚了我們去,替我們撐腰,也沒人真敢對我們怎麼樣。姬龍氏雖強,咱們呼延家

    也不是淨只會吃飯…何況太爺又發話了。」

    我看他牛奶喝完了,趕緊去開冰箱,他歪著頭默默的看我走來走去,眼神很溫和。

    「這些事兒,本來是不想對妳講。」他罕有的垂首順眉,「說了像是賣乖討便宜。可不管怎麼說,我怎麼不想承認,那還是我老爸。我讓妳見了所有家人…也不

    能說就這個不見。」

    一時沒忍住,一滴眼淚就掉進牛奶杯裡。我慌著想倒掉,卻讓灼璣飛快的搶去喝

    了,害我很尷尬。

    低頭了一會兒,他慢慢的開口,「我不講,妳也不會硬要挖,我知道。但那人…」他苦笑兩聲,「因為某種緣故,他又想起我們來,試圖干涉我們。我家那兩個

    混蛋乖乖待在燭陰,他沒得下手腳,只好針對我…」

    他的語氣越發淡,「我從來沒帶過任何女孩子在身邊…今天恐怕打壞了他些算盤

    ,讓他不怎麼高興。雖然說他也得瞧著冥府面子不鬧什麼新聞…可那種涼薄寡情

    自以為堅毅不折之輩,說不定會來找妳。

    「原本我在,也沒什麼可慮。但偏鬧新鮮花樣,搞什麼集訓。晚點我託人送妳回

    台北,安心等我回來吧。」

    「…我要留下。」我很小聲、很認真的說。

    「不行。」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Boss,我是你的女秘書。」我細聲細氣的說,盯著地毯上的花樣,「我承認我

    很笨…我是什麼都不會的厲鬼。但我有你的散彈鎗,有阿貓保護我,還有鬼仙大

    人賜的錦帕。」

    我緊張的看著他,不太有把握的吞了吞口水,「…我還有兩百年道行。」

    他笑出來,讓我一下子火大了。憤然抬頭,晃著拳頭恐嚇,「你別忘了,你還被

    我打青過一隻眼睛!光憑這個,我就足以傲視很多很多人了!」

    他笑得倒在床上,聲嘶力竭。滾了好一會兒才忍住笑,「…好吧。盡量跟麥克他

    們一起…哈哈哈哈哈∼兩、兩百年道行!哈哈哈哈…」

    我把剩下的牛奶都倒在他臉上,嗆了好幾下,他才終於停下那可惡的笑聲。

    之後花了段時間,我才漸漸拼湊出所有的原貌。

    姬隋回妖界沒兩天,姬龍氏就派了頂尖殺手來刺殺他在燭陰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靠著呼延家族極度護短和強悍,以及老龍神震怒的發話,才逃過一劫。

    短暫清醒的老龍神非常憤怒和感傷,但傷心欲絕的玄孫媳和他懇談過後,含糊的

    宣佈呼延臻是他們家的「閨女」,抹了和姬隋的婚姻關係,認了三個孩子是他的

    玄外孫。

    也是太爺替他們撐腰,他們這樣的孤兒寡母才沒過得太苦。

    燭陰實在是個環境太過惡劣的地方,種族要生存,就必須凝聚強大的向心力和嚴

    厲的規範。這些混血妖族以家族為單位群居,非常重視家庭這環。對父母的道德

    規範非常嚴厲,像姬隋這樣背恩拋家,還疑似謀害的父親,若還在燭陰,會被家

    族極度慘酷血腥的處死。

    但過度嚴酷的道德和社會規範,也讓這三個孩子吃盡了苦頭。總是被懷疑繼承了

    那人的血統,未來必定刻薄寡恩。若不是太爺的承認,恐怕這三個孩子的童年更

    淒慘不堪。

    我費力瞭解了混血妖族的道德觀和社會結構,才算是略略能體會boss內心強烈的

    「害怕」。

    他是個貓樣般,愛自由的人,從來沒有改變過。但尚未成年就得扛住過度沈重的

    擔子,不管怎麼拚命,還是在內心深處感到疲憊、煩躁…冷漠。

    可這些負面情緒又更加重了他的「害怕」。

    直到他這麼大了,離家工作這樣久,他或許感覺到自由的甜美,但也很不理智的

    覺得歉疚,覺得拋棄了家人。

    所以他只好懶洋洋的笑,懶散的喝著牛奶,掩蓋住他深入骨髓的「害怕」,自認

    是個涼薄的人。

    我知道的。

    雖然我沒有那種「害怕」,但我是人,曾經是。人類是情感最複雜的生物,若是

    願意、膽敢,用力的朝自己內心逼視…就會懂,真的會懂。

    畢竟我也曾經是個人哪。

    Boss去集訓之前,從影子裡拎出讓他嫌吵收起來的阿貓,牠還沒睡醒,張牙舞爪

    的咆哮一聲,卻被boss淡淡的看了一眼嚇得全身的毛都豎直,可憐兮兮的喵了又

    喵。

    等boss一走遠,牠馬上故態復萌,「吵什麼吵?老子睡覺是很忙的!要知道老子

    也曾威震人間…」

    我拿了根狗尾巴草在牠眼前晃,這隻號稱「曾經威震人間」的傢伙,揮舞著爪子

    亂抓,和路邊滿街子亂跑的野貓一點差別也沒有。

    這個貓科動物為啥每隻都又驕傲又幼稚,衝突矛盾得這樣剛好呢?

    「停住!」阿貓厲聲,「住手!別耍我了!」可牠身不由己的繼續揮著前爪,發

    出嗚嚕的喵聲。

    「能停住你就停住啊。」我涼涼的揮舞狗尾巴草。

    直到狗尾巴草七零八落,阿貓也氣喘如牛,我才放過牠。

    欺負牠?不不不,誤會了。我只是為了性命安全,和保鏢好好的建立友善的關係。

    「…妳見鬼!」癱在地上的阿貓淒厲的喊。

    「大賽裡的選手,有六成是冥府中人,」我聳聳肩,「往窗外一看,大半都是鬼。」

    阿貓氣得不跟我說話了。不過接下來幾天,牠的確老實多了。

    果然,惡人人見人怕,貓也不例外。

    因為boss的警告讓我很警覺,我每天都乖乖待在房間裡做女紅。大賽城熱鬧非凡

    ,許多小販聞風而來,賣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我還在旅館外面的市集買到蓬鬆

    如毛線的蜘蛛絲,正在慢騰騰學著鬼仙大人教的方法,揮著棒針,設法打一雙護

    腕出來。

    公主和騎士總要到處玩玩,他們都還青春年少,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人生難得一

    遇。我去當超強省電燈泡未免太不識時務。再說我足不出戶,那位姬先生再強悍

    ,也不見得有種衝入冥府官方的旅館,衝進來讓我魂飛魄散。

    咱就學鬼仙大人,說不定也能宅出個紡織品法寶達人的名聲。

    「妳昨天睡得太好是吧?」阿貓問。

    「還可以。怎樣?」

    「果然是睡得太好,難怪到現在還在做夢。」牠惡毒的笑了兩聲,頓時噤聲,因

    為牠看到我拿著一團蜘蛛線團扔到牠眼前。

    「我恨妳∼」牠邊慘叫邊抱著蜘蛛線團滾來滾去,跑來跑去,追來追去…想來沒

    有空講話了。

    我終於佔到上風了,而不是以力服人…服貓,我很欣慰。果然摸透了boss,就可

    以吃遍所有貓科動物夠夠。

    但姬先生一定讀過可蘭經。可蘭經說,「如果你叫山走過來,山不過來,你就走

    過去。」

    首先,他下了道請柬,要我走過去見他。

    我馬上打電話去給北府城隍(沒辦法,我手邊沒電腦。城隍爺的八卦系統比網路

    還威),弄清楚了姬先生和冥府的關係,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連他為啥這樣討

    厭我,恨不得殺之後快…我都弄明白了。

    要不是講八卦,怕長腦瘤的城隍爺還不會跟我講這麼久的電話。真是為了八卦不

    惜自身安危,真令人肅然起敬。

    無疑的,姬先生在妖界地位很高(廢話,太爺二十八代嫡孫欸!),出任與冥府

    邦交的窗口,等於是個大使。但妖界的眼光向來高,都盯在神魔兩界,對滿是死

    人的冥府就有些敷衍。

    不過數大就是美。人間人口爆炸,順帶的冥府的鬼口也跟著爆炸。人多勢就眾(

    鬼多…),冥府雖然非常操勞,也不自覺的成了一方大勢力,一直崇尚力量,在

    神魔兩界求生存的妖界,也逐漸把目光擺到新興的冥府。

    可惜,有個對妖界隱然不友善的混血妖族早早的卡位,人數雖然對龐大的冥府公

    務員來說不算多,但都是混血妖的精英,和冥府的行政結構早就融成一體,不分

    你我了。

    被敷衍這麼久,冥府也樂得反將一軍,敷衍著還回去。

    所以說呢,我不管姬先生的請柬,完全受冥府態度的支持。我很心安理得的置之

    不理。

    更何況我又知道了姬先生恨不得將我除之而後快,我又不是脖子癢,自己去趴斷

    頭台。

    說起來,我對他的惡感又更深了幾百層。這位悍然拋妻棄子、重奪家主之位的姬

    龍氏,娶了長老的女兒之後,除了生了個兒子,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比起多子多

    孫、虎視眈眈的旁支分家,非常形隻影單風雨飄搖。

    瞧著別人兄弟齊心其力斷金,他們嫡系卻只有個獨生子,危機感越來越深。這時

    候想起太爺承認的三個孩子了,很王霸之氣的下了道詔書,宣三個孩子來姬龍城。結果那張詔書據說進了呼延家的抽水馬桶,很讓三界六道看了一次極品的笑話。

    後來不知怎麼起了幾次衝突,大約把boss惹火了。當時boss還不是獵手,是閻王

    侍前一品帶刀衛,那時的妖界大使也不是姬先生,而是他們姬家的某個紈褲,帶

    著一群無法無天的小紈褲當使節團(北府城隍爺原音重現),不知道怎麼冷嘲熱

    諷,惹惱了脾氣本來就不怎麼好的boss,一傢伙廢了整團人,手段非常陰辣。

    閻王當然大發雷霆之怒,革了他的官職。可來興師問罪的姬家長老罵了一句「雜

    種」,boss那隻發狂的貓科動物差點吃了姬家長老,在閻王面前暴打使節,真把

    閻王活活氣死。

    這時候,姬先生出來扮慈父了,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不知道怎麼威脅利誘的

    ,居然讓被打個半死的長老答應把女兒嫁給boss。

    閻王考慮了以後,沈吟良久,不知道怎麼跟boss談的,只知道後堂雷霆閃爍、打

    雷閃電,閻王爺氣了一整個不輕…

    於是,原本是閻王前備受倚重的一品帶刀衛,被扔去台灣分局那個超級茶包之地

    ,當個沒有品的獵手,一扔就是百年。

    城隍爺講起這些舊事,真是口沫橫飛,引人入勝,鞭闢入理又鉅細靡遺。不愧是

    冥府最首屈一指的八卦系統。

    我仔細想了很久,試圖分析姬先生的心理狀態是否異常…我猜想,恐怕是他那嫡

    親親的兒子不如人意,boss又在冥府幹出名聲,就想乾脆捨個族女促成這樁婚事

    ,收服桀傲的灼璣,用另一種方式認祖歸宗,還給他那純血的嫡子多條臂膀。

    反正就算捧到頂天,灼璣就不是純血,家主之位,絕對沒他的份。

    再者,閻王的確很欣賞灼璣。若妖界數一數二的姬龍氏成了灼璣的姻親和靠山,

    想讓他再上一步,當個什麼重要官員的,也不是難事。何況還可以和解父子間不

    該有的仇隙。

    大家都算得挺美的…可我呸。

    我猜boss一定呸得比我用力,才會跑去當個沒有同事和部屬的獵手。

    想清楚了以後,我連退了三張請柬。等到第四張,我煩了。我很客氣的請送請柬

    的秘書小姐進來,當著她的面,將請柬丟進抽水馬桶,沖了。

    她的表情真是非常精彩,變化莫測,比煙火還燦爛。

    我膽子是很小沒錯。可人生呢,就求個痛快。

    死人也不例外。

    可蘭經念得很熟的姬先生,發現山不過去,他就真的走過來了…

    居然紆尊降貴的來到選手村旅館大廳,請我下去一見…不然他上來也可以。

    我在房間裡頭亂轉了一會兒,握緊拳頭。把散彈鎗裝在特製槍袋裡背著,揣著鬼

    仙錦帕,踹起阿貓,深吸一口氣拉開房門,過去等電梯。

    我自覺豪氣干雲,非常有氣勢。如果兩個膝蓋不要抖得那麼厲害,就更完美了。

    舔了舔發乾的唇,試圖散形一下。打不過還能跑…我想。但我不能龜縮在房間裡

    …人都殺到大廳了。在大廳好歹人來人往,喊救命總不會置之不理。在房間理被

    堵,那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阿貓,」我聲音發顫的問,「那個…妖界大使有沒有外交豁免權?」有的話就

    真的慘透頂。

    牠翻了白眼,「你當三界六道都是人間那些廢柴?還外交豁免權哩!那是人間才

    有這種白癡又智障的設定,完全就是給人犯罪開後門用的…」

    我寧定了。

    沒有外交豁免權,姬先生總不能當眾滅了我。

    等我下了大廳,緊張得差點臉抽筋。但旅館的主管實在過分貼心,居然開了個VIP

    會客室給我們,害我頓有奪門而逃的衝動。

    但看看他和boss相似的容顏,頓時惡從膽邊生。我老爸…生前的老爸雖然不是什

    麼好的,好歹還養了一家大小(雖然拿回來的不多),也沒殺妻滅子,雖不慈愛

    ,也沒這麼招人恨。

    大概是心底有了偏見,所以他的和藹溫和,在我眼底都走了樣。不過我打了這麼

    多年的官腔,也不是易相與的,絕不會給人挑出半點錯來。

    而且他那上凌下的態度,絕對不是我的偏見。

    他先非常禮貌的問候,然後開始兜兜轉轉,問我在boss身邊工作幾年了。

    「我想,以您的身份,我的所有資料您都瞭若指掌,我們就不要兜圈子了。」我

    很客氣的說,「您想說什麼,儘可直說。」

    他注視著我,「謝小姐快人快語。」他輕笑了一聲,我覺得悲哀又憤怒的是,和

    boss居然那麼相像。「灼璣是我第一個孩子。」

    他淡淡的說,「閻王並不是真的惱他,只是敲打敲打,晾一晾,磨磨他的性子。

    他什麼都不缺,就是身份低了點。但卉璇嫁了他,這問題就沒了。」

    姬先生逼視著我,「閻王有意讓他擔任左路將軍,有機會將來成為三司元帥。若

    他當上將軍,我會撥姬龍家軍最精英的一支小隊當他的班底。」

    …我真佩服自己,居然推測得這麼準。雖然我武力上廢到成渣,但職場文化、官

    方語言、人心詭譎,卻是生前死後徹底打磨過的。

    「姬先生,這話,似乎是該跟呼延先生說,我只是他的秘書。」我甜笑著回答。

    他微微瞇細了眼,氣質漸漸凌厲。「謝小姐何必佯裝?灼璣數百年來從未和任何

    女人親近。」

    「說不定呼延先生比較喜歡男人。」我更淡的說,「什麼時代了,姬先生還迂腐

    在性別上,怕是不太好。」

    他磅的一聲拍在桌子上,那張漂亮的玉石桌和上面的茶具…一起悲劇了。

    阿貓立刻跳起來,化成牛那麼大的巨大黑貓,背脊突出尖銳猙獰的黑刺,有點兒

    劍龍的味道。喉間滾著低吼,目光殘忍兇狠。

    姬先生背後的女秘書也爆出滿頭蛇髮,瞳孔倒豎,十指如爪的嘶聲威嚇。

    但吼來嘶去,也沒動上手,讓我冷汗流一流反而笑出來。

    「姬先生,」我站了起來,「我和呼延先生簽了合約,期限直到公元999,999年,

    而且沒有足以毀約的條款。我尊重您是使節,所以才跟您談話,但您畢竟不是我

    的上司,跟我提的,更不是我的權限。我建議您和呼延先生好好溝通,恕我無能

    為力。」

    非常憤怒的他,放出火燙的妖威,讓我踉蹌的倒退兩步,胸口悶得幾乎說不出話

    來。我一拍錦帕,放出結界,七彩的蝴蝶悠然的在我身邊飛翔。

    「…仗著雙六的勢,妳這區區厲鬼也敢跟我硬挺?」他陰沈的說。

    我摸出臨聘徽章,大聲的說,「我是冥府臨時聘僱人員謝長生,受冥府管轄!我

    不用仗任何人的勢…和我打合約的,是呼延灼璣,能夠獎懲我的,是冥府行政!

    從來、從來,不會是妖界的任何一人!」

    轉身就走,我相信他沒那個狗膽在冥府的地盤上殺害一個秘書,哪怕那個秘書只

    是臨聘人員。

    一開門,和灼璋面面相覷,他大大的鬆了口氣,對門內的姬先生怒目而視,緊緊

    抿著嘴,風一樣護著我走開,再也沒多看他生父一眼。

    「長生姐,他有沒有對妳怎樣?」他焦慮的低聲,「妳再晚點出來,我就要破門

    進去了!」

    「沒沒,」我趕緊搖手,「你怎麼會在這?不是出去玩兒?」

    「我本來是回來換衣服的。」他漫應著,緊緊的皺眉,「死老頭找妳做啥?」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謹慎的說,「講妳哥的事情。」大概是希望我知難而退…這

    位姬先生大概很愛看民視或花系列,超古典。

    灼璋大為緊張,「沒的事!老哥才沒答應過什麼屁婚事…」

    看他那麼緊張,害我都笑了,「我知道。不然他怎麼會進冰箱一百年?」

    他啞口片刻,沈沈的嘆了口氣。「真奇怪,他怎麼那麼有臉講東講西…」他俊朗

    的臉孔充滿不可思議。「我哥成年禮後,偷偷帶我們倆去找過他一次。」

    我瞪大眼睛。

    「他不准我們叫爹,還威脅我們再去,就要滅了我們。」灼璋苦笑,「我哥問他

    那要怎麼稱呼,他很傲的要我們喊他姬先生。現在又擺出父親的譜,死凹當初沒

    派人來殺我們,又拿『孝』這個字壓我們…妳說算什麼事兒呢?」

    換我啞口無言。想了半天,我笨拙的回答,「這也不是獨一個。我們人間有個老

    媽拋棄小孩幾十年,老了還告小孩遺棄,沒養她,法院還判她贏呢。結果沒見過

    面的小孩又得賠錢又得養個狼心狗肺的娘。程度雖不同,精神可是沒有兩樣。」

    他搔了搔頭,俊朗的臉孔皺得跟包子一樣,「那個,長生姐,妳要信我哥。我們

    都不會跟我老爸一樣的。」

    「…我知道。」我有些啼笑皆非,「可你哥呢,不太知道。一整個對自己信心不

    足。」

    他張大眼睛,幾乎頭上要冒出許多問號。但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

    「我會對他好啦。」拍拍他的肩,「我跟他打得合約可是很長很長,我肯定活沒

    那麼長。」

    回到房間,阿貓陰森森的插嘴,「妳早死了,還能活成倒扣?」

    我把蜘蛛線團在牠眼前晃了晃,扔出窗外。被貓的本能可悲箝制的阿貓,毫無辦

    法的跟著跳出去。

    這可是二十三樓,還是特別挑高的。當然,牠不會摔死。但選手村旅館方圓十里

    ,是航空管制區。

    牠能跟我搭電梯,是因為藏在我的影子裡,也只能藏在我的影子裡。不然電梯是

    不准寵物搭乘的。

    我想牠會喜歡爬二十三樓樓梯的運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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