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顧桃花誓 第6章
    「錢兄、錢兄,沒事吧?」

    「別碰我,都給我滾……」

    「唉,可憐呀!若是我被黜,想來也自是沒臉見人,怕是都沒勇氣活下去呢。唉……真是可憐……」有人發出了聽起來略為幸災樂禍的悲憫聲。

    「錢老弟……孫何?」先是略為驚訝的聲音,繼而便拔高,帶著不需隱晦的諷刺,「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我們的省元大人孫公子呀!咦?」聲音頓住了,一群書生抽氣,「喲,原來三姑娘也在。」

    「孫何蠻有一手的嘛,不僅騙得『省元』在手,連蘇三姑娘也給你哄到手了。哈哈,眾位說是不是?」

    「別、別胡說,這事與三姑娘無關,不……不許你們這麼說月白姑娘。」是孫何緊張又拙劣的辯護。

    「喲,還冤枉了你孫何不成?我們豈敢冤枉昨天剛高中的省元大人哪,是不是?瞧不出你孫何還有這能耐,不聲不響的居然勾上了我們的蘇三姑娘,了不得了不得,沒準這省元也是這麼來的,我們還真是小瞧了孫公子呢!」

    「哈哈……」

    「就是就是,論文采哪裡比得上李庶幾公子?居然就這麼中了省元,懷疑呀懷疑!」

    「你們、你們怎麼說我都可以,不許說三姑娘。」是孫何緊張又吞吐的聲音。

    「說了又怎樣?蘇三姑娘,你一個大家閨秀青天白日地跑來和男人幽會,說出豈止丟了院士的臉哪……」

    「你……」是月白氣極又害怕的發抖聲音。

    「說……說了與三姑娘無關,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說不出話了吧?難道你和我們一樣也是在和蘇三姑娘論詩詞歌賦來了?」

    冰冷而漠然的聲音:「瞧瞧你們一個個尖酸刻薄嫉妒的嘴臉,真是枉稱了讀書人。別人有做什麼傷風敗俗之事?用得著和市井裡的三姑六婆一樣說長道短的?」

    是韓偵!風輕愣了一下,旋即微笑起來,也只有他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周圍的聲音冷凝了會,就聽到李庶幾嘲諷道:「我道是誰,孫何拜把子的兄弟啊,孫何那傻頭傻腦的傢伙如何能約上我們的蘇三姑娘,原來有高人相助。大伙說是不是?」

    四周傳來曖昧而嬉笑的聲音,聲聲掩過孫何急於辯解的聲音。

    風輕站了起來,兩個丫環一看忙站起來跟在旁邊,掀了竹簾一角,風輕盈盈地走了出來。

    一干子書生擁擠在一起仿是看好戲的。角落裡,錢易拿著酒昂著頭灌著;孫何漲紅了臉,身子擋住月白;月白慘白著臉,緊咬的下唇隱隱滲出血來;韓偵淡漠地看著李庶幾,李庶幾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死盯著自己,不相信地念道:「蘇姑娘?」

    「李公子,有禮。」

    「好、好,不單三姑娘,原來、原來,四姑娘也……」李庶幾憤恨的眼盯著風輕與韓偵,「連四姑娘也自甘墮落了。」

    墮落?風輕悄悄皺眉,「李公子何出此言,我與姐姐出來看戲,巧遇兩位公子,不知在李公子眼裡這種行為可有什麼不妥?」

    「巧遇?」李庶幾的眼光打量著孫何,還有其身後發抖的月白,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月白一驚,身子軟軟地傾倒,孫何一把抱住她,急著喊:「月白、月白。」

    月白撫住額,定住身子,害怕的模樣讓孫何一陣心憐,竟忘了放手反而擁進懷裡。這麼一來,惹得在場的人都吸了口涼氣,李庶幾更是冷哼出聲。

    「怎麼?別人兩情相悅與爾等何干?」韓偵冷聲揚道。

    「兩情相悅?好一個兩情相悅!這麼說,四姑娘也是在兩情相悅嘍?嗯?」李庶幾猛地抓住風輕的手腕,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是不是?四姑娘你說!」

    「李公子!」風輕皺眉大喊,這人怎麼都說不通的?「請你自重!」

    「自重?嗯?自重是嗎?」李庶幾挑眉,一把扯過風輕帶往懷裡,欲問個究竟。

    一道更快的風繞上風輕的手腕,硬生生地扯住她往自己的方向帶,韓偵一把捏住李庶幾扯住風輕的手,往下一壓再一提,整個前臂高高地折起,惹得李庶幾痛呼出聲,連忙放開風輕。

    風輕身子一失衡,被韓偵一拉,整個人都忙不迭地後退撞進韓偵的懷裡,韓偵摟著她的腰一個飛旋,輕飄飄地落地。

    風輕漲紅著臉抬頭看著韓偵的下巴,想到還有很多人看著,忙掙扎起來,韓偵低頭看她快要滴出血來的臉,同時感覺到一道凌厲的視線,勾起一個好看的笑,把她更為摟緊一些,惹得她大為詫異地看他,他這才鬆了手讓她站穩。

    李庶幾氣白了臉,看著眼前的兩男兩女再曖昧不過的模樣,抖抖的手指著眼前人怒道:「你、你,蘇家的女兒都自甘墮落,在青天白日下如此不知檢點,敗壞老師門風。」

    「就是就是……」

    「大庭廣眾和男人摟摟抱抱的……」

    「可不是,丟臉……」

    風輕抓緊袖邊,冷了臉,「你們在書院裡學習只學會了對旁人的指指點點嗎?大考在即你們不好自讀書,卻在這兒聚眾鬧事。孫公子怎麼了?他考取省元又怎麼了?你們不服氣,那好哇,那就在殿試一較高下,在這嚼什麼舌?你們自己摸摸良心,在座各位論文采有誰比得上孫公子?且莫要在此耽誤了自個的時間才是!」

    聽了此番話,眾人都安靜下來,並不是因為風輕的激烈言辭,而是在場大多確實不如孫何,所以無法辯解。當然也還是有人可以出來爭辯的,只見李庶幾長笑出聲:「好笑,實屬好笑至極!論文采我李庶幾絕不輸給孫何!而且有目共睹的,錢易兄卻是在我等之上,卻被那些糊塗考官擺黜了,想來孫何得到這個省元就是有失公允!怎麼?出了這種不公平的事難道還不讓人說不成?可笑可笑!」

    「是!你說得沒錯!」韓偵擋住風輕,「你李庶幾確實不比孫何差,春闈你中了第二,你自己也說與孫何不相伯仲,莫非你要考了第一才覺得公允了?!再說錢易——」他揚聲對著角落裡的錢易道,「且不管此次對你有何不公正,但凡事情都會事出有因!你年紀尚輕還有大把機會,錯過此次不是還有九月的開封府選拔考試嗎?只知道爛醉如泥地過日子,還不如早日回江南複習功課也好來日再考取功名,也不枉廢了你江南第一才子的稱號。」

    那邊的人怔住了,舉壺的手久久沒有動作,任「咕咕」的酒水流了一桌一椅,「啪」的一聲,酒花、碎罈子四濺,錢易掙扎著爬起來,隔著人群看著韓偵,韓偵也無畏地看他,而後錢易一掠垂在面上的頭巾,往後一甩仰天長笑,歪歪斜斜地走出了大門。

    「大家看什麼看?盡早散去讀書才是!」韓偵大聲喝道。

    眾人面面相覷,看看紛亂的場面便四下裡紛紛散去了。只有李庶幾赤紅著眼瞪著韓偵,韓偵淡淡地笑著,也不理會他,轉而去看孫何。

    「你小子沒什麼事吧?」

    「沒……事。」孫何心有餘悸地說。看看李庶幾可怕的眼神又不自在起來,垂下眼去看月白,小小聲地問,「月白,你沒事吧?」

    風輕看看李庶幾,他的模樣很可怕,沒了往昔的神采,有的只是凌厲,「李公子……」

    李庶幾盯著風輕,突地大笑起來,「哈哈哈——」笑得動歪西倒的,聽在風輕耳裡竟有種淒涼的味道,猛地卻又戛然而止,對著風輕說道,「我一直以為風輕姑娘是個清雅脫俗之人,卻不想竟中意這種世俗濁泥的武人,哈哈……是我看走了眼、看走了眼!」

    「李公子……」風輕有些擔憂地走近他。

    李庶幾則連退兩步,擺擺手,眼灼灼地盯著風輕,像是要把她看得通透,「我是絕不會放棄的,你聽著,蘇風輕,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哈哈……」說著長袖一揮,笑聲漸漸隱於紛擾的大街上。

    風輕忍不住皺眉,這人……回頭正想看看月白如何了,卻瞅見韓偵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眼裡滿懷深意,不禁臉紅。

    月白沒事,孫何也放下心來,這才來得及思及剛才發生的事,又不由得擔心起來。

    「沒事,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相信即使院士知道也不會如何,況且也並沒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是嗎?」韓偵安慰他。

    說得也是,雖然私下裡是因為月白與孫何,但都是光明正大的,又何必怕人說呢。

    「韓公子好有氣魄,把那群書生都給說回去了。」篆香崇拜地對韓偵道。

    韓偵一聽,「呵呵」地笑出聲來,轉而面對著風輕說道:「我訓新兵就是這樣的。」說著又轉身對著孫何,嚴肅而慎重,「無論如何,不要辜負了月白姑娘。」

    孫何怔住了,再看看身旁愁絲千縷的眼睛,重重地點頭,「我知道。」

    風輕的心也凝緊了,她知道雖然自己並沒有什麼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但,被他們這麼一鬧,這事情——畢竟是不一樣了。

    而篆香、玉爐卻是沒多想,一路上還是嘰嘰喳喳的。尤其是篆香,回到了屋子還念念不忘不愉快的事情,然後想到一個問題。

    「四姑娘,為什麼你明明和韓公子一起出遊卻又不讓李公子知曉,而李公子對你說了過分的話你又不想讓韓公子知道呢?好怪呢!」

    風輕淡淡道:「與韓公子在一起那是我的事情沒有必要跟李公子言明,至於李公子的事,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在韓公子面前說這個。」

    「哦,姑娘是怕韓公子誤會呀!」

    「死丫頭,瞎說些啥?」風輕紅臉嗔道。

    「呵,四姑娘又臉紅了,姑娘,不會是對韓公子動心了吧?」

    動心?風輕有些吃驚地看著篆香,動心?她皺眉,「怎麼可能?我與韓公子不是朋友嗎?」

    這下子連篆香也皺眉了,「也是啊,這可真難辦。」可是、可是,篆香停下梳頭梳到一半的手,大力地皺眉,望著鏡子裡的四姑娘,猶豫而又疑惑不已地說道,「這個,為什麼是朋友就不可能動心呢?」

    呃?風輕愣了一下,心跳「撲通」地快了起來,是啊,為什麼是朋友就不可能動心呢?這個……

    「四姑娘、四姑娘,老爺叫你,在三姑娘房裡。」房外的小丫環叫。

    「哦,就來。」篆香應聲,回頭看看銅鏡裡的風輕,主僕二人兩兩相望「咯登」了一下,感覺,似乎是不好的消息。

    還未到三姑娘房門前,就聽到三姑娘「嚶嚶」地啜泣,風輕不由得吸氣,告訴自己要冷靜,才想著就聽到一聲驚天的拍桌子的聲音,伴隨著姨娘的驚呼,她渾身一震,無措地看向篆香,是……爹爹……

    「爹爹。」跨進房門,風輕小聲道,半垂眼,不敢看向父親,只是瞅一眼半趴在床上不住哭泣的月白。

    「抬起頭來。」蘇院士喝道。

    風輕咬咬唇,定定看向父親,月白淺長的啜泣一聲聲浸入她的耳膜,讓她哽得發不出聲來:「爹……」

    「才回書院就聽到風言風語,你來說說下午都出了什麼事?」

    「沒、沒有啊。」說著風輕又不自禁地瞟向月白。

    「不許東張西望!」蘇老爺子大力一喝,讓風輕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老爺,有話好好說,別嚇著了孩子。」姨娘拉過父親卻被他揮袖甩開。

    「這個時候你還讓我怎麼好好說?書院裡現在傳得人盡皆知,說什麼我蘇院士不善教女,女兒盡與男子在大街上摟摟抱抱,這、這成何體統!都是你這做娘的沒管教好才弄出這種事來,沒準到了明天整個京都都知道我蘇家出了這門醜事!」

    醜事?風輕抬眼看著咆哮的父親,心裡隱隱凝著不解與不悅。

    「可是、可是老爺,」姨娘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個孫何聽說不是中了『省元』嗎?沒準兒還會中狀元呢!老爺不是一直、一直說要讓月兒嫁給今年的新科狀元嗎?這、這不是件順水推舟的事情嗎?」

    「你怎麼這麼糊塗?想他孫何中不中還是未知的事情,但這丟了臉面喪了名譽的可是自家的女兒,你想有哪個男子會娶掉了身價的女子?你、你真是糊塗呀!」蘇老爺子氣不迭地責道,真是女人之見哪!

    「輕兒,你給說說。」喘口氣,蘇老爺子轉而面對女兒。

    「爹,」風輕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女兒不知爹爹說的是什麼事情。」

    「不知?」蘇院士提高了嗓門,「今日不是你與月兒一道出去的嗎?就是今日發生在『惠餅樓』裡的事,你給我一五一十道個分明,都給我傳得無法無天亂七八糟了!」

    風輕小小聲地應道,看了一眼父親又低下了頭,「李庶幾李公子他們在『惠餅樓』舉行……賽詩會,可能是太吵了嚇到了三姐,三姐她一向身體不好,孫公子就扶了一下三姐,當時……孫公子離三姐最近,所以……」她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爹爹,瞟到爹爹正嚴厲地瞪視自己,忙瞟向另一邊再垂下眼簾,「興許是李公子他們不太服氣孫何中了省元,所以才會有此一說的。」

    「真是這樣嗎?」蘇老爺子不信地問。

    輕輕地點頭,只感到一道審視的目光射在她身上,風輕一動不動地立著,房間裡只有月白的啜泣聲……

    「可是我聽到的不是這樣!說什麼我蘇家的女兒私自在外與人幽會,還當眾摟摟抱抱的,可有此事?」

    「當時為了省元一事略有些爭吵,但並不像他們講的那樣。」風輕盡量避重就輕道。

    蘇院士仍是不信的樣子。蘇家二夫人輪流看看兩個都被嚇壞了的孩子,忍不住言道:「老爺,輕兒都這麼說了就一定是這樣的沒錯。再說了輕兒的話你還能不信嗎?這孩子一向知書答禮,為人處事得體周全,斷然不會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情,老爺——瞧您把孩子嚇得,唉……」姨娘一邊歎氣一邊摟過月白輕輕地拍著背。

    「平日裡就是太信任這孩子不會胡來才任由著她,這下好了,出了這麼個事情,你讓我老臉往哪擱?」

    「爹爹,他們只是不太服氣孫何,想來不關三姐的事情,怕是說說也就過去了。」

    「說說?女孩兒的名節就是這麼隨便說說才說沒有的!」蘇老爺子明顯氣消了許多,兩手來來回回地搓著,過了一會,才轉而對著月白,問,「月兒,今日之事可是如此?」

    月白抬起紅紅的眼,眼裡濕濛濛地來回看著爹爹與風輕,剛才,爹爹一進來就不由分說地斥責了她,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爹爹畢竟是更相信風輕……相信風輕的……一瞬間,月白有些失神,莫名地抓緊娘親的手、莫名地點點頭。

    老爺子一看,總算吁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想來也是,孫何那人我倒還是有些瞭解的,憨直忠厚的這樣一個人想來也不會做出這等事的,不過,此次會試得了第一確實讓人始料不及,也難免讓人多說了幾句。所以,我說輕兒呀,」蘇老爺子捋著鬍子繼續說道,「李庶幾不服氣也是在所難免的事,原本老夫也是頗看好他呢。唉,這真是可惜了。」

    風輕有些怔愣,不明地看著爹爹,而爹爹看到她這副模樣反倒是愉悅地笑出聲來:「輕兒,李庶幾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是吧?」

    她困難地嚥下所以有疑問,低低地「唔」了一聲。

    這下蘇老爺子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再回過去看月白時道:「日後好好待在家裡不得出門半步,免得再惹出事端。」月白無措地點頭,蘇老爺子掃了一眼她們母子,「好好看著女兒,省得再添什麼煩心事。」走過風輕身邊,想到什麼又說,「不要整天出去拋頭露面,與韓公子還是少來往的好。」

    風輕還未來及想這句話的意思,爹爹的背影又猛地轉了過來,盯著自己,怎、怎麼了?

    「今日為什麼會出現在『惠餅樓』裡?不是說去看新戲嗎?」

    在爹爹的迫勢下,風輕連大氣也不敢喘,絞著帕子,手心裡浸著汗,心跳得飛快嘴裡卻異常平靜地說道:「去時戲已過半,而且都滿人了,所以就到『惠餅樓』裡坐了坐。」

    眼盯著父親的鞋尖,片刻後才動了動,接著就踏出了門,姨娘也很快跟上。呼,風輕也放鬆下來,緩緩地吐出氣來,過去扶起月白。月白一個勁地抽泣,斷斷續續地說著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與孫何在一起的話。風輕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月白哭得累了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風輕與篆香也就回房裡了。

    經這麼一折騰,主僕二人也累了,簡單洗漱一下就入寢了。

    天冷,兩主僕就睡到一塊取暖。

    篆香翻來覆去睡不著,側著看自家姑娘用紗巾遮著臉,姑娘自出了三姑娘房門就沒說過一句話呢。

    「四姑娘,不知為什麼總感覺怪怪的,老爺怎麼這麼看中李公子呀?我就不覺得他哪裡好,還說不讓姑娘與韓公子來往,怎麼了?我覺得韓公子人好。今天明明是李庶幾鬧事,倒怪起韓公子來了,真是沒理由。姑娘你說是不?」篆香動手扯過風輕臉上的薄紗,姑娘怎麼一直都沒回個話呀?

    風輕忙攔住篆香的手,只把面上的薄紗扯下露出眼睛,卻不答篆香的話,只瞪著帳頂。

    「哎呀,」篆香一下跳起來,震得床鋪都差點晃了起來,「姑娘,你說老爺的意思是不是想將你許給那個李庶幾?」

    猛地一吸氣,風輕撇過臉,紗巾就順著滑落在枕上,「別胡說。」被下的手慢慢地攏緊,指甲一點點地刺進掌心裡,不、不會是這樣的!風輕不相信,她不相信會是這樣的!

    「姑娘,我哪裡胡說了?」篆香渾然不覺風輕的異常,「老爺一向就比較偏疼四姑娘,能不讓四姑娘常和韓公子出去?瞧瞧三姑娘就不行。現在又當著姑娘的面稱讚李庶幾,定是老爺想改了主意把姑娘許給李庶幾了。嗨,我都不明白那個李庶幾有什麼好的。老爺幹嗎一直……」

    「別說了。」

    「還對他另眼相待,真的是!」

    「篆香……」

    「姑娘,你怎麼了?」篆香翻個身子支著手撐著臉看著旁邊的風輕。

    「沒什麼。」風輕淡淡地說。

    篆香看著風輕側著的肩輕輕戰慄著,姑娘她……扯過被子把風輕捂得嚴實些才小心翼翼地問:「姑娘,你,傷心了?」

    「沒有,別瞎猜。」風輕還是很淡很淡的聲音,比先前說的小聲了,悶悶地從被裡傳出來。

    篆香心一驚,側著身子躺下來,攬著風輕的肩頭,「姑娘,你別難過了,沒準只是老爺說說罷了。」

    「沒事,我說了沒事。」話還沒說完聲音就哽咽了,她輕輕地吸氣,再吸氣,手從棉被裡探出來。

    篆香一下就握住她的手,「姑娘……」說著連她自己也難過起來,鼻頭跟著酸楚起來。

    「沒事,突地就難過起來,我沒事的。」風輕緩緩吐著氣,嗓子裡、心裡都慢慢堵了起來,悶悶的情緒在心裡很快發酵起來,變成酸酸澀澀的感覺湧了上來。

    「姑娘,你別難過,這、這都怪篆香不好,惹姑娘傷心了。」篆香急了,輕輕搖著風輕。

    「不關你事,我也不懂怎麼就難過起來,別說了,睡吧。」風輕反過來安慰篆香,輕輕拍著她的手背。

    篆香看著一直側著身子的風輕,不知說些什麼,翻了身子平躺,眼睜睜地看著,卻不知道在想什麼。

    風輕緩緩地吸氣、吐氣,卻仍是奈何不過酸楚的速度,一行清淚順著眼角落入枕裡,漸漸地濕暈開了。

    事情並不若風輕所願般停下來,反而以其燎原之勢在整個書院漫延開來,一時間沸沸揚揚鬧得盡人皆知。蘇老爺子綠了臉,對著這個一向疼愛有加的女兒大聲呵斥,從此不得踏出家門半步。

    不得踏出房門半步呵,風輕幽幽歎息,聽聞下人說孫何有來拜訪爹爹,結結巴巴地解釋一通後說是願意娶三姑娘,而爹爹大怒呵斥沒有這樣的門生,孫何幾乎是被家丁架著出來的,無奈之下搬入鯉躍居裡。

    風輕時不時地去看月白,月白就只一個勁地哭,她也只是茫然無措的,幫不上忙。

    韓偵來了兩次蘇府,說是來探望四姑娘,小廝則說四姑娘身子微恙不能見客;說是來探望老爺,就說老爺忙於書院學子考試之事無法與之見面。總而言之就是韓偵吃了閉門羹。這些都是從下人門嘴裡聽來的,每每聽到這些,月白總是用淒楚的目光哀怨地看著風輕,讓風輕也隱隱跟著難過,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在「惠餅樓」裡鬧的事並沒有傳得太厲害,因為大多被淘汰的學子都已回鄉的緣故,當然也因為孫何已是名副其實的省元,怎麼說都是朝廷選拔出的人才,即便要說些流言,也會說得稍顯隱晦些。所以這事也唯有在「譽海書院」鬧得厲害些,傳得最為厲害的是孫何與月白的「私情」之事。孫何一聽到流言露出個邊角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跟蘇院士說要娶月白姑娘。韓偵幾乎能想像孫何當時的笨拙模樣,一想到這個自己就頭疼。都說好了待到考取功名再去提親的把握大些,可這小子……唉,這小子讀書是一流,可一說到人情世故……這可真是讓人頭疼的傢伙啊!

    風輕也不知道怎樣了,不過,她是那麼靈慧的一個人,想來是可以應付得了的吧。不由想著她在他面前那麼明顯地阻止篆香丫頭的話,說只是與李庶幾碰巧遇上……呵呵,明眼人都看出她說了假話,可是她仍是顯得一派無意,一派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嫻靜模樣。呵,連他都看出那個什麼李庶幾對她的心思呢,那樣的眼神……那樣看著她的眼神……真不是滋味呢——韓偵彆扭地承認這點,酸酸的悶悶的。

    呃?韓偵幾乎是跳了起來,被誰大力地拍著脊背?側臉一看,竟然是娘親。

    「我說兒子,跟你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沒有?」韓夫人見韓偵似乎還沒怎麼反應過來,不由得皺眉,自己的兒子什麼時候學會發呆了?

    「為娘的想安排你與門下省給事中的女兒見面,你意下如何?」她提高嗓門直接說。

    哦,原來是這事,記得娘親有跟自己提過,當時自己說了一切聽憑娘親的意思,但現在,韓偵觸著心底的柔軟,說道:「娘,這事孩兒看還是算了。」

    「為什麼算了?娘看過給事中的女兒,模樣俊俏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配你不差!」

    「娘,你給孩兒回了吧。」

    「為什麼?是不是有意中人了?真有了讓娘給你說去。」韓夫人眼都亮了。

    「哪有?娘你別亂猜。」韓偵看著娘親的大眼直直盯得他渾身發毛。

    「兒子你怕什麼?拿出點打仗的氣魄來,畏首畏尾的哪裡像我的兒子?」

    韓夫人說這話頗有豪氣干雲的樣子,但韓偵可是瞭解自己母親的,怕是再說下去更是沒完沒了的啦,隨即說道:「娘,現在廚房正忙呢,你不去看看嗎?」

    「別顧左右而言他了,不過我是真要去看看,要不沒準不合你爹的胃口,」拂拂袖子,她不由得歎道,「怎麼有這麼挑的人?以前行軍打仗從沒計較那麼多,粗糧野菜哪樣吃不得?回了京都倒樣樣挑起來了!」

    韓偵也不答只是笑,突然腦子裡想了一個問題,「娘,當初你為什麼會嫁給爹爹的?」

    話一出口,母子二人都愣了一下,韓偵愣是因為這問題過於唐突,而韓夫人愣則是……她似乎是很用心地想著兒子的這個問題,是了,當初她是出於什麼原因嫁給那個大老粗的?

    半晌後,韓母搖搖頭看著兒子,再搖搖頭,不是不記得,是真的不知道。

    韓偵有些傻地笑,「沒事,娘,你去忙你的吧。」

    韓母看看兒子的臉,再想想,唉,算了,年紀都一大把了想這個做什麼。待要走之際又回頭對兒子道:「兒子,真有中意的姑娘讓娘給你說去啊。」說著又不悅地皺眉,「別沒心沒肺地說什麼沒有之類的話。我看那給事中的女兒就挺合適,唉,就這麼白白浪費了一個好媳婦人選。」說著還頗為可惜,遠遠地還聽聞她的歎氣聲。

    韓偵笑著搖頭不答,望著娘親的背影,不由想到,其實這世間不知有多少男女都尋不到嫁娶的理由就這麼過了一輩子,可是,他現在突然覺得有一個嫁娶的道理很重要。如果說這個道理還與風輕相關,那對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他輕輕地吁口氣,再去試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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