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開始,想戀你 上 第五章
    一團混亂後,大家終於入座。

    課已經開始,鄭文雯點名,六名同學,報到的只有四名——季英鵬,劉子騏,莊凱文,黑子。另外兩名鄭文雯打電話到學院確認,發現那兩名學員留的是錯誤的電話。好奇怪,學費都繳了,人卻不出現。

    鄭文雯納悶時,季英鵬心虛地瞅著桌面,不敢看她。這是他的詭計啊。

    鄭文雯宣佈,「好,我們現在開始上課。」她在白板迅速地寫下幾個名字,有男有女,還有他們的個性,簡單的家庭背景。她請蔣怡華發給他們淘汰的劇本當範本看,向大家解釋寫劇本的格式。

    「這是第一集前五場的劇本,大家先看看,等一下會問你們問題。」

    新同學的狀況如何呢?

    黑子一拿到劇本,頭低得幾乎快觸到劇本,瞪直眼睛一字一字看。

    鄭文雯以手中的教鞭戳戳她的頭糾正:「黑子,劇本是用腦子想的,不是用聞的,這樣瞪著劇本,你一檔戲都編不完眼睛就瞎掉了。」

    劉子騏同學呢?他放著劇本不看,盯著鄭文雯的臉看。

    鄭文雯教鞭啪地打在他手背。「劉子騏,我知道你是來亂的,拜託至少做點樣子,我臉上沒有腳本!還是你想提早離開,我不會攔你。」

    「別這樣,寶貝——」

    「叫老師。」

    「別這樣,老師,我錯了,我看劇本,你不要生氣嘛。」他討好地笑著,趕快拿起劇本看。

    「真是。」鄭文雯嘀咕。「沒一個認真的……」

    且慢,認真的來了。鄭文雯轉頭,嚇一大跳。「莊凱文?!」

    莊凱文不是蓋的,才幾分鐘時間啊,他老兄已經用極細字原子筆把劇本注記得密密麻麻。

    「你做什麼?」

    「我有問題想請教老師——」他清清喉嚨,拿起劇本問:「這裡,藍小姐為什麼要對追求她的蔣先生生氣呢?還有這一句話我覺得很矛盾,還有這句的情緒用語我不了,還有——」

    「等一下,稍後我們再討論劇情,先看懂寫劇本的格式……」鄭文雯瞄向角落位置,沉默不語的季英鵬——

    只有他最正常,姿態端正的坐好好,深灰色質料好的針織棉衫,貼著結實的上身,胸膛寬闊,肩膀下的二頭肌好明顯,一定常常有在健身。

    鄭文雯覺得有點燥熱,季先生有副好身材呢,剪裁合身的鐵灰色西裝長褲,將那雙長腿襯托得強壯有力。還有他右手握著劇本,左手平放桌面,黑色機械表,隱約的手背汗毛,粗獷的手部關節,鄭文雯看著看著,目光好似被定住了。這男人靜靜坐著端詳文件時,真好看。他有種高貴的紳士氣質,內斂,沉穩,散發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呃……」鄭文雯忽然口吃,方才每個學生都讓她教訓過了,突然她拿著教鞭,一時詞窮,不知道要跟季英鵬說什麼,只是發暈的傻傻看著他。

    「你一直看著姓季的做什麼?」劉子騏發覺鄭文雯一直盯著季英鵬看,很吃味。

    「嘎?」鄭文雯慌了一下,教鞭掉地上。

    季英鵬轉過臉來,和她的視線對上。

    鄭文雯臉龐燥熱,趕快低頭,指著劇本問:「季英鵬,我看你看得很認真,有沒有什麼問題?」

    季英鵬先幫她撿起教鞭,交給她。

    她清清喉嚨。「唔,謝謝。」奇怪怎麼這麼熱啊?到底有沒有開空調啊?

    然後季英鵬指了指劇本某處,「這裡——」他用藍筆圈起來。「這句應該是蔣先生對藍小姐說的話,但是寫成對吳玲玲說,吳玲玲是誰?」

    是配角的名字。鄭文雯抓起劇本檢查,瞪向蔣怡華。「你到底有沒有檢查?」

    蔣怡華拿劇本看。「天啊,真的,我眼睛脫窗了嗎?怎麼沒注意到?文雯,你是不是寫到頭昏了,怎麼會犯這麼可笑的錯誤?」

    「蔣怡華,助理是做什麼的?助理就是當編劇編到頭昏眼睛脫窗時至少可以幫忙把關,還好這是淘汰的劇本,不然交出去我的臉丟大了!」

    「好嘛,我錯了嘛。」

    「很好,你很細心。」鄭文雯讚美季英鵬,賞他個美麗的笑容。

    季英鵬表面上沒什麼,心裡一陣喜悅。

    接著,鄭文雯開始訓練大家腦力激盪。

    「我要你們試寫一場浪漫的腳本,想像蔣先生要約藍小姐去喝咖啡,他要怎麼開口?在什麼地點約?什麼情境下?用什麼話打動藍小姐?好,給大家十五分鐘想,等一下請大家輪流發言。」

    頓時,大家陷入苦思中。

    時間到——

    「莊凱文,你先說。」鄭文雯雙手抱胸,繞著長桌走,一一點名。

    莊凱文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又再深深的深吸口氣。掩著胸口,笑。「天啊,我第一個講嗎?可是……我好緊張喔……」

    「你是娘娘腔吧?」黑子舉手。「老師我要換座位,我受不了跟娘娘腔坐一起,我要跟季英鵬坐。」季英鵬高大帥氣又穩重,黑子往那移動。

    啪!

    教鞭狠狠落在她跟季英鵬中間的桌子,劃出狠心的界線。

    鄭文雯嚴厲道:「誰允許你亂換座位?我在上課,你不要隨便亂發言,坐好。」

    黑子陰著臉,很不爽地移回位子。

    「我還討厭馬臉人咧。」莊凱文刻薄地回敬她。

    「馬臉?」

    「你不覺得你長得很像馬嗎?」

    「你說什麼——」黑子發抖。

    「你們兩位給我克制一下。」鄭文雯問莊凱文:「快說,你會怎麼寫蔣先生約藍小姐的梗。」

    「呴呴,我會安排藍小姐下樓時不小心腳一滑跌倒了,剛好蔣先生上樓即時攔腰抱住她,兩人轉了一圈,眼睛看著對方眼睛,電流嗶嗶嗶,配上心跳咚咚咚的聲音,然後他一時衝動吻了她,接著——」

    「超級老梗!」劉子騏噓他。

    「噁心。」黑子冷笑。

    蔣怡華格格笑拍手。「真的是陳年老梗,莊凱文你這太老套了啦。」

    「老套?隨便看一下八點檔,這個跌倒然後親下去的梗還很流行好不好?」

    「很爛。」鄭文雯不留情面批評。「你回去再想個更有創意的。」她看著黑子,「換你說。」

    黑子自信滿滿地站起來,充滿感情地邊說邊走向陽台,表情憧憬,口氣得意。「蔣先生攔住正要回家的藍小姐,他說你的藍是最美最美的姓氏嗎?讓我憂鬱又著迷,為你我得了憂鬱症除非你跟我喝咖啡給我心理治療否則我不會痊癒,否則我會重度憂鬱,會因為寂寞自殘被送進醫院被心理醫生五花大綁扔在密室最後自我封閉絕望而死——」

    什麼鬼!鄭文雯大叫:「停,停,停!」會氣死。「這是浪漫偶像劇你講什麼?天啊,你用點腦子想,這是合理的對話嗎?這種話哪裡讓人感動,只會讓人感到恐怖。如果我是藍小姐,以後看到蔣先生拔腿就跑,只會覺得這個男人精神有問題要離他很遠很遠——」

    「你罵我神經病?」黑子咆哮。

    「我?我沒說神經病啊,我是說你的編法會讓人覺得男主角是神經病,還有,你如果真的要跟我學,就要懂得尊重老師,再這樣對我大吼大叫亂發脾氣,我會請你離開。」

    「這麼棒的梗都不懂欣賞,老師的水準也不怎麼樣。」

    「那麼請你離開,在我眼裡你的資質也不怎麼樣。」

    「你為什麼罵我笨?」黑子又吼叫了。

    「我沒有罵你笨,我是說——」

    黑子突然把劇本撕掉,接著往陽台跑。「我受不了這些骯髒的人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喂,門是在那裡。」鄭文雯納悶,可是黑子繼續往陽台沖,衝出陽台,爬上花台——

    莊凱文大叫:「她要跳樓。」連樓梯都省了,不需要這樣吧?趕時間嗎?

    鄭文雯衝過去,及時拽住黑子的手,力道過猛,鄭文雯的手嚴重拐了一下。

    「好痛。」鄭文雯痛嚷,可是仍堅持拽緊黑子的手。

    「你放手。」黑子蹲在花台朝緊抓她的鄭文雯咆哮:「你這個爛編劇敢批評我,你才爛透了,我氣死了我要死——」

    「我的手好痛,你快下來,快點!」

    季英鵬追來,一把將黑子揪下花台。

    黑子崩潰痛哭。「我討厭你們,我知道我笨我沒用行了吧?你們都很厲害你們了不起可以嗎?」

    「搞什麼啊?」鄭文雯握住受傷的手腕,痛死了啦!

    莊凱文掩著心口,「嚇死人了。」

    季英鵬看黑子情緒失控,對鄭文雯說:「我下樓開車過來送她去醫院。」這女人有精神上的問題。

    「好,麻煩你了。」鄭文雯點頭。

    「我不要去醫院。」黑子怒吼。

    季英鵬向莊凱文求助。「你先顧著她,我去開車。」

    把黑子交給莊凱文安頓,季英鵬突然握住鄭文雯受傷的手,問蔣怡華:「有沒有冰塊跟毛巾?」

    鄭文雯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不知道他要幹麼,倒是讓她心跳很亂。

    蔣怡華跑去拿來毛巾跟一盆冰塊,季英鵬把冰塊倒進毛巾包起來,按在鄭文雯受傷的手腕部位。

    「一定要握好,要先冰敷。」他嚴肅命令。

    「喔。」鄭文雯馬上聽話照辦。

    「我馬上過來。」他趕著去開車。

    「哇……」鄭文雯看著季英鵬離開,讚歎:「挺帥的嘛。」亂感人的喔。

    劉子騏看見鄭文雯欣賞季英鵬的模樣,臉一沉,對季英鵬更不爽了。

    莊凱文顧著痛哭的黑子,他太了這種人了,他遇過很多類似的CASE。他不計較被罵娘娘腔的仇,先安撫黑子:「其實我覺得你的梗很棒啊,很特別。」

    「少騙人了,我知道很爛。」

    「真的,我覺得不錯啊。」

    「你不用哄我了,我知道我很遜!」

    很好,莊凱文跟黑子一來一往的對話,總算勉強轉移黑子的情緒。

    鄭文雯看著剛剛被跳樓意外嚇得退在一邊的劉子騏,這男人果然沒用。「你還在這裡幹麼?回去,我們還要送黑子去看醫生。」

    「呃……我跟你們去,大家互相幫忙。」

    蔣怡華冷哼:「不用了吧,劉先生,你真的想幫老師,就幫我收拾這裡,一團亂,我們來一起打掃?」

    「我可以派我家傭人來嗎?」劉子騏不碰這種事的。

    門鈴響,季英鵬到了。

    鄭文雯握住黑子的手,帶她下樓,同時跟莊凱文致歉:「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裡,下禮拜繼續,謝謝你。」

    莊凱文恭敬地一鞠躬,「沒問題,老師再見。」他真是尊師重道。「老師放心,我會幫你打掃這裡。」

    鄭文雯帶黑子離開了。

    「好。」莊凱文挽起袖子,「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忍耐了。」

    「忍耐什麼?」蔣怡華一臉莫名。

    「忍耐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跟這個。」莊凱文指了指桌面一角的咖啡漬,指了指陽台的紗窗,又指了指一直熱著的咖啡壺,接著又指了指蔣怡華的身子,他說:「身為大編劇的助理,你怎麼能讓老師喝這種冷掉的咖啡?你不知道這樣很傷身體,會毀了老師的味覺嗎?還有這個咖啡漬,這麼明顯,你從剛剛到現在都沒發現嗎?是不是眼力不太好啊?還有這個紗窗,看起來很久沒擦了,這樣空氣品質會很糟糕,你無所謂嗎?最重要的一點!」

    莊凱文將蔣怡華從頭打量到腳。

    「一位助理,就等於是僱主的門面,嘖嘖嘖,你幾公斤?超過標準體重起碼有十公斤吧?頭髮多久沒去修剪了?穿這種緊身上衣跟馬褲,把你壯碩的身材徹底的彰顯出來,你不覺得很恐怖嗎?專業助理怎麼這麼邋遢?」

    蔣怡華張大嘴巴。「你……你……你說什麼?」就連伶牙俐齒的老師都沒刻薄地羞辱過她,這位同學竟然敢這樣囂張?而且他不知道老師趕本時比她邋遢一百倍不止好嗎?老師根本不CARE這種事。

    劉子騏聽到這裡,大笑,拍手鼓掌。「痛快啊痛快,同學。」他拍拍莊凱文肩膀。「我早就看這位大嬸不順眼了,你說得好極了。」

    「大嬸?你這個淫蕩的臭男人,你說誰是大嬸啊?」蔣怡華揪住劉子騏的頭髮,噴著氣罵。「我也會擲鐵餅知道嗎?」

    「唉呦,好痛,放手。」劉子騏推開她,走向鄭文雯房間。「我警告你,我只是跟文雯有誤會,你等著瞧,我們會照原訂計劃,年底前我一定會把她娶回家,我累了,我去睡一下,不要吵我。」他當自己還是老師的情人。

    「你——」蔣怡華正要制止,但有人動作更快。

    莊凱文抓面紙盒就K過去,打中劉子騏的頭。

    「幹什麼打人?」劉子騏痛呼。

    「老師不在就可以到處亂闖嗎?你這傢伙懂不懂尊師重道?想睡覺回家去睡,往人家的房間亂走什麼?」莊凱文曾任飯店管家的職業病,非一朝一夕可改矣。

    「打得好。」蔣怡華歡呼。

    「神經病,我回去了,真受不了。」劉子騏拿了桌上玫瑰打道回府。

    莊凱文長腿一伸,將劉子騏絆倒,搶走玫瑰花。「呦,你這個人手腳真不乾淨,老師不在,就亂拿她的東西。」曾任職飯店管家的職業病,真的非一朝一夕可改矣。

    「這花是我送她的啦。」劉子騏氣唬唬。

    「花是你送的沒錯。」蔣怡華笑瞇瞇。「但是老師已經轉送給季英鵬先生,就不屬於你的了。」

    「我不能忍受我送我女人的花轉送給別的男人。」

    「我也不能忍受有人趁老師不在亂動我老師的東西,老天,現在都沒人講究尊師重道這種事了嗎?道德淪喪啊。」莊凱文將花兒擺回桌上,優哉游哉地。

    「你這個奇裝異服的娘娘腔才是道德淪喪。」劉子騏脹紅面孔,氣呼呼地走了,還很用力地甩門。

    蔣怡華拍手叫好。「YES,痛快啊,你教訓得好。」她豪邁地拍拍莊凱文的肩膀,對他豎起拇指。「兄弟,你雖然娘娘腔,但是行為很帶種。」

    「拜託你,不要隨便碰我。不要以為我沒發現,剛剛老師上課的時候你偷偷挖了鼻孔兩次,你再碰我我就剁掉你的手指,真是太噁心了。」

    「呃——呵呵呵。」蔣怡華傻笑,冷汗直淌。這傢伙打哪冒出來的?老師都收了什麼學生啊?這門課,還上得下去嗎?

    ***

    黑子接受身心科醫師問診時,季英鵬陪鄭文雯到骨科處看醫生。

    醫生看過X光片,說:「還好沒傷到骨頭,不過腫得很厲害,記得按時吃消炎藥,還好有先做冰敷的處理。」

    醫生開了消炎藥,請護士用繃帶固定好鄭文雯的右手。

    季英鵬看鄭文雯痛得臉色慘白,細瘦的手臂纏滿繃帶,他的心怎麼也疼起來了?

    他主動問醫師:「她要常打電腦,這麼嚴重的扭傷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一般是不會,但是如果超過兩星期都沒有好轉,要再來回診。」

    「照顧上有沒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她常常要打電腦。」

    「喔,三天後拆掉固定用的繃帶,可以幫她熱敷,會恢復得比較快。」

    鄭文雯坐在椅子上,看季英鵬積極地詢問醫生,瞭解她的狀況,彷彿受傷的人是他。

    糟糕……嘖嘖嘖,怎麼心裡一陣甜滋滋的啊?鄭文雯低頭,偷笑,季英鵬這男人很MAN喔。

    看完醫生出來,黑子也讓醫生強迫打過鎮定劑,躺在病床休息,原來黑子是躁鬱症患者,難怪情緒那麼容易激動,剛剛還吵著要跳樓,去醫院途中又縮在後座,摟著鄭文雯哭著說不想活,把鄭文雯嚇壞了。

    看過精神科醫生,打過針,黑子終於平靜,她的爸爸也趕過來了,工人模樣的老伯,白髮蒼蒼,臉色蠟黃,身材瘦削,身上沾滿水泥跟黃土,他一來就跟鄭文雯鞠躬道歉。

    「你是編劇老師吧?真是對不起,我女兒給您添麻煩了。我在工地,不知道發生這麼大的事,真是很抱歉。」

    「厚,我覺得太誇張了。」鄭文雯不客氣地凶老先生:「伯父,她情況這麼不穩定,家人應該要看著吧,怎麼還放心讓她在外面跑?她這種情況也不適合上課吧?闖了禍要誰負責?」真是,她再有佛心,也忍不住生氣,這不是開玩笑的,差點就因為她罵了幾句話,這位黑子小姐就跳樓自殺了,這麼大的責任她擔不起。

    老伯伯蒙著臉哭了。

    季英鵬也覺得鄭文雯口氣太凶了,很同情老伯伯,覺得他看起來很累。

    老伯伯氣憤訴苦:「我可憐的女兒,她本來很有才華的,還拿過三次文學獎,結果她太好強了,出書的銷量很差,沒有讀者捧場,最近又被男朋友拋棄才會想不開,變得更嚴重了,真的對不起,我要工作又不可能將她帶在身邊,我想過我跟她去死好了,反正我這個爸爸很沒用,我不能給她快樂,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我們沒背景又窮的人就只能——」

    「喂,說這些幹麼?怪別人怪社會比較容易喔。」鄭文雯沒心軟,反而罵得更凶:「當爸爸的要堅強啊,抱怨又能怎樣?女兒已經那麼悲觀了,你還跟著怨天尤人,她還怎麼活下去啊?真受不了,我幹麼忍受這個。」

    季英鵬很震驚,他沒想到看起來瘦弱的鄭文雯心腸這麼硬,老伯伯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她還繼續罵。

    結果人家老伯伯哭得更凶了。「我知道我沒資格當爸爸,我沒用,我很失敗,我應該去死,她做我的女兒太可憐了……」

    「可以了。」季英鵬在她耳邊低聲道:「他已經很難過了。」

    「那又怎樣?」鄭文雯甩開他的手。「像你這種動不動就說要去死的人,當初就不應該把孩子生下來。」

    「你說得太過分了。」季英鵬制止。

    「本來就是,這種時候道歉跟哭根本不能解決事情,而且我相信這種狀況應該不是一、兩次了。」鄭文雯走進病房,看著床上的黑子。

    黑子張著大眼睛,眼眶紅通通的。

    鄭文雯雙手插腰,凶巴巴地瞪著她:「你,還要不要跟我學編劇?」

    黑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你……還會讓我去?」通常見識過她的狀況,就不會有人敢再跟她來往。

    「笨蛋。」鄭文雯笑了。「我的名言就是寧願把身上多餘的水分都尿掉,也絕不會為爛男人掉一滴眼淚,男人這種東西,跑了就跑了,你這麼漂亮,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幹麼去死?便宜了背叛你的男人,你要是真的有才華,肯乖乖跟我學編劇,而且保證不再尋死,我答應這檔戲不但讓你參與,還會在片頭編劇群打上你的名字,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季英鵬發現黑子眼睛瞬間閃亮起來,她激動坐起身,本來氣若游絲,現在很興奮。

    「真的嗎?我也可以當編劇?跟你一起寫劇本,一起打上名字?」

    「你拿過三次文學獎,靠,姐姐我連一次都沒拿過呢。書沒有銷量有什麼關係?把劇本寫好,請最紅的偶像明星念你寫的台詞這才屌,是不是?讓那個拋棄你的男人看到你的名字被打在電視劇裡,讓他後悔沒珍惜你這個大才女,這比死得無聲無息好幾千萬倍吧?不要傻了,別人眼睛脫窗不珍惜你,你就要打開眼睛珍惜自己,想清楚了下禮拜一樣來上課,學費都繳了,幹麼死啊?」

    「……」黑子激動的看著鄭文雯,淚洶湧,啜泣著。「老師……謝謝你。」然後她張開雙臂,像個孩子渴望地說:「抱一下。」

    「抱什麼抱?」鄭文雯打個哆嗦。「又不是小朋友多噁心,就這樣啦,記得下禮拜一繼續來報到,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接近我家陽台一步,我會把你當鉛球那樣直接扔到樓下去,不用自己跳,我直接幫你,就這樣,我回去了——」鄭文雯走出病房,黑子的父親也聽見女兒說的,好激動地追著她。

    「老師,真的太感激你了,謝謝你沒放棄她,謝謝你,老師——」老伯伯揪住鄭文雯外套。

    鄭文雯不耐煩地停下腳步瞪他。「我知道啦,去顧你的女兒啦,還有——」她拿出皮夾,數了五千塊塞到老伯伯的口袋。「她的學費我退給你,反正以後會請她幫忙編劇,這個就當作薪水,拜託給她買點營養的補一下身體,這麼瘦我看了心情很差。」

    「這不行,這怎麼可以——」

    「好啦,少囉嗦了。」

    「真的太感謝你,你是我女兒的恩人,謝謝你。」老伯伯感激地深深一鞠躬,才回病房陪女兒。

    季英鵬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對鄭文雯有了更多的欣賞。她會不優雅地教訓負心的男朋友,生氣時很不淑女的粗暴野蠻,但是,她也能很高尚的對待貧困可憐的人,很有智慧有效率地激勵沮喪的黑子。她和他想像中的完美女人有著很大的落差,她呈現的方式是另一種的完美。

    鄭文雯是令他驚訝又驚喜的女人。

    他微笑著,陪鄭文雯走出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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